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6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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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可以变通,但是克己复礼不可变。按你们墨家所言人的需求就是人性,即便你们精通小人事,难道你们真的可以做到将来的某一天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吗?”
  “若不能,克己复礼就是最完美的。”
  “商人求利,商人的欲是难以满足的,他们用钱财可以买到原本僭越的一切。”
  “的确,按你们说的,人人平等了,人人只要花钱就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每个人怎么可能都很有钱?必然有穷有富。”
  “所以,本质上其实人人还是不平等。只不过把礼法变为了金钱。”
  “与齐你们说虚假的平等,为什么不来真正的不平等呢?规定新的礼法规矩,按照现在天下的财富,制定出新的礼的细则,使得什么身份的人便可以享用什么样的衣食娱乐……”
  这一次的回答,下面的儒生反对声更加炙烈。
  “你连礼法都想修改?你还敢称自己是儒生?”
  “你以为你是谁?夫子吗?”
  “下来吧,他根本不是儒生,他的话不能代替我们!”
  “礼法不可变!”
  “变了礼法的人,还敢称自己是儒生?去你的求本不求标吧!”
  “滚下来!”
  骂声中,告子感觉出对方野心勃勃,于是笑着问道:“那么,又是依据什么来区分身份呢?就算贵贱有别,是靠什么呢?血统吗?”
  那儒生一下子被问到了死穴上,这个问题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不是血统?那就是悖礼,君臣之分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天然的血统,否则的话,那不就是等同于认可了墨家的选天子、诸侯吗?
  是血统……那么天下人怎么可能会接受?尤其是民众的心思已经被墨家煽动起来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接受?
  这儒生心中暗叹,心道我早就说,儒家的路,不在于民众,而在于君王。这些人偏不听,非要来泗上维护礼法,要和墨家辩论。
  这里的听众,是民众,他们怎么可能接受我们的说法?
  只有游说君王,才有可能。
  他们不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儒生君子是为上位者服务的。
  可游说君王,又有些难做。
  现在是大争之世,想要立新礼新法新的等级制度,需要天下有一个能够让天下诸侯都听的人,如今周天子势弱,谁能担此责任?
  其余诸侯,如今都想着富国强兵,哪里有什么心思琢磨什么新的礼法?新的礼法要有天下,如今谁又敢说自己有了天下?
  如今最强的几家诸侯,泗上墨家那是不可能接受儒生的、三晋都经过了悖礼的变法、秦国现在连儒生去游说都不准、齐国本土的管子学派更是有富国之术、楚国是蛮夷但是楚国现在也在变法。
  或许天下一统之后,可能会接受他的宏大想法,可现在的问题是……有天下一统想法的君主,不会接受儒生的游说;不天下一统,他所谋划的礼法革新就不可能实现,这是矛盾和悖论,也是他根本不想来泗上的缘故。
  按他所想,现在儒家势微,所有革新的方向都被越发明晰的百家所占据,儒生之所以是儒生因为追求克己复礼,而若是追求别的那就算是百家其余学派的人。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该隐忍,不该和这些人相辩。
  等到天下逐渐一统的时候,便有机会站出来,从而为君王制定新的礼法,而不是现在和这些人辩来辩去。
  他想,道理这东西,越辩越明,就不该辩,而是隐忍等到,别看现在杨朱、道家、农家和墨家跳的凶,将来的君王未必就不用他们儒生,生死难料,胜负难卜,长远看还有赢的希望。
  可现在,这些同门非要辩、辩、辩!尤其还是在民众的面前辩,他们连儒生是站在哪边为谁说话的都不知道,如何能赢?
  真把天下人都辩的清醒了,那怎么还有将来获胜的可能?
第三百二十章
告子辩性(七)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
  而且现在自己站出来不希望告子赢得这场辩论,却还被同门骂作叛逃、小人,他又能如何?
  只有长叹罢了。
  告子避开了问题,把问题从平等是不是天志、引到了“民众想不想平等”这个问题上,回答者就不可能是他们两人,而是天下的万千民众。
  那还辩什么?
  论底层的煽动性,这儒生明白根本比不过墨家,他们的优势是游说君王以保持千秋万代。
  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胜负在这些人决定来泗上相辩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百家学说都已经比起二十年前有了长足的发展,儒家革新的方向都被占据了:论利天下有墨家、论小农利益重农轻商有农家、论道法自然万民自化有道家、论富足府库有管子学派、论强军变法有叛墨和吴起以及西河学派……
  儒家除了复古之外,再无别的路可走。
  这儒生太明白这种局势下的可怕之处了:谁喊得最复古谁才是真正的儒生,到时候道义只会越发保守复古,不敢前进一步,否则那就是异端。
  可这样下去,儒家只有死路一条。
  除非变革,在“克己复礼”的理念之下,变为“克己新礼”,内核不变,以待将来,从而适应新的时代,等待将来的某一天。
  然而……现在这种“各家学说都在发展完善、谁最保守谁才是真儒”的气氛之下,他要背着同门的唾弃、同门的辱骂、以及被开除儒籍的可能。
  自己难道真的要如同那些诸子一样,自己出走现在的儒家,自成一派开宗吗?
  听着耳旁的同门此起彼伏的谩骂声,儒生心中苦笑。
  当骂声再度喧嚣的时候,这儒生终于选择不再和告子相辩,而是回头,冲着他原本的同门大笑不止。
  他这一笑,下面的人都愣住了。
  这儒生用尽力气大喊道:“庶子!不足与谋!你们都是废物,夫子之学,将要毁在你们手中!”
  “以往相辩,那是依靠口舌,竟逐于宫室,希望自己的学说为君王所用。”
  “现在泗上的学说,根本不是希望被君王所用,他们是说给民众听的,他们已经有了五万军队、千里之土,他们根本就已经不需要再竟逐于宫室!”
  “时代变了!”
  “你们这些说给君王听的道理,却想要说服民众?难道不可笑?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儒学该怎么才能行于天下,说给民众听有个屁用?”
  “再辩下去,夫子之学早晚要毁在你们手里!”
  “儒学不能变为什么都不可变的死学,要顺应时代而变,却保持能够被君王所用的内核,这样才有可能使得儒学大兴。你们这群人,喊得最卖力,说我是叛徒,可你们这群蠢货才是毁了夫子之学的祸首!”
  骂过了自己的同门,这儒生狂态尽显,又指着下面那些刚才为告子的一些称赞道家、杨朱学派的话叫好的那些人,亦是癫狂地痛骂。
  “你们杨朱学派的人,也是一样的愚蠢。”
  “你们想要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可你们的义却又贵生不入军旅,你们觉得你们的学说能够被谁采用?”
  “你们这群人只能自修,却偏偏要出世,要参与天下之争,简直可笑。”
  “墨家可以蛊惑工商庶农,你们只能蛊惑那些自己有些财产却又害怕被君王夺走的人。君王不会用你们的义,农夫也不会用你们的义,你们出世又有什么用?”
  “你们根本就不明白,现在天下有资格希望人人不损一毫的,有几个人?”
  “按你们定的,那些封地上的农夫也不能取封主贵族的一毫,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墨家要干的,是祸乱天下;你们呢?你们只能跟在墨家后面摇旗呐喊,他们分了土地之后,你们才有资格说什么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不然人都没有一毫,损个屁?”
  “你们还是躲起来,修身养性,全性保真,等到墨家乱了天下之后再站出来吧!”
  骂过了杨朱弟子之后,这儒生仍旧不停,又将手指指向了刚才为“自化”叫好的道家弟子,亦是开口大骂道:“你们陈蔡的道家一派,又不是不知道人的欲望会招致天下大乱,可你们却不敢承认。”
  “说是什么万物自化、万物自化。却又说什么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
  “你们也知道,若是万物自化,必是弱肉强食,可你们又解决不了,只好说要退回到小国寡民之治,使民无知无欲,从而才能天下大治!”
  “我只问你,这民心欲望,是不是人心?人是不是万物?人心之欲是不是人之所有?自化自化、连人的欲望都不算人性,还自化什么?”
  “你们要让人都清心寡欲、要让人都全性保真、不为外物所累,满足即可、不再追求更多,那和我们克己复礼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人人都能全性保真、不为外物所累;那人人都克己复礼,又凭什么做不到?”
  “若是真的顺应万物自化,人的欲望是不是自化的范畴之内?你们难道就没看出来天下混乱的根源?你们的道就算再有道理,可是你们解决这乱世的办法,又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骂过了陈蔡道家,这儒生又面向了告子,大骂道:“你们墨家也是一样!”
  “人性人性!你们嚷嚷着人性是需求,以此祸乱天下,煽动民众,使得人人求利,又说什么利天下与利自己的统一,使得天下愚蠢的民众受你们所蛊惑。”
  “人性的需求无穷无尽,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杨朱学派明白人的需求无穷无尽,于是要修心,使得在达成满足之后不要有更多的欲望。”
  “陈蔡道家明白人的需求无穷无尽,于是要退回到小国寡民之世,这样人的需求就会因为物质条件而发生变化,从而不再生出此时这么多的需求。”
  “我们明白人的需求无穷无尽,于是要克己复礼,使得人人守礼,等级制度,从而约定死什么样的人可以有什么样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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