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3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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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手段,可谓万无一失。
  只是二人又哪里懂什么新政,新政推行之后,受益的又何止是商贾和新政的官员,那数以百万计的工匠和学徒,就算是最底层的脚力,都通过新政大大的改善了自己的生活,这些人的成分有绝大多数是流民,也有相当多的佃户,他们本就是大明朝最底层的人物,在从前,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竟能养家糊口,竟能给婆娘添置有花色的新衣,让自己的孩子,想办法在学堂里学习。
  其实对他们来说,他们才是新政最有力的支持者,士商们就算没有新政,照样可以锦衣玉食,照样有仆从照顾,照样鲜衣怒马,新政的官员就算没有新政,照样还是他的老爷。而这些人,一旦没了新政,一旦工坊统统倒闭,难以维持,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他们可能饿死街头,可能继续沦为流民,饥寒交迫,运气最好就是回到乡下去,租种几亩土地,饱半年饿半年。
  因此,根本不需要怂恿,只要他们这些人,将来可能不能做工,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成为抗税的主力。
  杨廷和和杨一清此时,只能用惊愕和恐惧来形容。
  上百万人的事实在太大,大到连他们此时此刻,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嘉靖连夜召二人入宫,想必这个时候,嘉靖也失去分寸了。
  用不了多久,嘉靖便怒气冲冲的到了。他眯着眼,咬着唇不吭声,直截了当的进来,旋即便在龙椅上坐下。
  “微臣见过陛下。”
  二人向嘉靖行礼。
  嘉靖淡淡的虚抬了手,道:“直浙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税监一筹建,就闹出事了,又为何王道中刚刚总督直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番诘问,可见嘉靖此刻并没有太多的耐心。
  有耐心才见鬼了,好端端的,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这个月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给宫里的账本也比从前缩水了不少。
  以往的时候,宫里至少能进账纹银百万之多,而这个月,却只有三十万,寻来黄锦一问,说是自从朝廷征取重税之后,如意坊和海路安抚使司的收益大幅减少,下个月,下下个月可能更低。
  对嘉靖来说,国库有没有银子,和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关系,国库的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可是内帑却是他的根本,若是内帑没了,莫说修建新宫,便是以后说话,也没了多少分量。
  嘉靖很是恼火,税没征上来多少,内帑倒是所剩无几了,再加上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居然上百万人成了乱民,随时可能杀官谋反,这还了得。
  杨廷和此时默坐在椅上,不吭一声,显然这事儿,他也无能为力。
  至于杨一清,犹豫片刻,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将此事压下去,刁民无状,不可纵容,微臣以为,应立即提调各路军马……”
  嘉靖冷笑:“现在人家还没有反,就提调各路军马弹压,你是嫌他们反的不够快吗?问题的根子出在哪里?这么多人,弹压有用吗?”
  嘉靖绝不是白痴,几千人闹事可以弹压,几万人闹事也可以弹压,若是几十万人,朝廷就得掂量掂量,可若是达到了数百万的量级,弹压就是作死,你这分明是要把人逼反。
  杨廷和道:“调集军马开赴直浙三省是必要的,只不过官军要引而不发,不能动粗,形成威慑就够了,当然还是要以招抚为主,军马开赴之后,再行招抚,朝廷就有选择的余地,不至于到时候招抚不成,惊慌失措。”
  嘉靖眯着眼:“只是眼下,就算调集各路军马开赴直浙,只怕也已经迟了,大军没有数月的功夫,如何能到达?招抚才最是紧要。”
  正在这时,外头有太监进来,道:“陛下,户部尚书徐大人到了。”
  “怎的这样迟?”嘉靖微微皱眉,这么大的事,嘉靖当然会想到徐谦,所以不但请了两个阁臣,徐谦也一并让人去叫了,再加上徐谦此前为直浙总督,在这件事上,显然更有发言权。
  “快请进来吧。”嘉靖沉吟一会儿道。
  而杨廷和与杨一清却是面面相觑,却都作声不得。
  一会儿之后,徐谦跨槛而入,向嘉靖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嘉靖颌首点头,道:“坐。”
  徐谦点头,侧身坐下,他的目光在杨廷和和杨一清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旋即露出几分冷笑。
  嘉靖道:“直浙的事,徐爱卿知道了吗?”
  徐谦点头,道:“微臣已经知情,今天夜里,恰好直浙那边几个故人修了书信来,微臣对那里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是吗?”奏疏是一回事,私信又是一回事,嘉靖很想听听,那些私信里的内容:“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徐谦道:“陛下推行新政,使直浙百姓俱都沐浴圣恩,只是现如今,朝中却有奸人把持朝政,肆意胡为,直浙百姓,已是忍无可忍。”
  嘉靖听到这里,表情不由松了一下,这个解释,当然很对他的胃口,因为百姓们似乎对自己这个皇帝并没有什么不满,就算是错,那也是奸臣们错了,若是果真如此,倒是能让嘉靖松一口气。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反攻倒算
  徐谦的话,在杨廷和和杨一清听来,就有点带刺了。
  徐谦等于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商税头上,而商税本就是内阁推行和主导,间接来说,就是指责内阁不顾百姓死活,以至百姓们不满,忍无可忍之下,这才闹出事来。
  杨一清冷笑,道:“徐大人所言,未免失实,商税征的乃是商贾,和百姓何干?朝廷向商贾征税,又有什么错,依老夫看,分明是有人暗中挑拨是非,诱导无知百姓对抗官府。”
  杨一清的辩解略有苍白,徐谦不由失笑,道:“是吗?杨大人如此说,岂不是说这些百姓都是傻子是呆子,以至于连好坏都不能分清,被人稍稍挑唆一下,就敢和官府对抗,给朝廷添麻烦?”
  杨一清冷笑:“事实就是如此,乡间愚民能晓得什么事,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也是情理之中。”
  徐谦叹了口气,道:“杨大人这番话,难道就不觉得大逆不道?”
  杨一清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靖在旁冷眼旁观,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廷的几个重臣在此激辩,他并没有急于发言,而是想趁机看看,这三个重臣到底是什么态度。
  此时徐谦道:“大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愚民,可是下官收到了的消息,却是百姓虽然围了官府,却纷纷举了牌子,具言陛下圣明,不只是如此,百姓们还一道唱歌,称颂陛下,大人说他们是愚民,难道大人的意思是,愚民才称颂天子吗?”
  杨一清呆住了。
  嘉靖却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他心里的焦躁情绪也渐渐少了一些。
  从一开始,他以为是有人要谋反,聚众百万之多,看了奏报之后,嘉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当,其后果可比正德朝时宁王谋反都要严重许多倍,尤其是变乱的地点是在直浙,那里可是大明朝的钱粮重地,一个不好,江南半壁就要失去,甚至可能整个江山社稷都要落入别人手里。
  可是徐谦言之凿凿,却是说这些所谓的乱民口呼的是陛下圣明,又是唱歌称颂自己,假若徐谦说是实话,那么说他们是乱民,实在有那么点儿不妥当,至少在嘉靖眼里,这些人断然不是乱民。
  只是杨一清此时却是无词了,徐谦的话让他无可辩驳,有几分奏疏却是言明乱民们却是喊的是陛下圣明、推行新政、奸贼害国的口号,若是说这些人是愚民,那么愚民为何会高呼陛下圣明,又或者说,愚民既然被人蒙蔽,莫非这些别有所图的乱党,还会教百姓们称颂天子吗?
  这个道理,显然说不通,而徐谦一番话,也让杨一清意识到,徐谦的意图很险恶,此人分明是想将陛下置于朝廷的对立面,和那些闹事的百姓站在一起。
  徐谦又道:“陛下,这里有一封书信,乃是青田刘瑜所作,请陛下过目。”
  “刘瑜?”嘉靖沉吟道:“莫不是青田的那个刘瑜?”
  徐谦点头,道:“正是。”
  嘉靖点头,刘瑜乃是开过辅运之后,地位自然崇高,在嘉靖心里,也属于信得过的人,至少在嘉靖眼里,贵族往往比官员可靠的多,因为贵族与大名荣辱与共,大明在一日,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必不可少,反观官员却是不同,给姓朱的干活是干,给姓刘的干活也是干,这些人,未必靠得住。
  嘉靖接过了奏疏,仔细过目起来。
  这封奏疏里,言语很是平实,只是如实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以及直浙各色人等的立场。
  嘉靖看罢,陷入深思,显然他不安的心情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坏,‘乱民’反的不是朝廷,反的是商税,换句话说,他们反的不是皇帝是贪官。
  虽然依旧不妥,让人虚惊,只是事情既然并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余地,嘉靖的心里,还是渐渐安定下来。
  他看向徐谦,道:“征的是商税,为何这么多人滋事,朕到现在,依旧还是不解。”
  徐谦道:“陛下,微臣此前,曾经上过一份章程,为的就是征取商税之事,朝廷眼下的局面,若是再不征收商税,只怕用不了多久,岁入的支出问题就要积重难返。只是可惜,微臣的章程并没有得到内阁的人认可。恰恰相反,内阁也拟出了一个章程,同样都是征取商税,只是这个章程在微臣看来,非但是有欠考量,简直就是祸国殃民。商税,原本征取的对象乃是商贾,可是陛下想想看,商税若是重了,直浙的工坊如何维持?若是商贾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下来挣来的银子全部拿去缴纳商税,他们又为何要维持工坊?赚不到银子,工坊就要关门,而工坊关门大吉,这数以百万计的工徒如何处置?这些人失去了生计,又没有其他出入,难道坐以待毙,等着饿死?他们是人,朝中的诸位大人们也都是人,人就要吃饭,就要穿衣,就要生业,诸位大人们有朝廷养着,自然不足思虑这个问题,可是这数百万工徒,既然朝廷不指望商贾们养活,莫非朝廷能养活?”
  徐谦顿了一下,随即道:“所以下官以为,现今实施的商税必须废止,朝廷要重新考量商税的征收,而此前,户部的章程才是眼下既有利于朝廷,又能让商贾接受的办法,否则这般下去,数百万人没有口粮,衣不蔽体,这就是大祸临头。”
  徐谦言里言外,都是抨击杨一清的商税征收,杨一清自是气得老脸拉下来,只是想要辩驳,却是无从说起。
  倒是杨廷和淡然道:“徐部堂,眼下我们说的是直浙的乱民,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徐谦断然道:“下官说的就是根本问题,问题的根子就在商税上。”
  杨廷和道:“既然如此,直浙的问题,当如何解决,徐部堂看来胸有成竹,早有办法了,只是不知,徐部堂有什么打算。”
  嘉靖阴沉着脸,一直不吭声,经过徐谦一番话,他大致已经明白直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不过杨廷和说的也不是没有问题,现在追究这些,暂时没有意义,当然,秋后算账自是难免,可眼下问题的关键还是如何把眼下的事平息下去,这是大事,不管闹事的人是不是打着天子圣明的旗号,若是不能果断处置,迟早,会酿成大祸。
  徐谦道:“眼下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下官并不需要精兵十万,也不需要任何钱粮,只需要陛下肯下旨意,委下官为钦差,前去直浙,赋予下官专断之权,下官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事态平息。”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图穷匕见。
  徐谦要的,就是这个所谓专断之权。
  所谓专断,就是生杀夺予,大权独揽,不过钦差某种意义来说,本身就有以天子名义的权利巡视地方的意思,因此,本身就有专断之权,可是徐谦特意提起,显然是希望有更大的主动权。
  现在徐谦既然已经夸下海口,愿意孤身一人平息此事,杨廷和和杨一清此时也不太好吭声了。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这个巨大的难题,杨廷和解决不了,杨一清也解决不了,而这件事已经发生,后果极其严重,绝不容有丝毫的差错,一旦出错,其危害只怕不比土木堡之变了。
  杨廷和眯着眼,冷冷看着徐谦,道:“可是,如果徐部堂解决不了呢?”
  徐谦冷冷一笑:“若是解决不了,宁愿请辞,不敢在尸位素餐。只是若是能够解决,内阁是不是立即废除眼下的商税,改用户部的章程征收商税,不知杨大人,以为如何?”
  杨廷和淡淡一笑,看向嘉靖,道:“老夫说了不算,唯有陛下才说了算。”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嘉靖头上。
  嘉靖对徐谦道:“徐爱卿当真有把握?”
  徐谦道:“微臣沐浴皇恩,就算没有把握,也该为君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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