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校对)第3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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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方式……”韦氏皱眉。
  韦弘敏叹口气,道:“不错,臣认为,咱们韦家第一个大祸,固然是武氏,可是第二个无法规避的问题,就是神策府,神策府这些年,徐图经营,从一个小小的孟津,到弘农,再到河南府,这期间,步步为营,可是哪一次,不是稳如磐石,原因就出在这里,那神策府,推行的乃是商贸之策,大力扶持工商,本来士农工商,工商过多,是有害于国家的,可是神策府靠的却是这巴掌大的地方经营工商,却是让天下来供养它,自然不会出任何的差错。他们生产各种布匹,用最低廉的价格四处扩张,他们四处招募匠人和学徒,让无数人在工坊中营生,娘娘,长安和洛阳不同,江南西路与洛阳不同,剑南路与洛阳不同,河北涿郡,也与洛阳不同了啊。”
  “事到如今,若是以固有之念,而去思这河南之事,岂不可笑?现如今,天下到处充斥河南工坊的货物,从布匹到皮具,从皮具到铁器,钱财流向河南,这是轻的。真正可怕的是,这些物美价廉的布匹,将要摧枯拉朽,不知要毁坏天下多少具纺机,更不知,那些铁器,要让天下多少的铁匠铺子形同虚设,从前各州的百姓,都是自给自足,而如今,自给不如去买,因为单人所产的布匹,远远及不上孟津布,更不必说,所费的时日,也及不上孟津那几十个铜板要优惠,长此以往,天下谁不要依赖河南府,谁不要成为那孟津工坊里的一个个棋子?
  天生万物,万物都是息息相关的,河南靠着这些来吸金,同时,也在改变天下所有人固有的生活习性,一旦改变,将来,又怎么回得去?”
  “臣这里,有一份骇人听闻的奏疏,三省的诸公,并没有放在眼里,可是老夫却觉得甚是可怕,娘娘若是愿意,不妨一观。”
  韦弘敏痛心疾首的取出一份奏疏,双手拱起。
  ……
第499章
梦魇
  韦氏看着那份奏疏,接过之后,就不由认真细看起来。
  这份奏疏乃是许州刺史所书,许州便是魏晋时的许昌,距离河南府并不远,不过两百里之遥,这许州刺史王颖是谁,韦氏印象并不深刻。
  不过奏疏中的内容,却是有点骇人听闻。
  王颖在奏疏之中,主要说了三件事。
  这其一,便是人口的外流,许州乃是大州,毕竟靠着关东膏腴之地,有户九万,人口约莫在四十万上下,这样的规模,已是不小了。
  不过近来,却有大量的青壮抛荒,纷纷前去河南府,许州刺史王颖让人粗略统计过,流出的青壮,就多达三千余人,这三千虽然不多,可是对于一个州来说,毕竟不是少数,而留下来的妇孺,却靠着远在河南府的青壮们接济,日子居然过的还不错,甚至还开始购置一些土地,购买了一些耕牛来。
  如此一来,越发有人动了去河南府的心思了。
  王颖在奏疏中道:“固然青壮外流,不过却引入了诸多耕牛、耕马,粮产倒是勉强有所维持,只是青壮外流,府兵难以招募,徭役更加难以征募,妇孺不堪为用,臣以为长此以往,固粮赋得以满足,许州却再无可用之壮民,诚此其一弊也。”
  韦氏皱眉,继续向下看去。
  这第二个问题,显然也很夸大,说的是大量的货物,顺着洛口的运河,抵达了许州的渡口,这些货船可谓是这云蔽日,无数的商贾在此聚集,以至于许多商贾在许州渡口附近,大兴土木,建立货仓,更有无数的货物,经过许州的码头,流向许州城和下属各县。
  无数价格低廉且质地优美的布匹,无数的铁制农具,无数的陶具、瓷器,无数的茶叶和木具,乃至于一些稀奇古怪的各种小玩意,甚至是小孩子玩的拨浪鼓,都疯了一样的涌入了许州。
  这种价格低廉之物,实在难以想象。难以想象的是,明明这孟津的布匹质量上乘,却是价格低廉,这时代的人,想必还不懂规模化生产导致成本剧烈降低的概念,更不知道,生产一匹布,和生产十万匹布之间的价差关系,许州刺史王颖只知道,这种低廉的货物,很快对整个许州予以了冲击。
  这就使得,无数的铁匠铺子纷纷的关张,男耕女织的田园风光,瞬间被冲击的荡然无存,女人们不再织布了,在家里闲着也不是办法,想要买集市上的稀罕玩意又没有钱,又听说许多商贾在各地收矿石和木材,于是乎,男人们纷纷去矿里做工,上山去伐木,女人们索性撑起了半边天,许州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赚钱,赚了钱买孟津的耕牛,买孟津的布匹,买孟津的铁器、木器、陶器、瓷器,无数的木材和矿石,换来无数的钱悉数又转化成了成衣、皮具,如此一来,地方上乃至于本地的豪族,居然都被一些商贾所控制。
  许州刺史王颖显然是忧心忡忡的,因为他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所以在奏疏中道:“此前,商贾不过是互通有无,地方上大小事,多由地方绅士而决,官府俱都依赖于士族,而如今,商贾却凌驾于士族之上,竟要看商贾的眼色。”
  王颖说出这句无奈话的时候,心中的疑虑可想而知。想当初,官府依靠的是豪强,而如今,地方的豪强,因为经济结构遭遇了极大的破坏,单凭种地,已经是难以维持了,既然无法维持,那么不得已之下,豪强也在转型,譬如商贾们需要生丝,所以他们便在自家的山林里养桑,譬如商贾们需要矿石,他们便勘探自己的山林里是否有所需的矿石,而后他们将生丝,将矿石,将亚麻,将无数的原材料卖给那些收货的商贾。
  如此一来,豪强地主们的收益,就不再是从前一样靠着老天爷,老天爷下了雨,就有好收成,而如今,全是仰仗那些商贾,若是商贾们联手要把价钱压低,他们也只能隐忍接受,假若商贾们哪一天不收货了,他们投入了这么多的成本,种出和挖出来的东西就极有可能一钱不值。
  原先在豪强地主们眼里,那些个商贾,真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只要稍不顺心,收拾了你又如何?
  而如今,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命脉悉数落在人家手里,一切的荣辱,都寄托在了商贾的身上。
  这是何等可笑的事,虽说眼下,豪强和地主,还不至于被压得死死的,毕竟他们拥有官府作为依仗,可是长此以往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官府依靠豪强地主来治理地方,可是地主和豪强却又需要仰仗商贾,如此下去,岂不是这商贾要控制整个许州?
  许州刺史王颖一副无可奈何的口吻,将此事写在了奏疏上,甚至直言:“若朝廷无计可施,则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天下州县,商贾则凌驾于士绅之上,官府莫可奈何,甚至亦要仰仗其行事,地方如此,迟早朝廷亦要如此,国之不国,也只在即日了。”
  韦氏看到这里,不由深吸一口气,地方上的事,她是不懂的,不过却是知道,地方的官府能力有限,诸事都要劳烦士绅,这就是为何,关陇的门阀、关东和江南的士族,最为朝廷看重的原因,因为得士族和门阀者天下,假若有一日,这般的釜底抽薪,岂不是将来,要得商贾者天下吗?
  一旦如此,韦氏当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天下的商贾,谁不晓得,心里都是向着神策府,都是向着秦少游的,韦氏或者说朝廷,拿什么去和秦少游竞争收买商贾的人心。
  至于这第三个问题,则是人心,诸多人去了河南府从商,一夜暴富,于是坊间传言甚广,人心更加浮动,这从商,已成了许多人称羡的道路,凡是商贾,都成了家财万贯的代名词,人人向往,人人称羡。
  至于河南府的太平学,亦成了读书人的圣地,那儿的大儒多,而且在那里肄业,有被神策府招揽的机会,更可以在太平学中,打下极为重要的人脉基础。
  许州刺史王颖的话有点危言耸听,他在奏疏中写道:“当初太宗皇帝大肆推广科举,甚至放出‘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之言,而如今,这天下的人才,却未必都肯去做官,尤其是寒门子弟,反而在太平学读书,若是学的是经学或是律学,结实了诸多同窗,将来无论从商或是治学亦或为政,都有莫大的好处,士族子弟,多入学读书,以期积攒人脉,而寒门子弟,亦趋之若鹜,妄图一夕之间改变出身,天下‘英雄’,再不复入朝廷了。”
  “太平学之兴盛,以至许州内外子弟,凡有读经史者,都以入其学为能,凡又习律学、算学者,也都羡慕入太平学者。坊间刊印的太平学各科文章和讨论,都是一夕之间兜售一空,太平学大儒的文章都被奉为经典,人人传颂。其流传之广,令人乍舌。”
  这第三条,更为王颖所痛心疾首,因为他非常清楚,前两者尚可以通过其他举措来扭转,可是这第三点,想要改变人心,却是殊为不易。
  ……
  韦氏看着这份奏疏,良久,良久,一直都不发一词。这固然只是许州一地的情况,甚至因为许州距离河南较劲,所以影响较大,其他各州县,未必就都如许州这般,可是这王颖的‘危言耸听’,确实是给了韦氏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
  她抬眸,看着韦弘敏,韦弘敏脸上满是忧色。
  其他人都没有看出这份奏疏的可怕之处,唯独韦弘敏看到了,这也是为何,韦弘敏脱颖而出的原因。
  幽幽叹口气,韦氏不再理会韦玄贞这些韦氏子弟,她只是看着韦弘敏,道:“弘敏以为,这许州刺史之言,是否言过其实?”
  韦弘敏苦笑,道:“只怕这是实情,这件事,臣已暗中命人在附近州县核实,有些州县,确实受其影响小一些,可是有一些州县,甚至比之许州更加严重,臣以为,这不是危言耸听,反而是肺腑之言,许州刺史王颖,是真正的忠臣,若是朝廷不能及时遏住这股风气,迟早有一日,莫说是我们韦氏,便是朝廷,只怕也要被取而代之了。”
  韦氏的脸拉了下来,她现在还没心思去顾忌什么朝廷,不过既然关系到了韦氏,那么就足够让她食不甘味,使她不得不正视了。
  ……
第500章
节度使
  韦氏的心情,可谓是低落到了极点。
  当她还在关心着武则天那个‘妖妇’的时候,韦弘敏的提醒,却让她看到了更可怕的事实。
  而看了这封奏疏,韦氏才真正知道事态严重之处在哪里。
  她忧心忡忡的坐下,良久,道:“那么……此事真的没有办法吗?”
  韦弘敏苦笑,道:“回娘娘,毫无办法。”
  他看韦氏不信,便侃侃而谈:“这三个问题,想要解决,唯一的法子,就是朝廷与河南府彻底反目,娘娘直接以天子的名义下旨,定义秦少游为叛贼,商贾为乱党,太平学为伪学,而后召集天下军马前去讨伐。如此一来,战事一起,那些孟津的货物,就可以被拒之门外,大军一到洛阳,太平学也可毁于一旦。”
  “只是,要定秦少游为叛贼,用什么理由方能服众,若是不能服众,天下人见疑,想要平叛,只怕难上加难。况且秦少游有关东士族支持,一旦指斥秦少游为叛党,山东士族的子弟充斥朝野,又怎么会肯听调?更不必说,河南府还有上皇,假若上皇此时下旨,争锋相对,指斥我们韦氏为叛党呢?到了那时,人心浮动,莫说讨贼,便是朝廷内部,也是争论吵闹不休,又拿什么来讨贼呢?”
  韦氏皱眉,这是没错,假若当初没有武则天,只针对一个秦少游,或许还有机会,而如今,武则天却安安稳稳的在洛阳宫,讨伐秦少游,就等于是讨伐武则天,儿子能讨伐自己的母亲,儿媳能针对自己的婆婆吗?
  她艰难的道:“除了讨伐,本宫不信就无计可施。”
  韦弘敏苦笑,道:“朝廷即便要制定任何方略,想要阻止这些商贾,只怕都是难上加难,其中最难的地方,还在于地方官吏上头,娘娘,朝廷若是要禁绝商贸,臣要敢问,那忠心耿耿的许州刺史王颖尚会尽心竭力,可是其他人呢?”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才不管什么江山社稷,会顾什么大局,朝廷若是下了禁令,首先受损的,就是当地的豪族,因为他们的矿石和木料一下子不值一钱了。他们肯干休吗?若是不肯干休,少不得要向官府施以影响,当地的官员,难道能漠视他们吗?即便可以,那些商贾,个个都是腰缠万贯,他们若是拿出钱财,贿赂当地官府,又当如何?”
  “臣几乎可以预想,一旦朝廷下了禁令,这禁令,最终也会变成一纸空文罢了,反而会使朝廷招致不少的苛责。”
  财帛动人心,秦少游是靠利益去鼓动别人,是靠真金白银去‘勾搭’别人,可是朝廷呢,却想凭着禁令去使唤那些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这简直就是笑话。
  韦氏对此深以为然,人性本自私,她岂会不明白。
  韦氏禁不住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说咱们韦家必败无疑吗?弘敏,事情真的坏到了这个地步,连最后一点良方都没有?”
  韦弘敏深深的看了韦氏一眼,他心里只是叹息,表面上看,韦家确实是强大无比,而事实上,也只有他自己深知,朝廷固然高大,可是和神策府相比,却是个百病缠身的垂暮老人罢了。
  他咬了咬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徐徐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各地的主官,使他们拒绝商贸成为他们的根本利益,只有他们与我们韦家共荣共辱,唯有如此,才能遏住这个势头。娘娘,我们要做的,是制造十个、二十个,乃至于三十个韦家……”
  “制造韦家……”韦氏喃喃念着。
  韦弘敏解释道:“朝廷应当放权,给予各道和各州更大的权利,可在各州之上,设大州,如河北一带,设幽州辖制各州县,再设总管一员,朝廷敕其旌节,令其牧守幽州数十州百余县,使其经略本州,屯田练兵,治理一方……”
  韦弘敏话音还未落下,一旁的韦玄贞脸色大变。
  则一大州的总督,管理数十个州上百个县,还赐予旌节,这旌节是什么?旌节便是旌以专赏、节以专杀之意啊,等于是说,受节的总督大员,到了地方,是持着天子的旌节,如朕亲临,本州之内,想要赏谁就赏谁,想要杀谁就杀谁,一切都是自己做主,这若是如此,那还了得,这岂不是削弱了朝廷,让这天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秦少游吗?
  韦玄贞怒斥道:“韦弘敏,你这是什么话,你好大的胆……”
  韦弘敏脸色不变,道:“我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朝廷,此举有害于国家,难道我会不知吗?朝廷早年,各州本是靠屯田来供养府兵,府兵虽为地方刺史节制,却也听凭朝廷调遣,可是如今,屯田已经破坏殆尽,府兵之制已经形同虚设,迟早是要改的。既然府兵不堪为用,想要地方上的久安,就唯有募兵了,可是朝廷拿什么钱来募兵?与其如此,反不如让地方持节的都督自行募兵。自然,我方才说过,我为的是韦家谋划,我认为这样做便是为了咱们韦家谋一条出路,是为了咱们韦家长远考量。”
  韦玄贞痛骂:“这哪里是……”
  韦氏阴沉着脸,厉声道:“好了,先听他把话说完。”
  韦玄贞这才恨恨的瞪了韦玄贞一眼,冷哼一声,韦家其他人不禁低声议论起来,这件事实在太大,许多人都觉得有些疯狂。
  可是韦弘敏却是一字一句道:“臣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原因有二,眼下地方官之所以人浮于事,是因为他们无论是选择朝廷,还是与神策府暗中勾结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利害关系,他们纵容商贾,亦是没有什么害处,恰恰相反,或许还能从那些商贾的手上分一杯羹,他们更没有兴致,去排斥太平学,也没有多大心思去管束逃民,这是因为,这些事固然对韦家不利,可是对他们却并无切肤之痛,所以他们可以纵容,他们可以罔顾,他们可以置之不理!”
第501章
总镇一方
  韦弘敏的声音越来越高亢,韦玄贞固然想要反驳什么,却是无从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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