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7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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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攻城,则深深地震撼着各国的使节,原来墨家一直所说的新时代,真的就这样到来的,新旧相较,差距太大。
  魏国使者感叹道:“墨家攻城之术,殊乏智谋。但凡知兵者,都知道墨家必要从这个凸堡进攻,以力降智,却有如此效果?”
  韩使道:“皇父钺翎非不知也,实不能为也。他自然知道泗上的进攻方向,也知道泗上的手段,甚至于可以知道泗上一旦将壕沟挖掘到城墙下就要攻城……然而可怕之处就在于,就算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铜炮齐射,砀山城中守军又能怎么办?知道泗上必要从此攻,却也不可能集结于城头承受铁弹乱飞之伤,若不然不消半日,军心溃矣。”
  “此为攻城,若为野战,更加难敌。”
  “炮兵猛轰一处,你便知道泗上必要从此破阵,又能如何?”
  “兵力集结,炮兵猛轰,损失必大。”
  “兵力不集,则泗上步卒骑士必从此破阵,阵破则军亡。”
  “实在难防。”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心中更加坚定了劝阻君侯不要轻易出兵的想法,这若是出兵,此时实在是没有胜算。
  本身韩国对于出兵一事就不甚热忱,韩人关注更多的还是郑国,对于宋国这块如今已经难啃的、被墨家划入势力范围的富庶之地,缺乏想法。
  魏国使者也有一样的意思。
  砀山城至今为止的攻防战,给了他很多的警示。
  如果砀山还是原本的三筑法夯土城防,只怕墨家根本没有必要费如此麻烦,集中铜炮猛轰半日,城墙坍塌,城防便要全面崩溃。
  他回忆了一下泗上之前的诸多攻城手段,多是以“穴攻”配合火药破城的多。
  可透过现象,想及本质,又可以想清楚深层次的原因。
  之前不管是攻滕、破平阴还是攻卢城,主要还是墨家的铜炮和后勤不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的轰击,才不得不选择了穴攻辅以火药的手段。
  就今日砀山一战泗上所展示出来的动员和后勤能力,以及铜炮的数量,只怕不必再用以前那样的手段。
  譬如魏楚相争的大梁,围绕此城魏楚已经打了将近二十年,可若是被泗上盯上,集中铜炮猛轰,只怕数日大梁城就要被攻破。
  魏国使者心想,魏国现在并无和泗上开战的能力。
  尤其是从当年齐墨战争的表现来看,泗上最喜欢的战略,就是直插后方,在现在的边境城防体系下,魏国并无能力阻碍泗上义师的切入。
  如果魏国真的干涉,在会盟的时候,只怕泗上就有可能直接宣战于魏,长驱直入,连破河东三十城,魏国如今有能力阻挡吗?
  况且,若是墨家和楚国再度合作,以大梁归楚为诱饵,楚人真的会为了“天下大义”站在魏国这一边吗?
  诸侯结盟,犹如囚徒之困,彼此信任,太难了。
  砀山城虽然马上就要被攻破,但魏国使者也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如果魏国的几座重要城邑都修筑这样的城防,吸取砀山的教训,总可以守一个月以上。
  一个月和三天,相差不过二十日,可对于军情如火的战局而言,这二十余日带来的后果却可能扭转战局,集中更多的兵力。
  砀山没有撑住一个月,这并不是丢人,因为魏国使者已经确信,大梁城可能连三天都撑不住。
  砀山能支撑这么久,已经算得上是理性和天志的胜利了。
  魏韩使者心中各有打算,更多的还是几点。
  炮兵的重要性,越多的铜炮意味着越可能的胜利。
  新式城防的重要性,越新式的城防意味着野战主力有更多的调动时间。
  而这两点,使者又不能不明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钱。
  钱源于税收,税收源于国民财富,国民财富的根源源于土地。
  这就意味着唯有继续变革,方有可能。
  一门铜炮动辄数百斤,化而为铜,价格几何?
  一座新式的城邑,动辄需要万人修筑三年,万人不稼不穑、税从何出?
  这些东西,不是想变就变出来的。
  可变革,就要动摇各国的根基。
  君主讨厌贵族,但更讨厌墨家的平等和选天子的尚贤,这种平衡原本是这样的:墨家利用尚贤,和各国君主处在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压制贵族。
  而现在,原本需要和君主微妙合作的墨家思潮如火一般传播,君王需要和贵族结为盟友,对抗平等和尚贤。
  总需要一个理由,以维系君主制的合法性。
  编造一个一人之下人人平等的概念,和继续沿用尊卑有别的概念,熟难熟易,这又是显而易见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国现在都没有一个可以借鉴的方向,因为各国的情况不同。
  秦国的变法,魏韩不能借鉴,借鉴可能会导致内乱和分裂以及外部围攻;反过来也一样。
  既难借鉴,又难变革,却希望更多的税收来铸造更多的铜炮、修筑更多的要塞堡垒,这就不是使者们所能够考虑到的事。
  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观感受,告诉君王,泗上不可战胜,不可轻言刀兵。
  ……
  和魏韩使者相比,楚国使者所看到的、所想的也更多一些。
  他看破了泗上的攻城手段,在此之外,他也注意到了泗上军中在讨论各个连队的任务的事。
  这一点他很不理解,却又极为羡慕。
  以往的战争,徒卒不需要知道怎么作战,也不需要知道战争的目的,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盯准贵族的战车,他们冲向哪里,自己就跟去哪里。
  泗上这边,哪怕是一个司马长、伍长,却都能够知道大约的目的,这在楚国使者眼中不是应该惊呼不可战胜,而是惊奇于为什么这样的军队还没有垮掉?
  如果士卒知道的太多,万一进攻不利,士卒们怎么可能会继续进攻?
  如果士卒知道的太多,万一怕死而退缩怎么办?
  善治兵者,应该是让士卒处在一种敬畏军令、不知全局的局面。
  敬畏军令,是因为军令不行则战不可胜。
  不知全局,是因为士卒一旦知晓了全局,则不可能完成将帅的任务。
  譬如一些诱敌之事,譬如一些断后之事,如果士卒知晓,在楚使看来,定然是闻风而逃,怎么可能会选择坚守?
  以他的经验,若想获胜,必须要让士卒处在一种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需要服从军令的地步,使得士卒呆若木鸡,方可战无不胜。
  泗上这边反其道而行之,在攻城之前,居然让各个连队讨论一下各个连队的任务,这样做,是可以获胜的吗?
  他不怀疑,因为从之前许多次的结果来看,泗上义师称得上是战无不胜,至今未败,留下了极多传说。
  可这种做法,实在是超脱常理,他理解不能。
  带着这种疑惑,他和几名墨者的陪同下,来到了即将攻城的、毕竟最为惨烈死伤最大的先登营连队中,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在一处平地上,四个连队的先登营士卒团坐于地上,分为几队,正在看地上的几个用泥土堆积起来的正面凸堡的模型,听着连队和旅帅的讲解。
  楚使看到这些精锐的士卒,心中先是称赞,暗道:“王上之车广,亦不过如此,皆雄壮之士。”
  他下意识地将先登营掷弹兵和楚国的车广精锐相比较,这些先登营掷弹兵都是遴选出来的人高体壮的壮汉,以及各国有志于天下芬的士人,可为天下之精华,毕竟人若是瘦小实在不能将沉重的铁雷投掷太远。
  营中墨者比例极高,又多数都是些超龄服役的老兵,气势自然不同。
  只是他却比较错了,和楚王车广相较的,应该是泗上的武骑士,那才是在战局焦灼时候打开缺口的真正精锐。
第六十九章
砀山围城战(十四)
  这些先登营掷弹兵士卒们多数不是第一次参加攻城战,他们多数是从步卒中遴选出来的,受过墨家剑侠严苛的短剑格斗训练和投掷训练,可以身穿三层皮甲在三十步内发动两次冲锋。
  登城的时候他们会选择穿皮甲,而步战的时候他们会配发布面铁甲,每个连队内墨者的数量都在三成左右,这是登城战的利器。
  不少人是在墨家占据泗上之后的环境下长大的,多年的军旅生涯也使得他们认识了许多的文字,知道了许多道理。
  那种城中士人悍不畏死舍生取义的献身精神,墨家向来不缺,从几十年前墨子一个人创立墨家的时候,墨家给世人一贯的印象就是“为利天下,栉风沐雨、死不旋踵,巨子有令,赴汤蹈火”。
  虽然他们会坚实地执行命令,但内部完善组织结构使得他们可以对自己的任务提出一定的质疑和建议。
  这种沙堡模型的战前准备方式,如今天下也只有泗上义师可以做,因为除此之外诸侯各军没有这样的组织力和组织结构。
  楚国使者旁听了一小会儿,不由黯然摇头,他明白泗上义师这边很多的做法很好、很有利于战斗,只是楚国却学不来。
  这时候,尚没有“祖国”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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