望夫崖(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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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磊!”梦凡拿着一束香,走过来递给他,“你也给眉姨上一束香吧!”
他一把推开了梦凡的手。
“眉姨,她什么都不要了,她还要我们的香吗?烧香,是超度死者呢,还是生者自求心安呢?我不烧!烧香也烧不掉我的自责,和我的犯罪感,如果没有我鼓吹什么自由人权,眉姨,说不定仍然活得好好的!”
“夏磊,你不能这样!”梦凡急切地说,“眉姨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现在,死者已矣,你不要把自己再陷进这悲剧里去!你不能自责,不能有犯罪感!你一定要超脱出来!”
“我超脱不出来了!我太后悔了!我彻底地绝望了,幻灭了!”夏磊推开梦凡,急奔而去。
夏磊径直奔到天白家门口,见着天白,他就一把抓住了天白胸前的衣襟。
“天白,”他急促地说,“你要郑重回答我一个问题:从今以后,梦凡是你的事了!是不是?”
“梦凡?”天白怔了怔,眉头一皱,吸口气说,“她一直就是我的事,不是吗?”
“说得好!”夏磊放开了他,重重地一甩头。“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你的事!她如果变云、变烟、变石头,也是你的云、你的烟、你的石头!你记住了!你记牢了!你给我负责她的安危,保障她一生风平浪静!千万不要让她成为眉姨第二!”
夏磊说先,掉头就走。天白震撼地往前一跨,心中已有所觉,他喊了一句:
“夏磊!”
“珍重!”夏磊答了两个字,人,已经飞快地消失在街道转角处了。
夏磊就此失踪,再也没有回过康家。在他的书桌上,他留下了四句话:
生死苦匆匆,无物比情浓,天涯从此去,万念已成空!
梦凡冲进了小树林,冲进旷野,爬上望夫崖,她对着四周的山峦,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喊:
“夏磊!你——回——来!”
她的声音,凄厉地扩散出去,山谷响应,带来绵绵不绝的回音:
“夏——磊——你——回——来——回——来——回——来……”
但是,她的呼唤,也没有用了。她再也唤不回夏磊,他就这样去了。把所有的情与爱,一起割舍,义无反顾地去了。
34
大理
一年以后。
远在云南的边陲,有个小小的城市名叫“大理”。大理在久远以前,自成国度,因地处高原,四季如春,有“妙香古国”之称。而今,大理聚居的民族,喜欢白色,穿白衣服,建筑都用白色,自称为“白子”,汉人称他们为“勒墨”人——也就是白族人。在那个时代,白族人是非常单纯、原始,而迷信的民族。
这是一个黄昏。
在大理市一幢很典型的白族建筑里,天井中围满了人。勒墨族的族长和他的妻子,正在为他们那十岁大的儿子刀娃“喊魂魄”。“喊魂魄”是白族最普遍的治病方法,主治的不是医生,而是“赛波”。“赛波”是白族话,翻为汉语,应该是“巫师”或“法师”。
这时,刀娃昏迷不醒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刀娃那十八岁的姐姐塞薇站在床边,族长夫妇和众亲友全围着刀娃。赛波手里高举着一只红色的公鸡,身边跟随了两排白族人,手里也都抱着红公鸡。站在一面大白墙前面,这面白墙称为“照壁”。赛波开始作法,举起大红公鸡,面向东方,他大声喊:
“东方神在不在?”
众白族人也高举公鸡,面向东方,大声应着:
“在哦!在哦!在哦!”
赛波急忙拍打手中的公鸡,鸡声“咯咯”,如在应答。跟随的白族人也忙着拍打公鸡,鸡啼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赛波再把公鸡举向西方,大声喊:
“西方神在不在?”
“在哦!在哦!在哦!”众白族人应着。
赛波又忙着拍打公鸡,跟随的人也如法炮制。然后,开始找南方神,找完南方神,就轮到北方神。等到东南西北都喊遍了。赛波走到床边,一看,刀娃昏迷如旧,一点儿起色都没有。他又奔回“大照壁”前面,重复再喊第二遍,声音更加雄厚。跟随的白族人大声呼应,声势非常壮观。
不管赛波多么卖力地在喊,刀娃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呻吟,脸色苍白而痛苦。塞薇站在床边,眼看弟弟的病势不轻,对赛波的法术,实在有些怀疑,忍不住对父母说:
“爹、娘!说是第七天可以把刀娃的魂魄喊回来,可是,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再喊不回来,怎么办呢?”
塞薇的母亲吓坏了,哭丧着脸说:
“只有继续喊呀!刀娃这回病得严重,我想,附在他身上的鬼一定是个阴谋鬼!”
“你不要急!”族长很有信心地说,“赛波很灵的,他一定可以救回刀娃!”
“可是,喊来喊去都是这样呀!”塞薇着急地说,“刀娃好像一天比一天严重了!我们除了喊魂魄,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来治他呢……或者,我们求求别的神好不好呢?”
“嘘!”一片嘘声,阻止塞薇的胡言乱语,以免得罪了神灵。赛波高举公鸡,喊得更加卖力。塞薇无可奈何,心里一急,不禁双手合十,走到大门口,面对落日的方向,虔诚祷告:
“无所不在的本主神啊,您显显灵,发发慈悲,赶紧救救刀娃吧!千万不要让刀娃死去啊!我们好爱他,不能失去他!神通广大的本主神啊!求求您快快显灵啊……”
塞薇忽然住了口,呆呆地看着前方,前面,是一条巷道,正对着西方。又圆又大的落日,在西天的苍山间缓缓沉落。巷道的尽头,此时,正有个陌生的高大的男子,骑着一匹骏马,踢跶踢跶走近。在落日的衬托下,这个人像是从太阳中走了出来,浑身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塞薇眼睛一亮,定定地看着这人骑马而至。这人,正是流浪了整整一年的夏磊。去过东北老家,去过大江南北,去过黄土高原,终于来到云南的大理。夏磊仆仆风尘,已经走遍整个中国,还没有找到他可以“停驻”的地方。
夏磊策马徐行,忽然被这一片呼喊之声吸引住了。他停下马,看了看,忍不住跳下马来,在门外的树上,系住了马。他走过来,正好看到赛波拿着公鸡,按在刀娃的胸口,大声地问着:
“刀娃的魂魄回来了没有?”
众白族人齐声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夏磊定睛看着刀娃,不禁吃了一惊,这孩子嘴唇发黑,四肢肿胀,看来是中了什么东西的毒,可能小命不保。这群人居然拿着红公鸡,在给孩子喊魂!使命感和愤怒同时在他胸中迸发,他一冲上前,气势逼人地大喊了一句:
“可以了!不要再喊了!太荒谬了!你们再喊下去,耽误了医治,只怕这孩子就没命了!”
赛波呆住了。众白族人也呆住了。族长夫妇抬头看着夏磊,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一时间,大家都静悄悄,被夏磊的气势震慑住了。
夏磊顾不得大家惊怔的眼光,他急急忙忙上前,弯腰去检查刀娃。一年以来,他已经充分发挥了自己对医学的常识,常常为路人开方治病。自己的行囊中,随身都带着药材药草。他把刀娃翻来覆去,仔细察看,忽然间,大发现般地抬起头来:
“在这里!在脚踝上!你们看,有个小圆点,这就是伤口!看来,是毒蝎子螫到了!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吗?这脚踝都肿了!幸好是蝎子,如果是百步蛇,早就没命了!”
族长夫妇目瞪口呆。赛波清醒过来,不禁大怒。
“你是谁?不要管我们的事!”
“赛波!”塞薇忍不住喊,“让他看看也没关系呀!真的,刀娃是被咬到了!”
“不是咬,是螫的!”夏磊扶住刀娃的脚踝,强而有力地命令着。“快!给我找一盏油灯,一把小刀来!我的行李里面有松胶!快!谁去把我的行李拿来!在马背上面!快!我们要分秒必争!”“是!”塞薇清脆地应着,转身就奔去拿行李。
夏磊七手八脚,从行李中翻出了药材。
“病到这个地步,只怕松胶薰不出体内的余毒,这里是金银花和甘草,赶快去煎来给他内服!快!”
族长的妻子,像接圣旨般,迅速地接过了药材。族长赶快去找油灯和刀子。赛波抱着红公鸡发愣,众白族人也拎着公鸡,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人人都感应到了夏磊身上那不平凡的“力量”,大家震慑着,期待着。夏磊一把抱起了刀娃。
“我们去房间里治病,在这天井里,风吹日晒,岂不是没病也弄出病来?”
那一夜,夏磊守着刀娃,又灌药,又薰伤口,整整弄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夏磊看伤口肿胀未消,只得用灯火烧烤了小刀,在伤口上重重一划,用嘴迅速吸去污血。刀娃这样一痛,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大叫着说:
“痛死我了!哎哟,痛死我了!”
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接着,就喜悦地彼此拍打,又吼又叫又笑又跳地嚷: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会说话了!”
是的,刀娃活过来了。睁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看着室内众人,奇怪地问:
“爹,娘,你们大家围绕着我干什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对着我的脚又吸气又吹气?”
夏磊笑了。
“小家伙!你活了!”他快乐地说,真好!能把一条生命从死亡的手里夺回来,真好!他冲着刀娃直笑。“吸气,是去你的毒,吹气,是为你止痛!”
“啊哈!”族长大声狂叫,一路喊了出去。“刀娃活了!刀娃活了!”
塞薇眩惑地看着夏磊,走上前去,她崇拜地仰着头,十分尊敬地说:
“我看到你从太阳里走出来!我知道了!你就是本主神!那时我正在求本主神显灵,你就这样出现了!谢谢你!本主神!”
塞薇虔诚地跪伏于地。
塞薇身后,一大群的白族人全高喊着,纷纷拜伏于地。
“原来是本主神!”
夏磊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去拉塞薇。
“喂喂!我不是本主神!我是个汉人,我叫夏磊!不许叫我本主神!什么是本主神,我都弄不清楚!”
但是,一路的白族人,都兴奋地嚷到街上去了:
“本主神显灵了!本主神救活了刀娃!本主神来了!他从太阳里走出来了……”
夏磊追到门口,张着嘴要解释,但是,围在外面的众白族人,包括赛波在内,都抱着公鸡跪倒于地:
“谢谢本主神!”大家众口一辞地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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