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7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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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族阶层不会革自己的命,楚王就算站在王权的角度想要借民众之力打压贵族,却没钱没力。
  墨家不是楚国政府,所以比如有十件事可以利民,墨家做了一件,那么墨家在楚国民众眼中那就是“好”,剩下九件显然是楚王以及楚国贵族封君的“坏”。
  当年制定的先南后北战略,和之前伍子胥灭楚不是一回事。
  伍子胥灭楚,灭了楚不妨碍楚国复国。
  墨家要灭楚,就要楚没有复国的机会,所以军事为辅,政治为主。
  二十年的渗透,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让楚国民众知道墨家是好的,让楚国民众至少不会站在“楚人”的角度去反对墨家。
  这也是适为什么一直迟迟推迟动手的原因,这种渗透没有做好,那就没有意义。
  终究,这和一国内部的起义还不一样,楚国是楚国,泗上是泗上,虽然是个地理位置的区别,人种语言乃至于往上推千年的祖宗都一样,然而楚国仍旧有部分人认可自己“楚人”的身份。
  这也是墨家一直宣传“天下人”,用九州代替“诸侯国”的原因。
  如今墨家开辟了岭南,以五岭为隔,贸易往来,使得楚苍梧、洞庭地区的人和墨家的经济往来愈发密切。
  墨家占据了南郑,同时在巴蜀开垦井盐,使得长江沿岸地区和楚人息息相关的盐业贸易也是墨家的人。
  墨家占据了淮水下游,通过数年前的救灾,使得淮水地区的楚人对于墨家极为熟悉。
  墨家在南阳开办铁矿冶铁业,使得楚国的南阳地区和墨家生产的商品密不可分。
  穿着巫觋服装的巫医、在城邑组织手工业合作的工匠会、讲学传播文字的公开身份的墨者、往来贩运货物的商人、贷款给民众铁器的利民商会……
  种种这些,都使得楚人对于墨家的熟悉程度不下于楚王,尤其是一些基层地方,有什么困难找在当地的墨者主持公道或者是借钱、问事等等。
  这是将来能够一战而定、站住不走的基础。
  但只有基础还不够,墨家还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楚国内乱的机会。
  原本历史上,也就是这几年间,吴起主持的楚国变法遭到了反攻倒算,临死之际贵族疯狂反扑甚至于不惜箭射楚王尸体,那是已经把贵族逼疯了,逼到了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程度。
  如今吴起虽然远走秦国,然而楚国的变法依旧进行,在墨家的渗透和“金银贷款”的帮助下,以及免税权之外的“贸易关税”和“开矿分成”的帮助下,楚王手里有了钱有了一支新军,也有了更多的伴随着纸张印刷术传播而增加的识字阶层为官吏。
  物质基础的改变,有时候比起一两个不世出的天才带来的改变更大,也更混乱。
  根据这些年搜集的情报,楚国的内部矛盾基本上都在压着,压到楚王死。
  楚王不死,以威望、能力,至少还能控制住局面。
  楚王死,局面就要控制不住。
  新楚王是变法派还是守旧派?这是贵族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也是士人阶层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这不是一个稳定的没有实权封地贵族的大一统时代,没有惯性的君位继承机制。
  政变、兄弟相残、篡位的事,时有发生。
  王子定事件就是个例子,以及更早的白公胜之乱种种,实权贵族不会容忍一个继续变法的君主。
  因为再变下去,这些楚国贵族都明白自己的一切都会被毁掉,甚至会比原本历史上吴起变法毁的更厉害。
  更多的识字阶层、被火枪火药毁掉的武士优势、新农具高产作物带来的民众渴求更好生活的意愿……
  这注定了楚国的政权交割会比历史上吴起临死前的那场政变更为震荡。
  太子臧没有生育能力,这也是个大问题,其弟弟良夫又和贵族们交好,这都为政变埋下了伏笔。
  如今楚王的雄心和变法的坚定,更使得这种矛盾激化的越来越厉害。
  屈、景、昭三族牢牢把持着楚国的政权体系,楚王的新军和墨家的贷款以及关税等与之对抗,也就堪堪能够压制。
  诸子百家关于天下大利学说的传播、墨家无孔不入的渗透,其实都让楚王明白一个问题。
  墨家的路,不可能全走以至于墨家无路可走,但是最起码要走几步,不然楚国的民众早晚要被这种思潮影响,迸发出毁天灭地翻转乾坤的力量。
  这正是楚王急于变法的缘故,其实他要拯救的,是楚国公族以及楚国的贵族血脉们,只可惜他要拯救的人反而阻挡这一切:这些贵族才是专职的革命家,他们为革命创造了最完美的基础,一个贵族的作用抵挡上二百个宣义部的成员。
  为了让贵族们有能力和楚王维持平衡,有能力在楚王损害了他们利益的时候起兵,适在会上主要希望说服众人一件事:加大对楚国的走私力度。卖枪、卖炮、卖火药、卖盔甲……
  说服的理由,除了这些关于力量平衡和政治走向的问题,适还一直在说,使用武器的不是武器本身而是人,使用火枪的不是贵族而是民众,贵族要把民众当能开枪的牲口驱使,那么他们既可以自信到可以对抗楚王的集权,又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被这群能开枪的“牲口”们吞噬。
  大口径的铜炮肯定不卖,但是小口径的麻绳炮之类的炮,能卖就卖。
  火枪不但要卖火绳枪,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卖燧石枪。
  一方面继续刺激扩大泗上的军工产业生产能力,另一方面可以赚更多的钱加大对楚国的渗透。
  楚国的贵族每买一支火枪,就要对民众剥削的更残酷一分,墨家就可以用利润多出来一个穿着巫觋服的医者在楚地救一个人,就可以多出来几斤粮食在楚国遭灾的时候救助。
  顺带可以刺激一下泗上的经济,毕竟军工产业涉及到煤铁以及配套的矿产、木炭、农业、运输等等行业。
  不但要卖,而且要大卖特卖,卖到许多城邑的民众都有过拿枪从军代替戈矛的经验的地步,要比以前卖的更凶更多。
  同时,增加一下在楚国搞“颠覆”活动的经费,继续遣派墨者进入楚国活动,尤其是加强一下在襄阳、信阳、大别山区等地的活动。
  做到不认得楚王的村社,要认得墨者;对贵族心怀恨意的民众,要对墨者心存亲近;要让泗上简化之后更适合纸张书写的横平竖直的文字取代市井城邑的楚篆……
  不但要渗透,而且要从四面八方渗透。
  从南郑沿着汉水;从洪泽沿着淮河;从南阳沿着江汉;从岭南沿着湘江……这就是今后数年墨家主要的对外任务。
第一百零一章
善政
  在做完这个报告之后,在场的十余人并非是一致地认可适的想法。
  整体战略他们是认可的,但是关于适用售卖武器、走私货物来激化贵族和楚王的矛盾、贵族和封地农民之间矛盾的做法,不免有些微词。
  如果明确知道这样做会导致民众受苦,做该不该?
  如果是为了长久的目标,那么目的和结果的正义,是否不需要考虑过程?
  终究墨家的义摆在那里。
  最终适算是以不算太明显的优势通过了这一计划,持反对意见的人只是尊重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却并不代表他们认可适的意见。
  至于继续加大在楚国的渗透,那倒是没有难度。
  墨家在泗上之外的传播方式,糅合了一部分宗教的经验,历史上诸夏对于宗教向来打压,也就三国乱世的时候黄巾起义搞过一次大规模的起义,五斗米道在汉中创立了一个政教合一的政权。
  但于此时,天下诸侯都没有对抗“宗教惯用手段”的方式。
  包括施舍药物、看病、结社互助等等,这都是在泗上之外惯用的手段,也是适从宗教传播手段中借鉴的经验。
  而除了宗教手段之外,适也惯用类似于一些有目的性的NGO的手段。
  真心帮助楚国发展是不可能的,帮助建立冶铁作坊玻璃手工业榨糖业纺织业等那也是不可能的,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前往支援建设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也是不可能的。
  对于民众而言,反倒是那些送些药物、帮着给点铁器、帮忙对抗一下村社豪强等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手段,更容易吸引民众,获得民众的支持。
  譬如如果墨家提供大量的工匠,帮着楚国建立起自己的冶铁业和手工业作坊群,民众得到的利益更多,但民众却不会知道墨家出了多少的人力财力,反倒是用更少的钱送点药、借点铁、打打嘴炮更容易获得民众的认可。
  就拿今后的渗透来说,钱从哪来的?从和楚国贵族的军火贸易的利润中拿出来一小部分。
  楚国贵族的钱又是从哪来的?从民众手中。
  民众怨恨的是谁?是贵族而不是搞军火贸易的墨家;民众喜欢谁?是拿出来一部分利润做好人的墨家,但实际上却搞军火贸易的墨家。
  两者是一个墨家,却又不一样。
  现实总是这么魔幻,这些年适已经惯用这种手段,并且行之有效。
  在表决通过了这些策略之后,适决定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宋国一趟,以表达一下墨家对于宋国政变的态度。
  若非在墨家内部,以此时泗上算作诸侯的局势,其实适前往宋国是很不合适的,不符合周礼下的国际法和国际礼节。
  周礼下的国际法和国际礼节,是有尊卑秩序的,譬如滕、薛之类的小国可以去临淄“朝见”齐侯,但齐侯不可能去滕薛去见小国之侯。就算会盟,也会选择在边境地区。
  再如当年齐桓公攘夷伐狄,燕侯赖桓公之力才得以稳住局面,相送的时候将齐桓公送到了边境之外以示尊重,齐桓公就立刻割让了燕侯相送到齐境的土地送于燕侯,因为除非是天子,否则诸侯相送不能出境。
  种种礼法,不只是衣食住行,而是在天下之内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只不过如今这个体系已经崩溃,墨家又向来不认这个体系,适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宋国,并不是朝见只是普通的访问拜会,而且也表明一种墨家不遵周礼的态度。
  众人对于此事倒并不反对,既然大战略已经定下,那么宋国作为将诸侯的注意力吸引到中原的诱饵就是关键一环,以墨家巨子的身份前往,正是要让各国将目光放在中原,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放在中原,为将来墨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淮水信阳攻略做准备。
  因为适正值壮年,所以副巨子一职并非是当年禽滑厘为巨子时候适这样的年轻人,而是功高名就但却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留在彭城主持泗上的日常工作。
  ……
  十月中,阔别了商丘十余年的适再一次望到了商丘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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