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5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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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以理解的,总是会带来未知的恐慌。
  田午却道:“墨家之言纵能蛊惑人心,又谈天志,可却不能让后面的大部一日行军百里、更不可能飞过来。”
  “八千精锐,面对一旅之卒,竟也恐惧吗?”
  正说话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飘来了一阵黑乎乎的云。
  田午抬头看天,这夏日的天果真是说变就变,远处隐约传来了轰隆的雷声,乳黄色的云朵从东边升腾翻滚。
  田午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墨家谈天志,只怕他们谈的也不是真正的天志,若不然,天帝如何在这时候下雨?天命在田氏,却不在缪谈天志的墨家!”
  这时候下雨是打不了仗的,弓弦会湿、土地会泥泞、下雨无法维持阵型。
  但最重要的、最让田午放声大笑的,是一旦下雨,墨家那边最大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
  其余贵族也都振奋,不少人心道:“莫非天命真在公子午?若不然,如何刚才晴朗,这时候却忽然下雨?”
  田午道:“诸君,墨家所恃者,无非火药火器。如今天命在齐,墨家持力命之争认为世无天命,如今却又如何解释?”
  “墨家没有火药,那又有何惧?”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无非也就是战车不能冲击、弓矢难以射中,但若结阵肉搏,难道数百勇士、八千壮庶还不能冲破这堪堪一旅之卒?”
  “墨家所依仗的只有火药,只要火药不发,墨家的暴虐之师便不能战!”
  他敏锐地抓住了战机,现在雨还没有下,但是战机已经出现。
  趁着下雨之前先发动一次进攻,会让墨家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相信墨家那边也一定会对下雨做了准备,正如弓弩手会在雨天收起弓弦一样,想来对面的火枪也会有木箱之类的防护。
  但是,若现在就发动进攻,对面的那一旅义师用不用火枪?
  不用的话,肯定守不住第一波冲击。
  用的话,一会一旦下雨,那火药火枪都要被淋湿,又如何能用?
  ……
  对面阵地上,於菟和身边的军官也都是一脸忧愁,许多人咬着牙看着天空漫卷过来的乌云。
  他们倒是没有想这是天命之类的话,在他们眼中天上的云不是什么神怪,不过就是地上海里的水升到空中变为的水。
  至于那雷声,也没有神灵,不过是一种很常见的东西。
  他们确信总有一天,人们可以知晓天志,知晓天什么时候要下雨、什么时候会晴天。
  可能现在不会,但他们确信总有一天可以这样,这是他们梦想中的、仿佛神话一样的“天国乐土”,也是他们为之奋斗的远到如今只能看到一些端倪的未来。
  没有天命。
  这是墨家的义。
  而现在,他们眼中忽然卷起的云、即将落下的雨,都和天命无关。
  在他们眼中,那不过是一个“说知”的推论的条件:如果下雨,火枪用不了,这半数的火枪手只有短剑和木叉,恐怕难以发挥。
  而说知之下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下完雨之后敌人的战车暂时不能用、步卒冲击也很难,雨落下的时候就是对面收兵的时候。
  这是真切的现实,也正是於菟等人咒骂皱眉的原因。
  对面的鼓声已经敲动,这边的士卒也多少有些慌乱,不少人仰头看着天,跺着脚,显得焦躁。
  “没有火枪,我们守不住。”
  这是许多士卒心中的想法,而且这是个极为简单的推论,所以於菟在内的军官们也是这样想,也会这样想。
  可阵型已经展开,这时候在阵前撤走,那就是一场被人屠杀的命运。
  於菟当机立断道:“让各个连队的火枪收好,放在牛皮帐和漆皮布下,火炮也盖上牛皮。火绳集中收拢,不要被雨水溅到。”
  “马上就要下雨,下了雨齐人也难进攻,他们一鼓作气也就是现在这一波,只要我们能守住,雨后我们还能再结阵用枪。”
  “齐人急躁,想要抢在雨前猛攻一波,逼我们的火枪在雨中淋湿不能用,他们的弓弩火枪此时也必不肯用,定是要全力冲击。”
  有军官急躁道:“我看也不必。天色有变,我们怕是难以顶住。齐人既要一鼓作气,我们不妨在死前多杀几个。”
  “就算死,也该死的轰轰烈烈。若是现在弃枪不用,齐人冲击上前,我们如何能挡住?”
  不少人也觉得应该如此,败局已定,他们不怕死,但他们希望能够在死前轰轰烈烈一场,让那些耀武扬威的贵族死在雨前、亦或是他们生前最后的一次射击上。
  一直沉默的旅代表站出来道:“诸位同志,火枪固然是我们连战连胜让诸侯震动、旧病的天下撼动的利器。但我们义师获胜,却不只是靠火枪火药。”
  “我们依靠的,更多的是为利天下而死不旋踵的信念;靠的是上下如有臂使的纪律;靠的是操练数年难以撼动的阵型;靠的是想要救治天下共创乐土的志气。”
  “没有火枪,就挡不住齐人的一波冲击吗?我们不怕死,但我们的心怀利天下之心,每一条命都比那些肮脏的贵族高贵百倍,我们为什么要轰轰烈烈地只为去换命?”
  “旅帅的办法是对的,只要我们顶住齐人的一波冲击,之后我们还能再抵抗的久些,也就更有可能让援军追上,让屠戮武城的田午死在天下人的审判之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何以胜(三)
  旅代表当然被组织起来学习过阴阳辩证矛盾之类的内容,他也明白自己说的那些东西,是战略上的,而现在面对的问题是战术上的。
  纪律、信念、组织……这一切,在战略上使得墨家立于不败之地。
  但在战术上,没有火枪和火炮,这一战就是不好打,也确实顶不住。
  他明白战略和战术的区别,但却不得不混淆战略和战术的概念,为这一旅偏师振奋士气。
  但从根源上,还是为了战术的胜利。
  因为於菟说的没错,马上下雨,那么齐军不可能提前准备变更阵型,只能选择在雨前莽一波,逼得这边的火器被雨淋湿,为雨后的真正破阵做准备。
  对面有八千余人,可以先送千余人去死,但主力尚在,只要等到雨后火器失效那就不可能突不过去。
  他知道哪些叫嚣着轰轰烈烈打死一个贵族够本的军官并不怕死,但心中却也都带着绝望,所以才会这样想。
  他也知道,想要在雨前维持阵型的基本完整,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用悍不畏死的勇气反动反冲击。
  于是他面对着那些悍不畏死但对胜利已经有些绝望的士卒军官们,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了赤帻,扎在额头,然后再取出分辨敌我的红布扎在手臂。
  “今日之战,是为了惩罚那些害天下的人。倘若害天下之人没有受到惩罚,那么便会助长那些害天下的行径。”
  “子墨子言,合于天志。利天下则得利、害天下则受罚。罚他们的,是天帝,而天帝只是天下之道,道自己没有手脚,需要那些合于天志的人去代以实施。”
  “我们墨者,便是代天帝去惩罚那些害天下之人的。”
  “今天我们站出来,是为了武城之屠那样的事,不会再在天下出现。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活于天地,我们是天下人,我们自然要管天下事。”
  “今日不管,或许有人说,我不是武城之人,武城被屠我不说话。明日商丘被掠,我亦不管,因为我不是商丘人。终有一日,当屠戮到我们自己和亲人头顶的时候,我们想要反抗,却会发现我们形单影只,因为天下已经将屠戮之事习惯,已经没人站出来再管我们。这便是利天下就是利自己的道理。”
  讲完了大道理,旅代表又道:“今日一战,适逢夏雨突发。旅帅的想法是对的,我们只要顶住了齐人的一鼓作气,那么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齐人的冲击,需要我们站出来反击,只要方阵还在、只要阵型还在,雨后我们便能顶住齐人的攻击。”
  “火枪手中的墨者,上前一步,随我反击!”
  一句话说完,几十人同时上前,一起扎起了赤帻,齐声道:“为利天下,死不旋踵!”
  许多尚且不是墨者、尚在候补期、甚至只是想成为墨者但却还没有成为的士卒也都站了出来。
  将各个连队的军事主官留下和基层骨干留下之后,选拔了六十余人。
  没人的身上都绑着铁雷、穿着皮甲,缠着火绳。
  赤帻飘扬,利剑在手。
  这是个步卒旅,铁雷的数量本就不多,因为沉重的铁雷不经过专门的训练很难投掷出去,所以只有一些特殊的兵种连队才会使用。
  他们要靠着最后的反冲击的利器,为大部队争取时间,争取阵型在雨前的完整和不受损伤。
  於菟自认自己说不出那么多的道理,也自认旅代表平日的言论有些过于激进,还是自苦以极派的骨干成员,有时候确实有些难以相处。
  但他明白,在这种时候,这个有些难以相处的搭档一定会站出来。
  旅代表走到於菟的身边,笑道:“我平日一直说,咱们离利天下越来越远。今日终于要做一件利天下的事,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我的义,便是要让天下颠覆,移风易俗,而不是缩在泗上自立一国。今日我必死,死得其所。”
  於菟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想说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心中的义,墨家的义是一致的,但如何达成这个义的路线是有分歧的。
  於菟自认自己搞不太懂那些深奥的道理,所以他认同集体的决定,不会去考虑其中的分别和分歧。
  旅代表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看样子是早已经写好的,他伸过去递给了於菟,说道:“这是我的一些看法和意见,在诛不义令签发之后就已写好,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递交上去讨论。如果我死了,你活着,那就把这封信转交上级。”
  於菟接过信,什么也没说,举起手给旅代表敬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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