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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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知府勃然大怒,脸色铁青,他今日为了表明自己公正,可是让许多人在堂外围观审案,现在一个小小生员居然敢如此放肆,自然是怒不可遏,竟是一时气的发抖。
  倒是坐在一边的张书纶心中大喜,道:“放肆,当着府尊的面,你竟敢胡言乱语,徐谦,你考试作弊暂且不说,单这咆哮公堂,就足够先打板子了。”
  张书纶说的洋洋得意,心里大骂徐谦太蠢,居然撞到了枪口上。
  谁知他还要继续再说,冷不防,徐谦却是冲上来,竟是一脚将他踹翻。
  砰……
  徐谦的力气并不大,可是一人全力一脚,一人却是猝不及防,一人站着,一人却是坐着,大力之下,张书纶失了平衡,整个人翻到下去,摔得实在太狠。
  徐谦收脚,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之中,冷冷一笑:“你这阉党,人人得而诛之,在这公堂之上,竟还敢造次!”
  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来不及反应。
  虽然杭州自古出狂生,可是像这样狂到没边的,却是万中无一。
  这姓徐的到底借了谁的势,到底拿了谁的胆,居然敢嚣张到这个地步。
  “大胆。”在传出张书纶的呻吟之后,袁知府已经勃然大怒,猛拍经堂木大喝:“来,来,拿下,拿下,拖下去打死。”
  几个差役冲上来,要制服徐谦。
  徐谦却是大喝:“谁敢动手,你们也要和阉党一起造次吗?当今皇上圣明,已经革除了先帝时的弊政,曾有旨意,阉宦不得当权,尔等不过是一群小吏,竟也敢为阉党张目。”
  徐谦满是怒火的注视着袁知府,道:“知府大人勾结织造局的刘太监,要置我于死地,今日大人既要提我来过堂,那么索性,大家把话说清楚,大人说学生舞弊,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便是诬告,这一次陈情的读书人,统统都要重惩,据学生所知,这诬告的人之中,还有大人的公子,不知学生所说,可有差错?”
  徐谦又道:“大明律之中,对于科举舞弊惩处甚严,不但舞弊的学生要剥除功名,甚至枷号诛族,便是主考的官员,也绝无幸免,既然有人上告,大人要过堂,那么此事就是不死不休的事,今日要嘛是沧学正与学生死无葬生之地,要嘛就是张书纶和大人的公子永世不得超生,谁也别想善了。”
  沧学正听了徐谦的话,猛然醒悟。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本来就已经不死不休,自己居然还抱着幻想,指望知府大人能够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想到方才的幼稚,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想通了这个关节,沧学正顿时也变得无比肃然起来,这已经关系到了他的命运和前程,绝不能抱有丝毫幻想,虽说徐谦怎么看怎么都不太靠谱,可是除了跟徐谦同舟共济,他已经无路可走。
  “罢罢罢,今日索性只能拼一拼了!”苦笑的看了徐谦一眼,沧学正也忍不住正色道:“徐谦说的不错,既然有人告徐谦舞弊,那么这所告之人,也有诬告之嫌,诬告者同样是罪无可赦,大人,眼下治这徐谦咆哮公堂之罪还为时尚早,当务之急,是先明断是非,且看是否涉及到了府试舞弊,若是确有其事,数罪并罚,徐谦固然罪无可赦。可要是涉嫌诬告,张书纶这些人也难逃责罚。”他想到徐谦方才对这些人口口声声称呼为阉党,心里觉得徐谦似乎是在拿阉党做文章,于是便道:“况且徐谦口称什么阉党,此事也要查清,当今天子圣明,虽然登极不久,却也连发几道旨意,直言阉人成党害国害民,若是当真确有其事,却也不可不察。”
  袁知府怒道:“沧学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此子在公堂上打人也不追究?”
  沧学正已经确定了立场,倒也变得刁钻起来,正色道:“阉党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当真有人与阉人结党残害忠良,本官便是拼着乌纱不保,也定会鼎力支持。”
第六十二章
我需要作弊吗
  那些准许放入府衙在堂外观看的人,彼此议论纷纷,今日的事过于诡异,原以为这狂生徐谦到了知府衙门会老实一些,谁知道这人做出来的事令人大跌眼镜。
  一口一个阉党,居然骂到了知府大人头上,此子真是疯了。
  却也有人小声议论:“听说那上山打老虎就是徐谦,诸位可还记得那《临江仙》吗?”
  “这怎么可能,徐谦不过是个生员,如何作得出《临江仙》那样的诗词?”
  “据说此人还在贡市作了一首诗,是专门讽刺提督织造太监刘公公的,我刚从贡市那边过来,倒也依稀记得一些,这诗虽不及临江仙,可是嬉笑怒骂,对仗工整,却也是难得的佳作。”
  “既是如此,那此人当真是有大才了,若不是学富五车,如何作得出这样的诗词来?”
  众人议论纷纷,照旧还有人认为徐谦不学无术,却也有人对徐谦高看了几分。
  只是沧学正突然态度强硬,这一次竟有和徐谦同舟共济的意思,他是清流,又是一府学正,虽然官职上比不得知府,可问题就在于徐谦的生员身份,知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要对徐谦动刑,就绕不开学正。
  这就好像皇帝就算要收拾某个宗室,那也需让宗令府出面先削其宗籍才好明正典刑。只要沧学正死咬着不松口,想对徐谦动刑就未免有人认为是有辱斯文了,不但说出去不好听,若是让巡按御使得知,也难以善后。
  袁知府狠狠地瞪了沧学正一眼,怒气冲冲地道:“徐谦,你口称自己并无舞弊,可是这么多人上告,难道只是空穴来风?你是贱役之后,又能读到什么书?又如何能一举在县试、府试之中拔得头筹。”
  徐谦心里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袁知府只怕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要和自己刺刀见红了。”他心里想起老爷子的教诲,一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那么就绝不能心慈手软,他正色道:“学生乃是忠良之后。”
  袁知府冷笑道:“忠良之后又如何!”
  徐谦道:“学生虽家门不幸,却仍秉着先祖教诲,所读之书也都得自祖传,虽无晋身之忘,却不敢荒废学业。”
  这一番话怎么都挑不出毛病来,徐谦只是告诉袁知府,我并非是寻常的贱役之子,读书又有什么稀奇?
  沧学正趁机赞叹道:“虽无晋身之阶,却照旧读书明理,这才是无欲则刚,无丝竹乱耳,无功名扰乱心志,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写出这般的文章来。”
  袁知府的脸色古波不惊,却也是不急,继续问道:“那本府再问你,听说苏县令与你关系莫逆,甚至引以为至交,你时常出入县衙,甚至还赠送纹银二百至县里,这些都是实情吗?”
  徐谦道:“是实情。”
  终于抓到了痛脚,袁知府精神一振,只要咬死了他和苏县令关系莫逆,到时候再办这姓徐的混账东西县试舞弊,此事也就成了。
  “既然是实情,那苏县令向你泄漏试题,并列你为县试第一,这些……又是实情吗?”
  徐谦摇头道:“一派胡言!”
  “放肆,你还不承认?”
  徐谦坦然道:“苏县令确实垂青于我,其一,是因为学生乃忠良之后,苏县令怜悯学生家世,对学生格外亲近一些。其二,苏县令看重学生才学,是以多有提点。”
  这番话道出来,让袁知府眼睛一亮,还说不是私通,不是私通怎么会提点你?你一个贱役之子,一个童生都不是的人,堂堂县令又凭什么看中你的才学?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袁知府又是冷笑:“你说你有才气,那本府问你,你有什么才气,以至那苏县令引你为知己,对你提点?”
  徐谦微微一笑,道:“学生别号上山打老虎!”
  上山打老虎……
  满堂哗然。
  唯一一头雾水的怕也只有袁知府了,他这段时间重病,并不晓得上山打老虎是谁,只是看那沧学正激动地拍掌道:“你便是上山打老虎,那一首临江仙便是你的即兴之作?是了,你还有一首读书好的长句,也令人耳目一新,上山打老虎……哈哈……想不到竟是你!”
  莫说是他,便是几个堂中状告的读书人也是脸色骤变,尤其是张书纶,骇然地道:“你……你怎么可能是上山打老虎,那……那临江仙……临江仙意境悠长,道尽人间沧桑,你一个少年,怎么……怎么……”
  莫说是他们,便是专司记录过堂的书吏也不禁停了笔,骇然地去看徐谦,满是不可思议。
  堂外的人也是如炸开了的一锅粥,先前还只是有人怀疑徐谦是上山打老虎,可相信的人并不多,那一首临江仙引得杭州震动,怎么可能出自一个生员之手。可是现在徐谦亲口承认,自然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他是上山打老虎?若是如此,那……那……”
  “我记得他还作过一篇《读书好》,那读书好的诗词虽有意境,比之临江仙还是差了不少,不过读书好和临江仙一样都是意味悠长,想来这上山打老虎还真是这徐谦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
  袁知府皱眉,所有人的反应尽收他的眼底,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了,感觉自己被坑了,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张书纶的身上。
  张书纶却是一时愕然,他要是知道徐谦就是上山打老虎,便是打死也不会来状告徐谦舞弊,一个能做出这样诗词的人怎么可能舞弊?就算要收拾这徐谦,也绝不能用这个办法。
  袁知府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徐谦,本官问你,你说你是上山打老虎,却又和苏县令有什么关系。”
  徐谦同情地看着袁知府,道:“我是上山打老虎,所以苏县令爱我的才学,对我多有提点,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沧学正这时候转忧为喜,捋着须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若是老夫知道治下竟有如此才子,只怕也要请你去提点一番,苏县令有爱才之心,钱塘治下有你这样的此子,难免会有提拔后进的想法,这是理所当然。只是提点是一回事,泄漏试题舞弊又是另一回事。不过以你的才学,苏县令哪里需要泄漏试题,县试第一,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知府大致明白了,那个上山打老虎竟是杭州府的名人,新近窜红,自己暂时不知道,而徐谦自称是那上山打老虎,看诸人的面相,只怕这姓徐的还真有几分才学,至少也是杭州府的小才子,一个人县令听说治下有才子,对他百般的呵护,这不但不会引起别人反感,反而会让清议引为美谈佳话。
  袁知府是何等聪明之人,知道此事再不能纠缠下去,只能从其他地方着手突破,于是道:“可是本府看了你府试的文章,你的文章无论是破题还是收尾,甚至是笔迹都投沧学正所好,你敢说你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得悉这沧学正才是本次主考?虽然府试没有泄漏试题,可是此前沧学正主考之事一直是机密,你又如何得知?”
  徐谦笑了,笑得很是诡异,随即道:“敢问大人,学生为何要伙同沧学正作弊?”
  袁知府道:“你热衷功名,想要名列府试第一,这也是情理之中。”
  徐谦冷笑:“学生业师谢迁谢学士,敢问大人,学生需要作弊吗?”
第六十三章
你配吗
  若说知府大人不知道上山打老虎,可是谢迁,他却是如雷贯耳的,不只是如雷贯耳,那简直就是在他眼里高不可攀的人物。
  历经四朝,科举状元,清流中的清流,累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政绩卓著,天下皆称贤相。
  这是何其灿烂的一生,放眼大明朝,又有几人能到这个地步?整个杭州一百年也没出这么个人物。
  而这位老阁老还闲居在杭州,虽然已经致仕,可是每年上到巡抚,下到他这个知府,不都要小心翼翼地前去拜谒,聆听教诲,不敢有丝毫忤逆。便是上头来了钦命的上差或是途径此地的官员,哪个不要登门拜访?
  姓徐的小子竟是谢学士的门生?
  所谓业师,即是授业恩师,比蒙师、座师的关系要亲近得多,所谓有师如父,这个师即是业师,座师和门生之间可以反目,可是业师与学生反目,这在大明律之中都算是重罪,由此可见这业师的份量。
  袁知府只觉得脑子嗡嗡乱响,竟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从进了官场,他左右逢源,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这是因为徐谦的来头实在太大,他可以不顾徐谦是才子的事实,才子算什么?那是一群清流官忌惮的东西!他是浊流,甚至可以不用太顾忌什么名声,但这谢阁老却不是他能绕得开的。人家虽已致仕,可是逢年过节到他府里俯首帖耳的官员多的是,他跺跺脚,纵然不至于整个大明朝震动,这杭州的地皮还真有震三震的可能。
  麻烦了……这是大麻烦……
  而此时,外头的看客们也已经议论开了,大家第一个反应都是难以置信,可是随即一想,这徐谦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在堂上说这个,这不是作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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