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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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兵卒吃剩了的,她倒确实不敢上嘴,可既然是切了直接做的,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喝小米粥就瓜皮,嚼得嘎嘣响,边吃边道:“是个好东西啊,我小时候常吃这个,可惜进了宫就吃不着了。”
  霍焰瞧着她,办事的时候像模像样,可到底是个姑娘,不经意的时候还是天性外露了。
  她吃得高兴,扭头看看边上的酱菜碗,“我好这口,这个让我带回去吧。”叫金瓷,“给俩钱,算我买的。”
  金瓷要掏荷包,火头军忙推辞,“大人喜欢是咱们的荣耀,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哪儿能要您钱呢。您只管拿,不够后厨多得是。”
  她说不必,这些就够了。想着太子没尝过这个东西,上回和他说,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这回非得让这金窝儿里长大的宝贝见识见识。端上来的东西霍焰也要用的,来前必然有人试过菜,相对安全。等带回去洗净了再验一轮,就没什么要紧的了,让那皇城之中的乡巴佬瞧瞧,什么叫土菜。
  用油纸把瓜皮包好,她揣在自己怀里随身携带,可在枢密使看来,这姑娘是馋得没救了。他侧目不已,“交给千户吧,宿大人不必亲自带着。”
  她说没事儿,牵起缰绳一抖,“霍大人,咱们这就上路吧。”
  回去的路自然更不好走了,雪地融化,变得泥泞,来时花了一个时辰,回去就得多上一倍。马蹄踩在雪水里,噗哧直冒泡,好不容易进了城门,看看那些高头大马,一匹匹都是四爪乌黑的了。
  星河同枢密使道别,场面话又说了一遍,听的人仍旧是淡漠的神色,回礼说:“宿大人不必客气,北军军务失察,我也难辞其咎,若还有用得上霍某的地方,宿大人尽管开口。”
  星河道好,“料想是没有劳烦大人之处了,今日多谢,改日结案,卑职请大人痛饮一杯。”
  霍焰微点了点头,拱手之后便分道了。
  徐行之见她眼下青影沉沉,便道:“曹瞻的案子,凭这些证物和证言就能定罪。大人昨晚忙了通宵,今儿先回去歇着吧。”
  星河也觉得乏累了,毕竟路上奔波,小肚子里坠坠的,女孩子就是这上头麻烦。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那我先回宫,你们也好好歇一歇。明天进衙门结案,送十二司复审,然后差事就算办完了。”
  千户和番役齐声道是,她调转马头,不紧不慢往南去了。
第43章
老鱼吹浪
  茵陈在宫中的每一天,都是百无聊赖的。
  早上起来盼着吃盒子菜,吃完了各宫溜达一圈,检查一下宫人当值有没有偷懒儿。人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窗沿上一刮,瞧瞧有没有积灰。然后等中晌的碗儿菜,吃完了睡个午觉,下半晌在东边的配殿前晒晒太阳,不多会儿就该吃晚饭了,吃完了发一会儿呆,星河姐就回来了。
  她在东宫没有什么具体的作用,仿佛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唯一露脸的一回,是爬上太子爷的床,又给轰下来了。那时候大家嘴上不说,其实背后都笑话她。其实她是无所谓的,当初家里把她送进来,她就不是冲着太子,是冲着宿星河来的。她喜欢这传奇式的女官,跟唐朝的上官婉儿似的,人精干,喜欢权势,长得又漂亮。现在是她极盛的时候,掌管着那么险恶的衙门,依旧游刃有余,所以宿星河对她的吸引力,远比太子爷强。照她的话说,太子见天板着脸,长得好看也不顶用,催命鬼儿似的。她是家里溺爱到根儿上的孩子,十几个男孩儿里独她一个女儿,进宫受他这份宣排,往后还和别人一块儿抢他,有意思么?不过星河姐要是跟他的话,她倒也愿意搭个伙。可瞧他们这模样,要好不好的,似乎不像外头谣传的那样。
  男人和女人搅合到了一处,女人哪儿还能这么铁骨铮铮,见了那男的,早化成水了。她就见过房里丫头和她三哥勾搭上后的样子,离着二里地呢,花摇柳颤都快站不住了。星河姐可从来没有,她一口一个臣的,连“我”都极少用。有过那层关系还能分得这么清?茵陈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
  今天吃过了盒子菜,又无事可做了,上北边典膳厨的梢间里看人做羊角灯去。羊角灯的材料是宫外运进来的,都是挑选的上好的羊角,切了头尾,剩中间一截,搁在大锅里,加萝卜丝一块儿煮。大火烧得旺,那羊膻味儿也随热气飘散出来,她捂着鼻子看他们拿笊篱把羊角捞出来,手艺熟练的老太监用楦子撑。真奇怪,那么硬的羊角,居然能撑开,撑开后变得又薄又亮,想让它什么形状就什么形状。以前她只知道用灯,从来不知道怎么制罩子,今天看见了,惊叹这世上万事万物存在都有其奇妙的地方。那么星河姐那样的存在,肯定是巧夺天工的手笔。
  正想着,忽然看见她从宜春宫门上进来,茵陈一阵惊喜,马上蹦了出去,“星河姐,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星河说:“我昨儿出城了,今早才赶回京来。一夜没睡,再加上骑马,两只眼睛都快瞎了。”
  她一听了不得,赶忙上前扶她,一路扶进了命妇院里。叫兰初打热水来,绞了手巾捂在她眼睛上,“暖和暖和就好啦。以前我哥子随皇子们狩猎,回来也闹眼睛疼,我娘就是这么给他疏解的。”
  兰初在一旁看着,“侍中懂得真多。”
  茵陈龇牙笑了笑,全当她在夸她吧。
  “好点儿没有?”她坐在炕沿上问。
  热手巾放上来,眼睛就活过来了,星河逸出长吟:“可救了我的命了。”
  兰初来解她的官服,碰倒胸口一个鼓包,压上去还有油纸的脆响,便咦了声,“这是什么?”
  星河忙捂住了,说没什么,“从北军拿回来的机要,动不得。”这么着才忽悠过去,要不兰初那个天也敢啃一口的主儿,吃食落到她手里还能剩下吗?
  她为了分散她们的注意力,开始东拉西扯,“昨儿宫里热闹吧?新封的皇后,侍中和她们一块儿敬贺去没有?”
  茵陈说:“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爬个床都能给蹬下来的人,去了也是招人笑话,我才不跌那个份子。不过我听说了,阖宫上下,就左昭仪一个没去面见皇后主子。比起那刺儿头来,梁夫人可聪明多了,人家一样有儿子的,人家就去。我听说梁夫人素来顺风倒,以前巴结左昭仪,这一回一看左昭仪没戏,又上皇后那儿凑趣去了。皇后娘娘也给她脸子,留她温室宫用饭,瞧这样子,怕是两头要结盟了。”
  盖着眼睛的星河姐听见这话,一张檀口悠悠仰起来,唇角秀致,菱角似的。茵陈也跟着笑了,“姐姐,您笑什么呢?”
  星河道:“捧高踩低,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可她心里知道,头前山池院里叮嘱梁夫人的话,那头开始慢慢实行了。
  皇上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无论如何在皇后面前露露脸,终归是好的。目下还是以平衡为重么,皇后如果有私心,必然希望有人能够抗衡太子,以便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梁夫人那头呢,简郡王四处活动,眼瞧着要加官进爵,她的儿子跟在人后头办杂差,四个儿子里头最下乘的,这叫人怎么甘心?所以要露脸,要在皇后跟前讨好,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老三受了内阁的推荐,上外征集粮草去了,要是这差事办好了,南北两头战役的补给都能妥善调度过来,回头的出息,可不比霍青鸾小。
  四个儿子,除了最小的信王皇上舍不得让他出京办差,其余的都在各自使劲。太子虽占了出身上的优势,但荣辱有时只在旦夕之间,谁又能保得万世基业永垂不朽?皇子个个都有当皇帝的梦想,以前无人相助,想也是瞎想。如今有人愿意推波助澜,不说一气儿登上帝位,先进了王爵,好歹不用三天两头受老大的鸟气了,何乐不为!
  “这事儿左昭仪知道么?”星河喃喃问,“知道了不知是个什么想头,肠子不得悔青了么。”
  茵陈耸肩说天晓得,“皇上没立她当皇后,是因暇龄公主不争气,对她还是有情义的。兴许她想着,将来还有把皇后赶下台的一天,她再重新风光一回,填补上去。”
  这小小的脑瓜子,琢磨的东西还挺多。星河和她们闲聊了两句,困意渐次涌上来,便不言声,慢慢睡着了。
  一觉睡到下半晌,朦胧间听见太监拉风箱的声儿才醒过来。看看时候,申时三刻,挣扎着坐起来缓了缓神,下炕洗了把冷水脸,脑子才从困意里挣脱出来。
  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儿,找出银针来仔细验毒,验完了尤不放心,每块的边角都咬下一小块来,自己亲试。西瓜皮依旧是那咯嘣脆的西瓜皮,她嚼在嘴里,心里却五味杂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仔细的验毒,唯恐有人使坏,想害死他。照着自己的立场,他要是出点事儿才好,可自己就是个奴才坯子,干惯了这个,不干还亏心了。
  垂头丧气,拿凉白开清洗了好几回,上典膳厨去,找了梅子酒和麻油,就这么凉拌,味道最正。她去丽正殿的时候太子还没回来,小小的食盒搁在炕桌上,她不敢让人接近,自己巴巴地看着,看了近两个时辰。
  天黑得透透的了,檐下开始上灯,隔着桃花纸看,恍惚的一排光晕升起来,升到和玺彩画下。那描金银的龙凤被灯一照,显出朦胧的美态,在寒冷的夜里,照旧光华夺目。
  廊子上传来一串脚步声,槛窗就像皮影戏的舞台,光晕之下一个轩昂的侧影走过,后面跟了好几个虾腰的太监。她站起来迎出去,太子跨进丽正殿,轻飘飘乜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主子爷心情不好,想必机务上遇事了。这两天忙得日夜不眠,他的辛劳可不比她少。太监们退出去,她上前支应:“主子,我回来了。”
  他仍旧不说话,坐在宝座上翻他的陈条。在她几乎以为他不想搭理她的时候忽然出声:“昨儿一晚上飘在外头,高兴坏了吧?”
  她温顺地答应:“还成。”
  他从陈条上抬起了眼睛,“还成?几时回宫的?”
  她说:“动身得早,巳时前后就回宫了。回来臣睡了一觉,睡到太阳下山才起身。”
  他听后未置一词,可谁知道他憋得都快炸了。千算万算,算漏了霍焰也是男人,虽然老了点,但人家死了老婆,又没孩子,现在正是如日方中的时候,两个人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待了那么久……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陈条是看不进去了,他只觉沉甸甸的,这回不好料理,霍焰不像楼越亭,论辈分他是皇叔,他做媒做不到他头上去。按理不应该担心的,霍焰不是那样的人,可男女间的事谁说得准。男未婚女未嫁,未嫁的这位过年高龄都二十三了,搁在外头谁要?只能给人做填房。
  这么一想,太子觉得自己绿云罩顶,有些坐不住了。
  “宿星河,你过来。”他招了招手,憋着坏的时候他一般亲切地称呼她为“星”,连名带姓地叫,就证明不打算委屈自己了。
  星河抚膝过去,老老实实说:“臣在,主子您吩咐。”
  太子爷顺了顺气道:“北军档子房,存放的是机要,外人不得入内?”
  星河道是。
  “控戎司和北军不属同宗,你入北军军营,算不得‘内人’吧!为什么你要进档子房?让霍焰和他的长史进去不行吗?”
  星河明白了,这回又为这个较起劲儿来了。她舔了舔唇说:“臣……”
  结果太子一声断喝,“舔嘴嘬腮,一看就是心虚。”
  星河愣在那里,果然要挑你的刺,连你伸伸舌头都是罪。可她不能逾越,人家有使性子的权力,谁让人家是主子呢。她歪着脑袋,掖着两手说:“您别着急,听臣把话说完。臣身负皇命,入北军军营是查案子去的,那间屋子里有臣要的证物,必须拿这个呈报十二司,才好定曹瞻的罪。臣独自前往,北军那伙人没谁买臣面子,只有请了枢密使,那间档子房才能开锁。十年的存档啊,装满一整间屋子了,什么样的文书有用,只有臣心里门儿清。可臣不能单独在那间屋子里呆着,边上得有监督的人,防着我窥探机密。我和枢密使同处一室不是我愿意,是职责所需,您能明白吗?好啦,您别再生气了,没谁会戳您的脊梁骨,说您的人和枢密使搞到一块儿去了,您就放心吧。”
  这回她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太子竟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这不合常理。
  滴水不漏,逻辑缜密,越是这样,越叫人起疑。
  太子拿手撑着半边脸颊,蹙眉打量她,“我竟然觉得你说得很在理。”
  星河笑了,“可不嘛,本来就很在理。”
  “不对。”太子摇头,“你是事先打好了腹稿的……说说你对霍焰的印象。”
  她这会儿要说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摆明了是找死。可要是把人说得太不堪,又有作假的嫌疑,于是她说:“枢密使这人吧,似乎不好相处啊,臣和他共事,心里战战兢兢的。他瞧臣一眼,臣就怕自己哪里做错了,小时候读书面对先生,都没这么紧张过。主要还是年纪悬殊太大了,他要是再长我两岁,都能当我爹了,怕也是应当的。”
  这下太子觉得比较中听了,还算是句人话。不过宿星河心眼儿太多,谁知道她是不是有意挑他爱听的说。
  太子决定反其道而行,“其实这人并没有那么不好相处,不过沙场上历练久了,再难改那硬脾气罢了。他身手好,功夫俊,你是没见过他练兵的样子。”
  星河说:“不不不……再俊能比得上咱们主子?我不信。”
  太子听后浑身都透着舒坦,含蓄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徐娘半老,还风韵犹存呢……诶,你的意思是想得空去看他练兵?”
  一位武将,最吸引人莫过于校练场上气壮山河的样子,是个姑娘都能给弄得五迷六道的。她要是想去,那是绝对不成的,太子预先就否决了,“校场上的人都脱了衣裳操练,你去不合适。”
  星河斜眼瞧人,分明不信,嘴里还嘟囔着:“我也不是没见过没穿衣裳的男人,主子在我跟前不就光过膀子……”
  结果招来了太子好大的不满,“混账,你拿我和那帮野泥脚杆子比?”
  星河讪讪不敢说话了,也是的,人家一身糙肉,他一身精肉,能一样么!
  她耷拉着脑袋,耷拉着眉眼,就那么戳在眼窝子里,不见不放心,见了又置气。
  太子想起昨晚上的熬心熬肺来,十年,整整十年,东宫里就没缺过这个人,抽冷子说她不在,他还怔了好一回。上哪儿去了?想起来了,出城上北军营地去了。不是她一个,带着千户和番子,还有枢密院的大人物,霍焰。其实见过霍焰的人,十个有九个会觉得他“后生”,年纪确实不小了,但身形和脸却像定住了似的,十年前回京是什么样,十年后依旧没有改变。如果哪天要和不知根底的人相亲,骗人说他三十,人家肯定也信。起先说她和霍焰同行,他倒是很放心的,可后来问了随行的禁卫,说宿大人和枢密使一块儿进了档子房,一呆就是半个时辰,太子爷就彻底按捺不住了。
  要不是国事巨万,他非得提前回来拷问不可,问她有没有动歪心思,看上人家,或者说有没有干禽兽不如的勾当,强行勾引人家。总之就是不放心,这人搁在哪里都不放心,收在东宫收不住,放出去又怕她移情别人——虽然她从来没在他身上动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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