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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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想从他们嘴里挖消息是不能够的,没关系,这么多人,一百张嘴,还愁问不出话来?弘策笑道:“是我糊涂了,问了这么浅薄的问题,我该打嘴。两位用过饭没
有?我做东,叫一桌席,酒桌下谈买卖,酒桌上谈交情么。”回过身吩咐,声气儿格外的软乎,“树儿啊,去传我的话,要个雅间儿,咱们请两位爷喝酒。”
定宜一听纵起来,“得嘞,几位爷擎好儿吧!”要出门,却被岳坤都拦住了。
“金爷别客套,喝酒有的是时候,咱们还是先办正事,事儿办完了,喝他三天三夜也不打紧。”

然如此就照他说的办吧,弘策也不强求,点头道好。取了大氅披上,跟着他们上了一辆青幄车。这车是专带人看货的,四周围捂得严严实实,连往什么方向走什么路
都不知道。其实这么做真有点儿冒险,你料不到别人会怎么待你,万一觉得你可疑呀,带到个地方悄没声弄死了,你找谁说话去?不过在弘策看来不入虎穴焉得虎
子,就算他们起疑,有这一百个阿哈利诱,他们且要掂量掂量。况且有侍卫暗中跟随,都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精锐,要械斗起来,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定宜和他坐在一处,黑暗中紧紧拽住他的手。没有亮,不能和他交流,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这回办事忒悬。也许于男人来说富贵险中求,官场上也一样,然而真落到身上,实在叫人捏把汗。
她紧张得厉害,他感觉得到,转过身子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正经谈买卖,咱们出钱,他们出货,别怕。”
她没说话,伸手不见五指里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
下车的时候简直分不清南北,只见前方灯火通明,一间狭长的窝棚搭得寻常的四五倍大,一圈全是持刀剑的打手。走近了瞧,个个满脸横肉丝儿,瞧着就怕人。
定宜算见识了,心里突突地跳,亦步亦趋跟着十二爷。那位爷倒镇定自若,他是瞧惯了大场面的,区区几个人伢子,压根儿不在他眼里。
窝棚门推开了,一股子怪异的味道直冲脑门。弘策掩了掩鼻,人活得太凑合,气味并不好闻。这些阿哈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洗漱了。

扫了眼,果然一色的壮劳力。那些年轻人不是没有反抗精神,实在是打杀怕了,等闲不敢造次。门口进来人,知道又要被贩卖,眼睛死死瞪住,恨到极处,只差瞪出
个窟窿来。弘策抱胸缓步踱,照着挑人的章程看眼看牙摸肋,到一个刺儿头跟前,稍一碰就遭到激烈反抗。他有些不耐烦,屈肘照着脖子狠狠一击,那阿哈应声扑
倒,匍匐在地起不来身了。
他算下得去手的,边上人看得讶然,照长相不过是个富贵公子,没想到出手这么狠辣。也算力道拿捏得当,再使点儿劲就该毙命了。
他回过身还是一派祥和气象,“我都瞧过了,不说是上等货,横竖不赖。说好的定金分文不少你,不过今儿什么样,初二我提货还得是什么样。”
“那是一定。”索伦图笑道,“没看出来,金爷好手段,叫人刮目相看呐。”
他拱了拱手,“见笑了,跑江湖的人,没点儿傍身的伎俩,遇见事儿就乱手脚了。”临出门回头看一眼,“这两天劳驾替我给足食儿,不养膘回头走不得路。”

伦图诺诺应是,几个人客气谦让一番便出门去。还是来时的车,一路摇晃回了客栈,下车的时候定宜发晕,站在地上踉跄两步,被岳坤都一把搀住了。弘策见状不动
声色接过来,笑道:“我这小护院,千里走单骑眼睛都不带眨的,就是不能坐车,一坐就犯晕。”从袖袋里抽出几张银票递过去,“这是五百两,索爷先收着,另有
孝敬岳爷的五十两辛苦钱,一并奉上。今儿这买卖做得痛快,大伙儿都是爽当人,我素来不喜欢多费唇舌,只要心里舒坦,即使多耗些钱财也情愿。往后绥芬河这条
道我走得勤,二位既打过交道了,还请各处多多照应。”
索伦图大手一挥,“这个好说,只要是你金爷的事儿,宁古塔这片我包了。遇着点小沟坎儿,打发人找我来,我二话不说替你周全。”

此各取所需,相谈甚欢。买卖敲定了,东拉西扯些闲话,弘策问哪处好玩,岳坤都道:“年三十晚上的冰雕大会有意思,就在前面三里地远的河面上。从松花江运来
大冰块,每块有一人一手高,请善于雕刻的匠人雕花样,里头凿空了点上灯,灯壁越化越薄,油蜡就越点越亮。每年有很多年轻男女爱上那儿玩,金爷要有兴致,让
底下人陪着一道去,兴许还能撞见个漂亮姑娘,成就一段风流佳话呢!”
弘策笑起来,悠悠瞟了定宜一眼,“到时候再说吧,家有贤妻,外头胡乱来,对不住人家。”
男人大丈夫,尤其跑生意的,能说这种话的在少数,岳坤都笑道:“家里奶奶好福气,如今这世道,您这么痴情的爷可少见。”
索伦图跟着附和几句,心里惦记今天刚送来的几个漂亮丫头,猴急的止住了话头起身告辞。岳坤都自然不好再留,一同拱手话别,临上马复打量定宜,眼里微茫一闪即逝,打马朝远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酒端子:旧时沽酒的器皿,竹筒上装有长柄,也称酒提。
②斩盘:貌美者。
③困盘:貌丑者。
④喂瘦马:抚养小孩,长大再卖出。
⑤开门山:无眼疾。
⑥交口利:牙口好。
⑦漂尾子:跛足。
⑧装货:拐子和下家成交。
☆、第55章
定宜长出一口气,“可算办完了,我瞧索伦图不像个厉害人物,倒是那位岳爷,不好应付。”
“叫你看出来了?”他含笑提袍进
门,边走边道,“岳坤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道上混久了,就像咱们说的京油子,心眼儿多得筛子似的,能玩儿得转绥芬河人市。这次把索伦图推出来,不过是摸不
透咱们来历,借他人势力,铺自己的货。你以为索伦图能有那么厚的底子一气儿托出一百个壮丁?还不是给岳坤都顶名头!他认真只占三成,姓岳的却占七成,我早
就摸清了。”
“那这个岳坤都真够镇定的,一大笔买卖儿自己旁观,叫别人顶缸,不怕办砸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再者说,既然摸不清咱们来历,就该踏踏实实推了才对。他们这行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却绝对俱损,为了一千两银子冒这么大风险,值得么?”
弘策点了点头,“大伙儿加点儿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准临了刁难一把,事情就不好办了。”
定宜坐在圈椅里不无感慨,“我记得上回七爷掏鸟儿和滑条的钱,三只小把戏就认了三千两。你瞧这对比,人还不及一头骡子值钱。年轻轻的爷们儿,顶天立地的,才十两银子,想想多叫人唏嘘呀!”
弘策道:“宁古塔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奴隶。各地犯了重罪的都流放到这里,那些人不光自己,有的罪及满门,一贬就是一家子。皇庄上庄头和披甲人也不傻,挑年轻女人和人……那个,就是通婚呐,生孩子。孩子落地还是奴隶,跟旗人家生子似的,一辈一辈传下去。”
“也能成家吗?旗人家生子儿能单门独户过,这个不错。”
他笑道:“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奴隶是罪籍,家生子是良民,所以能出仕做官。这些女奴怀了孩子就给关在一个地方,临盆后独自拉扯孩子,孩子的父亲几乎见不着面。转年再配人,再怀孩子,就一直这么下去。”
那和牲口配种有什么两样?定宜发了一回呆,叹道:“我奶妈子真好,回去得去她坟上多磕几个头。要不是她,我现在的处境就和他们差不多,也遇不见你了。”

说着,哈刚从外面进来,垂手道:“回主子话,奴才查清了藏匿阿哈的地方,那片原是驻军的营地,后来朝廷改制,梅勒章京率部迁至吉林乌拉,营房就空出来了。
只是奴才有一点想不明白,按说岳坤都这么审慎的人,这趟办事忒大意。他提人虽没叫咱们看见,才刚折回去,站在棚子外头一通话却说得明明白白。阿哈都是宁古
塔大营里倒腾出来的,不单有流人,还有充军的兵卒。”
这点叫人始料未及,弘策错愕道:“居然有兵卒?胆子未免太大了。”

刚道是,“充军的原本在营里就算不得真经卒子,叫老兵往死了欺压。家里人又大多不成气候,谁能替他们申冤?性子面的被倒卖不敢反抗,性子强些的割了舌头不
叫说话,哑子活儿照干,价钱不比好手好脚的低。姓岳的究竟是疏忽还是有意透露,这个说不好,可兜个圈子把索伦图牵扯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策站起来饶室踱步,忖道:“既这么,是敌是友且待再看。这两天照旧盯着……”他低头盘弄腰间福寿玉牌,喃喃道,“事儿恐怕没这么简单,岳坤都这号人物的来
历,绥芬河居然没一个人能说得上来。从天而降么?不能够!看五官身架子还有行事作风,倒更像中原人。你们去探,把他的底细一五一十查清楚,或者背后隐藏大
来头,也未可知。”
哈刚领命去了,他转回头来看定宜一眼,见她愁眉不展便宽慰,“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给个笑模样我瞧瞧。”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探过来摇摇她的胳膊。她有些心不在焉,说那个岳坤都哪里不对劲吧,话在嘴边又说不上来。就是莫名担心,低声道:“姓岳的先前和我搭讪来着,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就觉得他城府深。你和他打交道得小心着点儿,别让他算计去了。”
他挑了挑眉,“他和你说什么?占你便宜了?”
这人如今心眼儿小得很,好好的也能牵搭到这上头来。她说不是,“人家又不知道我是女的,占什么便宜啊。其实没说什么,就老套我话,问多大了,哪儿人呐,就这些。”
他嗯了声,淡声道:“岱钦回宁古塔调兵,回头把人都逮起来,不管他是佛还是魔,到我手上不愁他不招供。”
她呆呆看他,“打么?打到他开口为止?”
他睨眼道:“也是个法子。以前在喀尔喀就这样,那地方人烈性,不好处置,你软乎问他话,人家不拿正眼瞧你。那时候我气盛,不照现在有耐性,问不出所以然来就上刑,不为急于求成,有的人横呐,就得这么消磨他。”
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他自小外放蒙古,十年后还朝晋封亲王,怎么可能是个一眼能看得到底的人。面上再好说话,心里自有他的算计。他不过是和善,并不可欺,有时面对他,人在眼前却渺渺不切实际,因为看得见表面看不见心底。
他见她失神,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来,轻轻撼她,“怎么了,吓着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担心罢了。”
他笑道:“你们女人就是这样,所以爷们儿外头遇见事也不敢回家据实说,芝麻大的亏空,到你们嘴里就成拳头大的窟窿了。我省得,案子经手也不少,官场上办差有章程,不是我一个人独拳打虎,分担的人也不少。”
她想起被他们撇在宁古塔的那位爷来,打趣问他,“你是说七爷?”
他失笑,“七爷?也算是。我这儿挣了功勋分他一半,要是出了纰漏,他也得跟着担当。”
她不敢设想七爷眼下的境况,缩着脖子嗫嚅:“我这趟偷着跑出来,回去会不会被他撅断腿?七爷早对我恨得牙根儿痒痒了,不收拾我才怪。”

没言声,转过去看灯花,灯捻子点的时间长了,顶上凝结起了扁扁的球,一明一灭,形状像缩小的灵芝。火光跳动得厉害,他持了剪子上去铰,孱弱的一簇火苗挑在
刀尖上,渐渐冷下来,变成黑色的尸首。他扬手一掷,把那簇灯花远远抛开,回身把剪子放回原处,轻描淡写道:“真要恨到极处,削了你的籍才好。他羽旗不要,
我商旗求之不得。”
他有他的考虑,定宜觉得自己有时多此一举,既然心里向着十二爷,他能耐大,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门外传来跑堂的叫声,说饭菜备好了,问爷们是送到屋里来呢,还是在大堂里随意用。定宜听他的意思,他懒懒道:“厅房里人多,闹哄哄的吃不踏实。让他们送进来吧,打发了一顿早早歇下,我累了。”
他说完飘飘荡荡看她一眼,那眼风百转千回,欲说还休。定宜脸上火辣辣烧起来,忙转过去照他的意思吩咐伙计,递完了话站在门前无所适从,他抿唇一笑,温声问她乏不乏,看她呆滞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还是怕我,不是真心喜欢我。”
她忙说不是,靦脸笑道:“这话多见外呀,我喜欢谁自己心里还不知道么!”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他凑上来,放大的一张俊美的脸,眼里倒映出案头明亮的烛火。牵起她的手,再三的问她,“你喜欢不喜我?嗯,到底喜不喜欢?”
定宜被他缠得没法儿,捂住脸说:“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么,哪有爷们儿追着问别人喜不喜欢自己的!”
她捂脸捂得好,一双手掌覆盖住整张脸,只剩掌根中间露出红艳艳的唇。他心思一动,凑上去亲了一口,百般纠缠,“那你问我呀,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有这份心还要人问?自己不会说么?”她转过身去,心跳得擂鼓一样。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她很久,只不好张嘴。心里搁着一个人,犯不着老在嘴里念叨,念着念着成了习惯,那份感情就淡了。所以宁愿他藏着,藏得越久越珍贵。

心下好笑,这些日子来做了那么多幼稚可笑的事,和老七抢啊,背着他偷摸往来,这辈子干的傻事攒起来都不及这段时间多。还要怎么表达呢,只差把心挖出来了。
他算是兄弟中比较内敛的,对一个人好恶的定性不在一朝一夕,盲目说爱不是他的习惯,但是一旦他有行动上的表示,就说明认定了,轻易不会更改。然而她不是
他,认识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对他还是有担忧的。
他组织一下语言,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赶巧了,店里伙计送酒菜进来,三四个人鱼贯而入,送的是清真八大碗。过去瞧,什么清炖羯羊肉、红烧牦牛肉啊,全是这一带回民的菜色。
定宜见一桌子铺排那么丰盛,抚掌道:“这儿人挺会吃,腊月二十九就这么个手笔,年三十晚上吃什么呀?”
才要落座,后面伙计又送酒壶酒杯来,一份一份安放好,三只杯子三双筷。定宜纳闷了,哈刚他们都撒出去了,怎么多一个人的份子呢?刚要问,门外一条大长腿迈进来,乌云豹的大氅,里头四开衩袍角上金银丝绣活儿粲然生彩,抬眼一看是七爷!
两个人都愣了,他怎么来了?十二爷只觉无奈,他从人市摸底开始,忙活了这大半天,到收网的时候了,这顽主来了,说他是有福之人一点不假。
七爷解开嵌宝领搭儿,高高在上扫他们一眼,“好啊,上这儿高乐来了,把我一人单撂在宁古塔挖死人,老十二你算计不赖。”
弘策厌弃他,也不怕做在脸上。本来就瞧不惯他那副轻浮模样,他还凑过来找挤兑,怨得了谁?
他指了指对过座儿,“既然来了,七哥坐吧!说高乐我当不起,我是办案子来了,不是闲着没事干看景儿。”
“那
背着我干什么?”他看一眼沐小树,手指头点了点,“还拐带我的人,天没亮偷偷摸摸跑了,不知道的还当你们私奔了呢!”见她傻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坐吧白
眼狼,戳脚子干得舒坦?要不是我的人打探到卢渊受命调兵,我还不知道和硕醇亲王跑绥芬河来了……嗳,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点儿愧对我呀?枉我对你这么好!”
定宜无话可说,点头如捣蒜,“奴才对不起主子,没脸见您。”
这是什么意思,没半点悔过之心?七爷干瞪眼,也不理会她,转过头问老十二,“怎么样了,案子有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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