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校对)第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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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豆膏或是豆脂,便是所谓身有祝融之血的骗局。
  膏脂轻而水重,两者不溶,分为上下。下面加醋,再加石灰,两者混合后便会产生气泡,其实温度极低,可是那些漂浮在上面的膏脂则像是滚沸一样。
  之所以不用动物膏脂,是因为动物膏脂在那种温度下不可能融化。
  墨子觉得自己又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水之类的液体,一旦滚沸,温度就不再升高。但在滚沸之前,温度会不断提升。
  这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经适这样一说,却顿时知道这并非虚言。
  对于篡夺巫祝的事,墨子本来以为适做的这些只为此目的。
  但当看到这些黄豆中榨出的膏脂后,墨子明白这又是一个如同麦粉一样的利天下之物,绝不是仅仅为了篡夺巫祝之名那么简单。
  最起码,那几条口齿余香的豆虫便证明了这东西可以让人过得更好,吃的更好。
  “终归,适是一个始终想着利天下的人。”
  他这样默默地评价着,想到自己一年前在刺柏树下的那句璞玉可雕的评价,哑然失笑。
  于是挥手将适叫了过来,问道:“你听笑生和启岁的辩题,觉得应该叫什么?”
  适将嘴里的豆饼和豆虫咽下去,笑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啊。只是我不喜欢按照有角分还是无角来分。这样分不合道理,但合渊源。”
  “我是个讲道理胜过讲渊源的人,所以我不喜欢这样分。不是错,只是没什么用。就像是非要按着血统和出生的顺序,分出贵族和庶农工商一样。这是一种分法,可是这种按血统的分法有人不喜欢,那为什么这样分就一定有道理呢?”
  这番话更让墨子慨然,这些东西正是自己一直所想的。
  若论起来,真正能够理解自己心中道理的,最得意之人便是当初的公尚过,可惜早逝。
  禽滑厘虽然聪慧,也有行大义之心,一身本事也学的通透,可论及心意相通,终究还是不如已逝的公尚过。
  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产生一种超越年龄和地位的知己之感。
  墨子喜欢定义,希望将世间的一切本源都定义,正如他定义的圆、力、运动、光的传播与镜面反射定理、体积与厚度等等,这些都是原本不存在的概念。
  如果拘于原本已有的一切,恐怕很多东西都难以定义。
  所以他只是笑看着造篾启岁与笑生的辩论,并未支持任何一方,因为他也觉得这样定义膏脂并无意义,至少对天下大多数人没有意义。
  而他想不到,自己心中所想的这些话,适竟然完完全全地表达了出来。
  不是那样定义不对,而是没什么用。
  就如同原本九数中定义的图形概念与他所定义的圆和正方形概念,根本不是按照一种机制定义的道理一样:以前那么分没有错,但没什么用,并不能利于人,只能让人觉得麻烦复杂。
  好半晌,墨子没有再问适这东西到底该叫什么,因为真的并不重要,就像适到处乱起的那些名字一样,需要重要的时候自然有意义,而不重要的时候便无意义。
  所以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要篡夺巫祝通天地水火之名,说你有祝融之血,难道就是靠这些膏脂滚沸的办法吗?”
  适摇头道:“不是的。既是祝融之血,当然可以轻易点燃柴草。这祝融之血啊,是用白骨熔炼出来的。当然,我知道他不是祝融血,只是一种物,但之前既然没有过,那么叫祝融血也没什么错。”
  “世上本无祝融血,叫的人多了,那物便是祝融血。这是本源与名的区别,先生应当分得清,这也是墨家辩术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也是可以凭此驳倒天下学说的基石。”
  “正如先生常说的,何以谓马?何以谓牛?何以谓圆?何以谓矩?何以谓力?何以谓动?何以谓止?何以谓大故?何以谓小故……”
  “待过些日子,草帛做出,还请先生一定要这些事物的本源总结出来,以馈后世。若此事能完成,想来墨者之学定能传遍天下。”
第八十章
白骨熔炼祝融血(七)
  适的提议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墨子听到后却喟然长叹。
  “行义的道理,天下人尚且不能接受,这些本源之名又怎么能让天下人都接受呢?若天下人不接受,我就算说什么是圆、什么是矩,他们不接受又有什么用呢?”
  偶尔流露出的萧索之气,让适感到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那样的墨子今日是怎么了?
  墨子叹息后,又恢复了常态,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让适继续做剩下的事。
  等他起身出去,适跟着墨子去如厕,看着墨子解开腰带扶着厕墙站立许久,好半天才淅淅沥沥地解手完毕,适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一生行义无悔的人,可他是人,终究会老,而且已经老了。
  哪怕他平日再怎么腿脚便利、千里奔行,可身体的苍老却是无法逆转的。那种一生行义却没有改变天下的遗憾,伴随着这种苍老化为叹息。
  那场大病、弟子的质疑、胜绰的叛墨、宋公宁可笃信天命也不肯行义强国……种种这些事,在一年之内交加而至,纵是坚强,也实在心有苦楚。
  墨子还在那里系束带。
  适想了想,觉得此情此景又是在厕所,有些话若说并不是时候,可还是就着简易厕所的味道说道:“先生,我相信天下人总有一天,总会接受先生的义与先生的辩。什么是圆、什么是矩这些东西,就像是磨盘麦粉一样,总要先有,然后再考虑怎么让天下人接受。”
  “如今墨者已上下同义宛如一人,将来更多。各有分工。先生大可以专心撰写大义与本源之名,我来抄录。具体的事,由墨者大聚或七悟害共商,先生只做最后的决断,或只谈大略,不再需要先生专门负责日常的安排。有什么事,我这个书秘也可以整理出来交由他们。”
  他大约是希望厕所的味道能够隐去自己这些话中隐藏的真正目的,也或许觉得厕所聊天是个很随意的场景,如果不成就当是句玩笑话。
  此时天下不管是各国还是墨者这样的独立组织,其权力构建都不健全,适很隐晦地说出了秘书的工作范畴。
  墨者组织重组,原本的构建还是以墨子为中心,想要成熟架构组织还需要数年甚至十年的时间。
  在这期间,墨子尚在,也就决定了墨者真正的权力中心不可能是七悟害共商,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
  他如果能够成为有实而无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那对将来大为有利。
  墨子也未多想适的真正目的,只说:“先忙过这里的事再说。草帛之物等五月事一过,你便准备。两三年内,恐怕不能够这样的时间啊。我担心齐国乱事,会引动天下大争。这里的事一旦露出曙光明色,便要准备守城备战的事宜了。肉食者鄙,遭殃的还是城中百姓。”
  ……
  那次厕所谈话后,适便不再谈那件事,仿佛就是无意中说了一嘴自己并不在意一般。
  距离五月初五尚有一月,适所承诺的一月必成也需要抓紧时间。
  水火交融水亦能燃的蒸馏烈酒,无需多说。
  有世间稀有的制陶匠,做一套简单的只是少量使用的蒸馏酒器具根本不用费太大的心思。
  难的只是和在场的墨者说明白蒸馏的原理,顺带讲讲酵母菌的运作机制,换些名目就好,别弄出三蒸再酿的事就好。
  引天雷之火、五雷之声的火药,也不需要死记硬背什么标准配比。
  写出方程式配平,算出分子量对比,就是完美的配比,不可能比这个更完美了。
  硫磺墨者自己就有,厕所刮的硝土不多,熬煮后按照溶解度提纯,也不是难事。
  鬼影显形的酸碱、金乌羽编织的火烧而不断的浸了盐卤的麻绳、营造仙人下凡般烟雾效果的发烟火药,这都不用费太大的心思。
  唯一有点难度的,就是此时名为“祝融血”的磷。
  以白骨粉为原料,炭粉还原,加以硅砂,还原出的磷蒸汽通过冷水,便可制出。
  器皿上,用此时已经存在的原始瓷就行。
  原始瓷已经出现,在出土过战国水晶杯的墓葬群中,也出土过原始瓷做的编钟礼器。
  陶器不可能发出金石之声,原始瓷器才行,能有原始瓷器的编钟,做出原始瓷器的器皿也不是超越此时技术难度的东西。
  当然这些原始瓷的编钟不能调音,击打虽有金石之声,但音调不准,只能陪葬或是摆设,也证明吴越等地此时已经逐渐被中原文化同化。
  墨者经常在楚越活动,和手工业者关系密切,有可以烧制原始瓷的陶匠。
  做成器皿,多加木炭与氧反应生成保护气防止磷蒸汽氧化,气体通入冷水冷却收集。所需要的温度,也可以用墨者守城用的大型风箱和木炭达到。
  最难的就是接触磷导致的中毒。
  适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用竹片做骨架、找皮匠墨者做皮罩,做成猪拱嘴的形状。拱嘴里面加上不是活性的木炭粉,扣在嘴上呼吸。
  和他一起忙碌的墨者一个个都扣着这东西,也无法说话,离远了一看就像是一群猪成了精,在那忙碌。
  不参与的人听适说起这东西的可怕,不会靠近,却免不得要开几句这些猪拱嘴的玩笑。
  墨子拿起一个试了试,笑道:“这东西可是不错。如果真像是适说的能防烟尘,用在守城极好。敌军若挖地道,朝里面灌烟,带上这个再配上我培植的洗眼酒,十余人就能灭杀从地道中攻入的百余人。”
  当即叫外面的墨者点燃了一堆浓烟,自己带上后闭着眼睛站到了浓烟中,呼吸了几次。
  仍有味道,可比直接进入烟尘中要好得多,完全可以在地道中借烟杀敌。
  待适从那间专门熔炼祝融血的屋子中出来后,墨子便问了几句这东西是怎么想到的。
  适自然又推到了赛先生与唐汉身上,只说自己见到的原物是连眼睛都罩住的,上面有东西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情况,犹如一层凝固的水,又说那东西便是将来替代封窗户的草帛……
  他这样一说,墨子便直接问道:“你说的是水玉?”
  水玉就是水晶,取其莹如水、其坚如玉。
  水晶早已有之,春秋战国玉文化大放异彩,逆天的水晶杯和适常用的玻璃杯外表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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