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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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雪如愣了愣,“会吗?”
“可别多心啊!”王爷哈哈笑着。“不该拿丫头和你相比!不过,她那神韵,和你初入府时,确有几分相似!要说,这人与人,也好生奇怪,同样的眉毛、眼睛、鼻子,怎么都造不出重复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尔,就会造出相似的来了!”
“怪不得,”雪如怔忡地说,“总觉得她看起来面熟,原来如此!怪不得挺喜欢她的,原来如此!”
雪如不曾往别的方向去想。府里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从公主下嫁,规矩就多得不得了。皓祯和吟霜,又像个随时会燃烧起来的火球似的,让人抛不开,也放不下,提心吊胆。
时间迅速地滑过去,园里的牡丹花才谢,树梢的蝉儿就嚣张起来了。六月的北京城,已像是仲夏,天气热得不得了。
随着天气的燥热,兰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皓祯已被皇上赐了个“御前行走”的职位,每天要和王爷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按道理,她和皓祯还是新婚燕尔,应该腻在一块儿才对。谁知这皓祯非常古板,轻易不来公主房。大概是这“公主”的头衔太大,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吧!他在公主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恭敬有余,而亲热不足。公主也设身处地,为他想过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对他说过好多回: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嫁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满,相夫教子,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别无所求,只想做个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让我们做单纯的夫妻吧!”
能说这话,对兰馨来说,已经实在不容易。自幼,养在深宫,简直随心所欲,有求必应,这一生,几乎没遇到过挫折,更不了解什么叫失意。谁知嫁到王府来,这个“额驸”却把她弄得不知所措。那样的一表人才怎么总是不解风情,曾经“捉白狐,放白狐”,应该是个很感性的人呀,怎么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热气?偶然“热情”时,又像灵魂儿出窍,神游太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兰公主有一肚子的疑问,苦于问不出口。“公主”的身份,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样方便。要见额驸,必须借崔嬷嬷之口,去传旨召见。皓祯完全不主动进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召见”,何况有时,召也召不来。“喝醉了。”“去都统府了。”“明儿个有早朝。”“已经歇下了。”“去练功去了!去蹈马了”……理由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三个月过去了,兰公主身上没有丝毫喜讯。这样“清心寡欲”,想要有喜讯也不容易。兰公主的心情越来越坏,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渐摆出来了。崔嬷嬷冷眼旁观,急在心里,疼在心里,却苦于无法帮助兰馨。
就在六月的一个下午,兰公主终于发现了吟霜的存在。
午后,崔嬷嬷说,普通人家的媳妇儿都会做些吃的用的,没事时就给婆婆送去,婆媳之问可以聊聊天,谈谈她们两个共同所喜爱的那个男人。由这种“交流”里,往往获益非浅。兰公主动了心。所以,把宫里送来的几碟小点心,让崔嬷嬷用托盘装着,她就亲自带着崔嬷嬷,给雪如送来。
事先,她并不曾先通报雪如。
穿过回廊,绕过水榭,走过月洞门……一路上丫环仆佣纷纷请安问好,她都猛摇手,叫大家不要惊动福晋。才到福晋房间外的回廊上,就一眼看见皓祯那心腹太监小寇子正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正好小寇子背对着公主,她就径自往福晋门口去,本来不曾特别注意。谁知小寇子一回头,看到了公主,竟然脸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地就直冲过来,拦在福晋房门口,“嘣咚”好大一声给公主跪下,然后就扬着声音大喊:
“公主吉祥!”
兰公主不笨,顿时间,疑心大起。崔嬷嬷反应更快,已一把推开了房门。
门内,皓祯和吟霜,慌慌张张地各自跳开。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祯的手,分明从吟霜面颊上移开。他在抚摸她的脸!公主惊诧得瞪大眼,还来不及反应,吟霜已吓得魂飞魄散。她猛一抬头,见公主那瞪得圆圆的眼睛正直直地逼视着自己,更是大惊失色。她跄踉一退,竟把崔嬷嬷手中的托盘给撞得跌落下来,点心散了一地,托盘也碎了。
“哦!”吟霜惊呼一声,就扑下去捡碎片。
“大胆!”兰公主一声暴喝。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种情绪汇合在一起,像一把大火,从她心中迅速地燃烧起来。“你是什么人?说!”
吟霜被公主这一声暴喝,吓得全身发抖,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来。
“呀!”皓祯惊喊,本能地就要往吟霜处冲去,小寇子连滚带爬,匍匐进来,拦住了皓祯。
“回公主!”小寇子对公主急急说,“她是新来的丫头,才进府没有几天,什么规矩也不懂,请公主息怒开恩不要跟她计较!”
“掌嘴!”崔嬷嬷怒声接口,“公主没问你话!你回什么话?”
“喳!”小寇子响亮地应了一声,就立刻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这样的仗势,让吟霜更是惊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儿,只是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皓祯见小寇子已连续自打了十来个耳光,禁不住大声地喊:“小寇子,住手!”小寇子停了手。“要打小寇子吗?”皓祯气呼呼地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是我的人,谁要动他,就先动我!”崔嬷嬷一惊,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公主见这样,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冲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着吟霜,大声说:
“你是谁?给我清清楚楚地报上来!”
“我、我、我……”吟霜的脸色惨白,嘴角发抖。
“大胆!”公主又喝,“什么‘我、我、我!’谁给你资格在这儿说‘我我我’!”
“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厉害。
“什么‘是是是’?”公主恨声喊。“还有你说‘是是是’的份儿吗?”
吟霜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此时,雪如带着香绮和秦嬷嬷,快步赶了过来。一见这等状况,雪如已心知肚明,立刻训斥着吟霜说:
“糊涂丫头,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见着公主,见着王爷,见到我和贝勒爷,都要自称‘奴才’,错了一点儿规矩,就是大不敬!还不跟公主请罪求饶!”
吟霜颤颤抖抖地对公主磕下头去。
“奴才……奴才罪该万死,请公主饶命!”
皓祯脸色铁青,气冲冲地想要举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摆,遮拦着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地说,“这吟霜丫头,是我屋里的,才进府不久,还没训练好昵!”
“哦?”公主狐疑地看着福晋,又看着脸色阴沉的皓祯,心中七上八下。一个才进府的丫头?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丽的一张脸,那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她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原来还没训练好规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转,笑了。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叫什么名字呢?”
“奴……奴才叫白吟霜!”这次,吟霜答得迅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细看了吟霜一眼,就笑着抬眼看雪如,“额娘,您把这吟霜丫头给了我吧!我看她模样生得挺好,一副聪明样儿,就让我来训练她吧!我那公主房,丫头虽然多,还没有一个有这么顺眼!”
“你……”雪如一惊,看公主笑脸迎人,一时间,乱了方寸,不知要怎样回答。皓祯已冲口而出:“你要她干吗?”吟霜生怕皓祯要说出什么来,立刻对公主磕下头去,大声说:“奴才谢谢公主恩典!”公主伸手,亲自扶起了吟霜。“起来吧!”吟霜不敢起身。雪如见事已至此,已无可奈何。她飞快地看了皓祯一眼,再对吟霜语重心长地说:
“从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当差!公主这样抬举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你要好生记着,费力地当差,小心地伺候,尽心尽力地叫公主满意。只要公主喜欢你,你就受用不尽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吗?”
吟霜听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种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头燃烧了起来,她拼命地点着头,由衷地、感激地应着:“奴才懂得了!”皓祯张嘴欲言,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吟霜,被调到公主房去了。
当晚,皓祯就不请自来,到了公主房。公主在满腹狐疑中,也有几分惊喜,几分期待。皓祯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地伺候着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颜悦色地遣走了她。吟霜低头离去以前,给了皓祯极尽哀恳的一瞥,这一瞥中,说尽了她的心事:“不可以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这就是委曲求全。但,“委曲”之后,真能“全”吗?皓祯凝视着公主,心里是千不放心,万不放心。可是,公主那充满笑意的脸庞上,是那么高贵,那么诚恳,那么温柔!
“皓祯,”公主坦率地开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对不起,看到你对吟霜丫头动手动脚,我就打翻了醋坛子了!我几乎忘了你是这王府里的贝勒爷,从小被丫头们侍候惯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欢这丫头,我帮你调教着,将来给你收在身边,好吗?”
皓祯傻住了。注视着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玛,也有个三宫六院呢!”公主继续说,声音诚诚恳恳的。“与其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认识的人,还不如我在府里,为你准备几个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你可不要不领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祯迎视着公主的眼光,心里虽然充满疑惑,嘴里却诚诚恳恳地说着,“你贵为公主,一言九鼎。我们都是皇族之后,也都看多了后宫恩怨。希望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勾心斗角这一套!你坦白对我,我就坦白对你,那吟霜丫头,我确实颇有好感,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千万不要为难了她!我对你,就感激不尽了。”
公主怔了怔,做梦也没想到,皓祯居然直承对吟霜丫头,确有“好感”。这种“承认”,使公主心里刺痛起来。表面上,她还必须维持风度,哪有一个公主去和家里的丫头争风吃醋呢?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阴郁,立刻,她收起了受伤的感觉,勉强地堆出一脸笑意:
“说什么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别说你看中一个丫头,就是你看中一个格格,我也该为你娶进门来呀!咱们还在新婚,你好歹给我一点面子,等过一年半载,再提收房纳妾的事儿,好不好?”能说不好吗?皓祯毕竟年轻,也毕竟单纯。他忽略了人性,也不了解一个嫉妒的女人,是怎么一种人?一个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样一种人?当然,他更没防备公主身边,还有个厉害的人物——崔嬷嬷。皓祯的几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第十二章
吟霜从不知道,当丫头是这么艰难的事。
一清早,伺候公主洗脸,就伺候了足足一个时辰。原来,公主不用脸盆架,要吟霜当“脸盆架”,崔嬷嬷在一旁“指点”、“调整”脸盆架的高低远近。吟霜双手捧着脸盆,跪在公主面前,脸盆一忽儿要高举过头,一忽儿要平举当胸,一忽儿要伸举向前,一忽儿又要后退三分。这样,好不容易高低远近都调整好了,公主慢吞吞地伸手碰了一下水。
“太烫了!”
手一带,整盆水就翻了吟霜一头一脸。
“笨货!”崔嬷嬷严厉地喊,“快把地擦干了,再去打盆水来。”
吟霜匆匆忙忙,再打了一盆水来。
“太冷了!”
水又当头淋下了。
吟霜知道自己的悲剧已经开始了。但她仍然存着一份天真的想法。公主是太生气了,在这样巨大的愤怒中,报复和折磨的行为是难免的。如果自己逆来顺受,说不定可以感动公主的心。福晋不是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吗?自己的未来,是操纵在公主手里啊!想要和皓祯“天长地久”,这是必付的代价啊!
这样想着,吟霜就心平气和地承受着各种折磨。洗脸水在“太热了”、“太冷了”、“太少了”、“太多了”……各种理由下,打翻一盆又一盆,好不容易,盥洗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又轮到侍候早餐。当然,餐桌是用不着了,吟霜举着托盘。经过前面的折腾,手臂已酸软无力,虽然拼命忍耐,托盘仍然抖得厉害。碗碟彼此碰撞,铿然有声。崔嬷嬷怒声喝斥道:
“不许动!”
怎能不动呢?于是,整个托盘又被掀翻了。
然后,就轮到沏茶,捧着刚沏出来的、滚烫的青花细瓷茶杯,里面是公主最爱喝的西湖龙井。茶杯才送到公主面前,公主轻轻啜了一口,就生气地将杯子摔到托盘里,茶杯翻了,滚烫的热茶泼了吟霜一手,吟霜慌忙缩手,杯子又打碎了。“笨!茶沏得太浓了!”“奴才再去沏!”吟霜忙着收拾碎片,也顾不得烫伤的手。当然,再沏来的茶又太淡了,再度翻了吟霜一手一身。
然后,吟霜学着燃香炉。这香炉是个精致的铜麒麟,麒麟的嘴张着,香炉里点起了香,烟会从麒麟嘴中出喷出来。轻烟袅袅,香雾阵阵,充满诗意,又好看,又好闻。但是,吟霜做这事时,真是胆颤心惊,一点诗意都没有。把檀香粉撒入香炉中,用火点燃了,再闷出烟雾来,才捧到公主面前,公主恼怒地一推:
“谁说用檀香?我最恨檀香!我要麝香!”
这回,泼到身上的,是带着火星的香灰。吟霜那件纯白绣牡丹的新衣,已经惨不忍睹,又是茶、又是水、又是灰,还有好些个火星燃起的小破洞。
到了晚上,公主叫掌灯。崔嬷嬷拿了两支蜡烛来,要吟霜双手,一手举一支蜡烛。公主坐在卧榻上慢悠悠地看书,烛油就一滴一滴地滴在吟霜手上。不敢喊痛,不敢缩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吟霜一任烛油点点滴滴,烫伤了手,也烫伤了心。香绮再也看不过去,膝行到公主面前:
“公主!请让奴才代替吟霜姐捧蜡烛!”
“大胆!谁说你可以进来?”公主大喝了一声,眼光一转,看到吟霜满脸焦急,就嘴角一撇,笑了起来。“也罢,我正嫌烛光不够亮,既然你想帮忙,就再拿两支蜡烛来!”
这样香绮也捧着蜡烛,一齐当“烛台”了。
从早上折腾到晚上,吟霜早已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公主也累得七荤八素,没力气再出新招了。把吟霜叫到面前,紧紧地盯着她,公主坦率地问:
“你是不是想找机会,到额驸面前去告状呢?”
吟霜慌忙摇头。
“奴才……奴才不敢!”
“你给我听清楚!”崔嬷嬷在一边接口,“在这王府里头,虽然王爷和福晋是一家之主,但是,大清的规矩,指婚以后,先论皇室的大小,再论家庭的长幼,所以呢,公主才是这个府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别说你只是个丫头,就算额驸、王爷、福晋,对公主也要礼让三分!假若公主真的生气了,府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奴才、奴才知道了!”吟霜急急地说,知道崔嬷嬷并非虚张声势,说的都是实情。如果公主真的豁出去了,恐怕皓祯也要遭殃。这样一想,她就更加惶恐了。
“你知道了,你就想想清楚!”公主说着,眼神凌厉。“只要额附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我会看着办的!留你在府里,已经是你的造化!你可别不知好歹!去胡乱搬弄是非!”
“奴才绝不会搬弄是非,绝不会!”吟霜诚挚地说,“奴才只一心一意地想在公主跟前当差,既然当不好,责打受罚,也是罪有应得,除了惭愧不已,别无二心!”
“这样说好!”公主哼了一声,“去梳梳洗洗,弄弄干净,别让额驸看到你这副鬼样,还当我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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