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塔(校对)第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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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努力控制自己,轻声道:“娘娘保重凤体,承乾宫里必定是有暗鬼,臣会尽一切所能还娘娘太平,请娘娘放心。”
  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也不说话,眼神仍然愣愣地,只有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滔滔落下来。
  即便只是听见他的声音,也可慰相思之苦。她心里煎熬,但是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她发作得莫名其妙,皇帝难免起疑。音楼觉得自己这回是在图谋大计,从来没有那么意志坚定过,她要把计划付诸行动。未来得自己争取,在宫里傻等着不是事儿,单靠他外头使劲,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里应外合可以把成功机率最大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能瞒过他,就能瞒过天下人,她愿意试试。
  肖铎得不到她回应,但是看见她的眼泪,他知道她权衡了利害,不是不想,是不能。她的神识清明,无奈咫尺天涯,当真只差五步远,没法对视没法说话,她的心里必定和他一样痛苦。
  人经历坎坷才会变得成熟,从南下到现在,里头不满一年,那么多的困难重重,迫使她成长。所有的审慎都是拿一捧又一捧的眼泪换来的,他觉得愧对她,她还年轻,看过锦绣成堆,品尝过荣华富贵,如今只剩下满腹的苦涩。
  她的腕子上还缠着他送她的伽楠念珠,蜜蜡坠角是从他的手串上摘去的。她从来没有忘记,一直把他藏在心里。他鼻子发酸,很快转过身去,既然无法交谈就散了,单是定眼瞧着,传到皇帝耳朵里又生祸端。
  国师的手段果然颇高,他开了坛,皇后的症候减轻了。起先咬紧牙关不认人,现在缓过劲来,就是疲累,卧在床上不肯动弹。问她之前的种种,她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冤魂太厉害,好一阵坏一阵,似乎不得根治。皇帝一来她就念央儿,“糊车糊马,再要两个童男童女。荣王还没娶媳妇呢,哭着闹着要王妃。朝里有谁家死了闺女?我拿体己出来,给他配门阴亲,他就不来缠我了。”
  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她闹多了,皇帝也有点受不了她。去请太后示下,太后听了只管叹气,“可怜见的,怎么弄得这样儿!咱们大邺历来的国母,没有一个这么狼狈的,话传出去叫人笑死。一个皇后,缺了神明护佑,倒叫恶鬼缠上了,可见她八字轻,没有做皇后的命。现如今宫里草木皆兵,底下妃嫔们天还没黑就不敢走动了,这种事儿何尝有过?治家不严,下去了也没脸见祖宗。依着我,皇后还是挪出坤宁宫吧,找个地方静养,兴许离了那里,人就好起来了。”
  皇后移宫,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废。皇帝心头拧了十八个结,现在看来腾地方肯定对她有好处,有时候人就是心魔摆不脱,未必真有鬼来找她麻烦。可是要废她,他下不了这决心。题外话先不论,自己在她身上多少也花了心思,想过既往不咎过日子,真把她拽下来,就像烟灰洒在风里,什么都没了。
  他皱起眉头,“后宫无小事,何况是皇后出了岔子。罢了,此事暂且不议,近来动荡,儿子不孝,连累母后也担惊受怕。东厂那里已经着手调查了,不管它是鬼是佛,只要敢露面,就打它个原形毕露。母后宽怀,保重自己身子要紧。那些事交给肖铎去办,他总有法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太后点头,“不管查没查出来,法事还是要做的,也一并交给他吧!我有了年纪,实在经不得这些,总是没头绪,这宫里也住不下去了。”一面说一面拨弄着菩提,起身往佛堂念经去了。
  清明很快就到,宫里管这天叫鬼日子,平时不许烧纸的,今天有特例。各宫的主位早早让太监准备好了蜡烛高钱,宫门一开就在槛外祭奠焚化,偌大个紫禁城,处处烟雾弥漫,也算一道奇景。
  皇后照例每天一闹,比方好好的,抽冷子哆嗦一下,马上立起两个眼睛就骂人。太医束手无策,国师也束手无策。承乾宫请高僧超度过,宫里似乎是干净了,但是皇后依然故我,照国师的说法是阴魂找到了宿主,就像个流浪的人遇见一所无人看管的宅院,住进去可再也不愿意出来了。换句话说,真正的皇后只怕被排挤在外了,里面的人可能是邵贵妃,也可能是荣王。
  皇帝毕竟心虚,零零碎碎的消息听得多了,信以为真。他的帝位是从荣王手里夺来的,他们母子相继被他下令处死,阴司里的债,讨要起来快,想到这些很有些惧怕。渐渐便来得稀松了。但是皇后的位分依然不可动摇,就算是死,音楼也得死在坤位上。带着点赌气性质,自己的东西宁愿烂在手里,也绝不轻易撒开。
  后宫不得太平,政局上又出了纰漏。大小琉球百余年前起依附大邺,每年进贡从不懈怠。近年来大邺国运萎靡,这些属国便开始蠢蠢欲动。大邺同外邦的丝银往来全靠海上,琉球傍海而建,滋生出一批倭寇来,专劫官船,抢夺货银。皇帝是太平皇帝,遇见这种问题措手不及。内阁官员有的主战,有的支持谈判,肖铎极力主张开战,泱泱大国,岂容宵小侵犯。但是打仗要大笔军需,细谈之下他又溜肩了,财政一问三不知,存心站干岸。
  好啊,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他是趁火打劫,想逼他就范么?皇帝很生气,偏不信缺了他不能成事,于是召集内阁连夜商议,议来议去,最后决定派使节议和。两国相交,不动干戈最好,倘或这条路走不通,也争取到时间来凑银子。
  前朝如何天翻地覆音楼都管不了了,如今坤宁宫切断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只要火候到了,她的努力就会有回报。
  宝珠端着铃铛盅来,看她蹲踞在地上便唤她,“主子,我叫人炖了甜枣羹,您来进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折腾。”
  她扒开青砖,从底下掏出个金漆凤纹包铁钉匣子,小心翼翼打开来看,里头手绢包的筒戒还在,大大松了口气。
  他说过见物如见人,她把戒指举着,就光细细地看,戒面上缠枝纹环绕,那么精美的做工,一看就联想起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失笑,坏脾气,人又矫情,可是她那么爱,不管他的善与恶,对她来说都值得珍藏。她卷起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坐回炕头,套在自己中指上,并起五指端详,看着看着眼泪氤氲了脸颊。
  心里暗潮汹涌,总不能叫人看得太透彻。她掖了掖脸,转头问,“外面有什么消息没有?”
  宝珠道:“都是内廷伺候的下等太监,传的话也靠不住。说是朝廷要和琉球开战了,督主撂手不管,皇上正忙着和内阁商议对策呢!”
  她迟迟嗯了声,“是不该管,给人擦屁股,最后还落不着好,何苦呢!”看了铃铛盅一眼,显然没什么胃口,摆手道,“先搁着吧,过会子饿了再吃。我这里没事儿了,你去歇着吧!”
  她总是夜深人静时把那个筒戒翻出来看,睹物思人也算是种慰藉。宝珠不知道怎么劝她,叫她一个人待着才是最好的吧!便道个是,退出偏殿带上了隔扇门。
  音楼倚着引枕,把那筒戒压在嘴唇上,喃喃道:“再等一阵子,就快是时候了……你不知道我装疯装得有多累,可是为了能从坤宁宫出去,累点也值得。现在想想,皇上封我为后,好像也不是件坏事。不破不立,不止不行,索性坏到极处,或许就柳暗花明了。”她笑着,眼泪蓄得太满,不小心一漾就泼洒出来,“但是在我移宫前你要好好的,我不想失之交臂,我要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一起。”
  转眼谷雨,雨生百谷,一年最好的时节。
  眼巴巴地盼着,彤云说过的,到了谷雨就来看她。大约是临产了,着了床没法给她写信,按理一个多月前就该生孩子了,也不知是男是女,母子是否都平安。
  可能是算的日子有出入,时间过去好几天,一直没等到她来。音楼着急了,怕她出什么意外,没事的时候到月台上转一圈。春天的日光很新鲜,照得久了脸上*辣的。她拿团扇挡住头顶上那一片,眯觑着眼眺望,宫楼深远,黄琉璃瓦上万点金光闪耀,一纵一纵,像小时候拿瓦片在河面上玩的打水漂。正出神,听见四六咋咋呼呼从外面喊进来,在台根下仰脖道:“娘娘快瞧谁来了!”
  音楼顺着看过去,宫门上小太监领进来一个人,穿着八团喜相逢比甲,人很富态,脚步倒是轻盈的。她顺着台阶走下去,定眼细瞧,原来念谁谁到,是彤云回来了!
  她喜出望外,上去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一通,她养得不错,珠圆玉润,益发透出一种风韵来。
  彤云笑着蹲安,“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在外一直记挂您,今儿可算见着了,主子好么?”
  好不好的,就那么回事。主仆俩吞声饮泣,哭了一阵音楼才想起来,低声道:“刚生了孩子的不能流眼泪,仔细伤了眼睛。”拉着她往殿内引,很久没这么欢喜了,她乐得坐不住,亲自捧果盘来,趋身问她,“生的什么?孩子好么?”
  彤云笑了笑,“是个男孩儿,落地八斤重,了得,可要了我的命了。”言罢略顿一下,嘴角直往下撇,“据说挺好,我迷迷糊糊听见他放声儿,嗓门响亮,料着是个齐全孩子。可惜了我那会儿累坏了,没来得及看他一眼,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给奶妈子抱走了。”
  她这么说,音楼有点讪讪的。都是因为她,叫彤云受这么多苦,临了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肖铎这上头态度很鲜明,他信不过任何人,手上必须捏着点东西才能放心。音楼知道这样很残酷,她不敢问彤云恨不恨,其实不用问,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就这么给人带走了,谁能不恨呢!她只管低头揉捏她的手,嗫嚅道:“我都没脸见你,把你祸害成这样,你要怨就怨我吧,别恨他。”
  彤云叹了口气,“真冤孽啊,您向着他,自己都大包大揽了。我心里明白,要不是您替我求情,我连活着都不能够,还有什么可怨的!孩子带走就带走吧,让他去别处过普通人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咱们和皇宫打交道,谁过得快活了?所以我虽舍不得,到底得放下。儿子救了妈/的命,谁也不亏欠谁,只怪缘分浅。”她说着却又哭了,“可是主子,我虽然这么劝自己,要想明白不容易。我夜里做梦还梦见他,他出娘胎,我连抱都没抱过他一回。所以我是想求主子个恩典,如果将来您和督主能远走高飞,临走能不能把孩子的下落告诉我?我要去找他,就算在天边,只要能带着他,哪怕不回大邺我也甘愿。”
  
☆、第97章
画幕云举
  做娘的苦,音楼想起自己的生母,临死前拽着她不放,可见天下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她又羞愧又难过,握着彤云的手道:“你放心,我能见着他,一定把孩子的下落替你问明白。他防人,不是他愿意这么着,实在是兹事体大,只有对不住你。”她推窗朝外看,见左右无人才又道,“咱们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也瞧见了,我不拼个鱼死网破,这辈子都出不了宫廷。承乾宫闹鬼的事儿你听说了么?”
  彤云见她压低了声儿,也窃窃道:“回北京曹春盎就打翻了核桃车,叽哩咕噜全说了。又说主子身上不好……”她仔细看她两眼,“说您吓着了,最近神思恍惚,可我瞧您还好,不像是撞鬼了。”
  她尴尬笑了笑,凑到她耳朵边上说:“我是装的,这是逼得没法儿了,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把受了册宝的皇后怎么样,只有我自己使劲儿。谁能让一个疯子当国母?皇后遭废,少不得打发到冷宫里去,横竖已经疯得没边儿了,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把自己给烧死,也说得过去不是?你来得正好,替我传话给他,到时候要劳烦他接应我,再找个死囚顶替,否则死不见尸,皇上必然不能罢休。”
  彤云听得发懵,“敢情他们一口一个您病了,都是您装出来的?您这份天赋,真叫人佩服!”
  音楼嘟囔了声,“我没别的本事,就会装疯,我觉得自己装得挺像,都赖我爹把我生得好。”
  两个人调侃两句复笑起来,亲近极了的朋友,在一块儿能暂时忘了不快乐。音楼又道:“把你配给肖铎,实在太对不住你,我常想,要是咱们能把名分换过来就好了,不管皇上人怎么样,终归他才是你的正主儿。可惜了总是阴错阳差,咱们这些人,包括音阁,个个都是求而不得,全怪老天爷作弄。”
  彤云还在思量她要装疯死遁的事儿,细想起来这对自己大大有益。她从没这么迫切希望他们能逃离,只要他们好好的,她就能把孩子找回来。
  “名分不名分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困境里挣脱出来。我琢磨过了,您的法子很可行。督主外头给皇上施压,您这里再一乱,他没了主心骨,哪头轻哪头重就闹不清了。”她抚掌道,“咱们要早能想这法子多好,可惜了拖到现在。”
  音楼笑道:“这种事不也得碰时机么!先前在哕鸾宫太太平平的,要疯也没门道。凡事都要撞个巧,眼下时候到了,盛极而衰才能跌得狠。进了冷宫伺候的人少了,屋子着起来,救火的来得不那么快,烧透了面目全非,后顾才能无忧。”说着捂脸,“就是罪过大了点儿,万一一把火烧了大半个紫禁城,那可怎么得了!”
  “这会儿还管那些!不在一个宫苑,屋子隔了十八丈远,火星子想溅也溅不着的。”彤云高兴得脸上放红光,“就这么说准了,您定个时候,知会完了督主,好早早儿谋划起来。”
  音楼说:“还差一程子,我得上太后跟前闹去。过两天是浴佛节,后宫女眷要上碧云寺烧香还愿,临出宫来一出,惊动了老佛爷,皇上想留也留不住了。就是造孽的,别把老太太吓坏了,回头一病不起就不好了。”
  彤云只说吓不死的,“您要能把皇太后吓趴下,那您才是真本事。”
  话音才落,宝珠进来通传,说皇上往坤宁宫来了。音楼听了忙去拿鸡毛掸子,嘱咐彤云说:“我这头追你,你往他身后躲。皇上最爱小媳妇儿,尤其你这样的,没准儿你一个飞扑,就扑到他心坎上去了。”
  彤云干瞪眼,既然这么安排,那就照着计划实施。皇帝进宫门的时候她正跑得花枝乱颤,见了那九五至尊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梨花带雨地哭喊着:“皇上救我。”
  皇帝不防备,一朵花儿飞进怀里来。打眼看这惊魂未定的小模样,手上忙搀住了,就是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彤云抽泣着,莺声道:“皇上忘了,奴婢是彤云,原来伺候娘娘的,后来皇太后把奴婢指给了肖铎……”
  皇帝长长哦了声,以前没留意她,没想到原来长得这么标致。再回身看,皇后被人拦腰抱住了,半趴在白玉围栏上挥舞鸡毛掸子,咬牙切齿地骂:“小贱/人,你想害死我,我偏不称你的意儿……”
  皇帝头疼不已,却放轻了声口问她,“今儿进宫来瞧你主子?”
  彤云嗯了声,幽幽瞧他一眼,“奴婢上老家去了阵子,回京头件事就是进宫来请安,没想到我主子成了这样儿。”仿佛惊觉自己还在皇帝怀里,慌忙往后退了几步,红着脸局促地绞帕子,又瞧天色,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不敢再耽搁,没的叫我们督主骂。皇上保重,奴婢去了。”
  她跟着小太监往宫门上走,褙子下半截裹紧了腰臀,每挪动一步都呈现出转腾翻滚的况味,很有一种撩人的趣致。皇帝啧啧惊叹,奇怪女人嫁人之后和做姑娘时相比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就像玉要雕琢要温养,即便嫁的是太监,盘弄多了也上了层油蜡,触摸上去滑不溜手,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至于皇后,所作所为越来越出格,打人骂人已经不稀奇,某一天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往东西十二宫分发珍珠粉,打开一看整颗珠子敲得四分五裂,颗粒太大,根本不能用。和送来的人打听,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那是皇后拆了凤冠得来的五千四百多颗珍珠。皇后娘娘亲自杵碎了分给众妃嫔,好叫大伙儿沾喜点气。
  见鬼的喜气!连凤冠都拆了,这不是自毁根基是什么?太后宫里挤满了愤怒的嫔妃,让她们在一个疯子的统领下生活,这日子没法过了!
  皇帝倒还算平静,拆了就拆了吧,着人重新打造一顶就是了。他如今被倭寇的事搅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管那些个!
  “皇后失德,国之大忌!”太后把炕桌拍得惊天动地,“再纵着她,回头连奉天殿的房梁她都敢拆!”
  皇帝听崇茂传达太后的意思,未置一词,挣扎了很久才决定来一趟。劝皇后收敛些,虽然知道不会有多大成效,不过是尽个意思。本来以为她白天脑子能清醒点儿,谁知进门就碰见这出,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站在中路上,愁眉苦脸看了半天,最后转过身,又回西海子去了。
  太多的愁绪,糟蹋了这明媚的春日。宫里鸡飞狗跳的时候,提督府上倒是一片祥和。
肖铎借口处理漕运,已经连着七八天没去司礼监了,批红的事也看得不那么重了,还是朝廷妥协,把票拟送到府上来,开了大邺私宅理政的先河。
  他坐在槛窗下蘸朱砂,勾勾画画心不在焉。风吹树摇,托腮静看,淡然问大档头,“我吩咐的事都办妥了么?”
  佘七郎应个是,“三十四个都是靠得住的亲信,已经埋伏在去碧云寺的路上,只等皇后娘娘凤辇一到就动手。”
  他点点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宫眷出宫的机会,错过恐怕抱憾终身,所以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了。命人扮成乱党,少不得杀掉一干宫妃。人死得多了,注意力便分散了。他要把音楼劫出来,后面的事实在顾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在宫里出的那些事,一桩一件传到他耳朵里,他早就被凌迟得只剩骨架,喉管有没有彻底割破没什么差别了。
  提笔狠狠往下一捺,他说:“要有万全的准备,接了人往西去,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佘七郎迟疑了下,“督主……属下们粉身碎骨追随督主,可这事还要请督主三思。半道上劫杀,和屠宫没有两样,万一哪步出了岔子,便是泼天巨祸。”
  他抬了抬手,“不必再议,目下这是最立竿见影的法子,我经不得耗,她也经不得。”
  人能痴迷到这程度叫人纳罕,入情像饮酒,有的人浅尝辄止,有的人却甘愿灭顶。很显然,督主属于后一种人,劝已经不起作用了,越劝越不可自拔。
  风卷过案头,把澄心笺纸吹得飒飒作响。檐下一溜脚步声到了门上,曹春盎呵腰道:“彤云姑娘从宫里回来,在外头求见干爹。”
  他搁下笔叫进来,彤云进门纳了个福,笑道:“许久未见督主,督主这一向可好?”
  他点头,“都好。见着你主子了?有话带出来么?”
  她应个是,把她主子嘱咐的话一字不漏全回禀上去,“照着路数来,似乎是个万全的主意。只是奴婢听了心里难过,好好的人,装疯卖傻叫人按着,实在受了大委屈了。”
  一抹愁云浮上他的眉梢,他微微发怔,靠在那里不说话。上回匆匆见了一面,知道她不至于真的发疯,没曾想是这样算盘。这丫头真沉得住气,明明早该打发人知会他的,却一直隐瞒到今天,是不是对他没了信心,已经不再指望他了?
  他心头悲苦难言,佘七郎却大喜过望,“这是个万全之策,皇上疑心极重,哪怕再多的嫔妃被劫,只要皇后在内,必定要往督主身上牵扯。若是照着娘娘意思办,戏演得以假乱真,皇上就是发难也摸不着首尾。”
  他喟然长叹,撑着额头道:“叫她受这么多苦,是我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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