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流(校对)第2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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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才继续道:“可是这人心真是可怕啊,蕞尔小民每日耕作不缀,所余钱粮尽都归入国库,供养朝廷;每到农闲之时又受官府摊派,修提铺路,不曾有闲暇之时,即便如此,这些人心中尚存忠念,念及朝廷往往有感恩之心。可是呢,有一些人就不是如此,这些人吃着民脂民膏,受着朕的恩典,朕许给他高官厚禄,使他位列朝班,这种人……有感恩戴德么?”
  朱棣的语气陡然的变得严厉起来,那幽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用力磕了磕御案,接着道:“没有!身为大臣,竟是没有大臣仪容,每日勾心斗角,结党营私,这样的人,朕能容呢?朕容得下么?你们平时都说君子盈朝、君子盈朝,朕从前深以为然,可是现在不这样看了,依朕看,这朝中固有君子,可是也不免良莠不齐,有小人!难道你们忘了建文是谁害死的吗?你们以为朕也要效仿建文,君侧尽都奸佞贼臣?”
  朱棣的声音变得更加冷冽了几分,喝道:“朕若如此,那么异日,宫中一把大火烧的就是朕,而尔等尽是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之辈,你们怕不怕?你们不怕,朕怕,朕想到有奸臣擅权,想到有人心怀不善,朕便食不甘味,尔等到了那时尚可名留青史,做这忠臣典范,可是朕就成了昏聩之君,受后世,乃至后世之后世之人嬉笑嘲讽!”
  朱棣的话已变得杀气腾腾,教人听了如芒在背,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此时已经明白天子动怒了,大家哪里还敢站着,纷纷拜倒在地,一齐道:“臣等死罪。”
  朱棣的眼眸眯成一条线,旋即这一线的眸光轻描淡写地扫视众人一眼,那严厉的脸色顿时舒缓起来,他微微一笑道:“你们不必怕,朕方才虽是肺腑之辞,却断没有所指之意,都起来吧。”
  大家的表面轻松,可是实在是惊出了一身的汗,人家天子都说了,不要做亡国之君,还说因为是有奸佞在侧,所以才可能如那建文一样,最后落那么个结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座有人要完蛋了。
  至少会有这么一个,即便是朱棣说得轻松,最后补上一句并非是意有所指,只是一时感叹而已,可是这种感叹足以让所有人捏一把汗。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不觉得轻松,这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惧感弥漫了所有人的全身,大家勉强站起,可是后襟都被冷汗浸透了。
  只有两个人,虽然被这压抑的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却还算平静。
  一个是郝风楼,一个是杨士奇,郝风楼甚至还有闲暇偷偷地瞄了杨士奇一眼,见他脸上故意显露出来的惭愧和凝重之色,忍不住有点佩服,如此唯俏唯妙的演技,也亏得他能演得如此动人。
  朱棣的心情仿佛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含笑道:“听朕这般唠叨,大家想必也已乏了,朕今日既然有了兴致,少不得要和诸卿好生说一说这周礼。”
  朱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道:“大家站得久了,疲乏不堪,尤其是黄淮年纪最长,怎么吃得消?来,给诸卿赐坐吧。”
  一声令下,在外头便有六七个小内官搬着锦墩进来,他们各自将锦墩放在众臣的脚下,随即退避而去。
  众人连忙行礼道:“谢陛下恩典。”都侧身坐下。
  可是有一个人的脸色却是变了。所有人的脚下都摆了一个锦墩,唯独是他的脚下空空如也,当所有人都坐下,只有他一人鹤立鸡群。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地方坐下,在这空旷的暖阁,七个大臣,只有六个锦墩。
  这个人很不幸,正是金幼孜。
  金幼孜的冷汗已顺着额头滑落到了鼻尖,一滴滴地淌下来,他当然明白,那些太监是绝不可能会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的,那么自己的座椅呢?
  没有……就意味着……
  金幼孜已经不敢想下去,再联想到天子此前一席意味深长的话,金幼孜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只能站着,所有人落座之后,也都奇怪,或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他,金幼孜的脸色红了,这不是羞红,而是一种内心之中那种深深恐惧弥漫全身之后的表现,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在颤抖,颤抖得越来越剧烈,以至于他的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可是天子似乎没有看到还有一个大臣此时此刻还在站着,也似乎压根没有在意到金幼孜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恐惧,更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所表露出来的兔死狐悲或是冷漠,他微微笑着,慢悠悠地道:“据闻这周礼释义之中,最好的一本乃是贾公彦的《周礼疏》,即便是朱熹,也对此赞不绝口,解卿,不知这话对么?”
第四百四十六章:罢相
  解缙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事情已经很明白,金幼孜完了。
  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对他解缙来说就是如此。金幼孜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君子不立危墙,此时此刻实在没有为他据理力争的必要。
  解缙如此,其他人未必好到那里去,黄淮和胡俨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金幼孜,心里暗暗摇头,不禁兔死狐悲。
  “解爱卿……朕在问你话。”
  朱棣显得漫不经心,见解缙失神,便不禁磕了磕桌子提醒。
  解缙才回过神来,先是露出几分茫然,最后道:“微臣万死。”
  朱棣摇摇头道:“你看看你,朕在问你的话,你却如此心不在焉,罢,既然你的心没有在这里,朕难道还能勉强么?人的心是勉强不了的,天色也晚了,你们告退吧。”
  朱棣打了个哈欠,显出几分失望的样子。
  解缙脸色一变,连忙道:“微臣真是该死……微臣告退。”
  眼下他心乱如麻,留在这里确实是不妥当,谁知道接下来会露出什么破绽,与其如此,还是走了干净。
  解缙长身而起,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留了,纷纷起身。
  自始至终,再没有人去关注金幼孜了,金幼孜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他当然清楚天子这是什么意思,方才诛心的话该说的也说了,这暗示得该明显的也明显了,眼下无非就是让他知所进退而已。
  这或许是给他留有最后一点的余地,让他自己乖乖地回去,写一份请辞的奏书,或许能落一个告老还乡的结局。
  可是他金幼孜正在壮年,前几日还是前途似锦,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光辉的未来,这才几天……
  他是真的不甘心啊,他不甘心自己成了丧家之犬,不甘心就这样被杨士奇那厮略施小计就轻易断送掉自己。
  他已站在人生的顶峰,爬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峰,距离那泰山之巅已是越来越近,只要再跨一步便可是人上之人,万人之上,可是现在让他放弃眼前的一切,让他只去做一个富家翁,他肯么?
  越是他这样的人,就越是怕失去,当他尝到了那种成功的喜悦,尝到了那种万千人之上的贵不可言,尝到了那手握权柄,一言断人生死,挥手便可改变千万人命运的滋味,又怎么甘心从此平凡,默默无闻。
  金幼孜也清楚,这只怕是他最后一次面圣的机会,今日之后,这偌大的暖阁再无他立锥之地!
  眼看解缙人等已经行了告退之礼,金幼孜咬咬牙,他没有时间了。
  扑通一声,金幼孜拜倒在地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所有要走的人不由驻足,所有人各怀着心事,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金幼孜的身上,脸色平静。
  谁都明白,金大人这是死中求活,挣扎这一线生机了。
  朱棣笑了,他的眼睛只是蜻蜓点水地落在金幼孜的身上,眼中却是充满了冷漠,他打了个哈欠,笑吟吟地道:“金爱卿,朕方才不是说了么,天色不早,朕也乏了,尔等告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明日……金幼孜怎么会不明白,他已经没有明日了,出了这个紫禁城,自此之后,这里的大门永远不会向他打开。
  他红着眼睛,忍不住道:“陛下,微臣所奏之事,关系重大……”
  朱棣却已是再懒得理会他了,长身而起,背着手道:“王安,摆驾,朕要去乾宁宫。”
  ……
  天子走了,根本就没有理会金幼孜。
  而金幼孜失魂落魄地跪在暖阁里,老半天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他愣愣地看着那銮椅,看着这雕梁画栋的宫室,看这地上的铜砖,一切都这样的熟悉,可是他又明白,这里已经和他无关了。
  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即便是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输的,而现在,即便是锦衣玉食,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不由自主地老泪纵横,依旧跪在这里,双手无力垂下,显得万念俱焚。
  其他几人都是面面相觑,解缙只得上前,拍拍他的背道:“字行,陛下已经走了,走吧,留在这里徒然无益。”
  胡俨也道:“陛下不是说了,一切都等明日再说?”
  本以为杨士奇不会说话,却听杨士奇用浓重的乡音道:“或许明日,陛下会回心转意也是未必。”
  这自然是一句敷衍的话,可是从杨士奇的口中说出来,却是无比的赤诚。
  金幼孜身躯一顿,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瞥了杨士奇一眼,突然收了眼泪。
  他怎么能在杨士奇的面前如丧家之犬,他当然不能如此,于是索性长身而起,勉强道:“宫门要落钥了,走吧。”
  众人鱼贯出去,都是无话。除了杨士奇和杨荣今夜在宫中当值,其余人自是出宫。
  金幼孜回到府上,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个人如热锅蚂蚁一般团团转着。最后长吁短叹,方才解缙和胡俨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这二人虽是对自己劝解和宽慰,可根本就不愿意为自己出头。
  自己已成弃子了。
  说起来实在觉得可笑,可是眼下确实到了他知所进退的时候了。
  他摇摇头,叫人拿了笔墨纸砚,艰难地提起笔开始书写奏书。
  ……
  第二日清早,内阁的大臣照旧当值,京师这边还是有生员滋事,不过因为厂卫掌控了局面,所以闹事的程度,比昨日要轻了许多。
  大家都发现,金幼孜今日没有来。不过谁也没有再问起这个人,大家各自办公,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和往日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甚至在正午的时候,解缙出来喝茶,撞到了杨士奇,于是抿抿嘴,打了个趣:“士奇值夜宫中,似乎没有困意。”
  杨士奇抿嘴一笑道:“夜里左右无事,自然是睡个混沌觉。”
  解缙笑道:“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建文二年的时候,那时老夫还在翰林,也是入宫值夜待诏,那时候的情形,士奇想来是知道的,建文天子宠幸黄、方人等,夜里是方孝孺夜值,天子命他深夜去奏对,老夫呢,就在待诏房里点着灯看书,后来那方孝孺突然回来,却是说,要老夫拟诏,你猜拟的是什么诏?”
  杨士奇皱眉道:“建文二年,又是方孝孺?”他沉吟道:“莫非是那篇劝教诏?”
  解缙笑了,道:“士奇果然是博闻强记,就是那篇,便是由方孝孺草拟,老夫抄录而成。”
  杨士奇也不禁笑了,道:“原来如此,那篇诏书倒是吓了不少人半死,这方孝孺竟是想说动天子命举人、生员人等悉数回到乡中,先行教谕乡中子弟,哈……当时便是士奇也打算收拾包袱准备回乡了。”
  解缙淡淡道:“所以为政者,最紧要的是杜绝不切实际,陛下也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咱们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关系着千千万万的人,是以,做大臣的,少不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瞻前顾后,更该三省吾身,随时反省自己的得失。”
  杨士奇抿嘴一笑:“士奇受教。”
  说罢,于是二人各忙公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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