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3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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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说服,就必须要用墨子的定义,否则的话那就是墨家和其余别家的辩论的,后果很严重。
  用墨子的道理,那叫内部讨论。
  用外部的道理,那叫叛了墨家之义,以别家学问攻讦墨家。
  别人可以这样说,他这个候补的七悟害这么说,那就可笑了。
  其实适很明白墨子的想法,因为“仁”是个好词,墨家已经担着“无君无父猪狗不如之禽兽”的骂名,所以不可能再自己说自己“不仁”。
  墨子耍了一个小花招,把天下都认为很好的词汇“仁”,变换了意思,变为了纯粹的爱。
  从始至终,墨子一直在说“仁就是爱,而且是爱自己的那种爱,所以每个人都有仁,只是仁的程度不同”。
  墨子把仁换成了爱己之爱,也就把儒家评判仁不仁的意义给毁了。
  因为儒家的仁,更像是一个标准,拿着这个标准量一量,然后评价说这个人仁、这个人不仁……
  墨子这么一改,意思全变了。
  墨家语境下,你不能说这个人仁还是不仁,你只能说这个人和别人比是不是更仁或更不仁。
  仁从一个魔幻的、模糊的标准,在墨家语境中变成了一个只有比较才有意义的东西。
  一旦仁变为了一种如同高矮一样的东西,就落入了墨子的“物甚长甚短,莫长于是,莫短于是,是之是也非是也者,莫甚于是”的逻辑陷阱。
  给你一根单独的木棍,你说它是高还是矮?
  很明显没有对比高矮也就没有了意义。
  也就是说,墨家定义的“仁”,就是爱,存在的意义,也仅仅是为了逻辑辩证“兼爱”的可能性。
  兼爱,有两个先决条件。
  爱,存在。
  天下的人不是无穷无尽的,而是有数量的。
  只要这两个条件满足,在逻辑上,兼爱是存在可能的。
  于是墨子给出了验证过程。
  “仁、爱己、爱体”。
  “无南者有穷则可尽,无穷则不可尽。有穷、无穷未可智,则可尽、不可尽不可尽未可智。人之盈之否未可智,而必人之可尽,不可尽亦未可智,而必人之可尽爱也,誖。人若不盈先穷,则人有穷也,尽有穷无难。盈无穷,则无穷尽也,尽有穷无难”。
  大家都认为好的仁,墨子没有直接反对仁,而是将仁的概念换为“爱自己、爱个体”,不再是一个结论,而是类似于几何学的初始假设,是为了证明后续观点。
  天下的人呢,又不是无穷无尽的。为什么说人是有穷尽呢?你墨翟数过天下有多少人吗?
  墨子说,我没数过,因为我随便指向南方,你说南方这片土地有没有穷尽?
  假设土地空间是有限的,那么人没有填满有限的空间,可证人是有限的、可以数过来的。
  假设人填满了有限的空间,既然空间有限、即便人填满了也可以数过来。
  假设空间无限,那么人填不满,就证明人不是无限的,还是能数过来,因为无限的人可以填满无限的空间。
  假设填满了,就证明空间无限是不成立的,无限的空间不可能填满,被填满的也必然不是无限,所以有限空间内的人还是有限的。
  由一可知爱存在于每个人的身上。
  由二可证人是有限的。
  所以对有限的人尽爱,也就是兼爱,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是自洽的。
  因为墨子不承认儒家的仁,但是仁又是个好词,他又不能直接反对仁,所以就偷换了概念,将仁给出了自己的定义……和社会主流价值观完全不一样的定义,这就导致了许多墨者有些难以理解。
  这就像是,天下主流都说这是只鸡,墨子讨厌鸡,但是天下人都喜欢,于是墨子指着旁边一只鸭子说这是鸡。然后讲学的时候说:“我喜欢鸡,你看这只鸡,有脚蹼,扁嘴巴,多可爱……以后这才是鸡,那种尖嘴巴没脚蹼的玩意不是鸡。”
  对外,自然是有好处的,总不至于把一些对仁义还有幻想的人吓走,毕竟墨家已经无君无父禽兽不如了,要是连仁都反对,那真是想成为显学太难了。
  但是对内,也就产生了许多古怪的难以理解和误解。
  这就导致出现了很诡异的情况,儒家骂墨家都骂道禽兽不如的地步了,但依旧没说墨家不讲仁义。
  毕竟墨子整天在讲仁义啊,总不好说人家不讲。甚至于战国末期,提起仁义,那必然是仲尼墨翟并列。
  但若是仔细想想,墨家的仁义,和儒生、和此时天下主流理解的仁义,完全不同。
  适觉得,这大可以为称之为“墨家特色仁义”。
  换而言之,这不是大众眼中的、主流意义上的“仁义”,而是用墨家自己的一套东西,披上了“仁义”的名。因为这是个好东西,大家都喜欢。
  墨家起步的时候,终究是天下之“下流”,想要发展在初期就要借用“上流”的正确,借用仁义之名,然后再费劲心思把仁义改成完全不同于时代主流的意思。
  终究,流行了数百年的话语权和理所当然,不是那么轻易改动的。
第三四七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七)
  适反问高孙子的那番话,才是墨家仁义观的重点。
  仁:仁爱也;义,利也爱利,此也;所爱、所利,彼也。爱利不相为内外,所爱、利亦不相为外内其为仁内也,义外也,举爱与所利也,是狂举也,若左目出右目入。
  墨子认为,爱和义本身,都是内心的,不是外在的。
  墨家的仁就是爱,就是爱自己的那种纯粹的爱,是内心的。
  墨家的义,是一种想要利天下的想法,也是内心的。
  在没有表达出来之前,是不可测量的。
  因为这个人义不义,如果只考虑内心,没人能评价。他说仁就是仁,他说义就是义。
  但是,得到爱,得到利,这是外在的,这是可以衡量的,这是可以直观观察的,这是可以判断的。
  靠着“仁、爱己也”这一个定义,墨子先将儒家的“仁”的概念给废掉一部分。
  商纣王也有仁,因为他爱自己,同样也会爱几个人,只不过他的仁不如武王那么多而已。
  墨子直接把仁,偷偷替换为了爱,没有人不爱自己,所以仁本身无意义,除非达到“兼爱”才有意义。
  单独的一尺,没有高矮。
  单独的、不兼爱的仁,也没有意义。
  所以,仁是爱,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兼爱”可能实现的基础。
  随后,又针对儒家认为“仁,内也。义,外也。礼乐,共也”这种有差等的仁义和爱给予了反驳。
  墨子认为,儒家的逻辑不自洽。
  义是“你想要利天下”,这就是义,这是内心的问题,与外有什么关系呢?你行义出于内心,别人接受了你的义举,那是外在的表达,但你不能说义等同于别人得义。
  同时,墨子又极力反驳了礼。
  认为礼不是普适天下的,而是分阶层的,贵族有贵族的道德、平民有平民的道德,这不能用不同阶层的道德去评价另一个阶层是否符合道德,所以礼不是普适的。
  最后墨子才给出了那么一番话,意思就是对于个人而言,仁义是一种自我修养,内心层面。
  对于天下而言,重要的不是个人的仁义,而是天下人感受到的、实际的“被爱”和“得利”。
  作为一个君主,如果不能让天下人感受到爱,得到实利,那么你内心的仁和义就是没意义的。
  内在的,并不能直接在物质世界得以表达的仁义是空洞的。
  内心你很仁义,那是你自己内心的事。
  你让天下人得到了爱、得到了利,那就是现实的“仁义”的行为、举动,是物质的,不是内心的。
  所以,最终,物质的、现实的、可被感受观察衡量的,才有意义。
  就是说对于天下,仁义没有意义。“所爱”、“所利”才有意义。利天下之心,必须要让众人得到爱、得到利,才算是真正有意义的“义”,否则那也就是颗心。
  有意义的义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墨子说:“上古,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交相非也。”
  也就是说,墨家的义,虽然是同一个字,但是意义有时候完全不同。
  有时候,这义只是源自内心的一种想法,一种解释世界的方式。
  有时候,这义是特指“墨家”的义。
  义本身,是源自内心的一种想法,是解释世界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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