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校对)第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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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恼羞成怒,“官家究竟意欲何为?”
他说得言简意赅,“我希望阿姐说出云观的下落。”
她身上一阵热一阵寒,如同打了场大仗,有些无力为继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官家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供不出来。”

听了垂下眼,慢吞吞抚摩手上那个黄玉把件,半晌方道:“我相信阿姐,必定是真的不知道。没关系,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今日同阿姐彻谈后,阿姐应当明白
我的想法了。这天下早就已经大定,何必再掀起滔天巨浪来呢。倘或阿姐能助我一臂之力,阿姐的儿子便是我的儿子,日后为王为相,绝不亏待半分,阿姐以为如
何?”
顺的条件很优厚,逆呢,也不必再说了,总逃不过身败名裂。她死不足惜,孩子怎么办?重元拿住了她的七寸,她所做的一切向来是为孩子,如果中途撂了手,她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还有什么指望?
她撑着月牙桌泫然欲泣,深深吸了口气道:“官家要我做什么?”
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必要的时候传些消息,譬如说皇后与我夫妻恩爱,譬如说中秋佳节,禁中娘子于宣德门舍新酒。”
如此是要请君入瓮么?长公主心里都明白,暗中盘算可否与云观私下里通气,他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阿姐懂得审时度势,我在位一日,这天下就是我的。云观想卷土重来,除非他能敌得过我三衙十万禁旅,否则就是以卵击石,恐怕还不如三年前死了的好。”
似乎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了,“官家当如何处置皇后呢?”她侧目看他,“云观与皇后见面,皇后回来可曾告诉官家?”

被戳到痛处,心头狠狠一悸。长公主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么?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人,竟还有这闲情苦中作乐?他说:“皇后如何处置,自有我的道理,就不劳阿姐操
心了。我记得那孩子叫从嘉吧?我三年前便命人左右保护,据说长得很好,阿姐不必担心。他今年五岁,明年当开蒙了,我还未见过这个外甥。若云观的事处理即
时,接从嘉入太学后,阿姐与孙都头的事便议一议罢。有情人终成眷属么,我也乐得成全一对佳偶。”
他说完,提袍出了偃盖阁。长公主
茫然目送他,他一身绯袍,在秋天的日光下红得发沉。细想想,同在一家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半个时辰说的多。不管她承不承认,他确实是
个合格的当权者。云观呢,吃亏就吃亏在入绥当了质子。十年来仅凭他母亲为他网罗亲信,那点根基对重元来说简直不堪一击。崇帝原以为牵制了嫡子便能保他大绥
万年基业,现如今看看,一个当权的庶子,还不是照样谋划天下!
一寸秋风一寸凉,她裹了裹肩上披帛,抬眼朝阁外树冠上望去。天是潇
潇的,蓝得沁人。殿宇连绵的飞檐像乌沉沉的云头,在天幕的边缘沉淀下一片积影。大钺不是原来的大钺,禁庭也不是原来的禁庭了,一切都在改变。仿佛巨大的车
轮向前推进,碾过去,留下深深的车辙,谁都无能为力。
花圃内的木樨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苞成簇生长。趁着露水未干时摘下来,盖在绢布下,香气汇聚起来,分外的凛冽。
“圣人摘了做什么?”阿茸歪着脖子站在树下问,“要做木樨花酱么?浇糖莲藕?”
阿茸随了她的属相,一门心思只知道吃。秾华说不是,“摘下来做香珠串,佩在腰带上,或是戴在手腕上,香气能保持很久。”
她哦了一声,“那我和圣人一道摘。”说着卷了袖子就要帮忙。
秾华忙谢绝了,“我说过要靠自己做成的,不要你搭手。”
阿茸摘了两朵,扔了又舍不得,便扯起了围腰,把花兜在里面,“圣人做香珠儿,我做桂花糖,各做各的,互不相干。”又问,“圣人做了香珠送我一串么?”
她很小气,说不行。阿茸嘟着嘴问为什么,她说:“我答应做了送给人家的,只怕花摘得少,还不够。”
阿茸追问送给谁,她只摇头不说话,心里细细地牵痛起来,站在那里便觉得眼睛发酸。

天他匆匆走了,她自己想了好久,只是觉得满心凄凉,却没有理出头绪。她有她的难处,不能和人细说,连春渥都不行。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主张,可是这回产生了怀
疑,终于意识到自己原先一直被保护着,所有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都是她少年时期的娇纵和恣意。她要学着长大了,要在禁庭里活下去。他们斗,由得他们斗,她
帮不了谁,也害不了谁。就这样,偏安一隅,袖手旁观。她的错从和亲开始,现在想想,那时好多的东西促成了她那个不完善的计划,现在怪谁都晚了。
春渥来,拿着布幔和长杆,“这样摘,摘到什么时候?把幔子铺在树下吧,把花打落下来就是了。”
她摇摇头,揭开纱布让她看,“摘了不少了,做十几颗也许够了。”

挎着篮子回涌金殿,仔细把花蒂摘了,叫人拿研钵来,坐在窗下耐心地研。那些娇小的花瓣在杵子下面解体,捣碾成泥,然后盛在纱布中拧干水份,搓成圆圆的珠
子,放在窗台晾晒。她手上忙碌,却一直愁眉不展,春渥和阿茸看着也觉得心酸。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昨晚上哭了大半夜,恍惚天要塌了,可是问她,她又什么都不
说,叫人很觉忧心。
春渥犹豫了许久,轻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去请官家罢,什么事不能解决呢,把话说开就好了。”

开,怎么说得开?她摇摇头,现在只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她想起持盈来,她中毒的事到现在也没个论断,内侍都知奉命查办,把厨司和尚食的人都拿起来了,
严加拷问,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这么说来就奇怪了,倘或是贵妃的苦肉计,一切矛头应该指向庆宁宫,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
她放下袖子站起身,“去宜圣阁看看梁娘子吧!”边说边往外走,徐尚宫领着几个内人随身伺候着,缓步出了宫门。
宜圣阁在后苑东首,需经过桃花溪。她从桥堍下来,正遇见今上出迎阳门。这么巧,她站住了脚,一时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到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问:“皇后往何处去?”
她欠身纳了个福,“臣妾去宜圣阁探望贵妃,不知她眼下身体怎么样了。”
他停顿少时,叹了口气道:“顺路,一道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代宫廷御用之相扑手,乃御前卫队左右军士,名为“内等子”。
☆、第43章若换做平时,身边有心爱的人相伴,一定觉得世上再无憾事了。可是现在隔着一层,就算人在眼前,依然很难亲近。
他总在盼望
着,她能同他坦诚,把云观来找她的事说出来。他不要她做其他,只要说出来,男人的战争不会把她牵扯进来。然而他知道不可能,云观对于她,是情窦初开时最美
好的寄托,她喜欢他,甚至爱他。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当口,她的良心和道义不容许她这么做。大概她以为守口如瓶就天下太平了吧,他和云观终不能相提并论,即便
她是他的皇后,她的心有一半收不回来,她还是同情云观的。
他除了叹息,没有别的办法。脚下放缓了些,“皇后昨晚休息得好么?”
她略一顿,垂下眼睫。他从侧面看过去,见她慢慢红了眼眶,却还是点头,“臣妾休息得很好,谢谢官家关心。”
他终于停住了步子,低声道:“皇后休息得很好,我却彻夜未眠。”
她立在他对面,不敢看他,绞着帕子说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生气了。”

想怨怪她,可是看她可怜的样子,怎么忍心苛责?谁用情深,谁就处在下风,爱情也是一场博弈。怪自己太执拗,明明那么多女人等着他去爱,他却偏偏喜欢她。为
什么?不是因为她美丽的脸。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害怕和陌生人相处,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恰好她给了他九个月,她愿意倾听,愿意交流,他不必担心她有任何
的不耐烦。恐惧隐藏在书信后面,说不出来的话通过笔墨抒发,这九个月的水滴石穿,就算她曾经将他当作别人,也足以让他心动了。
他垂着手,神情落寞,“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她闻言越发心酸,哽咽道:“官家……你不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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