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缭乱(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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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就齐全了,似乎也不怎么难,接下来只要把领上系紧就行。可刚要转过去,那轻飘飘的系带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她胳膊上去了,皇帝穿的是缎子,缎子可太滑了,和什么都不对付,结果她一走动,带住了披领,斗篷顺势就滑下来了。
  所有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御用的东西落地吃灰,那是怎样的大罪,几乎不敢想象。轻者罚入辛者库,重者脑袋搬家,大概就这样了吧……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不过斗篷虽没沾着土星子,却因动静太大,惹得皇帝回身打量她了。
  那道蔑视的眼波,果然比先前更明显了,皇帝问:“你在干什么?”
  嘤鸣只好呵腰请罪,“奴才手脚笨拙,险些把万岁爷的斗篷摔在地上,请万岁爷治奴才的罪。”
  太皇太后接进宫的人,自然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治罪。皇帝懂得克制,但多看她一眼都觉得难受,转头调开了视线,凉声道:“不忙,先攒着,以后再一并清算。朕无非是想提醒你一句,如今既然进了宫,就该断了一切念想,踏踏实实伺候主子。明儿让尚仪局的人教教你规矩,再这么毛手毛脚,丢的是整个鄂奇里氏的脸。”
  皇帝说完,没有等她再次近身,负手走出了慈宁宫。嘤鸣呆呆捧着斗篷站在滴水下,那些话不轻不重落下来,让她觉得难堪至极,也屈辱至极。
  心里滚油煎过一般,帝王家杀人不见血,她到现在才算见识着。深知当初该有多不易,和这样一个刻薄且傲慢的人结成夫妻,恐怕多活一天都是受罪。先前嘤鸣为她的死痛哭,现在竟觉得这才是她唯一解脱的方法。深知的脾气就像她的名字,过于通透和深刻,至坚易折。不像她似的,吃得了挂落儿,也装得了孙子。
  鹊印见她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忙上前来安慰:“主子说两句是常事,宫里所有人都打这儿过的。万岁爷这回已是格外开恩了,要是换了旁人,这会子早叉下去了。”
  她站在凉风里,面色不豫,可一回过神来,又是一脸笑模样,说:“不怪主子要恼,确实是我太笨了。万岁爷说让我上尚仪局学规矩呢,尚仪局在哪儿?我明儿就过去。”
  暖阁里隔窗看了半晌的人,重又退回了座上。太皇太后说:“都瞧见了?瞧瞧这姑娘怎么样?”
  敏贵太妃囫囵一笑,“头回伺候就闹得这样儿,万岁爷怕是不能待见。”
  太皇太后又瞧太后,“你说呢?”
  太后是圆圆的一张脸,鼻子两边往下有两道弓形纹,笑起来很有灶王奶奶的风范。太后平时没有太大的主张,属于比较老实的那类人,太皇太后问话,她别无异议,只有一句:“老佛爷瞧人准。”
  太皇太后笑了笑,“瞧人不准,也走不到今儿。头回见她,我就拿她和孝慧皇后比,孝慧皇后脾气耿直,这个恰相反,你瞧她没钢火似的,可心里有成算。皇帝今儿打进来起就摆脸子,我瞧得真真儿的,换了别的姑娘,早慌得不知怎么好了。她呢,不往心里去,受了挤兑还是一脸笑,这宫里有几个人能做到?不钻牛角尖,这点就比孝慧皇后强,身子骨结实,活得也定比孝慧皇后长。皇帝年轻,朝中局势不论如何瞬息万变,要紧一宗儿,后宫得稳。皇后……终究是一国之母,不管她出自哪家,兹要是不犯大错,等闲不能轻易动了根基。”
  皇太后轻叹了口气,“孝慧皇后心思忒重了……这么瞧着,还是这个好。”
  这个好?看来继后的人选真要定下了。敏贵太妃有意提了一嘴,“她不是有喘症吗,选秀早早儿就撂了牌子。”
  说起这个是令人有些不快,虽然朝廷严令不得逃避选秀,仍有极少数王公大臣钻空子耍花枪,纳辛就是其中之一。他倒未必是不愿意女儿进宫来,只是碍于薛尚章的女儿已是皇后,自己的闺女在位分上并没有太大的盼头,因此情愿找个京里的府门结亲,让孩子过寻常的,有点滋味儿的日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薛家的女儿没了,如今再把孩子送进来,料着也不那么为难。
  “这毛病靠调理,调理得好,未必不能除病根儿。”太皇太后松泛一笑,“今儿瞧着,不是挺好的身子骨么。”
  敏贵太妃明白了,太皇太后是有心回护。让纳辛的闺女当上继后可说有弊也有利,先用纳辛牵制住薛尚章,让他们窝里斗,将来再逐个儿收拾,皇帝处置起来更容易。
  贵太妃笑了,“我那儿有几支活参,还是当年先帝爷赏的,一直养着没舍得动。回头我叫人送来,给孩子好好补补身子吧。”
  太皇太后说不必了,“你自己且留着吧,毕竟是先帝的赏赉,留着是个念想。”
  这时嘤鸣从外面进来,冲太皇太后蹲了个福,赧然道:“老佛爷,皇上罚奴才去尚仪局学规矩了,奴才先头伺候得不好。”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我都瞧见了,是该去学一学才好。也怪我,今儿你头一天进宫,太急进了些。明儿让尚仪局派两个精奇过来,花个一日半日的,学起来快得很。”
  太后在一旁,一直是带笑看着,想来这姑娘性子也很称她的意儿。敏贵太妃存了点挑剔的心,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说有多好实没看出来,她们只瞧她心大命大,依着她看,恐怕是个惯常会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从慈宁宫辞出来,贵太妃和太后未传肩舆,两个人慢腾腾走回了寿安宫。
  今晚上月色凄迷,这模糊的深蓝色的夜,把整个紫禁城晕染得沧桑又寒凉。贵太妃搀着太后走在夹道里,前头两盏羊角灯照出了不大点儿的亮,贵太妃的嗓音也是模糊的,她说:“您瞧,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咱们进宫都二十年了。今儿看着老佛爷为迎接嘤鸣忙碌,我就想起咱们那会儿来。头一回进宫,什么都不明白,傻不愣登横冲直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太后也怅然,“可不嘛,深宫二十年,媳妇熬成婆了。如今什么都不盼,只盼着皇帝的婚姻能顺遂。孝慧皇后……唉,皇帝的日子还长着呢,头一个就……”
  贵太妃习惯了太后说话的方式,她一向谨慎,说了半句,另半句要你自己意会。她是想说皇帝还年轻,嫡皇后五年就没了,不管是什么缘故,总逃不脱天子命硬的说法。所以第二个尤其要仔细,太皇太后所谓的“身子骨结实”,也不是随口一谈,眼下再挑继皇后,可得挑个受得了冷落,经得起白眼的。
  “老佛爷心里明镜似的,不论什么决定,都有深意在里头。可我想着,皇上和孝慧皇后日子没过到一处去,要是继皇后再这么的……可不伤情么。”贵太妃说,细细观察太后脸上神色,“就没想过,等皇后丧期过了,大选里头再挑一挑?没准儿遇上个合适的呢。”
  太后闻言一笑,“老佛爷深谋远虑,这些何尝想不着?秀女是要选的,继后的人选也在怹老人家心里。说句实在话,要论出身,纳辛家的闺女确实是独一份儿。他们家高祖老太太是成宗皇帝的六公主,纳辛又是危难时候勤王的功臣,如今还位列三大辅臣呢,不选他们家,可选谁?”
  敏贵太妃也无话可说,细细论起来,勤王的头号功臣多增家也是阳盛阴衰,小辈里头的两个女娃病猫儿似的,断不能进宫。薛尚章家出过一个皇后,因孝慧皇后是病死的,继后绝不会再在他们族中挑选。剩下的只有纳辛家了,孩子个个牛犊子似的,怎么着也该轮着了。
  没了奔头,贵太妃有些恹恹的,“上回我和您说过的,我那侄女儿……”
  “嗳嗳,我记在心上呢。”太后说,“等孝慧皇后入了陵寝,后宫里头总还要添些人口。这会子在丧期,提了不大合适。得空吧,瞧准了老佛爷哪天高兴,咱们私底下引荐,也好叫老佛爷心里头有底。”
  敏贵太妃笑了笑,这种敷衍的话,听了也不是一回两回。纳辛家的姑娘眼看要出阁,才慌里慌张讨要进宫来,至于别人,早搁到后脑勺去了。
  
  皇帝发话叫学规矩,自然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太皇太后一大早起来,就让人从尚仪局调了两个精奇嬷嬷,在西配殿里教嘤鸣学宫中礼仪。
  觉应当怎么睡,饭应当怎么吃,走路迈多大的步子,请安蹲多低的身子,这些都是学问,每一样都得再三练习。
  嘤鸣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其实在家的时候规矩就挺严的,福晋指派了看妈,小到表情,大到行止,都要按着看妈的要求一丝不苟地执行。看妈手里握着戒尺,你咧嘴大笑,就是一记手板子。你走路一蹦三跳,那更了不得,尺子可上小腿肚,啪地一下,准打得你眼冒金星。
  当然进了宫,宫里的要求更严苛些,也或者是精奇嬷嬷为了在太皇太后跟前显能耐,说她走道儿走得不稳妥,有高低肩,让她顶着水碗,来来回回走上一百遍。
  天气很好,太皇太后用了早膳无事可做,过来瞧她怎么习学。配殿里地方不大,走上二十来步就得调头,太皇太后发了话:“外头太阳正暖和,上那棵玉兰树底下练去吧。”于是嘤鸣昂首挺胸,顶着三只水碗迈出了门槛。
  太监们在配殿的台阶前放了一把玫瑰椅,请太皇太后坐着看她练习。嘤鸣是她新得的小玩意儿,光是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都能逗她高兴。
  “嗳,就这么走,一步一步的……”太皇太后指点她,“两个肩头子打开喽,别想着‘我顶碗呢’,忌讳得不敢迈步子。想想别的,高兴的事儿。”
  嘤鸣笑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我今儿可漂亮啦,穿着一身新衣裳,袍子是酪黄的,上头罩芽绿的大褂。我穿着新衣裳出门上香,正赶上庙会,别人都瞧我,说这姑娘怎么这么俊呢,上辈子指定是积了德了,这辈子才长得这么精神呐……”
  太皇太后被她引得大笑,说对,“就该这样,神气活现的,天底下就数自己最好看。”
  她说话是轻声细语的,加上那种腼腆的神情,连走带说,倒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皇帝听完了政,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正好撞见这一幕。对于不能入眼的人,可没像太皇太后似的品咂出什么妙处来,他负着手,寒着脸,每一丝表情都写着三个字——不害臊。
第15章
清明(2)
  “哟,皇帝来了。”太皇太后看见朝服端严的皇帝,每回都显得既惊且喜。就像平常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孙子是捧在心尖上的。皇帝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后来皇父又宾天,他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情分自不同寻常。
  跟前伺候的人井然肃立,打千儿的,蹲安的,都向皇帝行礼。嘤鸣的水碗当然没法儿再顶下去了,免得皇帝又呲打,说不是来瞧耍猴的。大伙儿都怕御前失仪,没人来助她一臂之力,她只好自己想辙,把两肩的水碗端下来,然后再借道万福的当口,把头顶上那只也摘了。
  皇帝的眼梢划过去,眼波冷冽,没什么好气儿。他拱手向太皇太后长揖,“皇祖母昨儿夜里睡得好不好?今早进得香不香?”
  太皇太后说都好,“劳你记挂着。近来北边战事吃紧,你朝政冗杂,我在这宫里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你用不着天天过来问安。想起来了,差个人瞧瞧我,或是我打发人过去回你,都使得。”
  皇帝却未顺太皇太后的话头给自己找安逸,他放缓了语调说:“皇祖母体恤孙儿,孙儿都知道。可不论朝政多或是少,打小养成的规矩不能变。孙儿效法皇考,每日询问皇祖母安康,是孙儿的孝道。皇祖母若是连这个都替孙儿省了,孙儿何谈奉养皇祖母,又如何作天下人之表率。”
  太皇太后听了笑得无奈,“我这是心疼你,倒叫你砖头瓦块来了一车。早前我是没人陪着,太后和贵太妃她们也不能时时在我这里。如今我有了嘤鸣,有她陪我说话解闷儿,也算成全了你的孝道。”
  有了嘤鸣,成全的却是皇帝的孝道,太皇太后句句要把他们两人牵扯到一块儿。嘤鸣垂眼盯着脚尖,只当听不明白,皇帝显然也并未有任何触动,垂手道是,“皇祖母心境开朗,孙儿在前头办事也办得踏实。”
  皇帝如今能够独当一面了,太皇太后已不再过问前朝的事,留在慈宁宫里专心作养身子。头前那位孝慧皇后,和她并不亲近,当初宣召册立皇后,只在大婚前匆匆见过,因此也不怎么上心。这回呢,因头一个皇后说没就没了,故而在嘤鸣身上费了些工夫。太皇太后扭头对皇帝说:“你瞧你昨儿命她学规矩,她练了一早晨,连吃的都没顾得上传,真个儿皇帝一摆脸子,底下人饿断肠子。我如今瞧着,进退行止都很好,精奇嬷嬷让她顶碗,连一点水星子都没洒出来,还要什么?她才进宫,娇养的姑娘离开爹妈举目无亲,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你该宽待些儿,话语也温存些儿,方显出你的体天格物来。”
  皇帝听完,看了嘤鸣一眼。要宽待些,说话还得温存些?他不好驳太皇太后的意思,只是眉心习惯性地一蹙,仿佛头顶上的阳光刺伤了他的眼睛,“孙儿是怕她在皇祖母面前失仪,惹皇祖母不高兴,多学些规矩对她有益,毕竟宫里不像外头。不过既然皇祖母瞧着好,那就把精奇都撤了吧,让她仔细当差就是了。”
  太皇太后摇头,“她是客,不是来当差的。”
  立国起百余年里,从没出过做皇后前,先进宫伺候人的先例。皇后是皇家的脸面,谁会自打脸面,叫人笑话呢。
  嘤鸣懂得其中的道理,她蹲了个福道:“老佛爷,奴才愿意当差学本事。奴才全家都在旗,听主子们差遣是奴才的本分。万岁爷要奴才学规矩,是提拔奴才,让奴才有长进。老佛爷疼奴才,是奴才的体面和荣耀,奴才却不能仗着老佛爷仁慈,真拿自己当客了。”
  她自觉这话说得圆融,谁知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意竟渐渐消失了。她也不瞧嘤鸣,手指在玫瑰椅把手上笃笃敲击着,指甲盖和脆冷的漆面相击,每一声都叫人捏心。
  嘤鸣背上冷汗直流,料着这回急于把自己择干净,免不得触怒太皇太后了。她也不敢看皇帝,看了无非给自己更多重压,且让皇帝更想弄死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极其难熬的一片沉寂。半晌终于听见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悠着声儿更正她:“不是,你入宫不为伺候任何人。在我跟前,是成全了咱们的情义,论年纪,我足可以当你祖母。在皇帝跟前……”太皇太后吮唇想了想,“也别拿自己当奴才。你心里该敬着皇帝,爱戴皇帝,皇帝说的话固然要听,却也绝不拿自己当奴才秧子,记好么?”
  嘤鸣这时才回过气儿来,忙跪下磕了个头,“嗻。老佛爷的教诲,奴才谨记在心。”
  太皇太后又恢复了笑模样,“怎么又跪下了?”让蛾子把人搀起来,“你又没犯错,不兴动不动就下跪。”
  嘤鸣一脸愧怍,“奴才叫老佛爷不高兴了。”
  也算不得不高兴,只是另一种做规矩的方式。太皇太后招猫儿似的,把她招到跟前,抚了抚她的手道:“你还年轻,有些事儿想得不透彻,既在我身边,我少不得要教导你。”再瞧瞧那怯怯的模样,失笑道,“好孩子别怕……哎呀,瞧这手长得多秀气,今儿起该把指甲养起来了。我有两副年轻时常戴的金累丝甲套,回头赏你吧。”
  该养指甲了……嘤鸣听得脑子嗡嗡作响,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管蹲身谢恩。
  太皇太后称意了,转头对皇帝道:“你在我这儿有时候了,去太后那儿请安吧,她盼着你呢。”又吩咐嘤鸣,“你陪着一块儿去。宫里地方大,也该到处走走才好。你跟前没带贴身的丫头吧?”
  嘤鸣说是,“不得恩旨,奴才不敢擅自带人进来。”
  太皇太后道:“近身的人总该有的,瞧瞧你惯常用谁,让府里把人送进宫吧。我这头再给你拨两个,宫里有规矩,独个儿不能进出宫门,身边有个伴,办事也方便。”
  嘤鸣正愁这里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太皇太后放了恩典,可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了。她高兴起来,一叠叩谢,连要陪皇帝上寿安宫去,都觉得不那么为难了。
  皇帝进退有度,俯身向太皇太后长揖,“皇祖母安坐,孙儿告退。”却行两步,往宫门上去了。
  慈宁门大开着,有风缓缓掠过鬓边,嘤鸣将散落的发丝绕到耳后,隐约听见皇帝荷包上的金穗子被风吹动,发出悉索的清响。
  跟着上太后那里,她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但因此可以不再顶碗,相较之下还是划算的。春风吹在身上有融融暖意,日子过得真快,眼瞧着清明了。若还在宫外,她可以上景山祭拜,深知的梓宫暂安在观德殿里,还未入葬。可惜眼下自己也身不由己,不光自由被限制,迫于皇权重压,还得耐下性子面对那个逼死深知的人,单是想想,便让人感到无望。
  这算什么世道呢,她们这些人连草芥子都不如啊。伴君如伴虎,刚才从太皇太后那儿就咂摸到滋味儿了。不管人前多和善,转眼就能冷脸,这便是煌煌天家。自己呢,浑水摸鱼,也不知能蒙混到几时。
  皇帝登上肩舆,她站在宫门前木然看着。九龙髹金的宝座在日光下折射出辉煌的色彩,皇帝端坐其上,石青的朝褂两肩挑着团龙,他目光平稳望向前方,朝冠上鲜红的帽缨衬着那张脸,既冷酷又遥远。
  肩舆升起来了,她微微俯下身,让肩舆先动起来,自己则挫后一些,随舆行走。太监的击掌声在夹道里回荡,啪地一声,激起墙顶上停留的鸽子。鸽子拍打翅膀的动静很大,扑棱棱直上青云,皇帝的姿势到这时才有了变化,随着鸽子飞行的轨迹扬眼,那张脸便不显得郁气沉沉了,从侧面看上去下颌玲珑,甚至带着点风流公子的清贵蕴藉。
  真奇怪,皇帝也有分心的时候?在嘤鸣的眼里他不像活人,他就像一棵树,外界感情的觉知化作一圈圈年轮向内生长,直达核心,没人看见。
  果然很快他便收回视线,抬起一肘搭在扶手上。马蹄袖盖不住低垂的指尖,只见寸寸骨节分明,常年的养尊处优,养得肉皮儿白净,青紫色的血管在光照下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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