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塔(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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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楼的家在吴山脚下,离这里不算太远,大约七八里地。你问她,她自然是归心似箭,可又怕给他添麻烦,咕哝了下道:“你眼下忙,等忙过了再说吧!”
  一旁的按察使看他们说话的调儿很家常,大邺宦官娶妻也是稀松平常,便不疑有他,笑道:“官署太简陋了些,卑职们在西湖边上觅了处宅子,据说是当初神宗皇帝游幸江南时建造的,依山傍水,景致也好,厂公和夫人住那里正相宜。旅途劳顿,夫人先歇一歇,回头要上哪里,吩咐下来我让下头军门开道,护送夫人前去。”
  音楼被他夫人长夫人短叫得很难堪,又不好说什么。看肖铎,他倒坦然得很,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她也只得认下了。
  “就依魏监史的意思办吧!”他淡声道,“上宅子里认个门儿,来去也方便。明儿让二档头送你回去,在家住两天就成了,出了门的闺女久留了不香甜。我一得空就去接你,你要是住得不舒心,自己想回来也不难。”
  他操心得太多,难免有点婆婆妈妈。表面上不苟言笑,可话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音楼应了声好,“你只管忙你的去吧,我回自己的家,哪有那么多忌讳!”
  他听了扯着嘴角一哼,“但愿一切都如意,不过倘或要我出面,你也别客气。知会一声,我即刻就到。”
 
☆、第38章
甚况味
  女人上酒肆不方便,那些官员溜须拍马,另给她定了个包间儿,酒水一应和他们那头一样,请夫人单独享用。
  音楼受得也安然,像彤云说的,账还是记在肖某人头上,像在泰陵里要吃要喝一样,横竖有他在前面挡着,她只管敞开肚子就行了。音楼小半辈子孤孤凄凄一个人,如今有他撑腰,心里很感踏实。主仆俩关了门大快朵颐,好好受用了一回,酒足饭饱,临入夜给送进了西湖畔的宅子里。
  那地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鹿鸣蒹葭,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庭院。有水的地方灵气也足,踮足眺望,寺院佛塔掩映在山水间,一切熟悉而亲切。运河、西湖还有吴山,原本在一条斜线上,既到了西湖,离家也就不远了。算算脚程,要是坐轿走上三刻钟,大约能到南宋御街。
  肖铎这回的应酬不同于以往,整晚都没回来。音楼站在檐下嘀咕:“他又不喝花酒,难不成在外头打了一夜马吊?”
  彤云正给她收拾东西,抽空道:“谁说太监不能喝花酒?您上八大胡同里瞧瞧去,到处都是乔装改扮的内侍。点不了姑娘点小倌儿嘛,我告诉您,越是自个儿欠缺的东西越是稀罕!我以前和人瞎聊时听说的,御马监有位监官隔三差五上勾栏院,一个堂子里的小倌都叫他玩儿遍了。后来没人敢接他的买卖,说他手黑,往死里整治人。怎么整治法呢,我给您学学……”她把腰上绦子扯起来,往上弹指,就跟弹琵琶似的,边弹边笑,“您瞅瞅,这不是活要了人命了嘛!”
  音楼明白过来,捂着嘴笑不可遏,“这个缺大德的,难怪花钱也没人搭理他。把人吃饭家伙弹坏了,人家不恨出他满身窟窿来才怪!”
  “可不止这些。”彤云说这个最来劲,左右看了没人,压着声儿道,“他兜里还揣根擀面杖,您只当他一晚上花几十两银子光活动手指头?错了,他连人屁股都不放过……”实在是秽闻,说不出口,后半截只能忍住,让她自个儿琢磨去了。
  音楼听得害怕,“太监这么作践人,李美人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吧!”她有种兔死狐悲的感慨,突然又惶骇起来,肖铎面上看着挺好,背着人又是怎么样的呢?太监或多或少总有些怪癖,他这种身份,就是弄死个把人也不会走漏风声吧!
  彤云就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还在边上添柴火,“太监的事儿,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老话说吃哪儿补哪儿,有的太监想回春,牛鞭驴鞭压根儿不入他们眼。您知道吗,他们吃人鞭!像东厂那种地方,还有刑部、都察院,十七八岁的人犯了事儿要上菜市口,砍了头不叫家里人收尸,太监们早就张罗了。挑要紧的东西挖下来,洗洗涮涮,扔到炉子上加冬虫夏草炖锅子,据说大补。”
  音楼白了脸,“你能不能拣点儿好话说?非叫我把隔夜饭吐出来?”
  “别呀!”彤云笑道,“我是胡诌,您别信我。得了我不吭声了,赶紧准备好,咱们家去吧!”
  大门上早就停了轿,东厂的人也换了便袍,都在外面等着呢!音楼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全打扫出去,撑起纸扇整了整马面裙,摇摇曳曳出了二门。
  二档头叫容奇,挺斯文的名字,但是长相不斯文。水里来火里去的人,脸上刀疤就是他戎马生涯的见证。这种悍然的面貌往边上一站能辟邪,平常板着脸目露凶光倒罢了,遇着逢迎的时候也要笑。这一笑可遭了灾了,横肉丝儿像雨前的云头那样堆叠起来,一重接一重,看得人七荤八素。
  他弯了腰,殷勤地打帘请她上轿,“督主早前吩咐过,小人们只送娘娘到巷口,怕太张扬,叫左邻右舍看着不好。”说着递个竹管做的哨子过来,“娘娘遇着事儿不必惊惧,咱们奉命护娘娘周全,并不会走远。您要传人就吹这个,哨声一响,刀山火海小人们转眼就到。”
  东厂内部似乎是没有秘密的,她的身份档头们都知道,加之这趟南下经皇帝首肯,所以人后称呼上并不避讳。音楼道了谢,刚坐进轿子里就看见曹春盎抱着拂尘从岸边上跑过来,边跑边招呼,一头叫留步,一头催促后面提盒的伙计快跟上。
  到了近前满脸堆笑打躬作揖,“督主公务上忙,今儿在绣坊约见外邦人谈订单上的事儿,您走他不能相送,打发奴婢来瞧瞧。您回去不能空着两手,督主早命人备好了盒子,礼上不能短,没的叫人说咱们不周全。”
  彤云听得直咋舌,果然太监出身的就是揪细,还管着回门送礼,这份上心的劲儿,要是没点想头,能那么事无巨细?她上去接盒,悄声问曹春盎,“督主这买卖要谈多久?”
  曹春盎不大点儿人,派头倒很足,昂着脑袋说:“这我可答不上来,得瞧洋人爽不爽利。遇上爽快人,半天就下单签契约了;遇上斤斤计较的,三五天不在话下。”转回身对音楼笑道,“督主说了,请娘娘回去给老太傅带个好儿,督主得了闲再上门拜会。”
  音楼点头应了,放下了轿帘。四个番子抬杆儿上肩,练武的人脚程快,没消多久就到了南宋御街。停轿得挑僻静的地儿,音楼下了轿,容奇嘱咐几句就带人离开了。
  又站在老家的路上,熟悉的市口熟悉的巷子,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幽幽的石板长街,每一步都满载回忆。音楼兴匆匆带彤云上台阶,指着那弯弯曲曲的小径道:“江南的青石路和北京的胡同不一样,江南的更婉约细致些。我最喜欢下雨天,雨水一冲,石板路上能倒映出人影来。”纵了几步到门楼下,再朝前一比划,不远处有对石狮的宅子就是她的家。
  她几乎没有再想别的,很快迈进了高高的门槛。门上管家迎上来,仔细看来两眼,讶然叫了声“二姑娘”。
  “林叔,”她笑起来,“我回来了!家里人呢?老爷呢?”
  林管家这才回过了神,忙命人接她带回来的食盒,吩咐小厮进去通传,自己堆着笑过来行了一礼,“我还当眼花了,以为哪家娘子走错了门,万万没想到是您!”边说边往屋里引,“二姑娘一路上辛苦了,这是从京城回来?”说着回头朝门上看,“您不是进宫做娘娘了吗,怎么带着个丫头就回来了?”
  音楼被他问得不知怎么回话才好,仿佛应该衣锦还乡的,单她和彤云两个人有点像逃难,难免叫他瞧不上。
  下人绵里藏针她倒不甚介意,要紧的是她爹,她随口敷衍着:“皇上都龙御归天了,哪里还有娘娘可做!”
  林管家哦了声,不说话了。对掖着袖子踱出门,站在廊下吩咐人搬院里的盆栽,把她们干晾在堂屋里,连个上茶的人都没有。彤云看了她主子一眼,她眼观鼻鼻观心坐着,遭惯了冷遇的人,似乎对一切逆来顺受。自己是个暴脾气,这么无礼的态度比京里放阎王债的还要讨厌,她低头道:“您瞧见了吗?一个做奴才的就这么对主子?步太傅真好规矩,官儿不做了,连下人都调理不好,长了这么对势利眼!”
  她让她别说话,因为隔窗看见父亲来了。
  步驭鲁是读书人出身,举手投足自有股子文人的傲气。穿一身月白直裰,头上戴四方平定巾,容长脸儿,长相倒很文质,但是眉毛疏淡,显得不够沉稳,这种面相的人,性情十有八/九飘忽不定。
  音楼是剪不断的骨肉亲情,见了父亲早就热泪盈眶了,跪在步太傅跟前只管磕头,“女儿离家三月,日夜惦念父亲,今儿看见父亲身子骨健朗,心里才算安稳了。”
  她伏在地上看不到她父亲的神情,良久才听见他长叹了一声,“我原指望你光耀门楣,没想到是这样结局。你是怎么回来的?到底宫里封了才人,有正正经经的诏书,论理不该发回乡里……莫不是逃宫么?这可是株连满门的罪过,要果真如此,什么都别说了,跟我上县衙领罪去吧!”
  音楼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本以为父女重逢,总有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要说。父亲心疼女儿的境遇,至少问问是怎么逃脱了殉葬,又是怎么长途跋涉回到杭州的,没想到兜头一盆冷水浇上来,怕她连累家里,要把她送进县衙撇清关系。
  她有些伤心,但还是强打起了精神,不过也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了,懂得保留三分,也探探父亲的口风,只道:“当今圣上圣明,念在您教过他课业的份上赦免了我。这趟朝廷里有人南下办差,就发恩旨准我回来了。”
  发恩旨,这是什么样的恩旨?步太傅满心郁结,唯难表述。今上的确曾在他门下,不过这位天子为王时并不受重视,他也没怎么看顾过他。就是因为交集得不多,所以名头上施恩,暗地里断送步家的前程吧!女儿嫁出去了,哪里还有接回来的道理?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就算休还娘家了吗?这倒好,搁在家里是个宝贝,受过晋封的,简直是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烦闷地在地心旋磨,隔了阵子才想到叫她起来。回身看了这个女儿一眼,她垂首立在那里,倒像没受什么苦,气色很不错。他厌弃地调开视线,这丫头打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从心上过。别人眼里天塌下来了,她却还能吃得下睡得着,这么没心没肺,实在叫人恨得牙根痒痒。这会儿没事人一样的回来,回来干什么?好吃好喝地供着,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步家女儿干了两个月的才人,又叫宫里打了回票?
  “朝天女好歹还有个说法,你这样的算什么?没叫出家也没叫守陵,倒也奇了。”他烦闷地摆了摆手,“罢了,兄弟们也不稀图收你荫及,外头呆不下去,除了回我这当爹的家门,也没别的办法,谁叫我养了你!原来那个院子也别住了,我叫人腾出后面的屋子来,你带着你的人过去。没事也不要乱走动,免得落了人眼。”
  音楼简直惊呆了,父亲以前虽然倨傲,有些话说起来不中听,可那是他的性格,他们做儿女的没有挑父母错处的道理。现在她九死一生回来了,听他语气毫无舐犊之情,字里行间还颇有责怪她没有蹈义,给家里兄弟挣功名的意思。她只觉浑身发凉,六月的天气,额头上一片白茫茫,手心里捏了满把的冷汗。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不是他亲生的么?怎么能盼着她去死呢!连原先的屋子也不让她住了,让她去住后院,她成了他的耻辱,羞于让她见人。
  她吞声饮泣,这是什么道理?该进宫的不是音阁吗?她替了她,现在还落一身埋怨,她的怨气和谁发泄?
  彤云看不过眼了上去搀她,“主子别哭,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当您掉眼泪?咱们不是没处去,还是吹了哨子叫他们来接,早早儿离了这里干净!”
  步太傅一肚子埋怨的当口,听见下人敢唱反调,这一发火还了得?炸着嗓子呼喝:“哪里来了贱婢,到我这里逞起威风来!叫他们来接?他们是谁?别不是哪里下三滥的混账行子,带坏了我步家的女儿!”
  音楼哭得倒不过气来,彤云却不是善茬,既然有肖铎撑腰,这世上还有不敢干的事儿?正打算反唇相讥,门外有脚步声急急赶来,抬眼一看是个穿喜相逢比甲的妇人,戴狄髻插簪花,看见音楼一口一个我的儿,悲声呜咽起来。
 
☆、第39章
压重门
  音楼的母亲早年亡故,看这妇人的穿着打扮,应当就是步驭鲁的正头夫人曹氏。
  曹夫人做戏是把好手,把音楼抱在怀里看,从头到脚每根头发丝都摸遍了,哭天抹泪道:“我苦命的儿,在外头经历那许多,我瞧着人都消瘦了。如今回来了,在家总归千日好,到我跟前我也尽得了心了。你垂髫之年没了亲妈,养在我身边十来年,一对姊妹花儿,在我眼里是一样的疼。你进京,这几个月来我哪一日不在牵肠挂肚?总和你父亲说起你,夜里哭得了不得,睁着眼睛整晚睡不安稳。前阵儿说先帝驾崩,我也托了你舅舅进京打听,唯恐你要殉葬,我对不起你过了世的姨娘。今天你囫囵个儿到了家,我心里真是欢喜,即刻死了也瞑目了。”
  她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连步太傅都有些闹不明白了,扯了她的衣袖道:“发什么昏?嫌家里不如意的事还不够多吗?既然回来了,推是推不掉的,正好你在,把后面院子收拾出来安置她。从宫里赶出来的,还有什么脸面立足?将来传出去也不是个好名声。我看暂时留在府里,等过几天叫老三送她回盱眙老家去,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
  曹夫人一听就恼了,狠狠瞪着他道:“你就是这么当爹的?虎口里逃生的孩子,到了你身边还要往外推,我瞧你是猪油蒙了心!谁说宫里出来的就没脸见人?咱们是得了恩旨的,是几辈子的造化!倘或没有品级倒罢了,她是才人,吃着朝廷俸禄,哪一点叫你没脸?回头许人,女婿好坏要咱们挑捡,门第不够的还瞧不上眼呢!”说完了转过身来安抚音楼,“走了那么远的路,风尘仆仆的,想必也乏了。我叫人伺候你进去换身衣裳,梳洗梳洗,过会子娘有话和你说。”
  音楼的心早就冷了,她回来只冲着父亲,眼下是这样的情形,还有什么可说的?曹夫人的手段她也见识过,当初骗她顶替音阁就是这模样,如果不是有事相求,断不会这么和颜悦色。
  到底还能耍什么花样呢?她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她把眼泪擦干,木着脸道:“我是水路回来的,并不十分辛苦。梳洗就不必了,您有话只管说吧,咱们自己人,哪里用得着拐弯抹角的。”
  曹夫人听了微一顿,便不再客气了,让她在帽椅里坐下,自己隔着香几坐在另一边,探过手来紧紧攥住她,长叹一声道:“我的儿,你想过往后怎么料理么?我是说当初进宫……”她看了彤云一眼,外人在场,似乎不太好直言。
  音楼知道她要提冒名的事儿,彤云心里门儿清,也用不着避讳什么,便道:“这丫头从我进宫就跟着我,母亲有话但说无妨。”
  曹夫人又看彤云一眼,这才道:“你能回来是天大的喜事,也凑巧得很,明天是你姨娘的忌日,咱们进庙里筹神还愿,再请老和尚打几天平安醮。只是……我现在忧心的是另一宗。人人都知道步家大姑娘进了宫,音阁这几个月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想进了王府就是了,可如今你回来,再叫她去南苑,万一有点疏漏,两下里夹攻,问起罪来谁也担待不起。我的意思是,实在不成就换回来吧!横竖南苑王府只问了生辰八字,还没有见过人,你去了,那头也不知道其中底细。”
  简直是闻所未闻,一而再再而三,亏这女人有脸说出来!彤云真替她主子不值,日思夜想着要回来,谁知到了家面对的是这样冷血无情的父母。
  她有些担心她,低头看她,果然她手指紧握成拳,搁在膝头微微颤抖着,半晌才道:“母亲的意思是我还得顶替音阁,嫁进南苑王府做妾么?”真是一把好算盘!嫌做庶福晋位分低,临时又反悔了,宁愿顶着才人的衔儿等好女婿上门么?她气得心肺都疼了,转过头看她父亲,“爹的意思呢?应该换回来么?”
  步太傅起先弄不清曹氏的用意,后来渐渐听明白了,再三斟酌,发现这个提议真不错。和南苑王府结亲本来是好事,可惜庶女的名分拿出去终不响亮,最后连个侧妃都捞不到。音阁是他的掌上明珠,生来受不得半点委屈,到那里怎么和人低声下气?倒是音楼,面人一样的性情,遇到多少不公都能活下去。横竖她是不在乎的,三句好话一说就没了主张,叫她去她乐颠颠的也就去了。
  步太傅绕室慢慢地踱步,“你母亲为你着想,你该好好谢谢她才是。譬如你这样的境况,能进南苑王府做侍妾也是好的。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武则天当初不也是个小才人么!只要留住了王爷的心,日后升上一等也不是不能够。”
  天底下稀奇的事多了,但像这么无耻的长辈真是叫人开了眼。原来一再让她给音阁做替死鬼都是为她好,她不但不能怨恨,还应该感激他们。
  音楼哭过了,心也变得冷硬了。她天天惦记的家,不把她拆吃殆尽誓不罢休。她的母亲是通房出身,活着的时候不得父亲宠爱,连带着她这个女儿也不受待见。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可留恋?她心里攒着一把火,索性放任它烧起来,把妖魔鬼怪都烧得片甲不留!
  “二老替我操持这许多,我要是不领命,也太不识抬举了。”她端坐着,抿嘴一笑,“那就这么办吧!我去南苑王府,替爹攀上一门姻亲,将来哥哥们仕途也能更顺畅些。”
  彤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破罐子破摔。她身上有太妃的衔儿,皇上又一门心思要接进宫去的,要是无缘无故被嫁进了南苑王府,上头怪罪下来,步太傅满门都是死罪。
  解恨是解恨了,可也把自己给毁了,何苦呢!
  步太傅和曹夫人却都满意了,要不是王府上一位老太妃刚薨,音阁只怕早就送进去了。万幸得很,音楼这时候回来,是音阁的造化。
  亲人之间也不是无条件爱和抬举的,这句话在步家得到了充分的验证。音楼一点头,步太傅的态度立刻有了大转变,那张棺材板一样的脸上有了笑模样,连连夸赞她懂分寸、福气好。
  福气到底好不好,哪个心里不知道?音楼正要敷衍,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大作,是官靴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抬头一看,正门上来了一帮穿公服的东厂番子,领头的人不等招呼已经到了廊下,撑着伞带着笑,一个流转的眼波抛来,秋水盈盈,当真是风华绝代。
  “看来咱家来得正是时候。”边上人接过他的伞,上前解开领上金扣,把冰蚕丝的披风取了下来。他斜眼看步驭鲁,“一别多年,太傅可还认得咱家?”
  是肖铎来了!音楼刚才无依无靠,只有自己挺起了身腰咬牙扛着。可是他一现身,她霎时像鱼膘上扎了个针眼儿,什么勇气胆色都没了。满肚子唯剩委屈辛酸,哭丧着脸,扭过头去拿肩头擦眼泪。
  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在他眼里,他脸上笑意不减,眉宇间却已然有了肃杀之气。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不听人劝,非要碰了南墙才知道伤心。这下子好了,人家又要打她主意,步驭鲁生这个女儿就是用来填窟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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