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校对)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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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以真是忍不住了,眼下这情形,谁有心思和他扯那闲篇!慎行司问话,她如实的答就是了。她在尚仪局这么些年,不说有体面,混个脸熟总是可以的,真用不着他那么好心。
“差不多了!”她指东打西,“估摸着这就能上来了,谙达,咱们过去吧!”
长满寿只顾和她说话,忘了那头的差事。打眼一看井圈拆得齐地面了,他卷起袖子上前,井里黑咕隆咚看不清,但那味儿实在不太好闻。他摆了摆手,“往起车!”
轱辘吱吱嘎嘎的绞,绳子一寸寸的上升。素以站在边上,说不怕是假的,可她受着人家爹妈的嘱托,认了尸好领人回去下葬呢!要说这起尸真是一波三折,死人有灵性,她作梗,任你多大的神通都请不上来。刚车了一大半,不知道哪里不对,绞轱辘的太监说绊住了。
长满寿也有点发虚,他再往下看,那宫女穿的老绿夹袍子都看得清了,就离井口三四尺,愣是不动了。他退了两步把酒葫芦递给素以,“有点邪性,闷两口烧刀子壮壮胆。”
素以喝了口又递回去,葫芦传了一遍,长满寿把底都喝完了,探头往下说话,“姑娘,你爹妈在宫外等了三天了,麻溜上来,别叫二老记挂。”
这么一来真有用,摇轱辘的试了试,果然比先头轻松了许多。
人终于出井口了,两个苏拉忙拿喜抬往上送。吭哧吭哧一番努力,尸首沉甸甸倒在了井台上,趴着的,身形胀大了足有两倍,什么也看不出来。
长满寿瞥了她一眼,“素姑姑,瞧瞧是不是你手底下人。别怕,咱们一身正气。”
素以知道他是说给死人听的,欠了欠身道,“谙达说得是。”
两个苏拉上手把尸体翻了过来,素以借着灯笼光一看,直吓出一身冷汗来。真真是头大如斗,气壮如牛。都发散开了,跟皮筏子里吹了气似的,鼓胀得没了人形。要认五官是认不出来了,还好那宫女耳屏上长了个痦子,就凭这可以肯定的确是丢了的那个。
她点了点头,“请谙达回宗人府,没错儿,正是。明儿我领牌子上贞顺门,告诉她哥子往城西领人去。”她没敢再看一眼,从衣襟里掏出两锭银子交给长满寿,蹲了个福道,“谙达指派人的时候替我周全,好歹找个野狗够不着的地方。”
长满寿有点意外,这位姑姑不肯掏腰包给自己买方便,倒愿意花冤枉钱替底下人打点。他竖起大拇指来,“姑姑真仗义,难怪下头人都服您!就冲您这点,我也得好好替您张罗。您放心,万事包在我身上,出不了岔子。”
素以退后两步微一弓腰,“谢谢谙达了。这儿没事儿我就先回榻榻里了,谙达有什么吩咐,明儿打发人上局子里来找我。”
长满寿道好,看她跨出了腰子门才回身指使苏拉,叫拿席子裹尸连夜送城西义庄去。分了一锭银子给苏拉,剩下的抛给了他徒弟。
他徒弟进宫前汉姓张,小名叫二臭,他嫌那名字不上台面给换了个,现在叫张来顺。张来顺在他身边当了十二年的差,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边伺候他回值房边嘀嘀咕咕的琢磨,“我瞧着这位素姑姑像一个人。”
长满寿笑开了,“你小子眼睛不钝,说说像谁?”
张来顺想了半天,“我以前远远儿见过皇太后,这会子想想,素姑姑可不就像主子娘娘嘛!”
长满寿摸了摸下巴,“运气这东西太重要了,有时候长得像别人能平步青云,有时候像岔了又要招难。这么好的人才,困在尚仪局里不见外人,白糟蹋了。”
“师傅有什么想头没有?”张来顺说,“您以前老眼热李大总管,那李玉贵有什么?不就是和崔贵祥一条心抬举了皇太后嘛!后来屎壳螂变知了,叫他一步登了天。眼下咱们也学学?”
长满寿斜了他一眼,背着手踱方步,“你也不看看当今万岁爷是谁,弄得好能出头,弄不好可要掉脑袋的。这事儿得容我琢磨琢磨……”
宫墙上停了只老鸹,破嗓子呱的一声叫,差点把人三魂七魄都震出来。长满寿啐了口唾沫说晦气,一步三晃摇进月华门值房里去了。
☆、第2章
素以回到榻榻里,同屋的妞子和品春还没睡。看见她进来忙指着桌上的铜脸盆说,“照照,看有几个影儿。别把脏东西带回来,怪瘆人的。”
素以唔了声,凑在盆上看了好久,不带重影就算平安无事。把清水倒了,边上有妞子准备的桃枝水,用来擦脸擦脖子能辟邪。妞子像管家婆子似的给她翻箱笼找衣裳,一头道,“都换了搁在门外头,明儿叫底下人拿去洗。怎么样?那个……是不是?”
素以点了点头,“发得认不出来了,可怜见的,黑胖黑胖的,不成了样子。要不是耳门上那颗痦子,真不敢肯定就是她。”
“我估摸着这事儿内务府得查,依我说里头大有玄机,要寻死哪儿不能死,何必大老远跑到灯笼库去!宫女子不许乱串门的规矩,进宫头一天就教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还记不住吗?都说是得罪了人,或看见不该看的事儿,或听见了不该听的话,总有一样挨得上,这才叫人灭了口。”品春坐在炕头上挑花样,边说边举起一片万字穿花并蒂给她们看,问绣在套袜上好不好看。
三个人都是尚仪局的姑姑,原本按份例该四个人一间屋子,立秋的时候放出去一个,到现在也没人填补进来。于是四个人的榻榻三个人住,横竖都是交过心的,说话也更随意了。
素以坐在矮杌子上拿干布擦脚,一天下来累得慌,又摊上那桩事,心情也变得很低落,“我前两天就在琢磨,是不是我哪里说话不得法,伤了她的脸面。”
“你快别往身上揽,诚心跟自己过不去是怎么的?”妞子仰在炕上接口,“管教姑姑别说教训两句,就是罚她板著
,不也是她份内的?宫女子都打这儿过的,要是三句话不对就寻死,那宫里得死多少人?你踏踏实实的吧,没你什么事儿。就算内务府来问,一推四五六,也省得自找麻烦。这种无头公案,他们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去。横竖那些人闲来无事爱翻尸倒骨的折腾,权当给他们找差事干了。”
说实在的,姑姑带小宫女,呵斥、责罚,那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她平时虽然严苛,却还不及别的姑姑那么霸道。要说她逼死人,决计不能够,她自己也问心无愧得很。死了的那个刚进宫没多久,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生得滚刀肉似的。咬不烂踹不断,别提多叫人头疼了。她虽然不喜欢她,总归是自己手底下的,冷不丁横死,也令她不太好受。
品春不耐烦说这个,她是六品彤史多姑姑的副手,专门记录后妃宫女进幸的事。为防着敬事房的太监在记档上头做手脚,彤史手里也有一笔账,以备宗人府对比查考。她从值上下来会带些小道消息,时不时羡慕多姑姑,说某某宫的某某小主又打发太监来找彤史啦,话倒没说两句,多姑姑的腰包肯定亏不了。
照旧是老例子打头,“今儿永和宫敏贵人打发回事太监上局子里来,杂七杂八说了些不相干的,看见多姑姑就拐着弯的套近乎,后来人一闪就不见了。晚上备牌子进幸,我瞧成常在出缺,给挂到月事那一栏里去了。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还不是敏贵人和成常在不对付,下绊子撤了她的绿头牌!”
宫妃们斗法,斗起来各有奇招。在这紫禁城里,任何一点小矛盾都能成为炮仗的线引子。大概因为太寂寞,就跟外头集市上似的,同行是冤家。物色好了对手,每日以算计为乐。像这种侍寝上动手脚的事其实不难办到,老一辈的姑姑们在这高墙里混久了,很懂得看人下菜碟。入选的小主们都是上三等祁人不假,但上三等里也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拿什么分?自然是拿银子分!有钱走遍天下,后宫里也是一样。愿意出钱就能压人。对于那些初进宫,没有荣宠傍身的低等宫妃们,有些好事的人肯下血本,这一辈子就能叫她枯萎在墙角旮旯里。
素以收拾妥当了上了炕,拧过身去吹八仙桌上的蜡烛。屋里暗下来,姑娘们的话却没停。妞子有点犯困,还在嘀咕着,“就那个敏贵人,张狂得没个褶儿。你叫她穿上花盆底走两圈,走路外八字,跟个鸭子似的。连我的眼都入不了,也不知道怎么晋的位。”
“人家有个好阿玛,军机值房里的行走,御前红人儿。”品春说,“万岁爷和老主子当年一样,讲究个雨露均沾。在他老人家龙眼里,不分美丑,都一样。”
妞子吃吃笑起来,“龙眼,这比喻好。那吕太后叫吕雉,当初把持朝政的时候,该管她的眼睛叫凤眼还是叫鸡眼?”
素以咳了声,“就会插科打诨!”
品春不搭理她,继续的伤嗟,“你们说雨露均沾多委屈人啊!老主子在位时抱怨过满朝廷的丈人爹,到了这辈儿里,还是照旧。”
“那是祖制,不乐意也没法子。先凑手将就,等遇着了对得上眼的,那可就两说了。”妞子嗡哝着,“像主子爷和畅春园太后,这么些年,神仙眷侣似的,羡煞旁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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