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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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拜师
  对徐谦这个人,谢迁不得不慎重对待了。他沉吟良久,一边等候徐谦,一面打着算盘。
  这个人有才情是不错,又是忠良之后,若是好好雕琢,倒是能成一些气候。
  只是此人年纪轻轻,表面上是张狂,以谢迁的见地,却是觉得在这张狂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是随即想了想,又不禁哂然一笑,一个弱冠少年能有什么太深的心机?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徐谦又来了。
  徐谦笑吟吟地给谢迁行礼,口里道:“晚生见过学士。”
  “坐。”谢迁现在的脸色很严肃,换做是谁被一颗牛皮糖粘着,多半也笑不起来。
  徐谦坐下,道:“谢学士不是要去余姚吗?怎的还不动身?倒是让学生好等。”
  谢迁不禁吹着花白胡子瞪眼,道:“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去余姚?叫你来,是要问明你一件事。”
  徐谦很遗憾地叹息道:“可惜,可惜,晚生还想和谢学士去余姚见见世面。不知谢学士想问什么?”
  谢迁叹息道:“老夫致仕已有二十年,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苟延残喘,行将就木……”
  徐谦忙道:“老学士长寿百岁,何必唏嘘?”
  谢迁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本来嘛,抓了你进府,确实是老夫有错在先,可是你再三纠缠,却是何故?”
  徐谦看了谢迁一眼,心里想:“何故?当然是把这口气争回来,徐家父子只有占人便宜的份,什么时候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徐谦正色道:“只是觉得谢家院落宽敞,酒食又好,所以想长住几日而已,谢学士力邀晚生进府,学生岂可空手而回?总要多住几日才好。况且晚生在这里受学士指点,受益匪浅,怎肯轻易离去。”
  这句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徐谦是来受谢迁指点的。何谓指点?老师可以指点学生,长辈可以指点晚辈,师长、师长,谢迁若是连这话都听不明白,这内阁大学士算是白混十几年。
  谢迁皱眉,道:“老夫已是花甲之年,虽能指点你一二,对你有一些益处,可是毕竟已经年老体衰,今日不知明日事,你打这个主意,难道有什么居心?”
  谢迁已经没有耐心和徐谦打太极拳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徐谦正色道:“谢学士既然问起,那晚生就直言了。晚生求谢学士指点,其一是为了学业,其二嘛,则是为了功名。晚生虽是忠良之后,可毕竟是贱役出身,一向不为士林所容,有了谢学士这层关系,多少在士林还有立足之地。况且谢学士不日就要起复,重新入阁……”
  谢迁不禁动容,抚案道:“你说什么?你说老夫还会重新起复?”
  徐谦道:“正是。”
  谢迁微微眯眼,不可思议地打量徐谦,道:“你是如何知晓?”
  徐谦胸有成竹地道:“不敢隐瞒谢学士,眼下新君登基,当今天下固然圣明,可是晚生却认为,京师之中定会有一场巨大震动,上个月的时候,皇上因为大礼之事惹来百官不满,以首辅杨廷和为首请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已经虚心接受了百官们的意见。”
  谢迁凝视徐谦,慢悠悠地道:“不错,皇上既然已经虚心接受了百官的意见不再提大礼之事,你却又为何说京师有一场震动?”
  徐谦摇头,道:“其实这大礼表面上是父子伦常,其实若是往深里去想,只怕没有这么简单。陛下登基之后很有一番新气象,诛杀了先帝时的许多近臣,由此可见,当今皇上必然是有为之君,正要手掌乾坤,要做出一番大业。”
  谢迁冷笑道:“你说来说去竟是这些虚词?皇上圣明,宇内皆知,不必你鹦鹉学舌。”
  徐谦心里忍不住想:“那就给你来点干料。”他正色道:“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皇上固然想有一番作为,无奈何朝政为内阁把持,首辅杨廷和威望极高,受百官拥戴,此次皇上抛出大礼议,其实就是试探内阁的态度。”
  谢迁的眼眸顿时变得深沉起来,略带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谦。若是说出这番话的是庙堂里的老油条,或许他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是这话却是出自一个弱冠少年之口,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徐谦继续道:“可是内阁很快就将皇上的试探否决,言辞激烈,绝不肯退后半步。谢学士以为,这是为何?”
  谢迁慢悠悠地捋须道:“老夫是闲云野鹤,这等庙堂之事,与老夫何干?”
  徐谦心里想笑,闲云野鹤?自己不是也自称想做闲云野鹤吗?这东西都是虚的,越是热衷名利地人,话就说得越好听。他自问自答道:“这是因为内阁已经看出了皇上的居心,知道皇上是借着大礼仪来巩固皇权。自先帝之后,天下政务已经齐聚内阁之手,现在皇上竟想夺回大权,内阁定然不肯妥协,所以这才发动百官坚决回绝皇上,不但如此,还狠狠地训斥了皇上一顿,甚至还有人胆大包天,要求当今皇上将自己的生父称呼为自己的叔叔。”
  谢迁触动了心事,叹了口气,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道:“皇上这次试探固然失败,可是眼下君非实君,皇上乃大有所为之人,岂可坐视这样的事发生?杨廷和虽是三朝老臣,可是当今皇上并非是先帝,这一次试探之后,皇上定会想尽办法剪除杨廷和,杨廷和若是垮台,他在朝廷的党羽只怕要悉数落马,而杨廷和在朝中素来威望甚高,单凭皇上一人,又如何能维持的住局面?因此必须要有一个百官之中公认的老臣入阁,主持大局。以晚生之见,谢学士已历经四朝,资历无人可及,百官拥戴,杨廷和的内阁一跨,诏命即日便会抵达杭州,请谢学士立即入京,主持大局。”
  徐谦之话说到这里,谢迁顿然色变。
  其实这些事,他早有预料,几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已让他看到了京师那一场场闹剧背后的内幕,他也深知,一场轩然大波正在酝酿,从皇上提出大礼开始,宫里就已经和内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绝不是什么所谓父子天伦的争锋,在这暗波汹涌的背后分明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戏码。
  他本以为,天下聪明人虽多,可是又有几人能看透这其中内情?可是现在,一个弱冠少年侃侃而谈,居然直接揭露了出来。
  谢迁倒吸口凉气,打量徐谦,道:“你是如何猜测出的?”
  徐谦道:“家父曾在县衙里做事,偶尔也会带些邸报来,晚生无所事事,总会看看邸报,看看朝中动向。”
  “只看邸报,你就能猜出这么多东西?”谢迁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徐谦。
  徐谦道:“这不是猜,而是分析,邸报之中虽然总是歌舞升平,可是认真去看,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晚生以为,至多三年,谢学士就能入阁主持大局,晚生不才,请谢学士不弃,收入门墙。”
  他说到这里,心里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从椅上站起来跪下,朝谢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第五十七章
别惹我
  从谢家出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徐谦的身上,徐谦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喃喃道:“外面的世界真好。”
  这一趟谢家不虚此行,虽是飞来横祸,却也是因祸得福,徐谦抓住的,就是谢迁这种清流顾忌名声的心理,无论再尊贵的人都有他的弱点,就如张家这样的大门大户也怕义庄,谢迁这样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也会担心身前身后名。
  谢迁已经答应收徐谦进入门墙,不过只是记名弟子,每月月中写十篇八股文去寻他讨教。
  有了个师父指点,尤其是这等历经四朝,曾经做过状元、内阁大学士的师父,徐谦连想想都觉得做梦一样。
  管他是不是梦,在这谢府呆了七八天,徐谦也觉得腻歪了,连忙到了客栈去寻邓健,邓健原本退了房,不过看到徐谦高居榜首,又重新入住进去,专侯徐谦回来,乍见到徐谦,邓健忍不住给了徐谦一个熊抱,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高中了知不知道?”
  徐谦心情紧张,道:“名列第几?”
  虽然他早就隐隐猜测,这一次府试成绩排名不低,否则那谢家不会突然对自己态度转换得这么快。
  邓健道:“你还不知道?你已经高中府试第一了。”
  “真的?”纵然心里有些准备,徐谦还是忍不住雀跃。
  府试第一,尤其是杭州府的府试第一,这是何等的艰难。
  邓健脸色随即又哭丧起来,道:“不过有个坏消息,你可要听好,实话和你说,张家的那个大公子还有知府的公子一起为首,跑到了知府衙门里状告你考试作弊,他们联合了七十多个读书人在知府衙门外陈清,请求知府大人重新府试,还说要革除你的功名。”
  “杀千刀的!”喜悦的兴头还没有过去,徐谦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本来一直想装斯文人,毕竟他如今也算是有功名的体面人了,可听到这消息,他终究还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如果只是一群读书人陈清倒也罢了,大明朝的考试哪一次不是考中者欣喜若狂,考不中的大叫不公的?可问题在于,知府的公子也出了面,这里头就不太简单了。
  换句话说,如果知府大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绝不可能让这儿子出来胡闹,而知府公子能冠冕堂皇的出来,谁又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知府大人的授意。
  裁判从一开始就已经屁股坐歪了,这些人的陈情无非就是造出声势而已。
  徐谦不禁琢磨,知府大人现在闹这么一出,想必是病已经好了,可是为何想要推翻此前的府试,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认真一想,心里便了然了。首先,一个寒门况且还是声名狼藉的子弟点中了府试第一,对他这知府并没有好处,府试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将地方官与士绅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这个时候推翻此次考试的结果,必然会受到杭州各县士绅的支持。其次,这一次府试并非知府主导,知府推翻这一次成绩并没有什么压力,只要说怀疑此次考试之中有舞弊行为,不但对他的声誉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增添一条慧眼识距、识破舞弊的褒奖。
  况且知府大人前些日子在病中,现在既然已经康复,那就势必要给下撩们一个下马威,以宣示自己这主官的权威。
  徐谦不由冷笑,道:“这知府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了。”
  邓健不无担忧地道:“杭州知府主持一府政务,这一次突然闹这么一出,只怕连苏县令都要自身难保。”
  徐谦不禁愕然,忍不住想:“是了,自己是县试第一,现在知府大人推翻府试第一,说府试作弊,岂不是也在暗示县试作弊?这一次针对的不单是学正,只怕连苏县令都要跟着完蛋。”
  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只是自己牵涉到了士绅利益的原因,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整个杭州官场。
  邓健也是担心,道:“倒是王公公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是镇守太监,若是下了条子去知府衙门,那知府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厉害,至少还不敢这般撕破脸皮。可是王公公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刚刚被抓进了谢府,就从京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当今皇上奋发图强,欲革除先帝弊政,现在宫里有意撤出镇守太监,一旦如此,王公公就不得不奉旨回宫了。”
  “王公公要回宫?”徐谦忍不住有些愕然,虽然前些时日在邸报里曾隐约透露出一些风声,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
  这还真有些祸不单行的意味,知府若是在那边动了手,趁机革了自己功名,而王公公对自己也多有几分照顾,那些士绅恨透了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因为猜不透自己和王公公之间的关系,可若是这个时候王公公走了,只怕……
  邓健道:“其实上次盗字幅的事就和宫里裁撤镇守太监有关,杭州有两位公公,一个是刘公公,刘公公主掌织造局,乃是杭州提督织造太监。而王公公为提督镇守太监,分管市舶关卡。王公公早就听到了风声,却又不愿回宫,所以一直在活动,希望留下来,将这刘公公调回宫里去,而王公公来接任提督织造太监一职。刘公公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才买通了盗字,便是想借机打击王公公,听说王公公四处活动,这件事眼看就要成了,谁知道宫里的旨意随即就要到了,打了王公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现在继续走门路,时间也来不及了,现在王公公眼看大势已去,已经开始做好回宫的准备了。”
  徐谦忍不住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本来王公公想赶走刘公公,自己继续留在杭州,偏偏这刘公公不是省油的灯,况且宫里的决断来得太快,以至于王公公一时寻不到办法?”
  邓健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徐谦眯着眼,沉吟良久,道:“邓兄弟,你说大丈夫活在世上,能任人宰割吗?”
  邓健道:“这要看人,若是阿猫阿狗要宰割我,我一耳刮子下去,非要打死这没眼色的东西不可。可要是官老爷或是王公公要宰割我……”邓健苦笑道:“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没出息!”徐谦心里腹诽,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这一路走来过关斩将,绝不能到了现在才坐以待毙,既然有人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就只好背水一战。他们以为我是个随意可以拿捏的寒门书生,我今日就要告诉他们,他们想错了,想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徐谦吸了口气,道:“你得帮我一个忙,现在立即去见苏县令和王公公,见了王公公就和他说,让他一定设法营救,至于苏县令,你只告诉他,请他择机而动。”
  邓健问:“王公公不是自身难保了吗?怎么还会愿意营救你?”
  徐谦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邓健忍不住道:“那你留在这里……”
  徐谦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宛如出尘的君子,抿嘴笑道:“我不会留在这里,我倒要上演一幕好戏。”
  邓健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徐谦的使命飞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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