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7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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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倒猢狲散,都到了此时了,也就不再需要斥责那些人,皇父钺翎淡淡一笑,将自己府库的钥匙扔出,只道:“财物任汝取之,我等以大义为宝。”
  那些人脸色羞惭,终于有两人受不过这种羞涩,再度选择站到了皇父钺翎身边。
  每个人可能都是懦夫,每个人可能都是……英雄,有时候只在一瞬间的选择。
  然而终究敢于舍生取义的人太少,在这两个人站出来后,再无他人。
  皇父钺翎不再管那些人,自带着这九个人一同去见了墨家的说客。
  都到现在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谈判已经没有了实力。
  皇父钺翎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时候说起话来就可以极尽华丽,又是不忍士卒流血、又是不忍诸夏相残之类。
  那墨者的说客心中暗骂,你若真的有利民之心,早干什么呢?这是做了许多坏事之后,已经无法挣扎了,却非要在最后投降的时候说点体面话,当真恶心。
  说客腹诽,嘴上却只能平淡称是,毕竟若能劝说投降,不只是城中可以少死不少人,攻城一方也能至少少死几十人。
  这一次攻城战墨家准备的充分,距离彭城又近后勤充足,用火药换人命,一发发用钱堆积出来的铁弹和一桶桶火药,换来了只有不到百人的伤亡,墨家不希望这些百战精锐死在大局已定的局面上。
  更为重要的,便是墨家希望能够审判皇父钺翎,这是政治上的考虑。
  要将这些贵族、这些以往被庶民看到就会不自觉低人一等的贵族们拉到街市上,让众人踏破他们最后的尊严和骄傲,将尊卑有序彻底塌碎,永远不得翻身。
  或者残暴、或者无情,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多搞这么几次,今后再也没有人会安安稳稳地觉得高人一等尊卑有序,一切的旧制度的心理都会被砸的粉碎。
  就像是当年审判田午一样,墨家高层全都知道那个田午是假的,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众知道即便贵为齐公子,一样也可以被民意审判。
  此时的墨家,要的不是程序的正义,功利的墨家追求的是结果的正义。
  践踏的,也不是田午、皇父钺翎一个人的尊严。
  墨家要践踏的,是他们所代表的阶层的尊严,为平等铺路。
  平等的前提,不是嘴巴喊出来的,而是羊可以杀死老虎、羊可以践踏老虎的尊严,否则嘴巴里喊出来的都是笑话。
  以此为方略,这一次来的说客就需要很讲究说话的技巧。
  既不能空谈许诺,说不审判皇父钺翎之类的话;又要尽可能劝降,只不过最迟也就到今晚,如果今晚还不决定,那么凸角堡的防御已经稳固,明日无非就是死一些人也可以拿下全城。
  故而即便皇父钺翎说了一些利民、爱民之类的话,作为说客的墨者也只是赞同他的道理、却不认为他是个什么好鸟:即便是商纣夏桀,如果夏桀说太阳从东边升起往西边落下,也不能因为他是夏桀商纣而而否定这句话本身。
  说客实在没想到这一次谈判会这么顺利,顺利的皇父钺翎仿佛一夜之间转性了一半。
  前几天还是个将有通墨嫌疑的民众吊死在城墙上的屠夫,今日事败便可以大谈诸夏之间不流血之类的话,让这说客很是想笑。
  但还不能笑,也不能将心中想要骂人的话骂出来,这是说客最基本的素质。
  到最后,终于谈定了细节。
  在今天傍晚之前,皇父钺翎会集结城中剩余的士卒,但不能称之为投降,要称之为为了诸夏不多流血的主动放弃抵抗。
  这都是没意义的话,算了算最多也就能替他争取到从死刑到终身流放去南服荒缴劳动改造建设乐土之类的审判。
  但毕竟论迹不论心,管他是怎么想的,最终可以投降换来墨家百战老兵的百余条性命,也算是立了一功,不能因为他的心思就不承认他这是“为了诸夏不再流血”。
  到时候皇父钺翎要求在各国使节和墨家主帅的面前投降,位置就选择在凸角堡左侧的城墙上,那段城墙一共三百步,就选择在城墙的中央进行。
  商定之后,墨家说客急匆匆回去复命,皇父钺翎也开始规划自己的死亡,如何死的悲壮,让诸侯恻隐而泪目,让天下效忠于旧时代的君子一心认为他是英豪,让将来淡化了道义之争的民众觉得他是个英雄而墨家逼死了英雄。
  这一点很容易,想来墨家觉得他会投降,也不会太过小心,到时候自己携带利刃也好,将利刃交在心腹手中也罢,临死之前发表一通叫贵族们听到后心有戚戚焉、让士人们听到觉得这是最后的贵族的演说,流传千古,等待道义之争淡化之后变为悲剧的英雄,那便是完成了。
  至于说想要借着诈降的机会行刺墨家的主帅,那还是算了吧,天下侠客三分之一是墨者,三分之一是同情墨家道义的,剩下三分之一是自持身份想要拯救天下的,但就算这三分之一只要墨家有求多数也会出面帮忙。
  其中善于用剑格斗的人中墨家也多得是,这种近距离刺杀想都不要想。
第七十二章
死亦难(下)
  最终皇父钺翎自己酝酿了一篇听者落泪、后世必将感叹的演说,又将利刃交到了提议他死前要死的有意义的人手中,只待自己在一众诸侯的使者面前演说完毕便立刻动手杀死自己。
  至于杀自己的理由,就是自己高贵的身份,不能被低贱者审判,那是一种耻辱。
  ……
  泗上军中,皇父钺翎决意投降的消息也迅速传开。
  各国的使者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本以为会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攻城战,不曾想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结束了。
  回味一番,似乎就看了墨家的士卒挖了七八天的坑,然后看到两三天的炮轰,然后就结束了……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毫无波澜,更无曲折,甚至于守城攻城之中都没有一丁点像是英雄的举动。
  就算是那些先登营,在魏韩使者看来,这也没什么:登城之后连个抵抗都没有,仿佛是哪怕是从地里抓来的农夫都可以做这样的事。
  仿佛泗上大军除了挖坑挖的好、铜炮多一些之外,就攻城这件事上实在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偏偏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赢了,而且赢得平淡的仿佛农夫在田里随手拔掉了一株草。
  若说没什么可以借鉴学习的,这又不对。
  若说太多可以借鉴学习的,却又不知道该学什么。
  各诸侯的使者听闻皇父钺翎投降事,既在情理之中,又有些恍然若梦……砀山城这就被攻下来了?
  指挥所中,六指等人正在听那些跟随诸侯使节的墨者讲述一下这些使者的言辞。
  他们问了什么?
  他们看了什么?
  他们在感慨什么?
  他们对于这一次攻城战有什么想法?
  可问了一些,那些墨者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些人觉得泗上会挖坑、铜炮多之类的说辞,再多的也就是楚国的年轻使者问了一些关于宣义部、义师内部组织之类的话,但都没有问到关键处。
  军团的参谋长闻言,拍着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此一战,不提内政涉及的土改、税收、军制种种。”
  “便仅论战场,那也是苦思之后、仔细推敲、绘图确定、推演数次之后的结果。”
  “可让他们一说,倒仿佛我们也不过只是会挖坑、铜炮多些。我等也幸于在泗上,若不然在别处,单说功勋,我们倒成了下流之术,可有可无,竟无功勋了。”
  军团的墨者代表亦笑道:“然道家有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勤而行之的前提,是需要闻道且道;若存若亡的前提,是似乎明白过来但却又觉得不甚了解。”
  “此时天下,在知兵之事上,可称之为上士者鲜矣;可称之为中士的,不多;甚至于可称之为下士的都少。就算大笑,也总得有个笑的方向,或以为不可行、或以为不可久……”
  “巨子想要杀鸡儆猴,我看效果只怕寥寥,这些人不知兵啊。若是吴起孙武伍子胥等人今日为使,效果必然更佳。”
  六指笑骂道:“他们懂个什么?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赫赫之名,诸侯那边也不是没有人才,他们会明白这一战的重要性。”
  “他们不知道,我们可以在报上教他们。昔年巨子破滕,还不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大张旗鼓大肆宣扬吗?”
  “这一战我们做的已经极好,像是那些被不知道怎么飞来的铁弹砸中的士兵,这也属于是无法积累经验的事。”
  “罢罢罢,虽然看起来我们这是在剧院演戏给瞎子看,可这些瞎子还是会复述一遍给那些脑中不瞎的人听的。”
  众人也只是随口一说,倒也没有想太多,马上要做的事还有不少。
  军团的墨者代表揭过此节,便提起了皇父钺翎投降之事,说道:“若是傍晚皇父钺翎决意投降,这倒是要好好安排一下。不若在言语中多问问他,对于这一次攻城战的看法,当局者或许看的更清楚一些。”
  “也好让各方诸侯明白,他们的那些土城,我们若想攻取,不过数日。若是城邑拦不住我们,我们便可长驱直入,声东击西、围敌之所必救,逼其野战,使之犹豫不敢战。”
  “巨子的意思,是尽可能能够俘获皇父钺翎。我们还是要布置一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隶属于督检部的一名墨者轻咳一声道:“确实需要布置一下……”
  话中多有深意。
  ……
  待傍晚,金乌未坠,彩霞满天时,城中的枪声已然停歇,泗上这边也很守信用的地停住了炮击。
  这时候已然是优势巨大,几门炮已经运送到了凸角堡上,并且完成了加固。
  工兵们挖掘堆积的羊坽土山,也已经快要完成,居高临下或者至少是平行的态势,城中的抵抗已无意义。
  单独零星的抵抗,不可能对泗上占据的堡垒造成威胁。
  集结兵力的反扑,在炮兵劣势下集结本身就会是个大问题。
  双方约定好的受降的地点,就在堡垒侧面的城墙上,选取其中,左右各百五十步,这是火枪和弓弩所能射到的最大射程之外,流弹流矢或可中,但就算养叔复生也无能力在后面射出如此惊天一箭。
  泗上这边,衣着相对而言最为华丽的先登营负责压阵,倒也没有换洗衣衫,就带着原本身上的硝烟和血腥味,洗了洗脸,各自持枪。
  督检部这边选派了一些优秀的警卫,以及一部分技术高超、信仰忠诚的人,作为处置突发情况的随从,他们需要跟随在六指等人的身旁,防止对面忽然暴起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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