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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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先生与诸君能够时刻牢记这一点,这非是寻常事。”
  墨子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事终究还要再商量。”
  适道:“这事就算商量,也必须提前制定出章程,一旦有事,便可实行。先生,我只是想说,若我制出什么章程,非是我乐于如此,而是料敌于先。”
  墨子笑道:“这我可以分辨。明日之事,你需在城头观看,观看楚人动静、营地、时间……且先去睡。”
  适行礼拜别,也不停留,下了城墙离开。
  待适离开后,公造冶问道:“先生,适的许多话,与您并不一样,但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墨者。您……您是这样想的吗?”
  墨子看着身边的那几人,缓缓说道:“我墨家重鬼神,所为的就是希望人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以至天帝可以监察天下。”
  “那倘若真有鬼神,一个人本心极坏,却因为担忧鬼神的降祸而不得不利天下、兼爱众人……那么他便是可以利天下的,否则我们为什么又要有鬼神之说呢?”
  公造冶略微有些紧张,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适的心思……未必是初心?”
  墨子大笑道:“传闻比干之心有七窍,那需要挖出来才能看到。可挖出心人是要死的啊。本心……很重要吗?若墨者只求本心利天下之人,那又何必要有鬼神之说?”
  “适提及的那些规矩、天志,教化的民智,本身就是一种鬼神啊。他和我……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祭祀的鬼神不同罢了。”
  公造冶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拜谢道:“先生的话,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的鬼神,并不是那些人所认为的鬼神。”
  墨子迎风而立,许久才道:“你说得对。马起名为牛,愚昧者以为这就是牛,实则却还是马。”
  说完这些,年迈的墨子扶了扶腰间的剑,与一众弟子下了城墙。
  ……
  次日,下午。
  太阳还未落山,但马上就要黄昏。
  适带着许多人,站在了城门高楼之上,旁边准备了各种规矩、水漏等等工具,遥望着楚人的营地。
  这一次出击,只是为了虚张声势,也是为了让楚人轻视,所以适对于这一次出击的战果根本不在意。
  即便那些集结起来的士个人能力都很强,也算是精兵,而且大多都是自小进行脱产训练的武士,不过很难取得什么战果。
  他们可以列阵,但是很难维持,而且很可能杀的兴起不听命令。
  他们也可以冲阵,但是指望他们完成穿阵攻击的任务则完全就是妄想。
  如今就是想办法让楚人难以捉摸透墨者的意向,也是为了想办法看看楚军被袭击时的反应。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天色还不黑,但又不可能车战,夜晚即将到来,正好可以给楚人造成极大的混乱不安,又不至于被楚人趁势反击。
  战车在平原上是无可取代的,即便那些自小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在没有练习专门的方阵之前,也难以阻挡战车的冲击。
  甚至,适甚至盼着这些出击的人会楚人轻易击溃,这样才能助长楚人的骄纵之心。
  城墙下,百余人身穿数层皮甲,腰间佩剑,没有带弓箭,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公孙泽抚摸着自己的佩剑,并不紧张,也不惊慌,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命令。
  那些曾经不满的士,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肝脑涂地,但也不会在众目之下做出怯懦的举动。
  终究,他们还有着士的骄傲。
  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尤其是在众士的面前,更不可能露出丝毫的怯懦之色,否则活着也没有意思。
  之前高唱《北山》以示不满,此时不满已经宣泄,又聚集在一处,实在难以再发牢骚。
  这些人的皮甲之上,手臂都缠着特殊的布带。
  《墨子、号令》中便提到,夜战混乱,自己一方一定要做好敌我识别,一定要在手臂上缠上束带,以免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
  出城的目的,也没有和这些人完全讲清楚,而是一直告诉他们就是为了袭扰楚军让楚军戒备,这样就能减少楚人割麦的速度,减少楚人割麦的数量。
  虽说这些人中大部分的家属都被扣留在城内秘密看押,但这种看押也只能保证他们不会主动投敌,一旦被俘那就很难保证了,而且被俘也不会屠戮他们的妻子家人。
  这一次算是把这些人用到了极致,因为他们在墨者的计划中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若是穿阵攻击的时候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只会坏事,并不会增加丝毫的力量。
  城墙边的小侧门旁,在那里守门的墨者正在静静等待着时机,以便打开侧小门,让这些人出城袭扰。
  城外,已经围城许久的楚军有些懈怠。从围城开始,城内一直没有主动出击,而且靠近城墙的时候,城上往往会说一些揭露楚王家族内部狗血之事的事情,因而楚人很少再派人前往城墙附近叫骂。
  叫骂无用,若是派徒卒,城上就会宣扬一些让贵族和王公大为光火的内容。
  若是派士或贵族,则城头又会添油加醋地说楚王王族的那些破事,每一天都会变着花样。
  本来这些事就不少,适又是个善于添油加醋的,那些喜闻乐见的肮脏事王宫之内极多,可以保证每一天都不重样。
  至于城上那些喊话之人能够造成多大的伤害,或许一个月前楚王不会在意,但是现在却在意的厉害。
  在贵族和楚王看来,宁可退后围城,只要让城内不能出来就行,不能再离那么近了。
  军营中已经开始流传一些古怪的言论,这些言论即便封禁,也依旧每天都在传播。
  城头那些喊话之人也越发纯熟。
  从一开始的喊话、到后来的释放被俘楚人,这一连串的准备,就是为了逼楚人让出空间,让出城内随时可以出城袭扰的空间。
  待夕阳将坠未坠,而东边已有月亮升起的时候,守在侧门旁的墨者终于等来了命令。
  悄悄打开了侧小门,集结在一起的百余名士,各持武器,在三名墨者的带领下悄悄出了城。
  出了城走了数步,公孙泽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城头站着的适,心中暗叹:“今日若不死战,必叫此人笑话。他不出城野战,自有理由,我不能反驳。今日出战,必不能惜命!”
第二零零章
阵整亦恐虚实扰(二)
  楚军的篝火将将升腾起烟尘,傍晚并不算太过阴暗,但是作为此时战争主力的战车已经不能出动。
  公孙泽等人随着领头的墨者悄悄靠前,禁止发声,以免惊动楚人。
  这种夜袭公孙泽还是第一次做,按说以他所认为的战争,就该是堂堂正正之阵,战车比试,不攻城略地,只维护礼制。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底线随着时代的变化也在不断改变,对于这场明显不是堂堂正正之阵的夜袭,并不像那些其余事一样极端反对。
  时代变了。
  公孙泽心中还是更喜欢几十年前的战争方式。
  当年晋楚围绕着宋、郑两国展开过数次战斗,而那时候的战斗还有些礼的气质。
  两棠之战,楚人虽然先用了计谋假装与晋求和,但决战的整体过程至今仍被公孙泽津津乐道,以为那才是应有的战争。
  当年楚人先是派许伯、乐伯、摄叔驾单车向晋军挑战,三人一车,耀武扬威。
  逼近晋军后,车右摄叔跳进军垒,杀一人取其左耳,生俘一人而还。
  楚人声势大振,晋人派军追杀这一辆战车,乐伯眼看逃不掉,正好野地里惊出一头麋鹿,乐伯引弓射之,跳下战车取了麋鹿,献给了追杀他们的晋将军鲍葵。
  鲍葵得麋鹿,大家都是贵族,该讲的礼仪还是要讲,于是下令停止追击。
  这其中满满的贵族精神,楚人以单车挑战的时候,晋人也没有用一些“无耻”的战术摧毁战车;追击的时候靠着贵族精神楚人的战车也逃了回去。
  只是这些事才过去不久,而如今天下已经罕有人再打这样的仗了。
  公孙泽暗想,当时已算是礼崩乐坏,如今却是已经无礼无乐了。
  东边升起的月亮将四周染成一抹诡异的亮白,旁边有人轻声咳嗽,公孙泽暗笑。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曾这样咳嗽过,嘴里觉得有些干燥,怎么也攒不出唾沫。
  又似乎不喜欢这种安静,所以想要轻声咳嗽发出一点声音,来确定自己还活着。
  不过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在场的许多人也应该都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大约都是第一次选择步战而非乘坐战车。
  对于墨者的选择,公孙泽觉得可能摸着也已经放弃商丘自己反击楚军的想法了:这些士可能会死,而这些人如果死了,那么就不可能有足够的战车来施展反击。
  当年孙叔敖与晋六卿决战,曾因为有养由基而屈居天下第二射手的潘叔党靠着四十辆战车加入楚军的左翼对抗晋人的中军,导致晋人担心焦灼被楚军击破中军而撤退。
  四十辆战车有时候就能扭转争霸战争的局势。
  公孙泽觉得,若是自己这些人乘坐战车,即便三人一组,依旧有四十辆战车,这些由他们驾驶的战车,绝非那些普通训练的车兵能比。
  墨者不会不清楚,也不会不知道车战之士的重要性,可依旧选择让他们步战,定然是彻底放弃了与楚人决战的机会。
  公孙泽暗想:“如今情势如此,墨者只会守而不会攻,到头来也只能依靠三晋来援。只是晋人与楚人何异?若将来晋人来,君侯受辱,我又能做什么?”
  又想到那日适侮辱他们这些人的那番话,心中越想越是难过:养士至今,俸禄足以代替耕种,可却让国都被围,还只能靠墨者帮着防守。
  “墨者善守,也只非攻,若是我们这些士可以为国君分忧,战胜于朝廷,让楚人不生觊觎之心,又何必需要这些墨者?当年商汤以战车四十辆起事、勾践以三千越甲成军,只要君王能够行仁政,士人归心可用,又哪里会有墨者活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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