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校对)第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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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他左怕万岁爷办他失职,右怕太子爷拿他祭刀,两尊都是大佛,两位都有生杀大权,他一个小小的太监二总管,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那您二位坐着,奴才去备小食儿去。”长满寿挤了个怪笑,边说边往后退,盘算着赶紧找大总管去吧,这事儿只有找上头,让李玉贵定夺,他不是升了六宫副总管吗?能者多劳,该当的!
太子看长满寿跑远了方回过身来,脸上强撑的威仪一下子垮塌了,看着锦书,眼里盈/满痛苦。
锦书勉力一笑,“是在外头办差的?黑了好些!”
太子嗯了一声,“衙门军营两头奔波,可养不了这肉皮儿了。”指了指杌子说,“坐吧,坐下说话。”
两人各有滋味在心头,再不像以前那样了,总觉得隔了好几层。如今成了什么关系?儿子和庶母,长辈和晚辈。这么坐着,竟是相对无言。
太子嗫嚅了一阵,“锦书……”
锦书抬起头,怯懦着不敢看他。以前不知道什么叫爱,才出掖庭正是孤苦无依的当口,和他像姐弟似的亲近就以为那是爱。现在是彻底闹明白了,你见着一个人,心会忍不住的悸动,挪不开视线,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那才是爱。
原来自己从没真正爱过他,却害他那样痛苦,这片恩情怎么偿还给他呢?
“太子爷,我过得挺好,您……往后自个儿多保重。”她说,“我上回在老祖宗那儿瞧见了瑶妗县主,可人意儿的姑娘,和您般配着呢!”
太子一哂,“不就是傅浚的闺女吗?值个什么!我进京就听说傅浚建新府呢,恨不得把前门楼子拆了改成他们家牌坊。他八成还想着当承恩公呢!”
锦书觉得这话有玄机,他娶了人家闺女,等他御极登基,人家可不就是承恩公?难道指婚定下的太子妃,还有不册封皇后的道理吗?
太子脸上的不屑褪去了,温声对锦书道,“你说过得好,这话我不能信。我知道你最体贴人,有些不顺遂也不说。说句大不敬的,皇父那样的,对谁能有真心?他九五至尊,想一出是一出,得不着的想着念着,巧取豪夺,等落到了手里,渐渐也就那样了。”
锦书唬了一跳,忙左右看了看才道,“你仔细了,这话别混说,要是传到万岁爷耳朵里不好。”顿了顿,低头说,“我不是有意安抚你,我真的过得很好。现下有圣眷,老祖宗也拂照,毓庆宫单个儿住着,嫔的位份,享的是妃的份例。你别替我操心,咱们……”她的嘴角不禁往下沉,“咱们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各自好好过,往后就是见了也要避嫌,免得叫人戳脊梁骨。”
太子缄默着,半晌苦涩一笑,“是了,你今日不同往昔,名声要紧。”
锦书一窒,叫他这酸话呲达得眼眶子发热,抹着泪道,“我是为大家好,我自己不值什么,横竖烂命一条。你不一样,你是凤凰,是宝贝疙瘩!要是纵着性子胡来,被人加油添醋的告上一状,你能得着什么好去?我无非是赏根绫子,你的前程就毁了!”
太子只觉心肝脾肺肾全揉到一块儿去了,看见她哭,比割他的肉还疼。也没多想,掏出汗巾子要去给她擦脸,嘴里懊悔道,“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恼,我给你赔不是。”
锦书让了让,侧过身去自己拭泪。
花树摇曳,树下坐着两个有情人,脉脉而视,促膝低语,远看倒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皇帝怒极反笑,一切照旧吗?她果然还是放不下太子,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一见着太子就有无数的委屈,迫不及待的要倒出来。使小性儿、上脸子,怎么痛快怎么来,这才是真性情,是和贴心的人才用的相处之道。
终归是走不到一条道儿上去,他捧着、哄着,都是枉然!他的真心不值钱,她弃如蔽履。得着了人又怎么样?心还在别人那里,他要个躯壳有什么用!
多巧的事儿!太子回来了,她连碰都不叫他碰了,他还一厢情愿,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帝浑身乏力,再掀不动帘子了,垂手落寞站着,胸口憋得喘不上气儿来。
李玉贵和长满寿面面相觑,松泛日子到头了,打今儿起又是一轮新的折磨。这是造的什么孽,三个人八成是八字犯冲,一个克着一个,怕是要熬到油尽灯枯为止。
“主子爷,”长满寿艰难的上前回禀,“奴才这就去传太子爷觐见。”
皇帝摇了摇头,“叫他们叙旧去,一气儿把话说完了,下回就见不着了。”他咬着牙笑,“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那阴狠的表情让人心里直抽搐,御前的两位各出了一身冷汗,白着两张老脸无所适从。
听这话音儿怎么瘆得慌呢?这对父子绝不是唐玄宗和寿王瑁,后头会闹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皇帝说,“都出去,别惊动了他们,远远听着他们在说什么,过会儿来回朕。”
两位总管齐声道“嗻”,麻溜儿退出东暖阁,到了正殿里,背靠着雕漆大红柱拍胸口咽唾沫。
李玉贵连说带比划的打发人听壁角去,冲着长满寿啧啧道,“您瞧瞧,早晚得出事儿!”
“您说万岁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长满寿哆嗦着问,“难不成要废……放到外头戍边去?”
李玉贵喃喃,“不能够吧!就为个女人?”
长满寿掩着嘴小声道,“夺妻之恨,哪那么容易平息?你说这太子爷也较真儿,天底下女人多如牛毛,怎么认准了呢?偏和君父争,弄出了深仇大恨来什么趣儿!他和锦书又没拜堂,万岁爷算不得扒灰,让给皇父敬敬孝道不挺好吗!”
李玉贵听完他那通谬论差点没吓死,斗鸡似的能把他看出重影来,指着他道,“长大头啊长大头,我说你什么好呢!要不是看在同乡的份上,老子早把你扭送到慎刑司去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万岁爷扒灰?这个能顺嘴儿说吗?你还要不要命了?”
长满寿唬得一愣,“我就和您说,又没和旁人说。”
“往后这晦气话别和我说,我烦听!”李玉贵急赤白脸的说,转磨盘样的转了两圈又回来吩咐,“得闲儿上慈宁宫找崔去,和他诉个苦,就说咱们在御前不易,让他劝劝他干闺女,消停些儿吧!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劲儿!”
撂下了话就要出去,长满寿哎了一声道,“总管,您干什么去?”
李玉贵顿住脚说,“今儿内务府选秀女你不知道?大清早几里长的马车进了神武门,估摸着这会子头一轮留牌子的也该选出来了。东六宫这回要添人手,我瞧瞧去。”
长满寿打着哈哈应了,转脸一哼,心想这老小子这么急吼吼的,九成又是收了谁的好处。可惜了,万岁爷发了话,今年不往房里选人,不晋秀女位份,好的挑出来给宗族指婚,自己一个也不要,李大总管颠断了肠子,也是白搭!
第140章
岳钟冷梦
御辇在夹道里穿行,天都黑了,皇帝混混沌沌,不知要往哪里去。
隐隐看见前方有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的一芒。他努力的追寻,渐渐近了,渐渐看清了,竟是相拥的两个人,是锦书和太子。
他脑仁儿都要裂开了,喝道,“给朕松开!”跌跌撞撞的下了肩舆,跑过去想分开他们,可他们的手像长在一起似的,任他使出了浑身的劲儿也扯不开。他急得满头大汗,心里恨出了血,“东篱,你这个孽障,还不撒手!”
太子冷冷的看他,“该撒手的是皇父您!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您凭着无边权势抢走她,有什么用?她的心还在儿子这里,您要看看吗?”他笑着,揭开了右衽的前襟。
皇帝倒退了一步,太子的胸腔里长了两颗心,血红的,乌糟糟混在一处。
“您瞧,瞧见了吗?”太子脸上是胜利者的得意笑容,“您不该知情识趣儿吗?挡着横有什么用?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要是您就放开她,让她和爱的人在一起。”
“你胡说!胡说!”皇帝咬牙切齿的说,“她是朕的女人,她是爱朕的!”
太子大笑起来,对锦书道,“你瞧皇父多可悲,自欺欺人,骗得了谁?你爱他吗?告诉他,你爱他吗?”
皇帝惶惶看着锦书,伸出手,几乎是在哀求,“锦书,你说,你爱不爱朕?朕不能没有你,朕可以为你废除六宫,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个。说你爱朕吧!求求你了!”
锦书看着他,冷冽到骨子里去的模样。忽而一笑,“万岁爷,您忘了吗?我的心在太子那里,没有心,您让我拿什么爱你?”
皇帝陷入灭顶的恐惧里,仓皇道,“不可能!人怎么能没有心?我不信!”
她解了玉蝉扣给他看,果然是渺茫一片,甚至没有半滴血。
皇帝踉跄跌坐下来,她优雅合上衣襟,对他笑道,“不光是我,其实您也没有。您杀了我慕容家上千口人,您的心被狗吃了。”她脸上突然浮起厉色,高声道,“宇文澜舟,你不过是个蕃王,是我慕容家的家奴!你狼子野心,你弑主篡位,你还有脸要我爱你?你凭什么?就凭你霸占着太和殿?我看你还是退位让贤吧!让太子登基,我做皇后,也算你偿还了业障。”
皇帝头晕目眩,只觉魂魄无依,那样的痛,痛不欲生。
“万岁爷。”九门提督查克浑从甬道那头跑过来,脸上血肉模糊,“完了……完了……九门被攻占了,您无路可退了……”转身对太子磕头行大礼,“万岁爷,您才是万岁爷!奴才给新主子请安啦!”
皇帝捂住了耳朵,听不见咒骂声了,却看见各种各样恐怖的表情,讥讽的、冷漠的、愤怒的、憎恨的……
“锦书!”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顾,豁出命去的拉她的手,“你别丢下朕!”
太子霍地抽出佩剑,把锦书的手臂齐肩砍断了,恶狠狠的说,“脏了,索性不要了。”语毕拉着锦书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抱着那条断臂肝胆俱裂,再也没法子超生了。
耳边依稀有哭喊声,像是锦书的声音。他猛一激凛,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逐渐清明起来。睁开眼看,锦书披头散发,满脸的泪痕。
“啊,醒了,谢天谢地!”她扑过来搂他,“你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魇着了?”
那个怀抱不是冰冷的,是温热的。皇帝从梦里挣脱出来,惊魂未定,撑着坐起来,抚抚额头,一手的冷汗。
锦书端水喂他喝,冲着帐外吩咐道,“好了,没事儿了,把灯撤了,都去吧!”
帘子后头的御前伺候齐声应了退出去,皇帝才知道自己做梦,惊动了整个养心殿的人。
“什么时辰了?”他乏力到了极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锦书拿汗巾给他擦,轻声说,“还早呢,刚过子时,再睡会子吧!”
他嗯了声,慢慢躺下来。转脸看帐外,月光隔着蒙了绡纱的窗屉子照进来,朦朦胧胧的一地清辉。他心有余悸,伸手去揽锦书,踌躇着问,“我说梦话了吗?”
锦书知道他好面子,怕说了实话惹他下不来台,便在他背上轻抚着,说没有。
他刚刚真是吓着她了,那样的痛苦和挣扎,就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他声声的呼喊,几乎把她的心都扯碎了。她咬牙硬把眼泪憋回去,强笑着摸摸他的脸,“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瞧这一脑门子汗!”
“没什么。”他顿了顿,哑声道,“大约是白天政务繁重,所以一合眼就魇住了。对不住,唬着你了!”
她柔声道,“我倒不打紧,唯恐圣躬有恙,你急得那样儿,明儿我打发人煎定神汤,喝了兴许会好些。”又一叹,意有所指道,“主子,很多时候担心的东西未必真会发生,乾坤大定,您该和乐些才是。您勤政,身子也要多保重,这一大摊子人,都指着您呢!”
皇帝说,“我知道。”慢慢平静下来,转过身背对她,丝丝缕缕的痛无法摆脱。
他不相信她见着了太子什么都没说,或者等李玉贵打发人去的时候,他们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一定会互诉衷肠,也许还会里应外合……皇帝蜷缩起来,多可怕,他们要在他心上扎刀子。这个女人不爱他,他一直知道。没有爱,那就只有恨!她恨他,是不是巴不得他去死?他一片赤诚,换来她的深恶痛绝!
锦书茫然看着帐顶,薄薄的纱像雾一样,殿顶的和玺彩画就掩在薄雾后面。
眼角微湿,有泪滚落,迅速消失在玉色夹纱枕头里。一个没忍住就失控了,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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