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校对)第1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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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唇浅笑,“是这话!我想着,其实女人面上大度,真要和别人分爷们儿,谁是真正愿意的?长孙皇后不是女人么?难为她写出《女则》来。太宗皇帝是马上天子,日月比齐的辉煌。长孙皇后寄生仰息,少不得的要委屈自己。夫妻敦睦,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那样难!”
皇帝点了点头,“好丫头,全参透了。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长孙皇后,咱们夫唱妇随,就已经是最大的圆满了。”说着转身往菱花门去,“屋子里没趣儿,咱们到外头散散。”
锦书趋步跟上,清溪书屋四围竹涛阵阵,檐下聚耀灯照亮了湖畔窄长的青石堤。皇帝背手缓步而行,月下的人影拉得老长。
她去牵他的手,他回头温文一笑,把她小小的拳头包在掌中。
“澜舟……”
“嗯。”
“不打仗有多好!”她说,“以前的好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南军攻进内城时候的景象。城门上、天阶上,到处都是血,死了那么多人,真可怕极了。眼下好容易安定下来,为什么还要动刀兵呢!”
皇帝仰头看,今儿天气真好,偶尔有淡淡的云飘过,薄得纱一样轻盈。岁月静好,正是活得出彩的时候,有谁愿意征战沙场?他微沉了沉嘴角,“咱们这里富贵太平自不用说,可北方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朕要是偏安一隅,那么离亡国就不远了。人人想做皇帝,但凡有手段的,不管他来路正不正,凭本事夺天下。中原人对敌,不论成败,最后谁做皇帝,就好比正月十五煮什锦元宵,甭管他什么馅儿的,好坏都还在一口锅里。可要是非我族类,谁想学当年的成吉思汗,那朕决不姑息,必定要将他斩杀于马前!”
锦书心头悚然跳起来,他那样狠戾的神色真是头回看见,咬牙切齿得要吃人似的。她的手心里攥出汗来,半晌张开双手,微凉的风从指缝间蜿蜒流过,看着他的侧脸,只是怔忡着不知如何自处才好。
皇帝解了腰上的汗巾,湖面水位还算高,蹲在玉石露台前,勉强能把汗巾浸湿。他绞了绞,回身替她拭手,笑道,“还热么?看出了这么多汗!”
锦书慢慢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惊惶,像是要出大事了。”她哀戚看着他,“你是皇帝,皇帝不必亲自上阵的,对不对?
女人的第六感叫人心惊。她或许无法想象和他对阵的敌人就是她的亲兄弟,眼下尚且为他担忧,一旦得知了真相,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呢?他不敢想象,前阵子的痛苦再经受一遍,恐怕会连人带魂的碾成齑粉,万一事发,他该如何自救?面对她,他永远自信不起来,似乎她原本就不属于他,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凝视都是偷来的。他那样的心虚!
皇帝的眼神似喜似悲,轻轻拉她入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亲昵的蹭了蹭,“放心吧,我皮实,就算上阵也难不倒我。不过你心疼我,我听着极受用。可有一宗你要记着,出嫁从夫,别惦记以前的事儿。往后你姓宇文,娘家事已经划到上辈子去了,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我和慕容家放在一起,你要选的应该是我,现在我才是你最亲的人,记住了吗?”
她抬起眼,瞳仁儿乌黑明亮。他叫她瞧得生怯,却咬牙壮胆儿捧着她的脸重复,“要选我,记住了吗?宝宝儿,快说你记住了!”
锦书的嘴角牵扯出绰约的线条,不好意思的调来视线,低声说,“你这人真积糊,还‘宝宝儿’,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你也犯不着再和我说这个,我在列祖列宗跟前已经是个罪人了,娘家再记挂也没有用。覆水难收,你还叫我选什么?又有什么可选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外露了,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反倒把她往那上头引,弄巧成拙有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怕。”他低头吻她柔软的唇,喃喃着,“我怕你不要我……”
她踮起脚搂他的颈子,整个儿泡在了蜜瓮里。心想不要他比叫她死还难呢!男人家这么孩子气,多丢份子!
两个人焦糖似的黏了会子才分开,复又携手沿着河岸缓步踱。皇帝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他打了半辈子的仗,对付鞑靼是十拿九稳的,唯一担心的就是她这关难过。他觑了觑她,“锦书,我琢磨着,前方炮火连天,女人家,离政治和战争远些有好处。行军不像出巡,风餐露宿的,我怕你受不住。嗯……”皇帝咬了咬下嘴唇沉吟,“我可以把你安置在庄亲王府,你和皇考定妃做伴绝不会无聊……”
他还没说完,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蹲了蹲道,“万岁爷还是准奴才上昌瑞山吧!我替您给祖宗尽孝,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皇帝歪着头打量她,这女人知道他的痛处,也懂得如何拿捏他。他败下阵来,无力回天。
老天保佑这条窄道儿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他要开创万世基业,就不能给子孙后辈留下隐患。荡平一切妨碍大统社稷的危险,慕容十六不论投降或是死战,到最后都是保不住的。杀他一个漏网之鱼容易,锦书呢?
天步艰难,惟有盼着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能高过同父异母的兄弟吧!
第170章
幽梦初回
“你怎么不说话了?”锦书听不着回答,气得连道儿都不肯走了。往路牙子边上的石头墩子上一坐,脸嘟得像只鼓了气的河豚。
皇帝撑腰在她旁边站着,“你让我说什么呀?看看,老话说,人受挤兑本事高。这民谚用你身上正合适,三句话不对就上脸,你还真练出来了!成了,我打发人拿镜子来让你照照,快成灶王奶奶了!”
她扭过身去,不服气的嘟嘟囔囔,“我是灶王奶奶,你是个什么?灶王爷?你怎么不拿锅灰抹脸?一个爷们儿,还是皇帝,说话不算话,我都替你臊!”
皇帝叹了口气,“你这脾气真得改改,我这儿是和你打商量,是为你好,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呐?”
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渐渐红了眼眶。喉头哽得发噎,好不容易才把哭腔吞了下去,“我不要你为我好!你不带我去试试,你前脚走,我后脚上昌瑞山绞头发做守陵姑子去!”她倾前身拦腰把他抱住,脸颊贴在他腰间的四方玉牌上,一径的恐吓利诱,“好亲亲,你带我去,我比太监小子伺候得法。况且一去好几个月,你就不想我么?你带上我吧,咱们夫妻也算患难与共了。我天天瞧见你,知道你好好的,我就足意儿了。我不吵着你,就给你端茶送水,成不成?”她又拉下了脸,“你答应我,咱们一切好说。要是不答应,你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皇帝歪着脖子愁眉苦脸,想起她叫“亲亲”,又觉得有些好笑。顺手把她头上的梅花簪子插好,叹息道,“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如今怎么样?竟像市井里怕老婆的窝囊汉子!你非要去,那就去吧!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后/宫不得干政,你不住王庭,另有毡帐指派给你。”
她连连点头,“我省得的,绝不给你添麻烦。你不必顾及我,就是叫我住窝棚也成的。”
皇帝扯了扯嘴角,眼下是千好万好,到了临了究竟怎么样也不知道呢!这会儿也不去认真计较那么多,单调笑道,“刚才那声亲亲叫得好,我如今掏干净了耳朵,你再叫我一回。”
皇帝足足的二十九了,照了老例儿来说虽是春秋鼎盛,却也算不得年轻。这么个身份年纪,擎小儿就没得人叫过亲亲,现下听了锦书这一声,真个儿窝心到云眼里头去了。含笑睨着她道,“你可别扫我的兴儿,既张了一回嘴,也不在乎二回了,是不是?我答应带你扈从,你也得给我点儿好处吧!”
锦书原想说他市侩,半点便宜不肯错过。可心里真的也待见他那样儿,孩子气的扑了过去,吊着他的胳膊一通揉/搓,“小亲亲哥哥哩,想死我了!”
皇帝搂着她嗤地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调调?哪里学来的?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锦书倚着他说,“上回我听见小香香就是这么叫芍药儿的,亲热得不成话。”
“芍药花儿?”皇帝脸上变了颜色,“你念旧,这是你心眼子好,可人好过了头就成迂腐了。芍药儿和他菜户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要谨防着,历来宫廷面儿上光鲜,暗地里脏的臭的也不少,件件关系重大,没有一件事是不相干的。牵一发动全身,里头的学问你也知道。那些奴才们红了,人大心气儿也跟着高,别好好的把翊坤宫弄成个淫窝。叫朕下手整治了可不是顽的,到时候或打或杀,半点情面也不留。你如今不好生看管,到时候再来求朕开恩,那可是不中用的了。”
她被他一唬,霎时有些怔怔的,只嗫嚅道,“芍药儿有分寸,这点我敢打保票。他脑袋机灵,人家背后都管他叫‘金刚钻’的。他在苏州街那边有住处,也不能在翊坤宫里怎么着。再说我把宫务都交代通嫔和淑妃了,有她们管着,我也避开了人面儿。人口多,事儿琐碎,杂七杂八的讨示下,我原本就不是个能管人的人,顶在浪尖上是不得已儿,有她们代劳我就轻省了。贴身的人犯了事儿也交她们发落,她们要开革,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皇帝笑了笑,“你是清闲人,自然有你的福泽。堂堂的管家姑奶奶倒撂开手站干岸,躲到一边享福去了。”
她起身,沿着新筑的宫墙缓行。抬头看,那红墙灰瓦绵延起伏,一直往绿意婆娑的林子里去了。
外头热得一锅汤似的,园子里却是清凉舒爽的另一个世界。日子过得惬意,她更不愿意操心那些了,回头怡然一笑,道,“什么叫站干岸?我不稀图别的,守着你就够够的了。”
皇帝嗯了一声,和她携手漫步,笑道,“手上抓着大权没什么用,留着爱,链子似的栓住爷们儿,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锦书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你是变着法儿的说我厉害是不是?”
皇帝嘶地一下收口冷气,“我哪儿敢这么想!不过是说你懂得夫妻相处之道罢了。”
锦书慢声慢气道,“我享过富贵,也受过人白眼,如今跟了你,情愿你不是皇帝。要是个普通百姓,小日子过得,我天天给你做饭,给你送到地头儿上。晚上端洗脚水给你泡脚松筋骨,强过锦衣玉食见不着你的面儿。”
皇帝低头不语,她和宫里别的女人不同,她们争宠是为揽权,为壮大自己,也为壮大娘家。她举目无亲,能受委屈耐摔打,比她们惜福,得宠不恃宠,是极难得的。只是前头的伤痛才平复,再来一次,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想?
“等平定了漠北,你要想种地,咱们就上长亭的庄子上去,那里全是庄稼人,整天为两个承德哥子劳碌。男人田地里忙,女人围着灶台转。”皇帝勉强勾了勾嘴角,“这山望着那山高,活着都不易,等你到了那地界儿就知道了。”
锦书望着他,“不是还有你么?你在,我就吃得了苦。”
皇帝紧紧把她揽在怀里,叹息道,“我当然是在的,我们哪时哪刻都不分开。”
她嗯了声,欢快道,“我要做你的尾巴,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又仰着脸儿,“你别嫌我累赘,回头把尾巴切了,我就活不成了。”
他咧嘴笑,“我不能够,切了尾巴要留血的,血流多了我也不能活。”他捏她的鼻子,“真是,我一个皇帝,政务堆积如山,偏和你这丫头说这些不着调的话。这要叫人听见,朕才是扫大脸子呢!”
她糯着声儿说,“就我听见,我不笑话你,我爱听你说这个。”她噘着嘴伸脖子,“澜舟,亲亲……”
皇帝素喜她俏语娇憨,这会子脑子里腻满了浆糊,一把拖到背阴的地儿,捧着脸缠绵悱恻的一通蹂躏。边亲边腾手解她小衣,伸进去只觉温热得像暖玉一般,流里流气笑道,“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白凤膏。”
锦书红着脸推他的手,“不老成,别给人看见!什么淫诗,亏你敢说!”
“淫诗?这是正经诗人写的,怎么淫了?我御极前和长亭上过一回销金窟,听人抱着粉头唱过一回《十/八/摸》,我唱给你听。”皇帝脱下身上罩衣铺在草地上,恶虎一样把她扑倒,脸上带着邪恶的笑,边忙碌边低喘着哼唱,“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小足儿,小足细细上兄肩……”
锦书听着大英皇帝的淫词艳曲,忍不住的吃吃笑。男人啊,就算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骨子里也有一些不上台面的龌龊东西。她的男人不是冷冰冰的木头疙瘩,甭管他坐在太和殿上是怎样的运筹帷幄,在她身边就和普通爷们儿是一样的。
还记得大年初一他伺候老祖宗大宴,那时候矜持得那样儿,看她一眼,眼锋里尽是冰碴子,把她浑身刺出窟窿来,谁能料到如今这么的不成体统!
她满心欢喜,麻花似的和他扭成团。他起先还像模像样的学,到后头真是忙活得唱不成了,只顾喘气儿。
风吹叶动,夜已经深了。打更太监抱着木罄“托托”地敲着,从青石路那头缓缓的来。两人摒着气,从树根间隙里瞧着一双粉底皂靴走过,等梆子声远了才齐松一口气。
锦书看皇帝那污糟样,忙掀翻了他坐起来掩衣裳,面红耳赤的嘀咕,“这算什么事儿,当着天菩萨,作孽的!”
皇帝摘了她头上的枯草,覥脸道,“谁说非在屋子里了?我就觉得外头挺好。”
“我不和你说,还上勾栏胡同,偷女人的积年!”她站起来摆布裙子,见他还光着膀子坐在地上,便跺脚道,“你还窝着,仔细人看见,那时候老脸就顾不成了!”
皇帝慢吞吞穿衣裳,边道,“叫李玉贵查查是谁打的更,他罪业大了,把朕吓得不成事了,朕砍他的脑袋!”
她上去替他扣纽子,只道,“你自己不好,还要怪别人,道理说出来跌份子。”
两个人满脸狼狈,互相一看,闷声笑起来。打理好了往回走,皇帝说,“说到偷女人,我做蕃王的时候进京朝贺,听说过老爷子的一桩风流事儿。”
老爷子是指明治皇帝,锦书晋了皇贵妃,皇帝又是认准了她是当仁不让的正经老婆,明治皇帝顺理成章的就是老丈人。先帝不好称呼,皇考也叫不得,只好折中寻了这么个亲切的称呼。
锦书一听忙问,“什么事儿?”
皇帝把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摇头道,“不说了,说了怕你要恼,回头又掐我。”
她皱起了眉,“你成心的?要是不说,我这会子就掐你了!”
第171章
脉脉花疏
皇帝无奈一笑,“我们蕃王到一处喝酒,什么话都说的。要论偷女人,老爷子是把好手……”他正侃得欢,冷不防胳膊上挨了一记。他“哎哟”了下,一纵身跳开了,“贵主儿,难怪春桃叫你赖子,你怎么不讲理?我是听他们说的,你掐我做什么?大夏天,衣裳少,贴着肉绞多疼!”
“不疼我掐你干什么?谁叫你挖我皇父墙脚来着!”她瞪他一眼,“别愣着,接着说。”
皇帝积重难返,离了她两尺才道,“嘴上要听,手上又不饶人,娘们儿家真难伺候!老爷子做王爷起就是花名在外的,卖相好,出手又大方,姑娘们都爱他。后来登了基,搭上……了个后扈大臣的正房太太。说起来是一家子,那位太太是正宫皇后一个妈的嫡亲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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