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校对)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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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谦这家伙,这一次算是把赵提学得罪死了。
  这议论越来越放肆,以至于赵提学咳嗽一声,才将这些细语轻声的议论重新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便见徐谦到了明伦堂的门口,随即踱步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了徐谦的身上,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生恻隐,也有人表现漠然。
  倒是赵提学沉得住气,眼睛连看都没有看徐谦一眼,而是低着头去喝茶。
  徐谦走到堂中,态度倒是恭谨,连忙行礼道:“学生徐谦,见过宗师大人。”
  没有回音。
  赵提学这口茶吃的时间较长,以至于徐谦话音落下之后,整个明伦堂落针可闻,却就是不见赵提学的动静。
  徐谦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因有些杂事而耽误了时间,误了大人督导,实在万死。”
  赵提学这才抬眸,冷冷地看了徐谦一眼,那僵硬的脸木然不动,随即他淡淡道:“本学奉朝廷之命,提学浙江,浙江的学务一向是极好的。可是近日也有一些松懈。你身为秉生,却因为杂务而姗姗来迟,按理,这是犯了学规,你服气吗?”
  徐谦道:“学生服气。”
  徐谦这一点还是识相的,错了就是错了,别人欺负他是一回事,自己犯了错又是一回事,所以这认起错倒也痛快。
  谁知道赵提学突然拍案而起,方才若说他静若处子,现在却是动若脱兔,整个人随着掌拍几案的声音豁然而起,怒道:“你不服气!哼,你心里可曾有一丁点尊敬师长的意思?老夫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不务正业,每日与人吟诗取乐。怎么?你一个禀膳生员还想做清流名士?还想翻天不成?家有家法,学有学规,本学若是不惩处你以儆效尤,将来如何服众?”
  徐谦忙道:“大人,学生实在是事出有因。”
  赵提学还要发火,那坐在徐谦座椅上的生员赵坤却是观察提学大人的脸色,心里想:“这时候若是不出来,好让提学给我几分好印象,更待何时?”于是,他立即站出来,怒喝道:“哼,还敢狡辩?杭州城里谁不晓得你徐谦口舌如簧?你以为你是三寸不烂之舌的苏秦张仪,将提学宗师当成了呆子傻子吗?徐谦,你太过份了,还不跪下,给提学宗师磕头认错?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我们生员的耻辱,与你同学,我赵某人脸上无光。”
  他的一番话出来,虽是大义凛然,却惹来了不少轻蔑的目光,说来这读书人的心理也是奇怪,一开始,大家或许对徐谦抱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可是突然出了赵坤这么个一副恨不得要抱住新任提学大腿的东西,反而更让人厌恶。
  便是连那杨佟之,也突然开口轻声道:“赵兄言过其实了。”
  杨佟之的话恰好听在赵坤耳里,赵坤脸色胀红,却又奈何不了杨佟之,而徐谦正是落水狗,他便又将私愤往徐谦身上撒,朗声道:“什么言过其实?以我看这徐谦不学无术,十恶不赦。”
  赵提学的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原本要发火,谁知被赵坤抢了先,倒是一肚子火气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压压手,终于让这明伦堂又安静起来,随即赵提学冷声对徐谦道:“你方才说事出有因,那么……本学便听听你的事出有因,若是当真情有可原倒也就罢了,可要是……”
  他适当地在这里住了口,给徐谦一个想象的空间。
  赵坤连忙道:“提学宗师真是宽厚,徐谦如此放肆,宗师竟再三宽容。”说罢又摆出老资格来,老气横秋地对徐谦道:“徐谦,你听到了吗?宗师让你解释,若是解释不出,又或者理由牵强,到时革了你的学籍,看你如何。”
  徐谦原本还想认个错把事情圆过去,提学毕竟是提学,是自己的师长,可是突然跳出个赵坤,顿时让他脸色冷冽起来,他瞪了赵坤一眼,这赵坤便又大叫:“徐谦,你竟瞪我!我好歹是你的学长,你难道不服气?想要报复?”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徐谦很是厌恶地看了赵坤一眼,此时也没兴致和他打嘴仗,而是朝赵提学作揖,道:“学生之所以耽误,是因为遇到了倭寇。”
  倭寇二字说出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浙江这边虽然久闻倭寇大名,可是对于杭州人来说,这倭寇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过于遥远,徐谦说自己遇到倭寇,令许多人难以置信。
  赵提学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意,以他的阅历,自然是认为徐谦胆大包天,竟敢忽悠到自己的头上。
  赵坤见状,心里狂喜,心说这姓徐的真是疯了,还遇到倭寇,真是把人当了傻子。他忍不住笑道:“徐公子真是厉害,竟是遇到了倭寇,徐公子既然遇到了倭寇,现在又能活蹦乱跳,莫非这些倭寇都已被徐公子杀了?”
  赵坤语出调侃,谁知道徐谦的态度很是认真,好奇地看着他道:“赵兄果然料事如神,不错,这些倭寇都已被我杀了。”
  话音落下,明伦堂里鸦雀无声。
  随即便传出赵坤的大笑声,其实赵坤一直想忍住,毕竟这里是明伦堂,可是在他看来,徐谦实在可笑之极,因此一时憋不住,便放肆大笑起来。
  其他的一些生员,也觉得不可思议,亦是忍不住发出笑声。
  赵提学怒极,去拿了几上的戒尺狠狠地抽在案牍上大喝道:“肃静,肃静!徐谦,你……你……”
  徐谦这才醒悟,自己的话方才过于骇人听闻,这位老提学以为自己拿他消遣,于是连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学生去城外踏青游玩,恰好遇到了一些倭贼,一夜斗智斗勇,才将这些人一一杀死……”
  赵提学哪里肯信,而接下来,一声铿锵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一柄三尺长的小剑自鞘中出来,小剑寒芒阵阵,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散发而出,若是认真去分辨,便能看到这银光闪耀的剑锋上还遗下了一块块干涸的血迹。
  徐谦手握着剑,正色道:“提学若是不信,这柄剑便是明证,这剑上染着六个倭人的血,若是再不信,大可以去知府衙门垂询,学生不敢欺瞒,昨夜因为撞到倭寇,与倭人一夜激战,学生也是刚刚回的杭州,到了杭州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徐谦旋了个半身,看到皆是惊愕的眼神,便是赵提学,此时此刻也有些呆了,这位提学大人虽然年老,见的世面多了,却从没有想过一介书生真会和强盗搏斗,还杀死六人。
  赵坤的脸色骤变,一看情况不妙,便立即坐回椅上去,只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至于其他人,心里啧啧称奇者有之,不敢尽信者也有,都是表情复杂。
  好在这位赵提学反应不慢,既然是事出有因,而且还涉及到了倭寇,按理说这样的学生应当褒扬才是,毕竟出了这么个妖孽,也令这浙江的读书人都与有荣焉,若是往深里去琢磨,他这提学也能沾点光,毕竟他刚刚上任便出了这么个生员,生员都敢仗剑杀倭,这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赵提学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只是这件事不能再深究,于是压压手道:“坐吧。”
  这意思是告诉徐谦,这件事暂时就点到为止了,迟到的事,提学不会追究,接下来还需要讲解学规。
  徐谦作揖:“谢大人。”
  他目光在这明伦堂里扫视一眼,又发现了一件令他尴尬的事,这里并没有空余的座椅,况且他这个案首也不可能随意添个座位就去坐,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国朝一百多年规矩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听说过哪个案首是敬陪末座。
  徐谦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左手最上首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按理来说该是徐谦坐的,结果却被赵坤鸠占鹊巢。
  徐谦踱步过去,对赵坤笑了笑,道:“赵兄,承让了。”
  赵坤的脸色变了变,却不肯轻易挪坐,他正想说,这是赵提学的意思,谁知徐谦冷冷地看着他,接着从嘴缝中蹦出一个字:“滚!”
  赵坤忙道:“这是宗师的意思。”
  谁知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徐谦便抬起腿来一脚将他连人带椅踹翻,明伦堂里顿时人人变色,赵提学气得半死,正要呵骂。
  却听徐谦朗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侮辱宗师,宗师署理学规,今日要宣讲的也是让我们读书人遵守规矩。我乃是院试案首,这个座位由我来坐乃是定俗成规,你难道是想说,宗师自己坏了学规,破坏了规矩,会给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让出案首座位吗?你身为宗师门生,不想着维护宗师声誉,却是居心叵测,暗讽宗师以身违规!我今日教训你,既是维护宗师的体面,也是让你好好学学这学规。”
  赵坤本来想要叫骂,可是听了徐谦的一番话,居然目瞪口呆,他连忙去看赵提学,这赵提学脸上表情僵硬,多半这个时候徐谦嚣张无比,却也奈何不了他,否则真要闹将起来,也确实是赵提学犯规在先,今日要讲的本就是学规,越是深究,就越是打自己的脸。
  赵坤见提学不肯出头,只是在那里吃茶,心里悲戚,对徐谦又怕又恨,连忙灰溜溜地爬起来,缩到了一边去。
  徐谦不去亲自搬起座椅,而是朝一边的一个书吏努努嘴,道:“椅子摆放起来罢。”
  那书吏从没见过这么愣的人,当着提学的面还敢把自己当大爷,他心里虽是腹诽,却不敢多言,连忙将踢翻的椅子扶起,用手揩了揩,徐谦这才大剌剌地坐下。
  这一幕幕场景吓唬住了许多人,都听说过徐谦嚣张,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不过嚣张毕竟还需要有嚣张的本钱,人家刚刚杀了倭寇,若此事当真,只怕这杭州又要不平静了,提学大人这个时候又能奈何他什么?再过几日,朝廷多半就要树立这么个儒生来做先进典型呢,若是提学现在处置他,岂不是和朝廷对着干?
  众人心里唏嘘不已,这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这徐谦何德何能,怎么就有这样的运气?
  接下来,便是提学开始讲授学规,其实无非还是老一套,这东西大家都已经听到烦了,可是偏偏非讲不可,况且宗师亲自开讲,谁也不敢不认真听,大家耐着性子一直熬到晌午,赵提学终于道:“今日就讲到这里,尔等要牢牢谨记,谁若是敢触犯学规,到时别怪老夫不客气。”临末了,他突然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谦,你留下,老夫有话说。”
  徐谦方才整治赵坤虽然有些过份,可毕竟理由还站得住脚,不过理由归理由,这新任提学未必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做官之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刺头,因此徐谦听说赵提学要留下他,心里虽然镇定,却还是有些不安。
  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心里想:“这提学莫非是要关起门来收拾我?不对,按理说,这提学就算要收拾自己,只怕也没这么容易,毕竟自己已经不再是寻常的禀生,赵提学就算再蠢,又怎么可能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他新官上任,自然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可是也绝不会闹得太厉害,事情闹大了,对我和对他都没有好处。”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赵提学使了个眼色,那些书吏随即便退了个干净。
  明伦堂里,只留下了赵提学和徐谦。
  此时也看不出这赵提学是喜是怒,他只是打量徐谦一眼,旋即道:“你的文章,本学看过。”
  徐谦心里想:“你要是没看过,那才怪了。”
  赵提学又道:“老夫说的不是你的试卷,而是你其他的文章。”
  “其他的文章?”徐谦呆了一下。
  赵提学语气平淡地道:“你隔三差五总会到谢府去交一些文章请谢学士品鉴,而谢府那边倒是流传出了不少,那些文章有一篇很有意思。”
  徐谦现在已经是名人,不管名声是好是坏,可是学问在杭州还是比较公认的,正因如此,不少的人都在四处抄录这种名人文章拿回去揣摩学习。徐谦将文章送去了谢家,而这谢家人多眼杂,只怕是一些仆役趁机抄录下来再兜售出去,因此流传开来也不算什么。
  只是赵提学突然问起自己的一篇文章,倒是让徐谦有些奇怪,心里不免在想:“我这文章怎么碍着了他的事,他若是要找麻烦,应该拿院试的文章出来才是,这新提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赵提学心思难明,让徐谦生出了几分警惕,他不由道:“不知是哪篇文章?还请宗师明示。”
  赵提学用手敲了敲几案,道:“哪篇文章,本学倒是记不起来了,却只记得一句话,叫:君子可推己心之良知于万物。这句话实是点睛之笔,可是你写的吗?”
  徐谦骤然想起,其实这句话在后世颇为流行,因此他有一些记忆,做文章的时候便不自觉地将其补充了进去。只是想不到这位宗师竟专门问起这个。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子也傻眼
  君子可推己心之良知于万物。
  这句话,徐谦记得,当时在博物馆中工作,需要抄录一些古籍,而他就是在古籍里抄录过这句话,所以印象深刻。做文章的时候,为了对仗,恰好觉得这句话可以活学活用,也就写了上去,当时并没有在意什么。
  可是现在既然提学问起,使他不由开始咀嚼起这番话的深意,沉吟片刻,顿时有了结果,推己心之良知于万物,这应当是心学的主张,徐谦忍不住想:“这提学莫非一直偏好心学?”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讲得通了,他无意看到自己文章中的这句话,想到自己是院试案首,便误以为其实我研习的也是心学,于是生出亲近之心,打算拉自己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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