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校对)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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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贵唬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嗻”字说得不成了调,连滚带爬的出了暖阁,一路飞奔往贞度门方向去了。
太子在桌前静静坐了四个时辰,人都木得没了知觉。他狠狠瞪着眼前的那行楷书,什么“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他以为读佛经能涤荡心中怨恨,谁知没有半分半毫的作用。
他合上书页下死劲儿掼在桌前的金砖上,皇父不是爱她,拿她当宝贝吗?怎么把她弄丢了?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要和他抢?他可比唐明皇高明多了,堂而皇之顺走儿子的心上人,做皇帝真是个好差使,愿意干什么都没人敢追究,难怪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那个高位上爬。他看一眼印盒里的金印龟钮,血红的印泥直晃人眼。他攥紧了拳头,总有一天要换成玉印,到时候他也能随心所欲了是不是?
容升在槛窗下探头探脑的,他疲乏的应了声,“进来。”
“主子。”容升膝头在金砖上一点,“皇城根下都设了关防,还是没有眉目。”
他叹了口气,“接茬儿找,要是能在皇上之前寻着她,想法子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送到那里去……他不做这个太子了,大业也不图了,带她离开,远走高飞。
容升为难的说,“可惜只剩下半夜时间,明儿您就要出京了,离了城鞭长莫及啊。”
太子动了动僵硬的腿,眼神飘向槛窗前的那株盆景梅花,“出了京和姜直分道走,先不去湖广,先上易县去,慕容家的祖坟在那儿呢!碰碰运气吧,万一时候对了恰巧碰上,那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了。”
既然命里注定还顾忌什么!太子把脸埋在臂弯里,有千万种想头,却仍旧觉得空虚,惆怅无边。
第121章
峰回路转
厉三爷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谁摊着这么糟心的事儿都不能好过!家里来了个大宝贝,是送也不好留也不好。留了怕得个窝藏逃犯的罪名,送嘛,四九城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要把一个大活人送到城外头,谈何容易!
怪谁呢?怪就怪苓子多事,女人心软乎,明知道是个大麻烦,还往家里领,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
他借着檐下上夜的灯往边上看,她倒是呼吸匀停,没事人一样。厉三爷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哟!他伸手攮了攮,“苓子?媳妇儿?”
苓子闭着眼问,“想着什么好法子了?”
敢情这位也没睡着!厉三爷索性摸索着坐起来,他愁眉苦脸的说,“要出城也不是不成,二哥哥在朝阳门上管粮运,那道门上多走官车,最不济弄套押粮的行头给她换上,混在人堆里兴许能过关。可这是险招,万一露了馅儿,害了咱们不算,还要拖累二哥哥。”
苓子也摸黑靠在炕柜上,喃喃道,“横竖给想想辙吧!这回帮了她,也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场。”
厉三爷转脸看着她说,“我的傻媳妇儿,你还真是一根筋的主儿!我觉着你送她出城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反害了她。你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没亲没眷的,出了北京城往哪儿去?要是路上遇着些有歹心的人,出了点什么事儿……哎呀,那可比在宫里受罪一千倍!”
苓子叫他一说也怔住了,懊恼地嘀咕,“那你说怎么办?她铁了心的要走,眼下也出了宫,还能怎么?把她硬绑着送回去?那她不得恨我一辈子!”
厉三爷吧唧了一下嘴,“我就说你们娘们儿办事欠考虑,她自小在宫里长大,外头的人情世故全然不知,也料不到人心有多险恶,闷着头出来了,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宫里当家的能撒得下手也就罢了,这会子闹得,你瞧瞧!”他扭了两下凑过来些,低声道,“若依着我,还是往宫里报吧!我当面求见万岁爷,把事儿说清了,主子爷不是拿她当心肝吗?就是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只会往高位上晋,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不成!”苓子吊高了嗓子说,“她拿我当姐妹,我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儿!”
厉三爷慌忙来捂她的嘴,“姑奶奶,别嚷,叫她听见了不好!”他大叹一口气,“我是为她好!你别一时婆妈,回头害了她一辈子!你说是在宫里做主子娘娘好,还是漂泊在外嫁个庄稼汉子好?也说不准连个庄稼汉都嫁不上,落到坏人手里头,卖到窑子里去怎么办?你这才是造大孽呢!”
苓子没了主意,呆呆坐在那里瞎琢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摇头说,“让我干这样的事,我良心不得安呐!她会记恨我的,好不容易逃出来,我还出卖她,她见了我非得咬下我一块肉来!”
厉三爷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要不怎么说你傻呢!你不会不叫她知道?我去求万岁爷,求他好歹保全你们姐妹的情分,他这会子一心就想找着她,肯定是什么都能答应。”他又悻悻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是想搭上这根高枝儿往上爬一爬。你想想,我这个二等侍卫从十五岁干到现在,都五六年了,半点要升的意思也没有。皇上对祈军管得严,有银子也没处使,这趟是个好时机,不借这把东风,恐怕二等侍卫的衔儿要挂到死了。”
苓子惊愕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老实人还有这样的心机,到底是商贾家里出身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主意都打到锦书身上去了。
“您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她白了他一眼,“拿人家姑娘换你的前程,亏你想得出来!”
厉三爷窒了窒,倒头就躺下了,嘴里嘀咕,“得,全当我没说!我明儿套车送她上朝阳门去,你不想扬眉吐气,将来别后悔。”
街面儿上梆子笃笃的敲,一声声像敲在她耳朵边上似的。苓子叫她男人这通车轱辘话说得没了方向,颠来倒去的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当主子,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崇,何况她还爱着皇帝,在他身边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要是出了北京,碌碌一生,或是遇上个人伢子给卖了,沦落成了粉头,那不是糟蹋坏了!
再想想,厉三爷官道走得不顺畅,折腾了五六年,一无所成。亲戚朋友嘴上不说,暗里总归要笑话,女孩儿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总巴望着男人有出息,自己跟着妻凭夫贵,将来也挣个封君做做。况且也想图个好名声,说谁家的姑娘嫁了厉家,老三立马就升发了,那姑娘有旺夫命,多露脸子啊!
苓子犹豫了,她巴巴看着厉三爷,小声的问,“怎么瞒着她呢?我这么悄不声的把她给卖了,心里总归不得劲儿。”
厉三爷撑着胳膊拗起了脑袋,“你这是捧她,又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有什么不得劲儿的!这样,我卯正上军机处值房里去,托昆大人往圣驾前传话。你仔细别露马脚,该备的照旧备齐,等我的信儿。”他说得兴起,捧住苓子的脸啪啪两口海吻,“好媳妇儿,您擎等着吧,有您好日子过的!悠着点儿巴结住她,往后她做了贵妃、皇贵妃,再往高了说,当上了皇后……媳妇儿哎,凭着你们姐俩的交情,您就美去吧!”
做皇后?苓子嘿嘿的笑,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躺下,盘算着锦书前途不可限量,自家男人跟着水涨船高,自己头上能扛上个一二品诰命的高帽子,喜滋滋闷得儿蜜了。
次日,厉三爷起得比上朝的宰相还早,穿戴齐了,胡乱喝了口粥,就跨上马朝前门大街学士府去了。到了府门前正遇着弘文院学士昆和台出门,这样长那样短的和昆和台交了底儿,昆大人一听非同小可,赶忙火烧眉毛的带着他从午门进了宫,安置在隆宗门上,自己进乾清宫请李大总管代为通禀皇帝。
皇帝近四更才阖了会儿眼,眼下刚起身,迷迷登登的站着更衣,听李玉贵说有了消息,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连着说了两个“快传”,嫌常四手脚不利索,自己扭身扣上紫金钮子就往明间里去。
厉三爷进门磕头请安,圣驾前毕恭毕敬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哈着腰等皇帝发话。
皇帝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问,“她人在你府上?”
厉三爷说是,“昨儿贱内回娘家,在街面儿上遇着了锦姑娘,就把她带回家了。”
皇帝起了疑,“尊夫人是谁?她怎么能跟着回你府里?朕这儿不容人无的放矢,你可仔细了,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厉三爷心里一颤,答道,“奴才不敢,奴才所言千真万确,拙荆原是太皇太后宫里侍烟上当值的,叫苓子。”
皇帝喜出望外,这么说来有谱了!他急道,“苓子是你夫人?”
厉三爷松了口气,躬了躬身子说,“回万岁爷的话,正是。拙荆知道万岁爷着急,也怕锦姑娘出了宫遇着什么不测,就让奴才进宫来给主子报信儿。”
皇帝点头称赞了一番,才道,“朕这就去接她回宫,你前头带路。”
厉三爷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倘或皇帝一气儿就把她弄回去,那他们夫妻在锦书面前也没法子交待了。
“万岁爷容禀。”他跪下磕头道,“请万岁爷好歹顾全拙荆和锦姑娘的情义,拙荆对万岁爷一片孝心,也不忍叫锦姑娘伤心,锦姑娘要往长宁山去,乞求万岁爷成全锦姑娘,让她祭拜了祖先再行回宫。”
皇帝何等聪明的人,他们的小九九他只消一听就门儿清,不过是要顾面子也要顾里子。他并不戳破,只要锦书能寻回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说,“你起喀。你是哪个旗的?在什么值上当差?怎么没见过?”
厉三爷站起来,垂着马蹄袖说,“奴才二等侍卫厉铎,是羽旗下包衣,现下在上虞处当值。奴才离万岁爷隔着十八层天呢,万岁爷没见过奴才是应当的。”
皇帝沉吟片刻方道,“你办得好,回头升一等,别在上虞处了,进畅春园供职吧!”
厉三爷的心肝怦怦的跳,又磕头谢恩。偷着瞄一眼天颜,看见皇帝胡子拉杂的,和上回春巡时成了两个模样。想来万乘之尊也是血肉之躯,为情所困时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皇帝背着手在地心来回的踱,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也不急着逮她了,横竖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他把心按回了腔子里,又生出了猫捉耗子的闲情儿来。他说,“你回去照原计划行事,传令东直门上,做做戏就放出去吧!她要上泰陵,你亲自护送她去,朕在你们后边十里地跟着,踩着你们的脚印走。你只管留神护着她,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厉三爷忙甩袖打千儿,响亮地应了个“嗻”,退到殿外,欢实的往家赶了。
第122章
翠尊易泣
一路颠簸,经易县到长宁山脚时天已经黑了。厉三爷点起了风灯照道儿,锦书掀起帘子朝外看,月朗星稀,群山环绕,满世界的寂静清幽。
她下车一躬,“多谢您了,还叫您送到这儿,瞧这一路叨扰,您受累了。”
厉三爷咧嘴一笑,“快别说这话,送佛送到西,没有半道儿上撂下您的道理。”他指着不远处的五拱石桥说,“前头就到了,过了三座牌坊走上一段有三个门劵子,大红门里头就是泰陵。”
他把车上的一个黑色包袱递给她,一面道,“袱子里是苓子给备下的元宝蜡烛,让您祭拜家里人用的。还有些散碎银子,不值什么,您拿它雇车吧。我就送您到这儿了,往后您自己多保重了。”练家子和女孩儿家不同,他隐隐已经听见远处马蹄声急踏,还有近处草丛中绿营军攒动的身影,料想圣驾将至了,便拱了拱手,“您万事多小心,要是将来再回京城,一定要来家坐坐。”
锦书嗳了一声,蹲了个福说,“遇着你们真是我的造化,大恩不言谢了。请您带话儿给苓子,她的好处我记在心上,倘或有机会,我再报答她。”
厉三爷讪讪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您快上神道吧,回见了您呐。”
锦书目送马车走远了,回身踏上青白石桥,桥下有北易水潺潺流淌。驻足远眺,三座石牌坊雕工精美,巍峨壮观,矗立在广阔的原野上,也算得是一副风光优美的山水画卷。
她站在风里北望,早已经泪流满面。喃喃叫着“皇父、母后”,跌跌撞撞在神道上一通狂奔。寒风灌进肺里,渐渐有些疲乏,蹲下喘了阵子,又继续前行。穿过了大红门和具服殿,神道两侧的石像生还在修缮,外头搭了一圈脚手架,大约是怕风吹雨淋,上面用麦杆扎的卷帘蒙着,看不清面目。
她放慢了步子,再过龙凤门和三路三孔桥就是谥号碑亭,她站在墓表前怔怔的看,墓表顶上有望君出、盼君归的望天吼,原本是劝谏祭祀的君王及时回朝治理政务的,可如今江山转交他人之手,哪里还有后世君主来祭奠!
石雕狴兮驮着石碑,巨龙盘绕,远看庄严肃穆,走近了瞧,歌功讼德的功德碑却是空的。锦书坐在台基上掩面而泣,末代皇帝丢了家国,没有功绩可以讴歌,这样的冷清凄凉。
皇帝在七孔桥畔伫立,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慢慢进了隆恩门,他对身后的禁军统领阿克敦说,“你们在红门外侯着,别惊扰了亡魂,朕一个人进去。”
阿克敦领旨,奉上谕比了个手势,手下禁军纷纷退出牌坊,在神道两侧齐整列队侯旨。
皇帝放轻了脚步绕过焚帛炉,看见她进了隆恩殿,在神龛仙楼前摆上供奉,顷前身抱起明治帝后牌位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儿臣太常不孝,十年之后方来祭奠皇考,儿臣……痛断肝肠!”
皇帝远远站着,先前气得牙根痒痒,想了千种万种惩处她的法子。如今她在眼前,哭成了那副模样,他除了心疼再无话可说。什么焦躁啊、怨恨啊,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的她,哭声充斥他的感官,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痛苦他可以感同身受。他再不是以前那个漠视一切的霸主了,他有了软肋,病入膏肓,并且无药可医了。
锦书尽情嚎哭了一阵,这才拿袖子仔细把牌位擦拭干净,放回檀香宪座上去。她跪在蒲团上,心里有好些话,想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不顺遂在父母陵前倒一倒,可憋了半天又觉得说不出口。在惨死的双亲跟前说自己爱上了仇人吗?皇父会失望,母后会哭的!
她把话又咽了回去,只说,“求二老指引儿臣早日找到十六弟,儿臣这一生再没有别的奢望了,只要瞧着弟弟好,儿臣就找个古刹剃渡修行去,再也不踏足红尘了。儿臣要为自己犯下的业障赎罪,请皇考原谅儿臣,儿臣被情折磨得体无完肤,也算是得着了报应。这回能逃出牢笼是儿臣的造化,儿臣不后悔!儿臣要放下前尘从新开始,请皇考在天上保佑儿臣,儿臣发誓,再不给皇考丢人了。”
皇帝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腔的温情转眼统统消逝殆尽。她就那样爱太子?爱到嫁不成就要出家做姑子的程度?那他算什么?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活像个笑话!他费尽心机与众人为敌,换来的就是她对太子的死心塌地?她的心里从没有一隅能供他容身,她口中的牢笼是整座皇宫,还是单指他?
皇帝眼里浮起一丝嘲讽,既然这样,他还顾忌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恨了,就算恨出窟窿来他也不怕,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她一趟趟的作践他,他还要容忍到什么时候?
上祖坟上诉苦来了?好啊,慕容高巩活着是他的手下败将,死了还是一样!
锦书擦干眼泪弓腰把冥钱提溜出来,正准备去焚帛炉烧化,一转身,赫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铜炉前,面目狠戾,目光阴冷,居然是皇帝!
她吓得尖叫起来,元宝高钱洒了满地,这时才想起陵里是有好些不对劲的地方,守陵的太监一个也没有,大红门该当是日夜常闭防止外人进入的,她进来时却畅通无阻,想来是他早就做了安排。
她惊骇之余又羞又愤,敢情他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故意支开人让她入陵,好来个瓮中捉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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