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3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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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又打量这官邸,不由道:“大人初来乍到,衙门后院怕是住不惯,老夫在杭州,倒有处别院,大人有闲,可以偶尔去养神。”
  不等徐谦拒绝,将茶喝尽了,又叹气道:“抚台虽是浙江人士,又新近成婚,妻子在旁,不知有没有伶俐的丫头,若是没有,和老夫打一声招呼……”
  茶叶倒也罢了,居然连房子和丫头都送,这绝对算是大手笔。
  而且人家还不是打着贿赂你的名义,那是因为他和你恩师有关系,这等于是给你这晚生后辈一点‘伴手礼’。
  徐谦不露声色,道:“茶叶我是收了,至于别院和丫头,非我不肯承伯爷恩惠,实是政务繁忙,也无闲享用。”
  众人见徐谦对刘瑜姿态如此低,心里燃起了许多希望,纷纷看向徐谦,心里在琢磨,这巡抚先是打起惊雷,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现在反而是如沐春风,实在没有道理。莫非是这巡抚刚刚上任,怕本地豪强们不肯乖乖就范,所以先来个下马威,所谓税率,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而已?
  刘瑜听到徐谦说到公务二字,眼睛立即眯了起来,道:“哦?这倒也是,你是新官嘛,老夫也听说抚台一向公务繁忙,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抚台第一把火要烧向何处?”
  这摆明着是明知故问,第一把火都已经熊熊燃烧,差点把刘老前辈给烧焦了,偏偏人家还能耐着性子,故作潇洒的来问,可见刘瑜此人,性子很是稳健。
  徐谦道:“这第一把火,自是税率。”
  刘瑜听到税率二字,刘瑜微微皱眉,却又笑道:“想闻抚台大人高见。”
  徐谦知道快要进入正题了,正色道:“浙江富庶,乃朝廷粮赋重省,这些话,想必也不必和诸位说了,只是浙江虽然富庶,可是依然有不少百姓食不果腹,本官既然为政,自然要对这些百姓给予一些照顾,所谓四海升平,首要就是解决吃饭和穿衣的问题,只要人有了饭吃,有了衣穿,再施以教化,如此,才算是大治。”
  徐谦说到这里,不少人露出几分不悦之色,这是什么话,你要大治是你的事,你要让别人有饭吃,有衣穿,那也是你的事,你有本事你去做嘛,可我们招你惹你了?拿我们开了刀,去做你的善政,真把大家当傻子了?
  刘瑜倒也不急,道:“抚台大人高见,爱民之心,更是教我等汗颜,只不过……既然庶民低税甚至免税,那么这税赋,又从哪里来呢?”
  徐谦道:“桑税。”
  说到这里,已是图穷匕见,开门见山。刘瑜一笑,道:“老夫以为不然,加征桑税,若只是提高一分、二分倒也罢了,大人善举,老夫和今日在座之人,自然也要鼎力支持,可是现在大人将桑税足足提高了数倍,这……恐怕不妥吧?”
  徐谦顿时来了精神,道:“伯爷既然要算账,好吧,我便和伯爷算一笔账如何?”
  算账……
  原以为这家伙会和自己讲一番大道理,谁晓得他居然来算账。
  你丫的还是朝廷命官吗?你还是巡抚吗?你不是应该讲一讲春秋大义,说一说百姓疾苦?
  本来刘瑜来之前,就推演过徐谦的说辞,心里几乎已经料定,徐谦肯定会拿百姓疾苦什么的来堵自己的嘴,对于这种辩论,刘瑜早有准备,也打好了腹稿,好歹也是刘伯温的子孙,每天闲的蛋疼在乡中除了坐着轿子看看自家数不尽的良田,就是呆坐在书房里数蚂蚁,辩论……显然是他的强项。
  结果徐谦这厮,居然要和你算账!
  刘瑜故作淡定,露出矜持微笑,心说你既然要算,那就算吧。
  徐谦旋即道:“敢问伯爷,前年的时候刘家种了多少亩桑田?”
  刘瑜沉吟一下,道:“那时种的少,不过五千亩。”
  不过五千亩,就可看出刘家的豪气,五千亩地,足够养活五千人了,可是在刘瑜口里,也只是不过而已。显然他还觉得少了。
  徐谦道:“不知产丝几何?”
  刘瑜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九十余担。”
  一担即是一百斤,算下来,等于是九千斤之多,实在不少。
  徐谦又问,道:“那么上年,刘家又种了多少亩桑。”
  刘瑜道:“四五余亩。”
  徐谦笑了:“不知产丝多少?”
  刘瑜道:“近千担。”
  可见刘家见产丝有利可图,于是到了上年,已经开始大规模的产丝了。
  徐谦道:“前年产丝九十担,上年产丝近前担,那么本官想问,前年生丝发卖之后,刘家获利多少,上年又获利多少。”
  刘瑜道:“前年丝价高涨,因而一斤丝价值二两纹银,九十余担,总计入了帐房一万八千两纹银。可是上年丝价暴跌了六成,虽是千担的生丝,可是入账的纹银只有八万。”
  徐谦笑了:“敢问伯爷,上年为何丝价暴跌?”
  “这个……”不只是刘瑜被问倒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问倒了。
  前年的时候商贾都是极力收丝,一斤能卖到二两银子的高价,可是上年,却只卖了七八钱银子,只是人家收的价钱是如此,你又能如何?总不能把人绑起来非要二两银子卖他吧。
  徐谦叹道;“诸位,之所以丝价暴跌,是因为前年丝价节节攀高,江南的良田尽皆改为了桑田,市面上的丝越来越多,商贾们七八钱银子不愁收不到丝,自然不肯出高价。而前年之所以丝价暴涨,是因为前几年丝绸需求增高,商贾们要尽力生产丝绸发卖,这才不得已高价收丝。这里头最大的关键就在桑田上头,人人都去种桑,人人都指望着种桑能挣银子,人人都晓得种桑比种粮获益要高,于是人人都在产丝,若是我估计不错,今年浙江这边,丝价还要暴跌,甚至可能跌落到谷底,三四钱银子就可收来一斤,诸位相信吗?”
  刘瑜呆了,所有人都呆了,大家都不免低声商讨起来,徐谦说的确实有道理,前年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全力产丝,所以只是拿着一些土地随便种种,结果那一年丝价二两银子,人人都发了财。自此之后,许多人一发不可收拾,比如刘家,前年是五千亩,上年直接增至四五万亩,等于是自家的土地,全部都改为了桑田,何止是刘家,虽然有官府在尽力阻止,可是大家的热情越来越高,一个县里,到处都可以看到粮田在改为桑田,徐谦说今年丝价还要暴跌,并不是没有道理,就算商贾收的丝每年都会增加,可是浙江这边生产的丝更多,几乎都是以每年成倍的增长,今年的丝价跌倒两三钱,绝不是吓唬大家。
  徐谦道:“诸位想必知道本官的苦心了吧,大家都去产丝,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要亏本,上年刘家入账八万两银子,这是七八钱银子一斤丝的价格,今年丝价若是继续暴跌,刘家今年的收益,怕只有三四万两纹银,要抑制丝价暴跌,就必须得减少生丝产量,减少产量,就要鼓励大家种粮,可是要大家种粮,又谈何容易,若是不给予奖励,谁肯种粮?而本官的办法,就是对粮田进行免税,而提高产丝的门槛,将大多数的人都挡在这产丝的外头,只让一些有实力的乡绅产丝,如此,每年的生丝产量就维持在了一个数额,商贾们想要收丝,就必须将价钱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比如,丝价维持在一斤一两四钱上下,那么刘家每年的入账收入,就可达到十四万两。官府再抽四成的税,刘家照样还有八九万两银子的盈余。拿这些银子,再去补贴粮户,使他们安心种粮,不去和诸位竞争,如此一来,诸位的收益可以保障,而寻常人家种粮的收益也可以得到保障,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第五百二十五章
新政如生意
  所有人都已经议论开了。
  徐谦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桑田种多了,丝价肯定要暴跌,暴跌的结果就是大家都赚不到银子,越是大的士绅,损失也是巨大,无它,因为你手头上的丝更多,若是找不到买家,人家如何压低你的价钱,你也没辙。
  现在浙江的情况就是,受了前两年的刺激,许多人疯狂的改粮为桑,产丝的规模已较两三年前增长了四五倍之多,在这种全民生丝的情况之下,今年的丝价,怕是堪忧的很。
  假若价钱跌落到了谷底,大家考虑的就不该是赚多少银子的问题,而是准备要亏损多少银子。
  毕竟产丝的成本比种粮还是高得多,一旦生丝发卖不出去,后果是灾难性的。
  正如抚台所言,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多数人挡在产丝之外,让他们好好的种粮,这两年由于大多人产丝,使得粮价增高了不少,可是还不够,相比于粮价,丝价的利润还是高得多,许多尝到了甜头的人,怎么会轻易回去种粮?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提高产丝的门槛,降低种粮的门槛,提高门槛就是增税,税率翻个几倍,一般的小户人家,或是中小地主,再不能冒这样的风险产丝,与此同时,官府再对大多数粮户进行低税甚至几乎免税的政策,使得这种粮多少有利可图,而且稳当,就算是对小户人家来说,至少种了家里的几亩地,能让一家几口填饱肚子,如此一来,市面上的生丝产量就会暴跌,与此同时,价格自然上扬,价格上扬,对种桑的大户来说是有好处的,就算被官府征收高昂的税率,依旧能产生暴利。
  大家随着徐谦的思路往这方面一琢磨,还真觉得有道理。
  就算有人还不明白的,也有一些大致知道意思的人为他讲解,刘瑜这种书香门第,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徐谦一点,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捋着颌下的山羊胡子,暗暗点头。
  至少……他认可了抚台的这番话,某种意义来说,也认可了抚台的税制方案,只不过……他依旧有些不甘心,人就是如此,想到自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却是被官府苛以这样的重税,这脸上,终究无光,当然,刘瑜更关心的还是丝价的问题,抚台现在说的是好听,假若今年就算实施了新的税率,丝价还是暴跌呢?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这关系到的,乃是族中的根本,毕竟为了产丝,刘家虽然赚了很多银子,却也雇佣了不少人,专门做抽丝剥茧的工作,还定制了不少的丝机,可是下了不少的本钱。
  刘瑜道:“抚台说每斤丝能维持在一两四钱银子,可有根据?”
  徐谦早有准备:“这只是本官最低的预计,若是这个税率法执行下去,一两四钱可是还只是保守估计,这是本官的幕友牛金经过今年如意坊生丝交易量、产量、价格进行精密计算的,牛金曾是如意坊的掌柜,如今忝为本官钱粮幕友,他的预计,出入不会很大,当然,最紧要的还是遏制生丝产量。”
  听到如意坊三个字,大家倒是有些信服了,虽然如意坊远在京师,可是谁都晓得,这天下最挣钱的就是如意坊,如意坊能挣钱,靠的不只是朝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超人的眼光,可以说,若非如意坊,也不可能带动生丝价格的暴涨,也不会让整个浙江都陷入改粮为桑的热潮之中。
  “而且……诸位想必也知道,本官已拿下了双屿港,这双屿港,想来诸位也有耳闻,宫中又许以了海路安抚使司专营之权,用我大明特产与各国进行贸易,海路安抚使司已大量征用、制造船只,专门负责出口生丝、瓷器、茶叶,今年这织造局就要建起来,届时对生丝的需求也会比往年增加许多,在这种情况之下,诸位只管产丝,就算将所有的田地都去产丝,今年的丝价也不会低到哪里,只是,若是整个浙江都会产丝,价格会是如何,本官就不能保证了。”
  织造局的消息,大家也早有耳闻,织造就需要用丝,这一点毋庸自疑。
  刘瑜不由道:“据闻大人乃是如意坊最大的东家,既然要办织造局,那么我等若是自己筹建丝纺,自己制丝绸,不知可行吗?”
  徐谦的话,等于是给了个定心丸,人家的意思很明白,提高了桑税,今年的收入不但不会少,反而会增加,既然已经有了保证,又搬出了如意坊出来,大家若是再不肯,就有点不识趣了。
  不过这税率先不能答应,且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处,借着这税率,多索要一些好处才是正理。不管怎么说,他们可是本地的豪族,豪族是什么,豪族自然就理所应当享受政策上的优惠。
  徐谦道:“这倒不是问题,本来制造局的选址是在松江府,不过眼下,可能要换个地方,不出差错的话就是宁波了,你们若是想做点生意,倒也容易,现在是百废待兴之时,只要有银子,就会有收益。是了,还有一件事,不知诸位可有兴趣?”
  刘瑜现在对徐谦的印象改观不少,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年轻抚台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有这点就够了,有办法大家才能跟着有饭吃,若是遇到个昏官,满脑子只想着百姓疾苦,却不为豪族们着想,摆不平豪族,就是作死。而徐谦既然已有许诺,而且听他侃侃而谈,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因此刘瑜笑吟吟的道:“大人请讲。”
  徐谦道:“宁波那边一旦办起来,不只是织造局要入驻,连如意坊、如意钱庄也都要开办,到时那儿就是首善之地,只是浙江各处的河道诸位是知晓的,虽然水路河道密集,可是许多地方,走走客船倒也罢了,可是将来要走货船,却是不容易,因此河道要拓宽,河里的淤泥该清理的也要清理,河堤呢,也要好好的修葺一下,一旦这水网办起来,将来浙江省内的交通不但便利,往后诸位的生丝和货物也可以减少货运成本,只是要办成这一桩事,却不容易,本官核算了一下,所需纹银怕要数十万两,各府各县征募的民夫,亦需数万,本官手头上,倒是有些银子,只是不多,这件事要办成,终究还要摊派下去,诸位可愿……”
  刘瑜惊呆了,这厮提高税率不说,现在想玩摊派,所需纹银数十万,若是如此算下来,刘家岂不是至少也要出个万儿八千两纹银出来,你去抢好了。
  徐谦见大家面露难色,一个个将脸别到一边,都假装没有听见。
  徐谦只得道:“当然,也不是白让大家花费,这些银子,本官会让人专门负责,谁募捐多少,而后制定出个份额,将来呢,各处码头但凡是货船,少不了要收几十文至几百文的运费,积少成多,五年之内,大致可以回本,将来挣来的银子,大家按着募捐的份额领钱,其实这也是一门生意,拿了银子出来扩宽河道,将来坐地收钱,如此一来,不但这省内交通便利了不少,大家的货物也可以及时运出,还可以坐地收钱,这才三全其美的事,若是诸位不肯,那倒也罢了,实在不成,就让如意坊出银子就是,本官也只是借此给大家一个做买卖的出入而已,这个银子你们不赚,如意坊自然会来赚。”
  听了这话,许多人不由暗地琢磨起来,浙江水网密布,宁波那边一旦弄起来,这水网上不知多少人要依靠船只把货物通过水道运出去又运回来,如此多的货船都在水面上,这确实也是银子,似乎还算是个好买卖。
  只是现在让大家拍板拿银子,却不太容易,大家还得回去好好商议一下才好。
  不过今日见了抚台,倒是获益良多,徐谦的许多事,很有几分发人深省的味道,也算是开阔了眼界,现在大家才不由感叹,这位徐大人难怪能办起如意坊,还如此的有声有色,敢情这家伙做官是一把好手,对这经营之道,也有好几把刷子。
  喝茶喝得差不多了,自然就是赴宴,到了酒宴的时候,气氛更加融洽起来,许多人吃了定心丸,自然也就放开,再加上徐谦又不拿架子,颇有几分巡抚大人领头,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意思,虽然说官绅谈钱不雅,不过很多事心照不宣,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利吗?做官的谈买卖不雅,可是贪墨起来还不是都是搂钱能手?士绅们本也不该谈买卖,可是没钱吃什么。
  而且一旦大家关在房里谈了买卖,谈到了钱,对于官绅们来说,这就算是关系亲密了,若是关系不好,多半是要和你谈一谈孔孟之道,谈一谈乡间的雅事,只有有了交情,大家是自己人,才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抚台既然直接谈起了买卖,言外之意,也没有把大家当外人的意思。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骑绝尘
  其实这场酒宴,刘瑜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身为文化档次很高的豪强,刘瑜显然很懂得举一反三,他有一种预感,预感这新任的抚台,要做一件大事。
  其实傻子都能看明白,这个抚台拥有很大优势,民望甚高,又有宫中支持,手握皇家学堂的军权,又有如意坊做靠山,须知但凡做大事的,最需要的就是权利的稳固,权利越大,才能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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