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3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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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话,实在有借题发挥的嫌疑,因为方才,杨一清就是如此对徐谦咆哮的,说他对外头的读书人无动于衷,尸位素餐。可是现如今,徐谦截了他的话,全部宣泄到了张春身上,临末了,还不忘‘怒气冲冲’的狠狠踹上张春一脚,怒斥道:“这样的害民之贼,今日本官就是乌纱不要,也要剐了你!”
  张春本就背制服,眼看徐谦一脚踹来,连躲都没得躲,结结实实的一脚踹在他的头上,痛的他嗷嗷大叫。
  这时候,公房外头已经有许多官吏在外头探头探脑,看到堂堂左侍郎说打就打,一个个吓得遍体生寒,虽然晓得这位徐大人嚣张,可是不曾想到嚣张到这个地步,毕竟杨阁老也在,当着阁老的面,尚书叫人拿住了侍郎,还拳打脚踢,这……这……
  杨慎等人也是表情古怪,这徐谦一下子,成了杨一清的出声筒,左一口杨大人,右一口杨大人,就仿佛是徐谦代杨大人收拾张春一样。
  只是这个时候,杨一清不吭声,谁也不敢说法。
  只是现在,杨一清脸色虽然极为难看,可是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说徐谦殴打官员,这肯定是大罪。可是不要忘了,方才杨一清可是拿这个理由,冲进了这里,就差没有痛扁徐谦一顿。而现在徐谦的理由和他一样,收拾张春,而且振振有词,从徐谦的话里来看,这事儿错的还真是张春。
  因为之前,钱喜来禀告徐谦,这一点已经证实,而且想必有许多人都看到钱喜进了徐谦的公房,便是张春都没有否认。而之后,徐谦命钱芳去请了张春来。按正常逻辑来说,尚书听到了外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叫佐官来商量,这也是情理之中,这几乎是所有人最认可的反应。
  叫来了张春之后,徐谦咬死了说他是交代了张春出去安抚外头的读书人,还说已经调拨了钱粮,而张春矢口否认。
  虽然杨一清更信任张春的说辞,只不过……按道理来说,徐谦作为尚书,这个节骨眼上,徐谦叫了佐官进了他的公房,你非要如张春所说,只是询问一下部务的问题,这显然不通情理,有谁肯相信?
  就好像一个地方官,突然自己的治内出现了叛贼,而且叛贼还杀入了城中,这个时候,地方官会请自己的佐官来跟自己商量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茶的问题吗?
  所以说,徐谦的话至少有九成是可信的,除非你非要说徐谦是个疯子,就算徐谦是疯子,那么徐谦还在心平气和的和张春讨论部务,张春作为佐官,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大人,应该先处置好当务之急的事再研究部务。
  结论就是,徐谦可能当真交代了事情,结果张春不当一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吩咐之后,又溜回了自己的公房里悠哉悠哉去了。
  那么现在看来,对灾民无动于衷的就不是徐谦,而是张春,对外头陈情的读书人不闻不问的也不是徐谦,还是张春,杨一清方才骂徐谦的话,越是骂的严重,越是气势汹汹,其实最后,都骂在了张春身上。
  好嘛,你堂堂阁老,听到这个事之后勃然大怒,不顾大臣的体面,可以直接跑来户部的部堂里来发难。而徐谦作为尚书,闻知自己的下属居然阳奉阴违,尸位素餐,对外头的读书人如此漠视,难道就不能勃然大怒,好好的闹一场?
  杨一清突然发觉,本来自己理由充分的事,居然到了现在,反而没了道理,他若是现在指责徐谦没有大臣体面,那么也就间接证明了他这阁老也没有大臣体面,大家是五十步笑百步,并没有什么区别。
  杨一清感觉到棘手了,他发觉再僵持下去,只会把自己都套进去,他虽然性子冲动,可也绝不愚蠢,一发觉事情不对劲,便晓得不能再纠缠下去。虽然徐谦现在做的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人家占住了道德的制高点,左一口尔俸尔禄,右一句民脂民膏,完全将自己树立成为了一个青天般的人物,自己越是纠缠,就算是在法理上占住了脚,你能治他一个失仪之罪,可是单靠一个失仪,是绝不可能动摇的了徐谦这个尚书的,这种罪可大可小,可是再大,最多也就是个处分而已,又能如何?
  只是在情理上,你就得吃亏了,士林那边,还不知会如何被人抹黑,所以无论如何,继续纠缠没有必要,必须抽身。
  如何抽身,杨一清却发现有点困难,倒是这个时候,杨慎突然冷笑,道:“前几日户部不是说,国库中一点银子都没有了吗,怎么现在,又有钱粮调拨去赈济了?”
  杨慎果然是状元出身,他很快发现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徐谦到底有没有调粮,若是调了粮,那么徐谦所谓交代了张春的事才说得通,可是没调粮,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就说不通了。
  而且他也确信,户部绝对没有调粮,毕竟张春是户部侍郎,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而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张春知道,背后指使的人也一定知道,既然明知道户部调了粮,那么他们为何还要发动人来户部闹呢?
  杨慎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他得意洋洋的看向徐谦,就等徐谦出丑。
  徐谦正色道:“眼下还是先安抚了外头的读书人要紧,他们是朝廷栋梁,而且,心怀家乡,张春这畜生耽误了这么大的事,本官理应先安抚了他们再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一面说,竟也谁也不理,自顾自的往部堂大门去。
  一出公房,便看到外头乌压压的户部官吏,他们一见徐谦出来,谁也不敢围观,纷纷想要逃之夭夭,可是徐谦出来的急,逃又逃不开,只得一个个胆战心惊的站在原地,一只只眼睛,恐惧的看着徐谦,眼眸的深处,那畏惧之色达到了顶点。
  “大人……”所有人一齐乖乖向徐谦行礼。
第六百五十三章
悉听尊便
  徐谦看都没有看这些户部官吏们一眼。
  无论他们是右侍郎,是郎中,是主事,是给事中,又或者是最平常的堂官,他脚步生风,或许可以视之为狂妄,可以视之为嚣张,只是这个时候,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们却都如做错的孩子,大气不敢出,竟一点都不觉得突兀,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尚书当如是也!
  这显然是一种错觉,当然,大家已经潜移默化了。
  徐谦当先出来,紧接着便是两个差役扭着张春出来,这个时候的张春狼狈不堪,羞耻又带着愤怒,可是被人制住,又升起一股难明的恐惧,遇到这么个家伙,他算是栽了。
  原本以为,自己没有留有任何余地,以为自己可以随便给徐谦一个下马威,给徐谦一个难堪。可是谁知,竟是玩火自焚,他原本还在得意,徐谦就算晓得是自己在背后捣鬼,拿不到任何把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他哪里想到,他算计徐谦的同时,徐谦也在算计着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动了歪心之后,这位尚书大人,就已经动了杀心。
  徐谦若是走正常渠道,纠结于是谁挑唆这件事,当然动不了张春,张春毕竟是左侍郎,是户部佐官,品级也只比徐谦那么一点半点,上头又有内阁庇佑,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动不了他分毫。
  可是,徐谦依旧还是动了,用的只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把戏。
  至于杨一清等人,也只能出来,他们想要翻盘,就得看徐谦到底调拨了钱粮没有,若是没有调拨钱粮,徐谦之前的理由就站不住脚,只是调拨了钱粮,张春只能算是作茧自缚了。
  徐谦已经出了户部大门,外头乌压压的读书人和围看的百姓依旧驻留不散。
  大家一看一个官老爷出来,而且穿着的还是大红的公服,又看此人如此年轻,正合了新任尚书的形象,于是无数人纷纷大叫:“徐大人,你不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争权夺利……”
  徐谦大喝一声:“都住口,先听本官说!”
  这一句话很有威势,竟然使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徐谦冷冷一笑,道:“今日诸位既然在这里,那么本官不妨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他顿了一顿,旋即道:“本官自接掌户部以来,对四川的灾情一直尤为关注,百姓疾苦,朝廷怎会不知,现在遇到天灾,四川的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又怎能无动于衷。本官深受国恩,吃用都来自于民,如今忝为户部尚书,更是如履薄冰,生怕施政稍有疏漏,便贻害百姓。”
  众人竟是认真听起来,徐谦说的虽然都是官话,可是他说起话来颇有威严,很让人信服,许多人对徐谦的观念都有些动摇,不是说这个徐大人只知谋取私利,只知道结党营私吗?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似乎不像。
  不是说他不理民间疾苦吗?为何看他样子,也是不像。
  徐谦继续道:“所以听闻四川天灾之后,本官心忧如焚,只是可惜……因为北方战事,而国库……”
  听到这里,许多人算是明白了,瞧这意思,似乎是说国库没有钱粮,他们可不信国库有没有钱粮,最重要的是,朝廷赈济不赈济,于是有人大胆道:“大人,国库怎么会没有钱粮,就算没有,朝廷有银子给别人修桥铺路,怎么现在四川需要活命钱,却又没有钱粮了。”
  徐谦道:“此中原由,多说无益。诸位且先听本官说完。”徐谦继续道:“国库确实没有多少钱粮,可是救灾如救火,本官岂能坐视不理,四川灾民的事,就是本官的事,也是朝廷的事,所以本官以为,就算户部有钱粮,这时候调拨四川,怕也已经迟了,因此已经命浙江立即调拨钱粮支应四川,至于将来浙江的不足,则是由户部将来补偿。现在,已经有钱粮运往四川,诸位勿忧。而且,本官已经发文四川各府县,让他们暂时开仓放粮,届时再用浙江之钱粮,弥补四川府库的不足,现在公文正快马加鞭前往浙江和四川二省,诸位放心,要不了多久,灾情就能缓解。”
  众人一听,才明白了,京师虽然没有调钱粮,可是浙江有,而浙江的钱粮运往四川,至于四川那边,则是开仓放粮,要知道,这些粮,可是要上缴的官粮,朝廷曾有严令,任何府县不得私自开仓。
  这样的做法,固然是为了保证中央集权,也是为了防止官府为了为了牟利,借故夸大灾情,随意挥霍官粮。
  不过徐谦下了公文,算是事急从权,而且浙江马上就要调拨钱粮去平仓,倒也无碍。
  众人听了,顿时激动起来,纷纷道:“大人英明。”
  徐谦随即冷冷一笑,道:“本官为官,无外乎勤勉而已,英明二字,愧不敢当,不过嘛,今日这户部左侍郎张春阻挠救灾,敷衍其事,当着大家的面,本官倒是要把帐算清楚!”
  “来人!”徐谦怒喝一声。
  差役将张春押来。
  众人看张春身穿的也是大红官服,一个个伸起脖子,其实这张春到底是什么罪,大家也不清楚,不过徐谦既然已经有了妥善的法子救灾,在大家眼里,一下子成了昏官变成了好官,而这张春既然和徐谦不对付,那么必定就是坏官了。
  于是有人在人群中道:“狗官!”
  人的思想往往单纯,毕竟大多数人眼中的世界也只有黑白,徐谦是白,张春就是黑,张春是黑,徐谦就是白,可是很不幸,徐谦不黑,至少现在给人的印象,倒是很符合公正严明、两袖清风的好官形象。
  于是大家一起咒骂:“狗官,必定是此人阻挠救灾,必定是此人置我四川父老于死地……”
  一声声没来由的咒骂,让张春脸色发青,他看到一个个要杀人的眼睛,吓得说不出话,他原本想要制造的就是徐谦是个狗官的形象,竟不成想,自己竟成了这个狗官。
  徐谦大喝道:“按倒在地,给本官狠狠的打!”
  差役自然也不客气,几个门子也加入进来,他们虽然不情愿,可是傻子都明白,眼下这个尚书比落水狗般的侍郎要强势的多,他们本就是墙头草,吃着公门的饭最懂得察言观色,因此也欺身上去。
  “且慢!”杨一清快步上来,这时候,他倒是没兴趣管张春是好是坏,只是道:“张春固然触犯律法,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有什么事,自有大理寺和都察院明断。”
  徐谦微微一笑,道:“杨大人差矣。”
  差矣二字,让杨一清脸色又拉了下来。
  徐谦正色道:“正如下官方才所言,这样的人就是畜生,若不是畜生,又怎么会对这么多百姓无动于衷,对这些跪在外头心急如焚的士子如此怠慢,人心是肉长得,就算他没有职责在身,换做是寻常人,也会有恻隐之心,这样的畜生,大人却要与他为伍,同朝为官,可是徐某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今日打的不是朝廷命官,打的是畜生!”
  “来,打,狠狠的打,有什么干系,本官担着!”
  百姓们爱凑热闹,一看有打人的场面,许多看客忍不住叫好,更有人大叫:“打死这个畜生!”
  杨一清心里怒气冲天,心里痛斥这些愚民,只是可惜,这时候徐谦非要扮演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形象,要表现出他的耿直出来,而且眼看大势已去,实在没有必要计较这个,现在和徐谦硬碰硬,天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
  那几个差役得了徐谦的鼓舞,已是寻了水火棍来,又拿了长条凳将张春压在上面,几人毫不犹豫,脱下他的裤子,当众痛打。
  “徐谦……你这奸贼,你才是畜生……”
  张春嗷嗷叫着,疯狂叫骂。
  只是到了后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青,口里溢出血来,声音才小了许多。
  徐谦则是负手站着,嘴角扬着冷笑,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掠过几分残酷,他不叫停,差役们自然继续,一干户部属官们惊愕的看着张春,又看着冷酷无情的徐谦,心里都是大惊失色,这徐谦,莫非真要把张春打死,他就一点都不怕朝廷追究他?
  可是徐谦依旧不吭声,只是冷笑连连,这种狞笑,让所有人遍体生寒,有人发觉自己的后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杨一清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拂袖要走,道:“好,好一个了不得的户部尚书,好一个清官、直官,徐谦,你等着老夫弹劾吧。”
  杨一清说要亲自弹劾,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朝中必定要酝酿风暴,将会有雪花一样的奏书弹劾徐谦。
  徐谦面无表情,不以为意的回答:“大人要弹劾,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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