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6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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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上去这是在谈感情,实际上感情是没有用的,辩士说完了兄弟亲族的重要性,又道:“公子曾读史,每每读到晋献公时,桓、庄诸公子被夷族灭家事,尝抚卷长叹。晋分三家之祸,正是可以悲伤的故事啊。”
  其实要以史为鉴,也不用去找晋国,齐国的事也差不多,要不是五公子之乱,姜齐的势力无限内耗丧失殆尽,田氏如何能代齐?
  道理是一样的道理,总不好拿着田氏祖先的那些事来做比较。
  田和亦叹道:“这的确是值得悲伤的故事。兄弟若睦,晋若不分,何至于如今魏赵反目、蛮楚横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够信任的,终究还是田氏亲族。纵然有些恩怨,但比之无君无父的墨家,还是亲族更可以相信啊。”
  “他能够这样想,我的兄长可以欣慰了。我也欣慰于立他为太子,这是没有错的。”
  一听这话,辩士心中大喜,田和这话已经全然松口了,若不然田和应该说自己瞎了眼选了一个叛逆之贼做太子。
  既然选他为太子没有错,等同于这次叛乱没有错,也就等同于大家如今可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关上门谈谈田氏一族的利益如何防止被暴民分走。
  田和现在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
  自己不可能被封出一邑作为食邑,田剡不敢,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终生的软禁,但比起饿死或者齐桓公那样蛆虫从窗户爬出去要强。
  姜齐的那座封邑,是因为姜齐一脉已经没人了,所以原来的齐侯吕贷可以有一座城。
  现在田剡的意思既是要保留田和的血脉,那么田和自己就不需要封地为祀了,做好被软禁一辈子的准备就好。
  这辩士也趁此机会,避而不谈怎么对待田和,而是将具体的关于田和子嗣的分封细则说给了田和。
  田和的子嗣已有封地的,基本不动,但是相邻的必须分开,而且要在几座大城的笼罩范围之内。
  那些尚无封地的,也会封出一小片土地,但是封的地方基本都是被墨家土改后的地方。
  田和一系的贵族的利益基本上不动,但是要剥离几个重要人物,他们是不可能继续保有那么多封地的。
  不得不说,这一次墨家其实帮了齐国一个大忙,让齐国终于有了变法的条件。
  就像是当年大梁一战,楚国贵族根基震动,使得楚国可以尝试变法;就像是后来齐燕战争几乎全境,导致燕国可以变法一样。
  这一次齐墨战争,也让田氏一族终于可以尝试着集权变法了。
  被墨家土改过的地方,那些贵族没有了封地,实际上已经废了,可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了。
  物质基础才是重中之重,虽然田剡等人显然不知道这个深刻的道理,但基于以往的经验也明白,这件事可谓算是“多难兴邦”了。
  对于这件事,田剡也希望田和能够发挥余热。
  他一派的那些根深蒂固的大贵族,能趁机杀一波就杀一波吧,也算是为田氏一族做做贡献。
  但是这里面涉及到的政治智慧,又不是田剡自己可以掌握的,所以希望田和能够为这件事出出主意。
  哪些人可以杀?
  哪些人可以拉拢?
  哪些人的封地可以趁此机会收回?
  那些被墨家俘获的贵族该怎么处理?
  济水汶水沿岸的那些被墨家影响过的城邑,该怎么处置?
  乃至于这样一个“多难兴邦”的机会,田剡应该怎么做才好?
  如今天下各国都在变法,但齐国却无从学,田剡需要田和的智慧,到了这一步已成定局,要考虑的是今后的事。
  墨家的变法手段,齐国不能学也不敢学,自不用提。
  除了墨家的手段,齐国能学的也就剩下楚、秦、魏三国。
  以谁为师?
  魏国的变法手段,源于魏国的土地变革是从西河开启的,而西河原本是秦地,没有根深蒂固的贵族,在那里率先实行变法,从而有了一支强大的不属于贵族而属于国君的野战力量魏武卒。
  魏国西河的变革,革的不是自己贵族的利,而是革的秦国贵族的利,所以革起来得心应手,至少内部反对的声音不够大。
  楚国的变法,源于大梁城一战吴起搞死了太多的楚国贵族,使得贵族势力衰弱。而楚国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楚国可以“三代无功而削爵”、可以让贵族去边境地区继续小封建,充实边境的同时将贵族往外赶。
  楚国的变革,才稍微一动,就革出来了好几个叛逃的大夫。但是墨家帮着编练的新军使得楚王手中有支野战力量,贵族们也算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三代之后的事还没那么紧迫,有人去边境也有人不动,拉一派打一派总不至于都反对。
  秦国的变法,源于秦君多年流亡身边有了一支叛墨组成的政治力量,可以先用换地的方式小范围加强集权尝试,然后利用秦国封闭的环境,来一场大乱大治的大变革。
  秦国的变革,那是秦君和叛墨、吴起等人准备借助三晋内乱、魏赵翻脸、火器西传马镫具装可以向西扩张、但是东边三晋衰落的时机,轰轰烈烈来一场,彻底砸碎旧贵族的根基,现在虽还未出现结果,可魏国被墨家催动搞的楚赵中山四面起火无力干涉,想来秦国的变法也八成可行。
  可以说,谁都能学,但谁也不能学。
  济水、汶水地区,被墨家扫了一遍,帮着齐国进行了土改,这有点像是魏国西河的局面。但是,田剡想知道,自己可以直接承认墨家的土改,不惜得罪那里的贵族从而效仿魏国西河吗?
  南济水与赢邑一战,大量齐国贵族被俘,许多家族威望扫地,这有点像是楚国。但是楚国的局面是地广人稀,可以在边境到处分封,齐国似乎又没有这样的环境。
  田剡手中也有一支士阶层的力量,团结在他的身边,期待着和大贵族分庭抗礼,以求掌权,这有点像是秦国。但是自己身边的这些士阶层,是否有那群叛墨的能力?齐国的环境,是否有秦国那样的局面?燕、赵、魏、韩、宋、墨诸多势力环绕,敢不惜大乱大治吗?
  还是说,齐国是否可以走一条与墨家、魏、秦、楚都不一样的变法之路?这是田剡虚心请教、希望田和能够最后指点的地方。
第二百四十三章
齐国的路(一)
  田剡想问的这些问题。
  太难了,也太复杂了。
  田和得位不正,田和这二十年时间一直沉浸在和兄弟亲族的内斗之中,但却并不代表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有时候,统治阶级总能比被统治阶级更早地领悟那些世间的客观道理,因为他们需要反着用以维持统治。
  所谓屠龙术,真正的精髓是庖丁解牛,而非是按图索骥。将那些统治中的虚情假意的默默温情去掉之后的残酷世界展示出来、告诉天下人这天下是如何运作的,然后从这些客观的道理之中寻找矛盾从而解决这一切。
  一国之强,一姓兴衰,天下兴亡……这一切,如今有太多的解释。
  天命。
  德行。
  轮回。
  神愿。
  太多太多,尤其是在这个变革的时代,群星闪烁之时、华夏青春之际,对于天下的一切有太多的解释。
  不过其实这些,田和都不信。不信天命,不信轮回,也不信德行神愿,否则他如今就没有资格成为即将退位的齐侯。
  二十年前,公孙孙的死,让压制了许久的田氏内部矛盾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二十年内,兄弟相残、亲族相争,田和不是没想过做齐桓晋文,只是萧墙之祸不能解,他纵想了许多,只怕也无力也无能去实施。
  田和不想和辩士说太多,有些东西也是这个辩士所难以理解的。他觉得,或许墨家的那群人可以理解,但那些人正是他眼中现在最大的敌人。
  唯一成器的儿子不知所踪,他现在的心态已经不再是国君、不再是齐侯,只是一个田氏家族的宗主,至少现在还是。
  齐国是田氏的齐国,是田氏的私器,对于自己的房屋私产,怎么能不去爱护?
  分封建制之下,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国君,必然都是和贵族敌对的。
  这一点田和觉得他应该把这个道理告诉田剡,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田剡是自己兄长选定的继承人,想来一定接受过这样的教育,明白一个国君应该怎么去面对贵族和民众。
  对于齐国此时的乱局,对于田剡疑惑地提问,甚至于对于齐国的未来,他有过打算,也有过规划。
  但是他不能够和辩士谈。
  如果田剡有胆子,他或许可以和田剡谈谈,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沉默了一阵,田和只是笑了笑,绕开了这个话题,谈起了禅位事的种种细节。
  对面的辩士一怔之后,欣快地难以自已,这才是这辩士真正想谈的东西。
  田和和墨家算是仇雌,可现在看着那辩士对于禅让一事露出的笑容,忍不住想到如今很流行的、读起来余香满口绕聊三日的那些话。
  “夏虫,不可语冰。”
  不是夏虫不可语冰,而是夏虫不会关心冰雪的晶莹,因为没必要。
  田和觉得,这辩士就是夏虫。
  可田剡,他不可以做夏虫,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就是夏虫呢?
  这一切,还都不知道,因为田和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要不是临淄民众被第三方组织起来,田和觉得自己不可能失败,一个小年轻如何斗得过经验丰富的自己?
  如果这一场政变的胜利,依靠的只是田剡自己的手段,田和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田剡会做的很好。
  可正因不是,也正因如此田剡慌张地与田和和谈,防止民众做大,所以田和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田剡根本不知道治理这个偌大的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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