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流(校对)第3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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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杨士奇获罪,拿下了诏狱,朱高煦反而有些沾沾自喜,那个姓杨的,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离间我们父子,以为如此,就可以得到皇兄的青睐,如今,也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由此可见,父皇对自己,还是绝对信任的,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外臣,而怀疑自己。
  因此,朱高煦依然故我,甚至比之从前,更加嚣张数倍。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以往他的行径再如何恶劣,再如何不懂事,在天子眼里,他也只是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就如一只野马犊子,父皇有足够的包容之心,去宽容他。可是现在,一旦起了疑心,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加大这种不信任,朱高煦在大同的每一件事,都通过急报的方式送到了朱棣的案头,而任何一桩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事,在天子的眼里,或许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王府被围,世子被拿,朝廷的钦差,眼看就要到大同,这一下子,朱高煦完全慌了神,他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等到金刀、黄袍被搜出,大量的‘党羽’纷纷拿捕,一份份证据和口供公诸于世,朱高煦再粗心大意,也能闻到危险的气息。
  他不能留在大同,大同虽然也有许多自己的心腹,可是单凭一个大同,是不可能抵抗钦差的,所以朱高煦决心来北平,回到这个旧地,因为在这里,囤积了诸多的粮草,在这里,足以割据一方,他已经无路可走,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北平与父皇分庭抗礼了。
  这一路来,他病的越来越重,心里有不安,有焦躁,甚至有羞愧,有愤怒,各种情绪,走马灯似地涌上他的心头,最后,他感觉到了无以伦比的疲惫。
  睁开眼睛,一边的小婢还在蹑手蹑脚的为他擦拭额头上的冒出来的虚汗,朱高煦虎目一张,那眼眸中,似乎有了几分神采:“去,叫纪纲。”
  小婢颌首点头,屈身叫停了马车,下了车去。
  后队的纪纲骑着马,一深一浅的到了马车前,骑马与马车并行,纪纲显得有几分疲惫,不过精神还算不错,只是那雪絮像刀子一样打在他的脸上,使他感觉到生痛,他舔了舔嘴,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马车里,朱高煦的声音显得有那么几分有气无力:“纪纲,你在外面?你来了,来了就好,本王……本王再问你一遍,前些日子,你到北平,那北平都指挥使,到底是怎么说的?他就这样对本王死心塌地……”
  声音之中,带着几分不放心。
  选择来北平,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整个北平,是边镇的核心,周边是大同、蓟县、山海关一代,周遭又是平原,进可攻、退可守,粮秣充足,当年的父皇就是在这里,登高一呼,立即得到了各镇的响应,这才有了靖难的资本。
  而现在,自己似乎要重蹈父皇的覆辙,现在自己要谋划的事,不到北平,而只偏安于大同一隅之地,断然不能成功。
  纪纲道:“殿下请放心,卑下去北平的时候,刘碧拍着胸脯保证,太子构陷殿下之心,天下皆知,陛下被太子和奸臣迷惑,咱们这些老兄弟,哪个不是心里有愤然不已,北平这边,悉数听命殿下调遣,当年若无殿下,就没有他刘碧的今日,现在殿下遭难,刘碧岂会坐视不理。北平数万军马,愿从殿下节制。”
  “这……”朱高煦终于放心了一些,连脸色都红润了许多,道:“若如此,本王就放心了。”
  纪纲道:“殿下,北平马上就要到了,卑下已发现了北平左近的斥候,与命人和他们打了话,料来用不了多久,刘碧就要来迎接殿下,殿下且好生歇一歇,莫要伤了身子,没了殿下这主心骨,卑下人等,那可真要手足无措了。”
  朱高煦在车里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本王要养好身子,北平就要到了么?好,好极了,只要北平这边,肯死心塌地,各镇的将军,都是本王的老兄弟,本王在北平号令各镇,他们……就不会再观望了,数十万精锐之师……或许……足以让父皇回心转意,不得不废黜了太子……本王要让父皇看看,那些老兄弟都是什么心思,让父皇知道,谁才最得人心……”
  说着说着,朱高煦已是昏昏入睡,这一觉,睡的极为香甜。
  ……
  约莫半个时辰,北平承天门一时洞开,无数穿戴着甲衣的官兵列队出来,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大家吐着白气,面部僵硬,却如一杆杆标枪一样,站的笔直。
  都指挥使刘碧亲自骑着马出了城,延伸数里外的管道上,已经可以依稀看到,远处的黑点。
  一个斥候快马而来,大声道:“汉王殿下到了。”
  尾随刘碧的佐官们,一个个表情凝重。
  马车徐徐过来,到了门洞这里,帘子由一个武士打开,朱高煦拖着病体,摇摇晃晃在人的搀扶下踩着高凳下来,纪纲已是下马快步过来接应了,刘碧也一步步跨上前,单膝行礼:“卑下刘碧,见过殿下。”
  朱高煦要去扶他,一面道:“刘将军不必多礼,快,快快请起。”
  刘碧倒也利落,大喇喇的起身,他露出微笑:“殿下旅途劳顿,卑下已卑下薄酒,为殿下接风洗尘。”
  朱高煦露出温暖的笑容,道:“好,好极了,刘碧,本王就知道,你是本王的好兄弟,当年咱们在白沟,若不是你护住本王的左翼,本王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一次,想不到本王还要依仗你,你放心,他日,本王若是能克继大统,你便是国公。”
  刘碧抿抿嘴,眼睛去看纪纲。
  纪纲在一旁,按刀而立,却是神情冷漠,突然道:“殿下,此言不妥,殿下为人臣子,今上身子素来康健,为何却要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莫非殿下盼着皇上早日驾崩么?更何况,即便如此,我大明早有储君,也早有太子,殿下何故有如此非分之想?”
  听了这话,朱高煦愣住了,他不可思议的去看纪纲。
  纪纲的脸,僵硬的犹如一块磐石,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只有那一对眼睛,凛然无惧的与朱高煦相对,锋利如刀。
  “你说什么,纪纲,你说什么?”
  纪纲冷笑,一字一句的道:“卑下说的是,殿下大逆不道,让人齿冷!”
第四百七十六章:建功封侯
  朱高煦并不愚蠢,纪纲的冷漠,不禁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门洞外头,雪絮飞扬,北风呼啸,自门洞穿过,将朱高煦的披肩吹的猎猎作响,可是这时候,朱高煦却一下子不觉得寒冷了,只是那那心底深处,却冒出了一股寒意。
  “纪纲,你放肆,你胡说八道什么?”
  纪纲浓眉上已是凝结了冰霜,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脸上,却是微不可见的掠过了一丝狰狞,纪纲一字一句道:“殿下,放肆的那个人,是你,你身为宗室,既是人臣,又为人子,陛下待你也是恩重如山,不曾有半分亏欠,太子殿下,对你也是厚爱,可是你竟大逆不道,私藏兵器,金刀及黄袍等物,如今天子震怒,下旨查办,你非但没有悔改,居然还唆使各镇随你一同谋反,想要割据一方,这些时日,你四处联络了这么多人,还许诺什么,异日你为天子,又如何如何,这些话,可是殿下能轻易说出口的么?殿下可知道,谋逆是什么罪名?此外,殿下唆使卑下,联络北平都指挥使刘碧,欲图大事,这些事,这一桩桩的事,殿下都无从抵赖,事到如今,殿下非但没有反省,却反而来问卑下胡说八道什么,卑下愚昧,实在不知,殿下是不懂,还是装懂!”
  朱高煦顿时警惕起来,死死的看着纪纲,禁不住后退一步,道:“纪纲,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在此之前,本王和你不是都说好了么,即便是你,也教唆本王,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事到如今,只能鱼死网破。”
  纪纲矢口否认:“卑下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却不知殿下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凡事,可是要讲凭据?殿下未免也太过自欺欺人,卑下虽然不肖,可是承蒙圣恩,忝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本就理所当然,监视这妖言谋逆,殿下授意卑下谋逆,卑下岂敢做贼?只不过卑下深知殿下势大,遍布耳目于大同,又为了认清殿下的真面目,不得已之下,只好暂时对殿下忍气吞声,殿下命卑下去联络刘碧,刘指挥使听闻殿下要反,亦是怒不可遏,固然殿下对卑下与刘指挥使有过恩惠,可是我们乃是臣子,为保险起见,这才假意趋炎附会,却在暗中商议,认为殿下谋反,已是板上钉钉,为稳住边镇,不宜在大同动手,既然殿下想来北平,何不如等殿下到了北平,再作打算,殿下莫非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悟?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要怪卑下不客气了,来人,宫中已有旨意,拿住反贼朱高煦者,便是大功一件,大家都还能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朱高煦已是气的嘴皮子发抖,显然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素来为自己鞍前马后,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纪纲,居然要对自己痛下杀手,朱高煦怒极,不由怒斥:“大胆,谁敢放肆?”他终究是藩王,又是皇子,平时素来积威已久,一番呵斥,倒也是声势十足,足以让人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刘碧身上。
  朱高煦吓住了几个要动手的官兵,怒气冲冲的看向刘碧:“刘碧,你怎么说,你可不要忘了,当年你是什么出身,你不过是一个马夫,因缘际会,后来送去了王府当差,这些年,本王可有半分的亏欠?若不是本王,会有你的今日?”
  刘碧的神情很值得玩味,这个不过年过三旬的都指挥使大人带着惭愧又有几分冷酷的情绪,方才一瞬间,更是脸色一红,似乎颇有悔意,可是他最后咬咬牙,冷冷道:“殿下大恩大德,卑下一直铭记在心,可是微臣不是一条狗,并不是只靠殿下的施舍活着,这荣华富贵,卑下可以自己去争取,现在,卑下已经用不上殿下了,殿下既然要谋反,卑下岂可和殿下同流合污?”
  朱高煦脸色比这皑皑白雪更加苍白,他不禁后退一步,显得不可置信,下意识的想要去抓腰间的刀柄,可是他已忘了,自己染了重病,并未佩戴刀剑,朱高煦抓了个空,顿时显得惊慌失措,一个自认为勇者的人,失去了刀剑,在遇到了危险时,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随来的汉王随扈们,也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正在这时,纪纲已经动手了,他一下抓住了身边的一个护卫,长刀出鞘,直没此人的心脏。
  哧……
  天寒地冻,金铁坚脆,剑刃扎住了胸腔肋骨,顿时断裂……
  这护卫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膛,即便是如此,那断剑依旧还扎在自己的胸前。
  纪纲已是一脚将他踹翻,顺势拔出断刃来,顿时,一股血箭飙射出来,随即化作了漫天的血雨。
  纪纲面目狰狞,宛如一只嗜血野兽,怒吼一声:“都还等什么,在大家面前,就是一场天大的功劳,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能不能吃香喝辣,就在此一举,你们还等什么,等什么?杀……杀啊,拿下汉王,休要坏了他的性命,其余人等,尽都是叛党余孽,格杀勿论,不要留一个活口,统统杀光殆尽,杀……”
  纪纲的声音,竭斯底里,几乎是从喉头发出,身上早已被那血雨染红,他却是不以为意。
  北平的官兵,终于疯狂了,所有人手持利刃,迎着风雪,毫不犹豫的冲向那些护卫……
  雪花飘扬,北风呼啸,夹杂在呼呼大风之中的,是金铁的交鸣,有低声的怒吼,有靴子踩地的咯吱声,也有那凄厉的长啸……
  “杀,杀光他们,不要留,一个都不要留,杀光这些乱党,便可建功封侯,拿下汉王,便可保你们一世的富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
  半个时辰之后,温暖如春的都司衙门里,已经沐浴更衣之后的纪纲精神奕奕,他的头上,还冒着袅袅的白雾,身上的水汽在数个烧的通红的碳盆子下蒸发出来。
  他舒适的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口香茶,神情之中带着几分淡漠,带着几分飒爽。
  茶水的余香还留在舌尖,纪纲禁不住舒适的咂咂嘴,旋即将茶盏抱在手里。
  那都指挥使刘碧却显得有些不安,一直看着纪纲,等纪纲终于气定神闲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纪大人,咱们此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这汉王已经拿了,如今身上染病,也请了名医诊视,只要病情好一些,便可立即解送京师,可是,刘某说句不该说的话,汉王终究乃是天子嫡亲血脉,若是他日……”
  “你怕?”纪纲一脸不屑的看着刘碧,旋即笑了:“你怕什么?怕这汉王他日卷土重来?刘将军啊,你久在边镇,这朝中的事,你却是不知,汉王犯得是什么事你可知道?这样的罪,是绝无姑息可能的,再者说了,这京师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将他置之死地,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和墙倒众人推,汉王想要翻身,这可比登天还难。”
  “你看,这北平真好,老夫就喜欢北平的雪,白雪皑皑,可是你要明白,北平不再是从前的北平,从北平出去的那些人,也早已面目全非,北平变了,人也会变得,汉王如此,陛下如此,老夫也是如此。所以,你好生放宽心吧,奏书,老夫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命人快马送去金陵,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老夫不会贪占半分,其他的事,你不必管,这是老夫的事,老夫自会料理。”
  刘碧才松口气,显出几分不忍之色,禁不住道:“汉王,还能活么?”
  “想必是不能了吧。”纪纲咬文嚼字,抱着茶盏的手,不断旋转着底部,神情却是说不出来的冷漠,“陛下就算不杀他,可是他平时得罪了这么多人,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会有人睡不着觉,会有人吃不下饭,所以,终究有的是理由,取了他的性命,陛下易怒,很多事,只要处理的好,汉王就必死无疑。”
  刘碧听罢,忍不住唏嘘:“这……哎……当年……”
  纪纲冷笑:“当年什么?刘大人莫不是觉得心里有愧,当年的时候,你不过是个马夫,能到今日这一步,容易么?谋反?谋谁的反,自古以来,谋反的有几个好下场?你真当当今圣上是建文?今日不同往日了,你若当真跟着汉王,到时莫说什么从龙之功,将来就算是想做马夫,也不可得。”
第四百七十七章:荣华富贵而已
  这刘碧又不禁陷入了沉默和深思,不胜唏嘘。
  纪纲却似乎说到了一些动情之处,那冷漠的脸上,竟是微微有些动容,将茶盏放下,道:“当年的时候,老夫不过是一介秀才,你知道么?屡屡赴考,却总是不第,眼看举业无望,家中为供我读书,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最后,一个秀才有什么用?当年,老夫乡中,有个举子,十年为官,竟已成了知府,因为守制回乡,老夫听了,便邀几个同窗同往拜谒,还送去了文章若干,请他点评,此人看了文章,又问了我的身世,竟是捋须笑了,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到现在,老夫还铭记在心。”
  “这个小子是谁?”
  “老夫听了这话,头晕目眩,这才猛然醒悟,原来举业十年,二十年用工苦读,竟然什么都不是,一文不名,一个小小的举子,竟也可如此欺辱老夫,自此之后,老夫便不再读书,这书,不读也罢,要取功名,何必非要用这四书五经?老夫思虑再三,决心投奔当今天子,你可知为何?其一,当时北军遭致天下鄙视,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提及北军,莫不是咬牙切齿,北军内部,几无有功名者,即便是秀才,也是寥寥无几,老夫若是前去投奔,燕王殿下若是圣明,必定倒履相迎,这未必是爱惜老夫,而是因为,燕王殿下,必须让天下人知道,北军对读书人是极为优渥的,而老夫投奔,无非就是正合了燕王殿下立木为信的心理罢了。”
  纪纲叹了口气:“那一把,老夫赌对了,燕王果然大悦,立即命老夫为长史,负责一些督粮的事务,此后,老夫又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了燕王身上,那一次靖难,燕王必胜,而燕王殿下,也果然乃是天命所归,这是老夫第二次豪赌,运气似乎都还不错。至于这第三场豪赌,便是当时,在北军之中,督粮之人,大有人在,但凡是读过书的,无非三两月,就能熟悉粮草事务,老夫当时就在想,假若老夫督粮,做的乃是算计之事,凭着老夫那点儿功名,岂能比得上那些进士和举人,等有朝一日,殿下定鼎天下,又如何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曾经投奔他的小小秀才,即便是凭着靖难之功,论资排辈,怕也永远轮不到老夫,等到那时,老夫便是通了天,怕也就是死在某个地方转运使又或者户部钱粮主事的任上,以一个小小秀才,能走到那个地步,似乎也还不错,可是对老夫来说,却依旧是心有不甘,即便是个转运使,到了阁臣和部堂面前,岂不是还是那一句这小子和那小子么?老夫既是豪赌,拿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岂可只止步于此?”
  纪纲深吸一口气,幽幽道:“不成,老夫绝不能以己之短,来比其他人之所长,若是做一个文吏,和解缙、杨士奇、夏元吉这些人相比,那便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老夫何德何能,能和他们相较?于是老夫便自己请命,恳请投笔从戎,燕王见老夫心诚,便许诺让老夫负责斥候之事,老夫之所以从戎,是因为老夫比那些将军有一个长处,那就是脑子,老夫不但有脑子,而且还能读会写,并且更懂博闻强记,果然,在那任上,老夫立即发挥所长,不但能安排好斥候的巡视,滴水不漏,而且将他们得来的许多消息,统统梳理一遍,总是能将一些有用的消息,立即报知燕王,好使燕王,总能根据这些,做出最有利的判断,而由此,也深受青睐。一个读书人,想要从戎,何其难也,老夫却毅然决然,为的是什么?为的不过是这场富贵,为的,也只是不愿甘居人下,为的是让那些曾经瞧不起老夫的人刮目相看,为的是这世上,再无人以小子相称。而如今,老夫也算是功成名就。刘将军,你知道这一路,老夫能有今日,何其不易,何其的艰难?这些,本就是老夫应得的,如今老夫忝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自成体系,手握数万锦衣卫校尉、力士,甚至能与阁臣、尚书分庭抗礼,这些,都耗费了老夫的心血,老夫问你,汉王那厮,想要老夫跟着他一起去送死,老夫肯么?”
  “不,此事,断然是不能肯的,汉王疯了,老夫却没有疯,不只是如此,老夫还要拿着他,求取一场更大的富贵,老夫这个人,别的不成,可是却能将这大势瞧得清楚,将来这天下,必定还是太子的,你以为老夫跟在汉王跟前,俯首帖耳,所为何故?你当真以为,这只是因为老夫愿意将宝押在汉王身上……”
  纪纲冷笑:“你却是错了,汉王怎么可能是太子的对手,虽然在他身边,有许多将军支持,可是莫要忘了,这朝廷,什么时候轮得到将军们说了算?靖难依旧功成,陛下将来要仰仗的,终究还是那些大臣,汉王以为凭着这些老兄弟,就可以问鼎,那是痴心妄想,得不到大臣的支持,得不到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他便永远不会有机会。老夫之所以倒向汉王,是要给汉王增加一些份量,给另一边呢,增加一点紧迫感,东宫那边,见汉王这边势大,才会焦虑,才会忧心仲仲,才会寝食难安,也唯有如此,老夫在这其中,才更有份量,锦衣卫倒向汉王,则太子恐有闪失,可若是锦衣卫倒向东宫,则太子便可高枕无忧,刘将军若是太子,会如何选择呢?是选择寝食不安呢,还是选择大局已定呢?老夫,就是这枚秤砣,老夫挂在哪里,哪里就有十足的胜算。因而老夫越是和汉王交好,太子那边,就从不曾放弃暗中和老夫的联络,这几年来,太子的人不知向老夫许诺过多少次,对老夫礼敬有加,可谓风雨无阻。而如今,老夫也算是大功告成,这一场豪赌,怕是要收官了。在太子眼里,汉王完了,而整垮汉王的大功之臣,就是我纪纲;拿下了汉王,制止了动乱,在陛下眼里,稳固了边镇的大功臣,也还是我纪纲,这是一箭双雕之策,汉王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莽夫而已,若非他生在天潢贵胄之家,在老夫眼里,连爬虫都不是,即便他是藩王,是皇子,在老夫看来,也不过是块敲门砖和垫脚石。哈哈……等着看吧,此番回京,就是老夫荣归故里之时,陛下早就有意,效太祖之法,重设亲军都尉府,管理亲军二十六卫大小事,这都尉一职,怕是已经虚位以待了。”
  刘碧越听越是心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纪纲的心机,竟是如此重,一切的谋划,只怕早在永乐天子定鼎天下时,这纪纲就依旧萌发,并且已经开始着手预谋,那么这个人……何其可怕?
  可是……这个人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刘碧一想,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如今自己跟着他,拿下了汉王,二人早已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即便听了去,又能如何?反倒是这纪纲,蓄谋已久,一肚子的阴谋算计,却是绝不敢向人吐露一字半句,只怕这些年憋在肚子里,如今几乎要大功告成,得意之下,实在有点儿忍不住,这才说将出来。
  刘碧哭笑不得,他万万不成想,从一开始,这都是人家谋划好了的,汉王是敲门砖和垫脚石,那么自己呢?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怕这纪纲来寻自己密谋之前,早已分析了自己的性子,也熟知了自己的喜好,自己尚且没有自知之明,只觉得是因为自己聪明,做出了正确选择,岂不是人家早就给自己做好选择了。
  只是事到如今,刘碧却又觉得,即便如此,虽然纪纲让人反感,可是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却无异于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个人是好是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心机深沉,最擅隐忍,一个这样的人,一旦谋划出了大事,那么想必,这事儿绝不可能失败,只要不失败,自己的功劳是跑不掉的,纪纲如愿以偿,自己虽被利用,又何尝没有从中得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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