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鳞(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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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头不迭,高兴得哧哧直喘,把他逗笑了,“过两日我来接你。”转身对王妃道:“这鲛人有去意,到时候可以走得神不知鬼不觉。接下来就请殿下留意,大王哪天出门,提前通知我,我侯准了就来带走她。”
  王妃很欢喜,眉开眼笑道谢:“阿九真是我的救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回头看了夷波一眼,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复跟着王妃出去了。
  夷波心头擂鼓似的,他有没有想起来?应该想起来了,所以千难万险也要来救她。之前那场天雷一定折损了他的修为,也许恢复会慢一点,但她知道他终究会归位的。
  她开始满怀期待,可是那个该死的中山王好像偏要做对,这几天呆在家里死也不肯出门。不单如此,有时他就像鬼上身了似的,半夜跑到池边上来和她说话:“你知道吗,本王好像爱上你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里牵挂着,连觉都睡不好。如果你是人,我一定立刻就娶你,只有你能听我说话,比那个疯女人不知强多少倍。”
  夷波翻了个白眼,好好的人,喜欢一条鱼,难道他有病吗?她听他说话也是迫于无奈,并不是她爱听好吗!
  她很嫌弃他的样子,打了个转游开了,他也不在意,就那样看着她,看她在水里舒展身姿,连她的鳞,她的鳍,都觉得美不胜收。所以人对鲛人没有抵抗力,书上说这个物种具有魔力,哪怕她懒洋洋的,哪怕她永远心不在焉,然而一顾一盼皆风情,会把人吸进漩涡,永世不得超生。
  他伸手唤她:“潋滟,你来,到本王身边来。”
  潋滟是他给她取的名字,这个名字简直让她无力吐槽,小言情怀呼之欲出。她暗暗骂了他不知多少回,有时候看到他的目光,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虽然她是鱼,知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但谁愿意活在别人的监视下呢!于是她闪躲,灵活机敏,又是一道风景。唉,真是美得好苦恼,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灼热,他们说得没错,鲛人的确会惑人,纵然她不是有意的,离她太近了,也会迷失心智。就拿这个中山王来说,刚开始很有算计的样子,现在已经离不开她了,再提把她送人,那根鞭子恐怕又要挥舞起来了。
  她避之惟恐不及,他也不着脑,“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如果不喜欢我,那天就不会救我。你不愿意说话,我不强迫你,总有一天会让你开口的。”他笑了笑,依旧那么温和,眼里的火焰却熊熊燃烧,就像龙君发现千机对他有威胁时一样。
  夷波并不因他的示爱而沾沾自喜,万众瞩目的人生就是这么彪悍。她托腮等着她的心上人,想起那天他在池边的温言絮语,想起他抿唇的一笑,她就觉得外面一定是春日正好,因为她已经嗅到那种融融的气息啦。
  可是等啊等,等来的不是好消息。
  那天晌午中山王来看她,坐在池边上喃喃自语:“你既然已经在我府里了,就不应该想着离开。本王对你不好吗?这个池子太小,我为你建了更大更华丽的住所,已经快竣工了。本王以诚待你,竟收不住你的心。还没有人敢从本王手上抢过东西呢,一个小小的酿酒师,胆子真不小……”
  夷波心头一蹦,慌忙浮上来,他冷冷看着她,唇角挑出一丝单寒的笑意,“不是听不懂人话吗,怎么?按到了机簧,一点就起来了?”见她仍旧不开口,抬起手一扬,红线绕在他指间,底下垂挂着一根钥匙,赫然就是阿九的那把。他看到她脸色骤变,吃吃笑起来,“酿酒的阿九,是你的情郎?奇怪,人和鲛人物种不同,不是不能相爱的吗……”
  夷波听到心脏破碎的声音,她扒着池壁狠狠望着他,“你把他怎么了?”
  中山王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鲛人果真名不虚传。这声线是用来唱歌的,一个字一个字,柔软温暖。那个阿九看来当真和她有关,只不过提起他的名字,她就迫不及待了。
  一种莫名的妒忌心升腾起来,他冷了眉眼:“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打起我的主意来。我被那些兄弟压制就罢了,现在连一个小小的酿酒师都来与我为敌,我焉能容他!”他把那把钥匙扔进了水里,“你不必再等他了,他已经被我杀了。”
  他不知道,他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她心上凿洞。千辛万苦找到的人,眼看就要柳暗花明了,竟被这个人生生破坏了。之前还有合欢指引,然而死在异世,她要去哪里找他的下一世?
  她掀起了滔天的怒火,眼睛滚烫,皮肤因膨胀开始撕裂。她浑然不觉得疼,只知道她没有将来了,找不见龙君,她所有的努力都化为灰烬了。她尖声嘶吼,体形暴涨,血红的眼死死盯住他。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夸张,恐惧越来越大,夷波知道,她因恨失控,化身鲲鹏了。
  可是她的龙君在哪里?她哭喊着干爹,身长不断加剧,尾鳍一扫,捣破了殿宇冲天而上,那个中山王在哪里已经找不见了,也许被她压死了。她在城池上方盘桓不去,嘤嘤的哭声像雷鸣,庞大的身躯遮住天幕,整个中山郡都陷在了她的阴影下。
  巨型的大鱼在半空中游动,任谁看到都觉得骇然。她搅动云翳,张开大口要吃人的模样,乌黑的轮廓被阳光镶上了一圈金边。她大声地哭,眼泪落下去,恍如洪水,冲垮了民居。一低头就看到桃花湖和那个木码头,可是不见龙君,她再次失去他了。
  
☆、第
94

  现在的架势,真有点白娘子水淹金山寺的味道。闯了这样的祸会承担什么后果,管他妈的。龙君死了,她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飞得太高,看不见底下情况,失去如意珠后,她再也不能变成鹏鸟了。压低一些,哪怕是尸首,也要再看一眼。她挥动两鳍,飒飒的风从翼下穿过,听见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心头茫茫的。留神避让开屋舍,尽量不殃及百姓,可是她找不到他。怎么办?他还会转世吗?受了雷刑已经伤及修为,就算重生,也不知飘零到哪里去了。
  她挨家挨户寻找,只要有洞的地方就探过去看一看。身长千里的鱼,一双小眼也有城楼那么大,黑乎乎一片堵住了人家的门窗,只见一个瞳仁转动,足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大多数屋子里是空的,人都跑出门了。也有一部分有人,她停下仔细分辨,胆小的缩在角落里颤抖,胆大的拿叉子捅她的眼睛。她吃痛忙缩回去,倒也没有恶意报复,讪讪游开了。
  她又开始哭,漫无目的地盘旋,除了这里,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张嘴叫干爹,奇怪那么大的块头,发出来的声音是尖而细的。她很灰心,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来找她的。可惜上天入地不见他的踪影,他一定是死了。
  中山郡遭袭,周边的郡县立刻赶来支援,大怪兽现身江湖,惊动了北朐国的最高领导,下令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军队,共同抗击怪物。夷波觉得自己丑是丑了点,但人丑心美,也没有对民众造成多大的伤害,连那个以为已经压死的中山王也从废墟里爬出来了,和他的王妃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她想去要尸首,但是无法接近他,多如蝼蚁的兵卒把他们藏身的地方团团围了起来,严密布防就像个八卦图。她在上空厉声咆哮:“把他还给我!”没有成效,当真是把他杀了,交不出人来了。
  她气哽不止,回忆起之前的种种,阿九半伏在木码头上,和水里的她说话,脸上带着羞涩的笑;被她拖下水,湿淋淋抱着她,笨拙地回应她的吻,那么小清新,就像纯情的初恋……现在没有了,一切都完了。
  她心头恼怒,甩尾狠狠拍烂了无人居住的中山王府,严正交涉无果,她打算采取强硬措施。然而没等她付诸行动,底下的人马越聚越多,在暮色四合的黄昏发起了反击。
  一记尖利的哨声响起,数以万计带着火光的箭矢凝结成天罗地网,向空中疾射而来。她一惊,躲避不及,叮叮当当的乱箭射在她脑门上,还好她皮厚,基本没什么损伤。她晃晃脑袋,非常生气,正欲发作,更强的一轮攻击卷土重来。这次不光是箭了,箭里夹杂着圆溜溜的火球,本以为不会造成多大损害的,谁知那些球碰到她的身体就爆炸了,轰然巨响,辣辣地一阵剧痛,所到之处皮开肉绽,她甚至闻得到烤鱼的那种浓烈的香味。
  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朝人群冲过去,不知死活的人,她用体重就能压死他们!几个炮台被她扫飞,却有更多的火球向她射来,因为体型庞大,行动也不是那么敏捷,一时腰腹这片又接连遭受重创,疼得她大哭起来。
  她不想伤害谁,恨的仅仅是中山王,所以没有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可她的一时犹豫正给了那些北朐人机会,他们接连痛击,不让她喘息,夷波觉得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身上伤痕累累,心里也是千疮百孔。
  如果她就此死了,砸下来,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看来不得不暂时离开了,她咬着牙挪动身躯,尾翼一摆,打算向北暂避,但他们不依不饶,箭阵和炮火齐飞,不把她杀死不肯善罢甘休。
  一鳍中弹,几乎摔下来,这些人好坏!她想吐口唾沫淹死他们,谁知连这个都做不了了。什么叫奄奄一息,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奄奄一息,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失去平衡,即便是这样都好难。半空中无处借力,她拼尽了力气向北,北方有海,落在海里比落在岸上好。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够着水了……她努力一纵,远离了有人的地方,可是离水还差一些,沉沉落在了地上。这一摔摔掉了半条命,眼前模糊,大概是脑震荡了。
  忽然身后雷声大作,暴雨倾盆,她勉强扭头看,一个巨大的阴影盘亘在中山郡上方,若隐若现的身躯在云层中穿梭。闪电带来片刻的光,金色的鳞片转腾,遇风沙沙有声。惊天动地的一声龙吟,带着狂躁和暴怒,振翅搅起狂风,口吐雷电点燃了城池,然后一记摆尾,眨眼就把整个中山郡夷为了平地。
  夷波狂喜不已,叫不出来。他还活着,挣脱了凡人的肉身,幻化成龙了!见她被欺负,他的震怒无法平息,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她出气。
  中山郡寸草不生,他满意了,飞过来和她汇合,架起她直上九天。九黎壶的出口在哪里,他心里有数,用不着辨别方向,一味向上,冲破这个结界就可以了。
  他借助法力把她化成人形,她趴在他头顶,吃力地喘气:“干爹……”
  他很恼火,“你这么笨,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还击?”
  她啜泣:“城里那么多条人命,东皇太一正苦于抓不住把柄,我不能让他如愿。”
  他叹息,这个天条是不犯也得犯了。其实之前的雷刑只是引子,他的天劫应在此处——杀生,终于还是落在东皇太一手里。
  穹隆的顶端出现一个原形的口,是九黎壶的法门。他一股作气冲过去,天外还有一层天,那才是他们一直生活的世界。
  回来了,当然裁决也来了。东皇太一率众静候,满天皆是悬浮的神佛,个个慈眉善目,个个悲天悯人。
  “道九川,你可知你犯下了什么罪过?”
  他俯首说:“臣难渡心魔,因意气伤及百姓,臣罪无可恕。但凡事有因才有果,若非中山王劫持内人,就没有后面的这一串变故。如今内人重伤在身,请帝君通融,准我回去医治她。待她伤好痊愈,臣上太微领罪,任凭帝君发落。”
  东皇太一对这个提议并不反对,毕竟这只鲲鹏是离相的女儿,逼得太紧,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他转头问道德天尊,“老君以为如何?”
  道德天尊捻着长长的胡须道:“纵然可恨,亦情有可原。法理不外乎人情,帝君慈悲,无量寿佛。”
  东皇太一轻吁,颔首道好,“给你三日,三日之后等候裁决,去罢。”
  他带着她扬长而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大多时候,活着并不能一帆风顺,无论是仙魔还是人,都一样。
  他按下云头回到昆仑,这是他以前的洞府,阔别了一千年,本以为不会再回这里的。他想得很周全,他这一劫是难逃了,把她安顿在昆仑,有白泽夫妇照应他们母子,他也放心了。
  他放她在石床上,小心翼翼给她上药,还好都是皮外伤,辅以灵力,愈合起来很快。只不过她太累,需要休息,他略施法术把洞里妆点得温馨惬意,然后蹲在床前等她醒转。
  人形和原形的差别真是大,在天的鲲鹏,连他见了都吓一跳。现在呢,小小的脸,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的时候都感觉不到力度。
  她对他一直具有强心的功效,他在弥留的时候听见她的哭喊,足可以令他冲破肉身找回自己。谁知居高一看,她摔在海边气若游丝,那些人还不愿放过他,正集结起来打算趁胜追击。他实在难以按捺心头的怒气,导致的结果就是未驯大狂,受难无间地狱。
  也罢,劫数难逃,是他的宿命。只要她好好的,他就圆满了。
  他趋身,在她额头吻了吻,“阿鲛,该醒了。”
  她微吟,转过头,眼泪流了下来,“干爹,你回来了?小鲛以为你死了……”
  他替她擦了眼泪,笑道:“本座是什么人?哪能轻易就死了!”
  可是在他还是阿九的时候,他只能任人屠戮。她挣扎起身,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他一遍,幸好没有什么损伤。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不说话,一味的哭,哭得他心都要化了。他不停替她擦泪,不停安慰她,“事情都过去了,幸而我来得及时,如果晚一点,你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中山王说你死了,小鲛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有多大意思,打死就打死好了。”
  “傻话!你死了,孩子怎么办?”
  夷波才想起来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觉蛋还在,松了口气,“他们老是打我的肚子,那里的皮比较薄……而且我一定是因为怀了孕,身体弱,不然不可能被那些凡人打倒,干爹说对吧?”
  他发笑,“明明是学艺不精。”
  她扭捏了下,“小鲛还小,作为干爹来说,要以娶得小娇妻为荣,不应该嫌弃我的修为。”
  他脸上挂着笑,目光温柔如水,“刚才冲破异世,你醒着吗?”
  她摇摇头,“晕了一阵子,实在太疼了。”
  也好,不要让她知道他会经历什么,他不喜欢生离死别,太多次了,已经厌倦了。他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为什么你在天的时候依旧是鲲,一条傻鱼在云层里翻腾,让那些有深海恐惧症的人怎么活?”
  说起这个她就沾沾自喜,“干爹以后都不用怕我们物种相克了,我把如意珠割掉了,再也变不成迦楼罗了。”
  他的笑容凝固住,愕然看着她,“什么?”
  她捋开刘海让他看,眉心一个指甲盖大的疤痕,像月亮表面一样。他的神情千变万化,霍地站起来,连声音都变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以后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她吓了一跳,楚楚看着他,“不是还有你嘛。再说做不成迦楼罗,我还是鲲鹏,照样可以修炼,变成一代妖主。”她攀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久别重逢,干爹不打算和小鲛胜新婚了吗,还对我大呼小叫?”
  他心里的忧惧她不知道,一千只鲲鹏里,只有一只能化成迦楼罗,将来法力无边,可以修成金身。当然她也许不在乎做神做佛,但于他看来,是种切身的损害,也让他更加自责。
  “你不该这么做,你知道干爹心里有多……”
  她堵住他的嘴,“我觉得这样很好,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说着摸摸他的眉心轮,“干爹是大智的龙,虽然我没看出你有多大智,相反小肚鸡肠……我没有眉心轮,我有眉心坑,也差不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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