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校对)第7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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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种怪象,陈凯之是见得多了,甚至有些麻木,却知道,世界不该是如此,一个冉冉上升的王朝,也不该有如此的现象,朝廷的精英们尚且如此,还能指望什么呢?
  这已深入到了骨血里的暮气,必须让它重新换发生机,哪怕是寻找一个新的出路,或是开辟一个新世界,就如这商贸一般,将所有人的欲望重新调动起来,再通过这些,从中找出一群新的显贵。
  慕太后沉吟了片刻,看着陈凯之不禁淡淡提醒道:“皇儿,时候很不早了,该上朝了。”
  “是啊。”陈凯之颔首点头:“是该上朝了,母后,儿臣告辞。”
  陈凯之朝慕太后行了个礼,随即……自万寿宫离开,快速带着宦官和女官以及侍卫们至正德殿。
  正德殿里,百官们个个脸色各异,只是无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此刻却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事,洛阳宫外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陛下竟是姗姗来迟,于是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更多人抬眸,看向陈一寿。
  陈一寿是硕果仅存的老臣,又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许多人自然想知道这位陈公的态度。
  而陈一寿面色镇定,面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表露,他显得极有耐心,似乎没有因为陛下的迟到而显出任何焦虑,更没有因为一点的情绪,平静如常。
  至于站在此的众宗室,则更多的将目光放在了靖王陈义兴身上。
  赵王已远去了济北,而靖王殿下,几乎已成了宗室的主心骨,且不说他负责了诸多宗室事务,便说他负责了勇士营的后勤,管理着大量勇士营中的宗室,就足以令他成为宗室之中的主心骨了。
  现在勇士营几乎成了热门,莫说是寻常的宗室,便是一些近支的宗室,似乎也希望将自己的子弟送去勇士营中,在勇士营里,总比在府上混吃等死的好,而且似乎陛下对于勇士营极为看重,宗室们读书不成,倘若还只是躺着衣来伸手,依着陛下的性子,十之八九,是瞧不上他们的,反而是一些宗室之中在勇士营立下功勋的人,陛下尤其的信赖,已有不少宗室子弟,在勇士营中脱颖而出了,几乎可以想象,他们未来的前途何等的光明。
  而这一切,都少不得托请靖王殿下照拂。
  陈义兴此时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对于陛下姗姗来迟,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似乎显得有些担忧。
  待陈凯之一到,几乎所有人都才长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是既定的礼仪,众人拜倒,三呼万岁。
  陈凯之徐徐升座,随即四顾左右,便朝众人淡淡开口说道:“众卿家都平身吧。”
  随即,陈凯之道:“事情,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朕推行新政,莫非是为了朕的私心?前些日子,各部的部堂都给朕上了书,其中揭露了诸多国家艰难之事,朕推新政,正是想要革除从前的弊病啊,可现在呢……现在学宫中的读书人,不知受了谁的煽动,竟是闹到了宫外,朕今日召诸卿前来,就是要议一议,该如何处置才好。”
  陈凯之话音落下,众人默然。
  这显然,百官们面临到了一个两难的抉择。
  倘若支持读书人,就不免要得罪皇权。
  可一旦反对读书人,那么一旦传出去,士林肯定沸腾,为官之人,多多少少,还是在乎自己名声的,毕竟这官是一时的,可名声,却是生生世世的啊。
  他们很难做出一个坚定的选择来。
  陈凯之皱眉,似乎看破了他们的心思,在心里笑了一下,随即便挑眉环视着众人,才冷声开口说道:“怎么,都不肯说话了?朕常听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朕广开言路,可为何诸卿,竟无话呢?”
  “陛下。”站出来的是一个御史,这御史显得年轻,陈凯之依稀记得,好似这家伙还是自己同年的进士,此人到了殿中,行了个礼:“臣以为,陛下错了。”
  陈凯之冷冷的看着这御史。
  这才想起,此人好似叫诸葛平。
  诸葛平面对陈凯之的目光,并没胆怯,而是正色地说道:“陛下,眼下查无实据,如何就认为读书人受人煽动呢,读书人们愤恨不平,想来一定有所原因,陛下此时若将他们的行为定性,实为不妥,理应先看他们的陈情,再派遣使者至宫外,细细询问他们为何如此,最终,陛下再斟酌定夺,岂不是好?”
  “何况,学宫中的生员,想要煽动,也是不易,他们如此斗胆犯上,想来,也是一时激愤,这是臣的浅见。”
  陈凯之居然没有愤怒,而是颔首点头,淡淡说道:“不错,确实是朕失当了。陈情……朕已大抵知道了,他们认为新政不好,反对新政,一群读书人,没有真正身体力行的接触新政,何以,他们知道新政的好坏呢?既然不知好坏,却在宫外如此,这实是不可理喻。”
  诸葛平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的顿道:“臣也反对新政!”
  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士农工商,这何止是本朝的习俗,自有礼教以来,历来都是如此,究其原因,并非是士人高贵而商人低贱,而在于,国家重农亦或重商,重商,难免就要轻农,而重农,又难免要抑商,凡事,都无法两全,现在陛下要改弦更张,提倡商贸,这便是重商之策,可陛下可曾想过,因为重商,而使大量百姓不思生产,涌入工坊,这固然可以促进商贸,可大量的壮丁逃离了阡陌,便是伤农啊,农……乃国本也,国本动摇,免不得会滋生无数的饿殍,长此以往,便是地动山摇啊,还请陛下三思。”
  他一番话,倒算是苦口婆心。
  其他人纷纷意动,显然,不少人都极认可诸葛平的理由。
  陈凯之却是笑了笑,依旧不露声色,身为天子,难道自己亲自登场,和一个御史辩论吗?
  他四顾左右:“卿等,也是这样想吗?难道就没有人生出异议?”
第950章
刺刀见红
  正德殿里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陈一寿终于苦笑,他站了出来,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一直为陈凯之推行新政的陈一寿是不得不站出来了,他道:“方才诸葛御史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重商则伤农,四书五经,也确实明白无误的写着。”
  他笑了笑,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重商之所以伤农,是因为土地充裕,而百姓呢,却需耕作,若是不精耕细作,届时,土地的产出就会降低,所以,难免伤农。可今日,和从前一样吗?自我大陈开国以来,人口增长,已至于十倍二十倍以上,天下的土地,哪一处没有开拓,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人满为患,又有多少人,没有土地,或是许多人想要租种土地而不可得?于是乎,十亩地,原来是缴三百斤粮租种,而今呢,却需缴纳上千斤,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有人趋之若鹜,想要租种土地而不可得,这是为何?这是因为,我大陈已是人满为患,这天下四处,又有多少流民呢?”
  陈一寿脸色变得严厉起来:“老夫的兄长,也是士绅,族中有上万亩地,在县里,从前的时候,这土地租种出去,无数人争抢,为何?还是人多,而地,却只有这么多,于是乎,倘若十亩中田只收八百斤粮作为地租的,已算是善人了,若是一千斤,也不算苛刻。因为佃户们知道,倘若他家不租,这一年没有营生,一家老小,便要饿死,而有的是的人,争抢着租种,即便租了十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收来的粮,除了应付摊派、徭役、地租之外,能留给一家老小的也不过是几百斤劣米,未必能吃饱,却还得为了租种土地,接受愈发恶劣的条件。”
  “百年前,一个县,有三万个壮丁,便足以耕种一县的土地,可现在呢,县中的壮丁,却增到了四万五千余人,可地,还是这些地,四万五千人种这地,和三万壮丁种的地,产出可有分别?实言相告了吧,没有任何分别,老夫亲自查验过户部的粮册,可同样的产出,明明三万人就可以应付,为何要四万五千人呢?老夫又查到,因为多出了这么多壮丁,反而使各县的地租,又增加了近四成,这说明什么?说明重商不会伤农,重商,会令一部分壮丁去工坊,可不会减低粮产,朝廷足以应付这些不足。”
  陈一寿本是个稳重的人,其实依着他的性子,多半也不会慷慨陈词。
  甚至他是能够理解反对新政之人的,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大士绅家庭出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何会有人如此反对新政。
  可说到此处,他脸上变得极不客气起来,厉声道:“既然重商不伤农,那么伤的是什么人呢?伤的是士绅,伤的是地主,伤的乃是那些平日陛下所仰仗之人,上至陛下,至朝廷,至地方的官府,屡屡减轻士绅们的赋税,对他们,可算是关怀备至了吧,地方上的徭役,从未让士绅们来服役,地方上的钱粮,也是士绅们代为征收,甚至默许士绅们得到一笔损耗,我大陈至开国以来,可算是辜负过军民,辜负过三教九流,辜负过无数的僧俗百姓,可唯独不曾亏欠和辜负的,便是士绅,这句话,有没有错?”
  “按理来说,受国恩至此,太平时节,倒也不求你们报效,若是遇到了战争,朝廷也只是征用寻常的百姓,若是灾荒,朝廷赈济,最先赈济的,也是各县各乡的士人;这天塌下来,朝廷都没有教士绅们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点的罪,可如今,朝廷愈发的难以为继,积弊重重,因此,陛下提出新政,提出新政的本质,是为了长治久安,这既维护的乃是陛下,是祖宗社稷,难道,不也是在维护各县各乡的士绅贤达,不是维护你们的家庙吗?秦是如何亡的,汉又是如何亡的?这些教训,难道还不够?”
  “我大陈五百年来,历代天子,许了多少恩泽,现在国家有难处了,也并非是不教你们颠沛流离,更不是要破你们的家,要的……无非只是改善一丁点百姓的家境,也只不过……是让无立锥之地的流民,有那么一丝丝的出路,这……过份吗?又有什么过错?因此,新政伊始,许多流民,许多不甘忍受高租的佃农,便忍不住想背井离乡,想要寻个出入,便去了济北,只求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可即便如此,乡间的佃农,少了吗?实话说,没有少,土地也足够租种了,只不过,却因为从前人满为患,现在人口尚好,不能忍受的人,便走了,迫的许多世族,不得不减少一点地租,招徕百姓租种土地,就因为减少了地租,有人就要喊痛了?从前是绫罗绸缎,今日依旧还是绫罗绸缎,从前是锦衣玉食,今日也没有少你们的锦衣玉食,从前是鲜衣怒马,现在还是鲜衣怒马,老夫敢拍着胸脯说,世家大族的子弟,该吃的肉,一两都没有少,吃穿用度,也并不曾见有过缩减,少了这几成的利,何至到现在,这样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陈一寿目中充血一般,显是真正有些愤怒了。
  他声若洪钟:“个个都在说,读圣贤书,人人都在说,要兼济天下,每一个人,都说是圣人门下,个个又鄙夷那些锱铢必较的商贾,可现在,是谁在锱铢必较,又是谁,就因为商贸吸引了人口,使得地租不断降低,而在这里哀嚎,好嘛,外头的事,你们当老夫不知道?老夫乃内阁首辅,中枢之臣,怎么会不知道呢?老夫素来知道,有人在背地里说什么呢,说祖宗之法的有,说伤农的也有,你们抬出了祖宗,抬出了重农,难道就不该想想,时至今日,朝廷有难,而今流民四起,无数百姓衣衫褴褛,食不果腹,饿殍无数,到了至今这样可怕的地步,你们……就不能让一丁点利,报效国家,报效朝廷,与朝廷共体时艰?”
  陈一寿昂首:“新政的本意,就是如此,既要保持粮产,可也要用工商吸纳一部分的人口,使农人租种土地,可以少缴一些地租;也可使不甘农事之人,去工坊中寻一些吃穿用度,这便是陛下的心思,也是老夫的意思,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也已到头了,没什么好说的,诸公肯定心里要痛骂,也会如外头的读书人一般,暗中对老夫跳脚,可老夫没什么说的,这新政,非要继续下去不可,也请诸公,三思吧。”
  他说罢,很安静的退回了班中。
  这内阁首辅大学士的当面驳斥,倒是令那诸葛平一下子不敢反驳了,倒不是他认同陈一寿,而是陈一寿的身份有些不同,若是陛下说这些,他倒可以来个仗义执言,即便陛下罢了他的官,他也依旧没什么可畏惧的,反而得了一身的清名。
  而陈一寿呢,既是百官之首,同时,也是数朝老臣,不只如此,陈一寿历来以刚正和贤达著称,此番他一番痛斥,可谓是敲山震虎,令许多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心里掂量了起来。
  陛下如此执意,内阁首辅大学士,亦是如此表态,这就说明,宫中和内阁已经一致,而陈一寿在朝中本就有诸多门生故吏,再加上朝中也不乏有支持新政的人,反而使那些蠢蠢欲动的力量,变得谨慎起来。
  陈凯之则冷冷的扫视着百官,他依旧没有开口。
  在这长久的沉静之后,陈凯之突然道:“皇叔……认为呢?”
  他的目光,落向了陈义兴。
  陈义兴显得很淡定,其实陈凯之喊了皇叔的时候,几乎喊得就是其他了,在这朝中,郑王、梁王等宗室都在,还有不少的宗室,可能当的起陈凯之如此亲昵的叫一声皇叔的人,也只有靖王殿下。
  陈凯之突然询问陈义兴,反而令人觉得奇怪,因为任谁都清楚,这是政事,而一般的宗室,却极少参与进政务之中的,除非……获得了议政的权力。
  也就是说,宗室在新政的问题上,他们本不该有什么发言权。
  当然,现在陈凯之既然问了,陈义兴作为宗室之首,自然应当回答。
  他沉吟了片刻,道:“新政的是非,现在论起来,老臣以为,没有意义。”
  这番话,堪称是惊世骇俗。
  所有人错愕的看着陈义兴。
  新政关系到了这么多人的利益,多少人为此而牵肠挂肚,又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有人爱,有人恨,可到了靖王殿下的口里,竟变得没有了意义。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身为靖王殿下,这位历来和陈凯之关系匪浅的皇族,理应会和陈一寿立场一致,或者是学陈一寿一般,狠狠痛斥一番某些人,可现在……这回话,似乎别有古怪。
  陈凯之眼眸里,掠过一丝似笑非笑,他继续凝神看着陈义兴,笑了:“是吗,请皇叔继续说下去。”
第951章
水落石出
  陈义兴沉吟了片刻:“陛下,臣以为,新政的好坏,根本无从道哉,只因这新政,只在济北推行,暂时,天下各州并未推行新政,因此,这新政的好坏,与其他人何干?只需济北上下人等,没有站出来反对,那么……与其他的州府何干?”
  陈义兴抿了抿嘴,继续道:“至于百姓要去济北,我大陈也早有定制,百姓若要迁徙,只需去官府报备,领了路引即可,他们要背井离乡,前去济北,依据的也是大陈的律法,并无任何不妥之处,这……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莫非,因为百姓们想要迁徙,朝廷和官府为了让他们在本地安心的耕种,租种人田地,还需将他们绑起来不成?倘若如此,这方才是违背了祖宗之法,因此,臣以为,新政,乃济北之事,新政之好坏,也是济北相关,外头那些读书人,无一人出自济北,却要恳请陛下废除济北的新政,这……岂不是咄咄怪事?济北兴起了商贸,既没有请朝廷让各州府驱赶百姓至济北务工,也不曾命人对各州府的士绅们如何,因此,士绅为何反对?”
  “臣以为,倘若济北僧俗人等,若是不满新政,尚可以请陛下废除新政,而各州府并未实施新政,自然就遑论反对了,现在各州府的生员,异口同声,非要反对新政,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众人听了,竟是哑然。
  其实从本质上,新政确实没有触及到各州府,朝廷也没有下旨意,让各州府效仿济北,几乎所有的新政政策,本就在济北执行。
  可这新政的影响,也确实波及到了各州府,其中最大的影响就是人口,因为济北的出现,使许多州府的人口大量的流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人口的流失,导致了地租的下降,甚至导致了土地价格的暴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未来新政是否会推广,也造成了人心惶惶,许多士绅们,害怕继续这样人口流失下去,因而,土地的价格日益降低,这损害的,可是他们根本的利益。
  何谓士绅,士绅本质上,一切的来源,本就是土地,对他们而言,土地是他们的根本,是他们一切,是他们世世代代富贵荣华的基石,也正因如此,他们反对新政。
  现在这靖王殿下,倒是直接诘问了,济北新政,与你何干?
  你们哪个州府推行新政,没推行新政,腿长在百姓的身上,那么……你们起劲反对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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