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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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颂银心里纠结得厉害,本来惠嫔那个脱花煎就让她担忧,这回是明打明的要她谋害皇嗣,那可是一条命啊!
  她越想越害怕,脸色煞白。欲求饶,但知道没用,这是顶在杠头上了,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禧贵人和惠嫔她得二选一,不承办储秀宫,倒霉的就是永和宫。况且惠嫔也要催生,和禧贵人打着一样的算盘,矛头究竟对准谁,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认命了,垂头丧气问:“现在改药方,来得及吗?”只有产下的是死胎这事才好处置,要是个活的,总不能众目睽睽下掐死他吧!
  他说:“看你的本事,如果你手段够高,往药里加上几钱莪术,应该不是难事。”
  颂银恨不得瞪死他,空长了一张美人的脸,心肠恶毒得像蛇蝎一样!
  豫亲王呢,根本不在乎她的看法,反正佟家是他的包衣,既然这丫头将来要接替她阿玛,让她知道内情是早晚的事。如今赶巧了,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逗留也有一阵了,看她失魂落魄,想必需要时间消化。他整理箭袖出门,迎面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述明,老远就打了一千儿,到近前又打一千儿,惶然道:“给爷请安,颂银是不是哪儿出了岔子,怎么惹得爷亲自来了?”
  他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来瞧瞧她。”本打算离开了,走了两步又回身,“述明啊,二丫头有人家没有?”
  述明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战战兢兢道:“回爷的话,还没呢。”
  他点了点头,“得闲儿我给她做个媒。”然后瞟了她一眼,负手走远了。
  爷俩面面相觑,颂银露出个欲哭无泪的表情,“阿玛……”
  述明忙让她住嘴,往值房指指,示意她进去说话。
  她把豫亲王的来意和盘托出,着急询问:“您看这可怎么办呢!”
  述明抬眼看她,“怎么拌?凉拌吧!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上花园偷闲,哪儿不好睡啊,偏上那儿,你瞧这回出事了吧?不过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也不新鲜,别怕。你年轻没经历过,等时候长了,比这个厉害的且有呢,到时候还不得吓死!”
  她兀自嘟囔着,“这不是害人么。”
  她阿玛淡笑,“不害人就得害自己,你记住一条,宫里没有善恶,只有胜败,就成了。”
  她束手无策,头一回面对这种情况,怔着两眼问她阿玛,“那咱们接下来怎么料理?”
  “你呀,”述明剔剔牙花儿说,“先知会永和宫一声,那药用不着吃了,没的吃出好歹来。余下的你别操心,我来办就是了。冯寿山不能让他撇清,死也得把他拖进来,他是太后的人,留着有用处。”顿了顿问,“刚才王爷只和你说了这个?怎么临走问你许没许人家呢,还要给你说媒?”
  颂银红了脸,“他说我要能把事办好了,往后可以不在内务府当值,他让我当娘娘。”
  “配给他?”述明摸了摸下巴,“倒也好。”
  “好什么啊,着三不着两的,他就是想骗我好好给他办差。”
  述明嗤地一声,“给旗主子效命是份内,人家不许你好处,你就不给他办了?依我说不赖,你回去问问老太太和你额涅意思,必定都喜欢。人往高处走,留在内务府当官,一辈子抠斤掐两,有什么出息?”
  她赌气,扭着身子说:“我就爱管鸡零狗碎的事儿,不爱让人关在鸟笼子里。阿玛,要是他再提起,您想法子替我推了,说给谁也不许答应。”
  述明乜眼打量她,“还真想给容实啊?”
  颂银愣了下,当初金墨和容绪配亲不就是为了打开这个局面吗,看她阿玛的意思,后来竟没把这个当回事。
  反正她不喜欢豫亲王,心思太深,这种人不好相处,谁都在他算计之中。她对容实虽没好感,但为了和她阿玛唱反调,有意说:“容实怎么了?我瞧着就不错。昨儿我没去吃寿酒,夜里还给我捎两块糕呢。”
  述明挑眉摇头,“你可真向着他啊,还偷偷送人鼻烟,敢情真有处下去的打算了?”
  提起鼻烟她忽然想起来了,干笑道:“不是那么回事,如意馆的孙太监孝敬您的,我凑手送人了。您怎么知道鼻烟的事儿呢?谁和您说的?”
  “我昨儿上容家拜寿去了,他家老太太告诉你额涅的,说容实把烟壶当宝贝似的,供在书房的案上呢!我料着人家是误会了,你瞧怎么办吧!”
  难怪给她捎吃的,原来打这上头来的。真有意思,二十多的人了,没收过姑娘的东西吗?她发笑,“什么怎么办,就这样呗。”
  述明皱皱眉,“想好了?”
  想什么?想明白了跟谁吗?八字没一撇的,弄得好像定下来了似的。她提袍说:“我这就去永和宫。”说完没回头,急急出门了。
  到同顺斋见了惠嫔,不能直说豫亲王要下手,只告诉她禧贵人催生的消息泄漏出去了,时候要是不对,上头必定要问罪,请她安安心心的待产,别用那个药了。
  惠嫔听了很紧张,“这么说我这儿也必定有人盯着了?”
  颂银说是,“您现在只要顺其自然,错不了的。”
  她当即命心腹把药洒进井里了,“阿弥陀佛,你要晚来一步,我打算今天就用了。”
  提前大半个月,她也真敢!颂银不能久坐,辞出了永和宫上东一长街,出内左门就是乾清宫天街,下意识放慢步子,希望遇上容实,可是从东走到西,也没能看见他。
  接下来她仍旧值夜,后头两天倒还算消停,可她知道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果然端午那夜刚和衣躺下,迷迷糊糊正做梦,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的,差点把值房拍塌了。
  她吓了一跳,坐起来问:“什么事儿?”
  苏拉回话,“司礼监差人来报,说储秀宫禧主儿见红了,这会子着了床,看来今晚要临盆。”
  她叹了口气,这么急,只为了争个先落地,况且还不知道是儿是女,豁出命去冒险,值得吗?宫里的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可悲,全部的指望都在皇帝身上,有谁知道花团锦簇背后的凄凉?所以她宁愿当个没人要的女官,也不愿意把自己坑进那口大染缸里。
  从着床到生产有阵子,她也不慌乱,穿戴整齐出门,临走看了眼西洋钟,已近子时了。之前她阿玛知会过她,说一应都已经安排好,到那里只管见机行事就成了。她知道禧贵人这胎十有八九是死胎,光这样不算,死因还得归咎于她用了催生药,这么一来雪上加霜,产妇的命运可想而知。
  如果没有争名夺利的心,就不会让人有空子可钻。颂银抬头看天,满天星斗,空气渐渐燥热,虫袤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流淌出来。分明不一样的气候,她想到的却是金墨落葬后的那场大雪——死亡终究是可哀的。
☆、第
15

  因为生产是大事,西一长街的门禁破例都打通了,方便宫人往来。皇帝御极十几年,有过三位公主,上年殁了一位,现在仍旧是俩。盼儿子盼绿了眼,所以禧贵人这胎被寄予厚望,派大总管谭瑞盯着,一有消息好即刻向御前回禀。
  颂银来的时候产房已经布置起来了,尚宫嬷嬷们忙进忙出,倒还算有条不紊。谭瑞见了她上前行一礼,拢着两手说:“传到我那儿时吓我一跳,时候不对,原该月底的,也没有提前那么多的道理呀。”
  颂银隔窗听动静,一面附和,“谁说不是呢,兴许是动了胎气了,太医瞧过没有?”
  谭瑞伸指挠了挠帽沿下的头皮,“瞧了,说孩子大,端午过后算足月。”
  她哦了声,“既这么就放心了。”恰好出来个嬷嬷,拦了问情况,只说早呢,头胎生得慢,且要等着。她回身搓手,“我不懂这个,打发人往家传话,五更的时候我阿玛进来料理,这之前有什么事儿,还请谭掌印替我担待着。”
  谭瑞并不紧张,笑道:“您放宽心吧,这儿是皇后娘娘寝宫,自有人拿主意的,咱们乐得自在。”
  颂银才想起皇后来,问人在哪里,谭瑞冲产房努努嘴,囫囵一笑。
  颂银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是皇后,身份尊崇,本该在殿里听信儿的,这回陪生,未免失了体统。可人家是主子娘娘,大伙儿都不好说什么,横竖有她坐镇,他们这些人反倒闲在了。然而她心里终归七上八下,按说八个多月了,就算早产,孩子也能活,但豫亲王在那儿算计着,这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她心底里还是向着皇上的,怨只怨人在矮檐下,她做不了主。如果产下的真是个死孩子,她良心上必定过不去,现在只能祈盼着出奇迹,往药里加的莪术没起效,孩子活着,且是位公主,那就皆大欢喜了。
  可惜世上没有这样顺风顺水的事儿,她笼着袖子站在灯笼底下的光带里,看见宫门上有小太监挑着羊角灯过来,后面跟着慈宁宫的冯寿山,她就知道没希望了。如果单是一个豫亲王,未必那么难对付,但他有太后撑腰,情况就不一样了。皇帝的悲哀在于生母向着别人,就像一个家,人心都是散的,早晚要败。都是自己生的,能偏心成这样,帝王家的女人真和常人不一样。
  冯寿山到跟前,扫袖打了一千儿,“小佟总管早到了?老佛爷那儿得了信差我来瞧呢,眼下怎么样了?”
  颂银虽厌恶他,却不能得罪他,只得放了个寻常语气说:“发作没多会子呢,等着吧!”
  冯寿山又和谭瑞搭讪,一惊一乍的,像多少年没遇见的老伙计,透着假到骨子里的虚伪劲儿。
  颂银别开脸,不愿意听他们胡扯,转身让夏太监领路上值房里等候。夏太监伺候了茶点,站在门前往外看,猗兰馆里传来禧贵人痛苦的嘶喊,他牙酸似的吸了口气,“发作得快,看着来势汹汹。”
  
  颂银听他这么说,有心打探,“我们先前还说呢,早了二十来天,真没想到。”
  夏太监说是,“打了皇后娘娘一个措手不及,得亏样样都是现成的……入夜吃了一盏甜枣羹,那会儿就说肚子不舒服,没想到亥时羊水就破了。”
  颂银不便问太多,只打听禧主儿精神头怎么样,夏太监说还成,“就是疼得太厉害,犯了一阵晕,皇后娘娘让人备参汤给她提气儿,缓过来了,后来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精神好点儿,即便孩子不中用,至少能让母亲活下来。颂银坐在那里,人是木蹬蹬的。很讨厌勾心斗角,可是没办法,身在其中,不得不周旋。哪儿有清平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混沌,像淹在水里似的,拼着命往上游,冒了头,发现天还是灰蒙蒙的,永远挣脱不出去,除非你死了。
  时间慢慢流逝,值房有钟,她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两根铜指针,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终于过了四更,立夏之后日长,寅时三刻天边泛起蟹壳青,整个紫禁城笼罩在昏昏的晨色里。她起身出去看,猗兰馆里灯火通明,禧贵人的声音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接生嬷嬷的吆喝,十分激昂地加油鼓劲,“再来、再来……看见顶心了,小主儿别睡,来、来、来……”
  她匆匆迈出去,谭瑞和冯寿山熬了半宿,眼睛里满是血丝,垂袖站在台阶下,愣愣地仰脖看着窗户。
  她问:“生了?”
  谭瑞说还没,“不过看情形快了。”
  冯寿山手里的佛珠数得飞快,白胖的脸上面无表情,心里那根弦儿绷着,一撩拨就断了似的。
  颂银掖手站着,忽然房门开了,跑出来个嬷儿,慌慌张张叫太医。围房里当值的人飞也似的到了门前,只听那嬷儿声音都变了,叫快进去瞧瞧。颂银头皮隐隐发麻,上前两步叫住了,“里头怎么了?”
  那嬷儿哭丧着脸说:“生了,是位阿哥。可脸憋得紫茄子似的,不喘气儿,也不哭。接生的提溜着打屁股,怎么打都不成……小总管,您瞧……”
  “再去看,得了信儿出来回我。”颂银指派着,其实心都凉了。是位阿哥……豫亲王算着了,老天爷真不公。她想哭,不敢落泪,只得强忍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在台阶下来来回回地走,支起耳朵听里面响动。猛想起来自己是女的,也可以进去的,刚想迈步,几位太医出来了,垂头丧气地看了她一眼,她脑仁儿嗡地一声,“阿哥……怎么样了?”
  太医直摇头,“缓不过来,脐带都黑了。时候也不对,手指甲没长全,薄得像芦苇膜。请小佟大人往上报吧,卑职等无能。”
  颂银的怒火牵连到了那个给禧贵人开催生药的太医头上,她心里是有数的,但依旧得按着计划来办,喝道:“好好的,怎么说生就生了?”她回身叫谭掌印,“我瞧事情有蹊跷,劳你往御前禀报,听皇上示下。”
  谭瑞接了令,撒腿就跑出去。冯寿山眉心的疙瘩解开了,呵了呵腰,退出了储秀宫。
  天放亮了,小太监拿长杆儿卸下灯笼吹灭,宫闱宁静一如往常。长街上的梆子笃笃敲过来,她听见东西六宫门臼转动的声响,苍凉缓慢地拖出一串悲鸣。猗兰馆内激战落幕,忙了半夜无功而返,皇后败兴离去,配殿的门洞开着,两个宫女提着木桶出来,一前一后结伴,往随墙门上去了。
  颂银没有进配殿,因为不敢见禧贵人和那位夭折的阿哥,至于怎么处置,皇上那里总会有消息的。她想过,如果是位公主,也许事儿就过去了,可毕竟是阿哥,皇上的丧子之痛会如何发泄,实在难以预料。
  果然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御驾亲临,带着泼天震怒从门上席卷进来。左右不单有慎刑司太监,还有御前侍卫。紫禁城的侍卫统领共三人,每人都有自己管辖的范围,容实属三殿往后至御花园这片,所以后宫出事,他一定会在场。进门扬手一挥,那些侍卫分散开,团团将储秀宫围住。颂银心头生怯,但也不及思量太多,跪地迎驾,先自请罪:“臣死罪。”
  嫔妃生孩子,孩子死了,虽然与她无关,但她既然掌着内务府,或多或少会有牵连。皇帝没有进殿内,立在院中厉声质问,底下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收生姥姥把阿哥落地后的情况说明了,“奴才们十二万分的小心,唯恐有负圣命,但小主子产下就已经不成事了,奴才们把能用的法子都试遍了,回天乏术。奴才们无能,请万岁爷治罪。”
  “是谁说足月的?”皇帝的视线划过来,三位太医早就吓破了胆,只管跪在那里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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