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6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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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幸于两个老仆不能分地也不能做别的事,甘德的生活起居还有人照顾。
  买房的时候,在司约那里进行的交易,印花交易税是彭城一项很重要的收入,这一点谁也不能免除。
  甘德缴了税,得了一张由政府出面印花的契约,看起来有政府背书,更加促进了印花税的推广。
  办理了户籍和孩子上学之后,先缴纳了六十个钱一年的义务教育费,这是每家每户必须缴纳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余别的税费了,因为许多的税赋都夹在了消费品中以消费税的方式存在,并不容易被感觉到。
  本地的商品又多,物价也算是不贵,甘德对此不太了解,但是从妻子并没有吐槽物价这件事上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彭城的大学堂在城市的东北方向,距离甘德居住的地方稍微有点远,两个老仆都是会驾车的,但是甘德算了算自己现在的收入,还是决定暂时不要买车马,而是选择暂时租用。
  邻居告诉他,就在南边百十步外的地方,就有专门的交易市场,那里可以租到马车。
  租用的方式称之为包月,因为人力稀缺,所以人拉的车并没有存在的意义,马车牛车大行其道,泗上有此时天下最正规的养马场。
  每个月支付一定的钱,马车就可以定时定点地接送,花费也不高,剩余的时间马车还可以继续做别的活,并不耽误。
  只不过和阳夏不同,这里的马车基本都是双辕的。
  倒是路比起别处平坦坚硬的多,在主城区都是石头路面,这里就要差得多,只是黄土的。
  但是因为整个泗上和泗上周边车同轨,行走于途也并不颠簸。
  甘德租的马车比较便宜,更昂贵一些的有车厢和璆琳窗,里面还有毛呢毯子,不过一般都是些商人乘坐。
  第一次坐车,甘德就发现彭城的人都很健谈,和阳夏当地的百姓很不一样,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精气神,连甩鞭子斗手腕的声音都比别处要响。
  马车需要从东南赶到东北,这样才能不耽误预科班的课堂。
  甘德也没有准备食物,因为大学堂内有食堂,价格和外面的基本一样,但是大学堂内的学生有一部分补贴直接发到自己的手中,既节约了检查外来人进里面吃饭的开销,也使得一部分学生手里有一些钱节省一下甚至可以给弟弟妹妹们买一些好东西。
  甘德包月赶车的人是个独臂,一支袖子空荡荡的,随意交谈了几句,赶车的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甩了甩自己独臂的袖子,倒是满不在乎自己残疾,反是用一种极为骄傲的神情道:“当年南济水一战,师长带着我们在山下结阵,撑到了最后。适帅那边马上就要把齐人……”
  说到齐人的时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政治正确,连忙道:“不是齐人,是适帅马上就要把那些被不义之君所强制的青州的悲惨士兵们击败的时候,结果我们司马的炮炸了。好在当时那些青州贵族已经撑不下去了,要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当时师长做佯攻,整个青州军都压到我们这边,师长让结阵,炮兵在阵内可以支援四周,要是当时我们没炮肯定要被冲下来。好在我们的炮炸的更晚一些。”
  “那时候秦越人还未回泗上,他给我切的,存下来了半条命……”
  “当时要是适帅那边早冲一会,我这胳膊也就不用丢了。可话又说回来,要是适帅早点冲,我倒是不丢胳膊,可却可能有更多的人丢了命……”
  甘德点头,心中暗想,这泗上的诸多政治正确倒是好笑。譬如平等这种事,这是不可逾越的线;譬如兼爱,不能说齐国人,得说是青州人……
  甘德心道,泗上没有礼法,却也有礼法,只是这礼法和别处的不同就是了。礼,就是规矩,泗上的规矩其实挺多的。
  那车夫说完,又习惯性地甩了一下空胳膊的袖子道:“九死一生活下来之后,我们这些丢了胳膊的人就被安排进了当时官营的车马行。”
  “青州一战……也就是外人说的齐墨战争,我们当时俘获了不少的贵族,最后菏泽会盟的时候都要交还回去,赎金是马匹。师长当时就建议适帅,筹办了这么一家车马行,我们师长是适帅最早的弟子了,当年在商丘就跟随适帅,脑子也灵。”
  “两年前,开放私营承包,我因为干了两年,又有伤残军人证,只交了没几个钱,就得了这么一套车马。彭城这几年商人极多,贸易往来又多,靠这个混口饭吃,却也还行。”
  “我妻子在第三纺织作坊做工,两个孩子小时候就在作坊的养护园长大,也不需要我们看管,如今都在上小学。”
  “我这胳膊断了,可是下面那玩意儿却是好好的,每个月也能赚到不少钱,交了半税和承包费之后还能剩下不少,日子倒也过得。”
  “要是多几个像你这样包月的,就更好了。去年我两个退役的同袍约我一起去南海,说是那里好发财。我是炮兵,虽然胳膊断了,到那边商会其实也能用……可也真是,有了妻子孩子,这就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胆大了,要是年轻的时候我一准去,现在还是守着这行当干干吧。总归安稳。”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问先生是学什么的?”
  甘德颇为骄傲地说道:“学些九数几何,天文地理,都是些畴人之学。”
  那车夫一甩鞭子,回身笑道:“那咱俩是同行呢。”
  甘德一怔,心说莫不是你不懂什么叫九数几何天文地理?你这赶车的如何和我是同行?
  却不想那独臂车夫道:“当年我们炮兵的旅帅,那就是跟随适帅学过九数几何的,我们这些炮兵也都学过不少。当炮兵的,还有不会解一元二次方程的吗?”
  甘德的脸抽搐了一下,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微微脸红,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还真是同行。”
  独臂车夫笑道:“也就那么一说,我们主要就是查表。我当年能背余切表,现在四五年没用,也忘光了。”
  “您做的学问,那是知其所以然。我们也就是知其然,你让我算余切表,我可不会,也就是能背。我听说今年又要修正余切表,那些当时没退役的,可又有事情做了。”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本事,一切刚炮兵军校毕业的年轻娃娃都会背,可让他们上去打炮,那又不行了。适帅说,这叫术业有专攻,又叫什么实践与知识的结合,反正我们旅代表是这么给我们讲的。”
  甘德再一次看了独臂车夫一眼,心中惊骇之色溢于言表,他以为自己所掌握的学识虽说比不得那些在大学堂的人,可却没想到如此一个断臂的车夫都会背余切表,自己可是万万不及。
第十八章
割裂
  甘德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好在那车夫很快又自嘲地说道:“不过我们这些炮手学的都是些查表的本事,却没本事自己写表。多是一些死记硬背的东西,所谓熟能生巧,那个养由基善射被人称作唯手熟尔的故事你听过吧?”
  这是泗上编造的故事,不过这时候大家都在编故事,为了各自的目的编造了许多不同的故事,久而久之也就成为诸夏的故事。
  甘德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手熟尔?
  然而那车夫又道:“其实我们这些炮手和你们学堂里的那些人还是不如。就像我,打炮你肯定不如我,可除了打炮之外,你说我学的那些东西,也未必用得上。”
  “赶车可是不用知道什么正弦余弦正切余切的,而且这些学问你让我讲给别人,我可不会。若不然我也能在炮校里面当个先生了……”
  甘德奇道:“你们泗上不是总说什么人人平等,均分其职、各事其喜吗?既无贵贱之分,赶车和当先生还不是一样?”
  那车夫哈哈笑道:“先生真是说笑了。做人自然是平等的,他做先生也是人,我做车夫也是人,便是巨子也是人,也就是职位不同。可赶车风里来雨里去,做先生每日在学堂之内,那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既说尚贤分职,那也得有这才能才行。”
  说到这,车夫又回身看了一眼甘德,艳羡道:“像你们这样的从外地来求学的先生,一般都是有本事的。就像是给我切了胳膊的秦越人一样,他的医术可是极好的,他来之前整个泗上都没有这样的医者。”
  “先生既是学的畴人之学,想来将来也有名声。听说如今正要修历法呢,说是现在的历法也不是很准,隔几年就要错开一些日子。说不准将来后人用历法的时候,还要记住先生的名字呢……”
  这退役的炮手做了几年车夫,虽然善谈,可也不是胡诌,多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意思。
  夸赞了几句,甘德心中受用,到地方的时候便多给了两个铜钱。
  到了学堂里,他们这预科班的学生里倒是有不少甘德以前也曾听说过的人物,既有一些大贵族的庶子,也有一些小贵族的分支,最起码也是个士的身份,因为若是庶民,在外地根本没有求学识字的机会,能够来到泗上的多是一些这样的人物。
  而那些泗上本地的,则不可能出现在预科班内。
  因为泗上的文化优势,他们这些曾经的精英阶层的子弟,在泗上新文化之内也不过是“预科”之人,在泗上内部并没有多大的势力。
  泗上内部的成分很复杂,但整体而言是有脉络可寻的。
  最开始跟随墨子行义天下的,半数以上都是士阶层,剩余半数都是些市井出身的人物。
  最开始行义这种事是一件格调很高的事,许多人引以为荣,以此加入。
  等到泗上开始宣扬极为残酷的斗争和矛盾理论之后,以及泗上开始宣扬平等同义兼爱这些事、开始将“利天下的轰轰烈烈变为利天下的朴朴实实、从持剑问不平到踏踏实实扎根泗上淮北深入村社市井”之后,原本那些将行义看做格调很高的人开始逐渐对墨家失去了兴趣。
  等到那一批老墨者逐渐消亡衰老之后,适一派系的泗上新人崛起,其中绝大部分的出身都是原本的庶农工商,并且因为泗上没有军功爵也没有封田制,使得他们成为了专职的官吏官僚。
  原本将利天下看作一件轰轰烈烈的浪漫的士人们开始不再向往泗上;一些心怀投机之心未必真心想利天下的外地士人开始涌入;更多的是真心怀着天下有病当救治的一批真正的认可要翻天覆地的外地士人。
  伴随着泗上教育体系的日趋完善,泗上也不再需要外地士人来充当本地的文化阶层,伴随着新文字和天志学说的垄断,更使得外地的士人的身份变得极为尴尬。
  旧的统治术不再适用于新的时代,那些旧贵族所学到的、以往那些平民无法接触的东西,变的越发没有意义。
  就像是一个懂得车战、以车战为重心阵法的通晓韬略战术兵法的士人在三十年前当然是人才。可现在在泗上,他们算不得人才,需要重新学习,甚至要和许多人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
  这就使得泗上如今的精英阶层和旧时代的精英阶层,在很大的范围内近乎割裂,这也使得血统划分身份贵贱的家族传承在泗上也彻底毁灭。
  大学堂内的预科班,主要也就是为了给那些投机分子、追求知识、或者真正相信墨家道义要为天下芬而奉献一生的外地士人留一条路,以及为了防备泗上本地出现自己的“泗上族”的民族意识,贯彻“兼爱天下”的想法。
  这种忽然的跨越式的发展,最容易将贵族传承毁灭,因为那些贵族传承积累下的优势荡然无存。
  甘德来到学堂不过两个月,就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种割裂和翻覆。
  他们这些预科的学生,其实在大学堂内很是受本地的学生指指点点。
  有说他们也没什么本事,也不过是因为过去有个做蠹虫的好家族,这才有机会在学堂内,真要是自小一起上学,说不定连中学都未必能考上。
  也有说他们占据了泗上本地人的名额,若不然自己的一些当年的同窗何至于没考入大学堂,反倒是这些人占据了本就不多的名额。
  更有一些牢骚,说什么早利天下不如晚利天下、晚利天下不如害天下,说是自己的父母跟随墨子禽子适帅出征利天下,到自己这一辈要努力学习才能进大学堂;这群外来的士人,当初利天下的时候不见踪影,如今却还能够跑到大学堂来学习、要论学问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云云……
  虽说上面三令五申,经常开会试图弥补这些割裂,可实际上效果并不显著。
  甘德还好一些,他也就是个畴人家族出身,祖上阔过的时候周文王的祖先还在西北给商人抓奴隶上贡,到如今也只是士。
  可一些外地的贵族庶子,在学堂内很受一些人歧视,他才来了短短两个月,就亲眼看到一个魏国颇有名望的家族的庶子写了血书宣布断绝了旧家庭的关系,宣布再也不用家里的“蠹虫”之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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