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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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宜呢,噎得喘不过气来。可她知道不能在这里现眼,毛手毛脚对女人来说是有辱名声的大事,对于男人来说,摸一下、薅一把,算得了什么?
腿在裤管里打颤,心里跳得没把持,她实在觉得丢人透了。告诉自己要大方些,横竖十二爷已经替她出了头,可是刚才的恐怖经历烙在心上,没法不当回事。她摸爬滚打这些年,以前再委屈,转头就忘了,这回却切切实实感到绝望。
花了很大力气把惊惶压下去,总要先应付眼前。她远远朝十二爷揖手,“谢谢王爷,我没事儿。大伙儿玩笑,不当真的……”她控制不住嗓音,怕再说下去露底,很快打了个千儿,“奴才这就去洗漱,过会儿就开饭了。”
“不忙。”弘策道,“把衣裳带上,到我屋里来。”
她愕然抬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说什么?”
他看她一眼,没有重复,背手朝自己下处去了。
带上衣裳上他那儿去……定宜反复咀嚼那话,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这时候钱串子啧啧赞叹,“十二爷那儿有根底,怪道呢!”
定宜调过头来狠狠瞪着他,要不是他起哄,怎么会把她弄得这么狼狈?她恨他,恨不得一口吃了他,“这儿听着的人可多,你再说一遍?”

个人立马讪讪的,刚脱了险还往跟前凑,拿自己小命涮着玩呢!廖大头算是吃足苦头了,低声一喝,“夹紧你们的臭嘴吧,还嫌老子麻烦不够大?你们痛快了,我
又得遭殃!”转而道,“小树啊,兄弟们闹着玩的,没把握分寸,你别见怪。要说你也是,这么不经玩笑,真少见。多大点事啊,惊动十二爷。原本都是七王爷门下
人,胳膊折在袖子里嘛,闹得大家伙儿外人跟前现眼,你说你……唉,要是十二爷再问起,你帮着说几句好话吧!毕竟人家是总理钦差,咱们都得听人家的示下。”
他们依旧不服气着,怪她小题大做,认为再委屈都应该私底下解决。可是把她逼到这份上,哪里有退缩的余地?她要是不挣扎,就该被他们扒光了!她涨红了脸,有苦说不出。吃了大亏,最后还要遭他们埋怨,这是哪条律法上的规定?
廖大头瞧她那模样也知道不该再火上浇油了,长叹一声道:“得,十二爷的话你们也听见了,我得上主子跟前领罪去了。你们啊,往后避讳着点儿,有的人大度,玩儿得起,有的人小心眼儿,闹过了头要出事的。”
院里人目光往来,都觉得沐小树不上道。于是眼刀凌迟她无数下,啐一声“晦气”,大步流星散了。
定宜心里冤得慌,站在那里像块木头似的,四肢皆无力,连步子都迈不动。过了好久才缓过来,摸摸领上盘扣,一头被他们扯坏了,她欲哭无泪,天都矮下来了,压得她几欲窒息。
驿丞倒是个好的,他从头至尾看着,只是人微言轻不能上前劝阻。等那些侍卫大爷都走完了才敢过来,絮絮说:“家伙雷子的忒脑心咧,我看看,移圣都扯烂咧……叫他们扬蹦,自有王爷收拾他们②。那什么……你要不嫌弃,我给你补补?”
这口丰润话听着有点涩,但勉强能理解,定宜掖了掖眼睛说:“不了,谢谢您,您借我针线就成,我自己补吧。”
驿丞说好,转回头拿笸箩去了。
进十二爷的房门时,他正坐在灯下看书,眼梢瞥见她,把书搁了下来。

宜腋下夹着衣裳,胸前还别了一支针,今天又是人家救了她,这回比以往哪回都叫她感激。她跪下来磕头,“谢谢十二爷,这一趟一趟的,都是您帮衬我,我不知道
怎么谢您才好。我这人命不济,打小就受人欺负,后来有师父师哥护着,倒也太平。现在……出门一时难,我算知道了。所幸有您,您是我的救星,没您我都成什么
了。”
他是笑着说的,但是那笑容僵涩,比哭还难看些。其实心里不好受,哭一哭也未为不可,这么笑着,反而令人难过。弘策转过身,
按着膝头道:“起来,我不光是帮你,也是为整顿军纪。这一路来我都瞧在眼里,正想辙敲山震虎,他们自己撞到刀尖儿上来了。怎么样,伤着哪儿没有?”
“回王爷,没有。”她摇摇晃晃站起来,退到一旁,勉强笑道,“您瞧我上回还说往后不会让您担心的呢,才几天功夫,又出这样的纰漏。”
他那回说的,弘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人有走窄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一世顺畅。至于担心,算不上担心,只是习惯成了自然。他遇见点什么,自己就跟按了机簧似的义不容辞,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你救过一个人的性命,与他有再造之情,便想看他长久无虞地活下去。

过这孩子委实不容易,一步一个坎儿,连一处当值的都要戏弄他。弘策搁在桌沿的手肘挪了挪,五指慢慢拢起来,淡声道:“这事不和你相干,都因他们而起,你没
什么可自责的。我让底下人备了水,今儿你就在我这里洗漱。不过我也得劝你一句,出门在外不及在家方便,万事不要太计较。同僚相处贵在一个和字,兴许开头
难,时候长了,融入了就好了。”
定宜脸上难堪,半是窝囊半是伤心。连他也觉得她矫情,或者别人看来是有些,里头缘故只有自己清楚,但是和谁去说?都说她小气放不开,姑娘遇见这种事能放得开的,只有勾栏院里的粉头子。

用不着解释,越解释越难过。不过十二爷人是真好,王爷的屋子借她洗澡,难怪钱串子他们阴阳怪气的。他先前让她带上衣裳她就知道,本来想推辞,再琢磨琢磨还
是厚着脸皮接受吧。现在不是处境艰难吗,到处是人,躲到哪儿才能收拾自己?一脱就落别人的眼,要是不洗呢,出了一天的汗,身上布条子湿了干、干了湿,摊
开恐怕要浮盐花儿,实在黏得非常难受。
她躬身应了个是,“我也知道自己不足,太疙瘩了,给王爷添了麻烦。往后我会好好和他们处的,请王爷放心。那这回我就叨扰您了,叫我光膀子在他们跟前擦洗……我不习惯。”
弘策一直觉得混迹在市井里的小人物没那么考究,别说他们,就连布库场上的亲贵们,大汗淋漓后宽衣解带,也不会刻意避讳。这小子活得精细,大概和年纪小有关吧!可要说小,再过一个多月也十八了,还小么?
自打菜市口有了交集,之后便千丝万缕。他一个亲王,担着刑部和都察院的监管之职,太多的事要经手,还能分出精力来应付他,连自己也觉得稀罕。就算枯燥生活中意外的调剂吧,毕竟连亲兄弟都没想过给他摘桑果儿,他却给送来了,冲着这一点也该多多照应他。
他点点头,“你去吧,洗完了差不多该开席了。”
她嗳了声,十二爷身边的近侍沙桐来领路,往后一比划,“正好王爷才用过,窗户上帘子还没撤呢。瞧瞧你这福气,王爷的恩泽叫你一人儿全沾了。”
这还是说一间屋里洗澡的事儿,定宜细想之下满脸通红,打着哈哈说:“我这也是因祸得福,您受累了,谢谢您。”
沙桐只一笑,“手巾准备没有?胰子呢?用王爷的,怕不好。”
她说都有,一面走一面把衣裳里包裹的东西提溜了出来,“我自己都预备上了,借王爷的屋子已经是逾越了,不敢再剪王爷的边儿。”
他们往梢间走的时候,弘策正踱过去开西边槛窗。因为先前屋里熏过蠓虫,隐约有艾叶烧焦的味道盘桓,沾染在袖陇间经久不散,闻久了头晕。

道上的驿站,从来就不热闹。来去一纵横,轩敞得没遮没拦。推开窗,西天残余的一丝霞光从云翳间照过来,直射眉眼。他拿手挡了挡,转过身时,恰好看见沐小树
怀里掉了样东西下来,一头搭在地上,一头还牵引在他胳膊上,成卷的,形状像汗巾,越走越长,到最后估摸有五六尺长。
他觉得稀奇,不由寻了过去,将将要走近,那东西嗖地一下又给收走了。他怔立在那里,也没太看清,大约是卷五寸来宽的白布。他对这种东西不陌生,宫里的妃嫔,个个枕下压着绫子,不为旁的,就像入番使节随身携带毒药一样,寻常时候居安思危,紧要关头杀身成仁。
沐小树一个男人,随身携带这个,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26章
离京好几天,中秋越来越近,月亮也一日大似一日。人太多,加之屋里闷热,趁着月色好,索性把桌凳都搬到院子里,四面屋檐吊上灯笼,就是个露天的大饭局,喝酒赏月两不误,算是对这几天风餐露宿的一点补偿。

些随行的人,个个行伍出身,军中混迹出来的油子,粗豪不拘小节,拍桌子撂碗,吃顿饭弄得打仗一样。定宜坐在一角只顾往嘴里填塞,吃饱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呆
着,好好冷静冷静。今天太不顺遂了,叫那帮侍卫戏弄就够了,借了人家的地方洗澡,临了还差点漏馅儿……姑娘年纪上去了,该大的地方总会大,为了装男人,天
天把自己勒得上不来气。这是秘密,打死都不能泄露,可是先前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走了神,绦子的一端拽在手里,另一头不知什么时候滚下去,等她发现,已经
在地上拖出去好远……
丢份呐,恨不得把脑袋埋起来!沙桐应该是没看见,他在前面带路,并不留心身后。至于正屋的十二爷……她哀哀看天,月亮挺亮堂,她怎么觉得要变天了呢?
回头张望,厅堂里灯火璀璨。王爷和军机们不和他们在一处吃饭,品阶高的都是金贵人,他们有他们的圈子,像她这种人扎不进去。扎不进去安安分分待着吧!闷头扒拉她的荞面猫耳朵,驿站这种面食做得不错,浇上醋和辣子,开胃管饱。

归是七王府的人,吃饭还在侍卫班这儿。前头闹了这么一出,显然大家都不怎么待见她。她也看开了,不待见就不待见,她可不觉得自己欠着他们什么。挨罚是他们
活该,要照他们的思路,杀了人给逮起来了,还怪死者死得不聪明呗?她也横,恶气堵着,愈发把脖子竖得直直的。凭什么表现得做了亏心事似的?叫人看扁了,更
卯足了劲儿欺负她。
桌上气氛尴尬,寿恒是班领,出了这样的事是他管不住手底下人,扫脸。对于这位新来的,没怎么深交过,也摸不准人家脾气秉性。本来就是挂名在侍卫处,人家干的是养鸟的职务,高傻子他们取乐不分人,看人家长得秀气就胡来。
他咂了口酒道:“前几天忙着赶路,你进侍卫处,我也没太过问。听说你师父是乌长庚?”
定宜才发现寿恒是在和她说话,她应了个是,“我在我师父门下六年了,一直替我师父请刀捧刀。班领和我师父认识?”
“点
头之交罢了,交情不算深。不过你师傅为人仗义,我倒是一向很敬重他,要早知道你是他徒弟,说什么都会照应些。”他说着,把碗搁了下来,“刚才廖大头他们上
主子跟前请罪,我也在。主子躺在那儿让人按腿呢,听说了翻起来,一脚就把人踢翻了。这种事儿其实是小事,闹到上头必然不大好看,你说都是王爷呀,人家手底
下好好的,就咱们窝里不太平,主子脸面折不起。后来下了令,罚三个月俸禄,今晚上让他们在马棚过夜了。小树啊,你才来没多久,和他们不相熟,咱们侍卫班
呢,都是粗人。粗人爱胡闹,下手也没个轻重,你别往心里去。往后要是遇着什么事儿,千万不能往外捅,告诉我,我替你收拾那帮兔崽子。咱们做奴才的,吃点儿
亏没什么,要紧的是顾全主子。你和十二爷交情好,我也听说了,可如今你在贤亲王府当差,入了庙门就得认准菩萨,七王爷才是咱们正经主子,明白吗?”

里还是存着责难,她自然很不服气,可是人在矮檐下,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况寿恒是管带,不能连他一块儿得罪。她把不平都咽了下去,略呵了呵腰说:“我
心里有数,您说的都在理,只是有一点我得跟您解释解释,否则我就太冤了。我和十二爷算不上有交情,人家是王爷,我是个小小蝼蚁,人家动动小指就能把我碾成
齑粉,您借我几个胆儿我也不敢高攀。今天的事闹到这步田地,虽然欠妥,却也不能怪我,是他们在外头公然玩笑起来,恰好十二爷经过,瞧了不成体统才出声喝止
的,和我真没关系。我也是人呐,谁没有点儿忌讳呢,您让我挺腰子站那儿让他们扒,这我真做不出来。不过您刚才这番话我全记住了,您是为我好,往后我会警醒
着点儿。也请您替我带个话给廖头儿他们,我给他们赔罪了,今天的事全怨我,是我没大大方方让他们闹,我对不住他们。”
说到最后有点赌气的性质,寿恒听得出来,同桌的也听得出来。大伙儿交换了眼色,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两头说合,“没说是你的错,本来就是他们瞎胡来,青天白日的,院儿里还有主子呢,尽着性子闹,叫人看了是不好。寿头的意思是不宜宣扬,你别听岔了。”
“我
知道。”她叹了口气,“我也表个态,我是小家子出身,没什么亲戚朋友,孤身一人投靠师父,后来进了王府,是王爷瞧得起。我呢,为人不机灵,也不爱打闹,大
伙儿嘴上玩笑几句寻常,就是不带动手的。我眼皮子浅,乡下孩子没见识,大伙儿多担待我点儿,我这儿先给寿爷和大家行礼了。”
她站
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倒弄得大家讪讪的。定宜知道,这么做是太倔,可总得有这么一回,既然起了头,借着机会把话说清楚,往后就少好些麻烦。她也知道钱串子他
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明着不敢挑衅,背后下绊子给小鞋穿,且有时候呢。她现在没别的指望,最好是能一脚踏进长白山。哥哥们为奴,她哪怕在山沟里搭个窝
棚,给他们补衣裳做饭,好歹是自己的亲人,不用小心翼翼提防着。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不喝酒,作完一揖就势离席了。
大月亮照着人间,满地清辉绵延。她一个人走出驿站,左右看看,来路莽莽,去路也莽莽。站在黄土道上思量了会儿,想起给七王爷送鸟的时候看见他桌上摊的一方地图,上头密密匝匝全是小字,有沟渠有山头,当时找那长白山,找了好半天才找着。

英的疆域实在广,出京跑了十来天,地图上也就寸来长,至于距离长白山,还得五六个那么远。现在是八月里,估摸着要到十月中旬才能到那儿。据说长白山气候不
大好,十月里已经大雪封山了,炮制人参的奴役特别苦,冰天雪地里刷洗翻晒,没日没夜切片研粉。那里产的参,不光供应紫禁城,连市面上流通的也归他们收拾。
遭了流放的人,基本就不算个人了,产参的季节里忙着正头差事,不产参的时候还得开荒种地,从鸡叫干到掌灯,不容你喘半口气。

嘛,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好在汝良他们结实,自开蒙就给逼着练武,十几岁的时候光膀子在院里打拳,一使劲儿,腰腹上一道一道棱,跟搓衣板似
的。园子里有专供他们练套路的木头桩子,还有腕子粗细的铁链子供他们抖。他们对练武不太感兴趣,可是有谙达看着没办法,见天儿的打太极、打八卦。看见父亲
来巡视就壮声势,哼啊哈的边打边吆喝。要考武状元是差点儿,强身健体倒很有用,那哥儿仨自小连伤风咳嗽都没有,身底子好,就算上了长白山也能熬过来的。
她一个人在官道上慢慢的踱,入夜后风里夹带了凉意,想想以前的事,回忆回忆有父母哥子的日子,觉得挺好的。后来的际遇呢,没什么大坎坷,或者有坎坷她也忘记了。苦难里走出来的人,一门心思往回看,立马死在这里都够格了。
就是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还是因为先头的事。她舒展开双臂冲天呐喊:“没事儿,都好好的。”她常这样,不高兴了喊一嗓子,比吃药还管用。
再往前走,隐约看见前面有个湖,月亮照着,水波粼粼,大概就是廖大头他们打算来摸蚌的地方吧!
这样广袤的所在,发现玲珑之处,就觉得格外喜人。她不敢靠湖太近,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小时候爱玩水,给灌输了不少水赖子、水娘娘的典故。然后呢,人渐大胆子渐小,因为会想象了,怕夜里阴气盛,离水太近做了水鬼的替身。
拣个石子儿打算划水漂,手一扬,没抓好,石子儿笔直朝身后砸了过去。本以为四周围没人,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后面突然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她吓得寒毛乍立,一骨碌爬起来,叉腰说:“谁在那儿装神弄鬼,看爷不窝心脚踹死你!”
模模糊糊一个人影,起先远看不清,后来走近了,这身形打扮,居然是十二爷。
她拍着胸口大嗔,“吓死我了,我当谁呢!”想起来砸他那一下,有点着急,上下打量了一遍问,“您怎么出来了呀?我打着您哪儿了?疼不疼呀?”
十二爷没搭她话,直剌剌说:“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呀,我就是闷得慌,出来散散。”这时候看见他怪高兴的,忘了他是身份尊崇的王爷,黑灯瞎火有个人做伴真好。她笑着问,“您热不热呀?我给您打扇子。野外蚊虫多,没的咬着您。”
因为月色好,面对面站着能看清他的口型,只是必须靠得近,稍远就得连蒙带猜了。他挑了一块石头坐下,指指身旁,“你也坐。”
定宜摇头说:“我站着回话就成了。您是专程出来找我的?”
弘策计较了下,从屋里出来就没看见他,吃饭的时候总在琢磨他藏根绫子是为什么,会不会委屈够了,一时想不开就悬梁自尽了……这么说来委实是担心,弄得他连饭都没吃好。刚才一路找,心里都悬着,现在看见他才觉得安稳了些。
定宜呢,高兴过后又忆起自己的短板来了,不敢确定十二爷看没看见。她心虚呀,也不敢说太多,就那么静静站着,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扯闲篇儿,眯觑着眼说:“今儿月色真好,是吧?”

挺赏脸,应了句是。自己思量半天,直截了当劝慰怕伤他颜面,捂着不提,又怕他真做傻事,到底还是决定旁敲侧击,斟酌道:“刚才酒桌上我同七爷提过了,让他
好好整顿手底下的人,我料着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人活于世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心,不光你,就是皇亲国戚,甚至于金銮殿里的皇上,都不能事事皆如意。越挫越
勇值得钦佩,遇着点事就想轻生,那这人就不可救了。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变通,前头有拦路的坎儿,绕上一段也就过去了,没有必要一头撞上去……我的意思
你能明白吗?”
定宜听了半天,“不太明白……也不是,道理我都知道,可您说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呀。”
弘策有点着急,料他大概真有念头,因此处处装傻。藏着掖着他不承认,那就只好点破了。他指了指他身上,“又不是女人,你随身带着绫子做什么?”
她给噎住了,原来真被他瞧见了,怎么办呢,她一时慌得摸不着方向,打着马虎眼说:“什么绫子呀……没有,您看错了。好好的我带根绫子,多不吉利呀。”
他支支吾吾搪塞,弘策看不清口型,愈发觉得焦躁。吹亮火折子比在他面前,火光氤氲里看见他脸色苍白,闪烁的蓝火映衬出朱红的嘴唇,半明半昧间有种奇异的妖娆。
☆、第27章
他心头一撞,也是须臾,又平缓下来,只道:“我跟前不必隐瞒,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我说。咱们也算谈得来,渊源呢,说有也有一些。你信不及别人,应
当信得及我。我养母常说一句话,投胎烦难,能活一天就好好消受一天。譬如她,进宫后没得过圣宠,老爷子驾前不温不火过了几十年,她就看得开,也懂得作养自
己的身子。”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再好比我,我在喀尔喀受的苦一言难尽,如今不是都过去了么。你遇到的坎儿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琐碎事,我呢,动辄攸关
性命前程。要是我跟你一样心眼儿窄,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定宜知道他是误会了,错把她勒胸的绦子当成上吊用的绫子了。也是的,古
往今来哪有那么多女扮男装的事儿呀,花木兰是谁都能当的?女人在男人堆里混日子多不容易啊,一说姑娘,王公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月洞窗下绣花弹琴的倩影。再看
看她,水里来泥里去的,和那些闺秀挨不上。
就是误以为她要寻死,这点出乎她的预料。本来还琢磨怎么瞒天过海呢,没想到他预先替她摆好了台阶。可是不能顺着说,回头他要缴了她自尽的工具,她裹在身上呢,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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