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处特工皇妃(楚乔传)(电视剧《楚乔传》原著小说)(校对)第2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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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事太监擦了一把冷汗,对水享道:“水享师傅,跟咱家来吧。”
  殿门咯吱一声缓缓开启,有细小的飞灰在阳光下热烈的舞蹈,水享站在门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恍惚的以为自己似乎是在做梦,以为只要走进去,一切便仍旧是故去的某一天,父兄仍在,而她,也还年少天真。
  然而,终究是做梦罢了,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这里的摆设都是那样的熟悉,但是味道却变了。不再有奢靡的宫香,不再有斑斓的水袖,更没有那影影栋栋的人,举着杯低着头,大唱着一句句歌功颂德的礼赞。整座大殿都是空荡荡的,宫灯高高的挂着,下面站着几个素服的宫人,墨色的帷幔低垂着,上面绣着一尾尾金色的锦鲤,还有大片蔷薇,映衬着灯光,依稀有些刺目。而在重重帷幔的深处,一个人影坐在那里,低着头,似乎正在翻阅着什么,听到声音,也不曾抬头,大殿深深,让水享看不清他的眉眼。
  水享跟在领事太监身后向那人叩拜,领事太监恭敬的说道:“皇上,水享师傅到了。”
  上面的人并没有回答,水享两人只得继续低头跪在那,大殿安静的怕人,甚至能听到宫人们呼吸间胸前肌肤摩擦衣襟上刺绣的声响。水享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着,砰——砰——砰!像是战场上的军鼓,一声一声,震得她喉咙发痒。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以标准的宫廷礼节跪拜在那,时间的光影从她的发梢掠过,凝固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还有那纤细的脖颈,欺霜赛雪的,苍白的毫无血色。
  “起来吧。”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的深处响起,并没有温和,也没有过分的冷漠,就那么静静的,像是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水享的背脊瞬间绷紧,肌肤的表层激起一层细小的麻栎,她垂着头站在领事太监的身后,双手看似自然的垂在两侧,手指微曲,可是拇指的指甲却紧紧的抵在食指上,狠狠的戳着。疼痛像是尖锐细小的银针,戳在她剧烈翻滚的理智上。
  “皇上,这位就是太吉庵的水享师傅。”
  燕洵略略抬起头来,一日的操劳让他有些疲惫,他放下笔,以左手的拇指按在太阳穴上,眼睛半眯着慢慢的揉。目光淡淡的扫过水享的身影,点了点头,道:“过来吧。”
  水享跟在领事太监的身后走上前来,燕洵伸出右手,平放在书案上。水享跪在下首,面纱遮去了大半边脸孔,刘海垂下来,更是连眼睛都遮去了。她低着头,目光如水,在无人看到的底层,好像刮起了一场漆黑的风雪,还是那只手,修长的,苍白的,指腹间布满了因常年握刀挽弓而留下的老茧,小指断了一大节,新生的皮肉在多年的打磨下也变得粗糙,有着狰狞难看的疤痕。
  她只是微愣了片刻,便收回了神智,手指搭在皇帝的脉搏处,为他诊脉。燕洵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大多的医师在骤然看到他的手的时候,都会愣住,这位却这么快就调整了心绪,倒是个聪慧的人。
  水享诊完脉之后默默的退后一步,低着头说道:“皇上的病并无大碍,只是过度操劳,睡眠不足,稍候贫尼会开一幅药,皇上喝了,多注意休息,自然就大好了。”
  她的声音低沉暗哑,完全不像是从她的口中发出的,燕洵听了眉梢微微一挑,目光淡淡的打量着她,说道:“你的声音是生来就如此吗?”
  水享道:“回禀皇上,贫尼幼时家中遭逢大火,嗓子也是被烟熏坏的。”
  燕洵不再说话,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便又垂下。这时殿外有内侍进来送奏章,阴冷的风突然吹进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按住太阳穴的手指不自觉的便用了些力。
  水享见状说道:“贫尼还有一套按摩手法,可以缓解头痛,不知皇上要不要试试?”
  殿内的烛火越发亮了起来,窗外夕阳西落,暮色降临,时间缓缓流逝,燕洵的目光也如雪一般纷纷扬扬的遍洒下来,他看着水享,目光中依稀间便带了几分深意,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水享步伐平稳的走到他的身后,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她的手指冰凉,乍一触碰竟宛若山巅的寒雪一般,冷的让人心颤。燕洵却神情自若,感受着她灵活有力的手指按在头上,头痛果然缓解了几分。便微闭着眼睛,随口问道:“你的师父是净月师太?”
  水享低声答道:“是。”
  “来帝都几年了?”
  水享道:“有五年整了。”
  燕洵嘴角牵起,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淡淡道:“以前是哪里人?”
  水享声音平静,低着头答道:“闽州人。”
  燕洵眉心微微蹙起,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你帝都话说的不错。”
  水享低声应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大殿很大,大的离谱,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风,轻飘飘的,带着清淡的香。水享目光沉静,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尽管是看着背面,尽管自从进入大殿以来一直不曾抬头,可是她仍旧可以想象的出那人的模样。是的,必是这样,狭长的眼睛,深邃的视线,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就连唇色也是极淡的,总是那样抿着,好像对谁都不屑一顾。那是多久之前了,水享站在那,记忆却穿山越海的回到了那个逝去的年代,她躲在一众兄长们的身后,被奶娘紧紧的牵着,自人群的缝隙中望过去,便见那少年远远的走来,其他的小王爷小世子们纷纷哭闹不休,便是个别安静的,也是红肿着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送进来。唯有他,目光朗朗,微笑自若,全然没有一点离乡背井充当人质的害怕,看到人群中傻呆呆望着他的自己,反而淘气的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从那以后,便是一连串明亮的日子,宫里那么大,人那样多,自己的眼睛却自此只能看到他一个。那时的她还那样小,宫里的门槛却那样高,几乎高过了她的小腿,她每日里便一道宫门一道宫门的跑,跑的满头大汗,只为躲在尚武堂的门外偷偷的看他一眼……
  然而,那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过去了。
  水享默默地,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脑海中掠过刀山火海的江山沦陷,掠过厮杀征伐的金戈铁马,掠过耻辱黑暗的苦苦挣扎,终于,一切都消散了,只剩下眼前这个背影,这个从始到终,一直挺拔如铁的男人。
  水享的右手按过他的额角,按过他的脖颈,按过他的肩膀,按过他的背脊,便仿佛按过她这颠沛流离的一辈子。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追逐了半生,苦恋了半生,痛恨了半生,更毁了她整整一生的男人,心脏在剧烈的跳,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就这样吧,还能如何呢,这样不是最好的吗?她隐忍挣扎,受尽了屈辱,受尽了苦难,受尽了折磨,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手腕一振,一抹柔软的银光,自她的袖中滑落掌心!
  燕洵沉静的眸子微微一闪,眸光深邃,好似瞬间看透了什么。
  素色宫装的宫女在此时端着白炭走过来,要为屏风后的香炉加火。燕洵脚下一动,踩住地毯,蓦一用力,顿时,便听那宫女惊呼一声向这边倾倒,而她手里的那盆白炭则向着燕洵和水享两人整盆洒落!
  霎时间,宫人们的惊呼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水享也被这突发的变故惊住了,燕洵则趁着这一时机飘身而退。
  “快!快来人啊!”
  领事太监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燕洵身边,惊慌失措的上下抖动燕洵的衣裳,生怕他烧伤了一丝半点。而那名宫女已经眼皮一翻被吓得晕了过去,侍卫们冲进来将她按住,生怕这名“刺客”再做出什么举动来。这些年帝国虽然逐渐太平了,但是燕皇的宫殿里却从来不缺乏这类不要命来行刺的刺客,不管是不甘心的前朝余党,还是没落藏匿的大同行会信徒,都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潜入皇宫来意图行刺。
  殿内乱糟糟的,每个人都面色苍白,如临大敌,生怕因为这件事而被皇帝迁怒。然而燕洵自始自终都未发一言,他紧紧地皱着眉,皱的那样紧,似乎有些不解,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无措,但是这些并无损于他的威严,他的双目仍旧冰冷的望着那人,似乎要穿透她额角的碎发,穿透她厚厚的面纱,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领事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看故去,赫然便看到了水享。
  侍卫们忙着处理刺客,召唤太医,保护皇帝,唯有她仍旧站在那,肌肤苍白,目光茫然,像是一只游魂野鬼,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血色。她背上的衣物都被烫坏了,脖颈上也是一片红,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仍旧横着双臂,像是一株稻草人一样的挡在那,手臂上的衣衫已经被烧着了,红彤彤的一团大火。
  “啊!”领事太监大呼道:“快救人啊!”
  一桶水噗的一声浇在她的身上,她衣衫狼藉,手臂更是烧伤惨重,几名宫人赶上前去扶住她,就听领事太监急忙说道:“还不快扶水享师傅到偏殿去,快去请太医来。”
  宫女们答应了一声,扶着她便要出去。
  “站住。”
  他突然开口叫道,那声音极冷,像是燃尽了的香灰,夹带着涩涩的阴沉,撩开一层层华丽奢靡的锦帐,传到她的耳朵里。窗外风雨凄凄,雨水滑过瓦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映衬着他沉静的尾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清晰的回荡着。
  “你……转过身来。”
  室内光线昏暗,竟似有一点诡异的红,明黄的通臂长烛静静的燃着,将光线一丝丝的洒在燕洵修削挺拔的背上。那衣襟上金线璀璨,龙爪狰狞,依稀间似乎要挣破黑色的锦缎腾飞而去,他皱着眉,耳际只听天边滚来隆隆雷声,那么远,又那么近。
  水享站在那,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世界空旷的可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飘渺了起来。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九死一生,如丧家之犬般辗转逃亡、呕心筹划,还有每个夜晚来临时的孤寂痛苦,突然就那么变成了一潭冰冷的死灰,再没有一丝半点的热度。她低着头,看着含玉双凤拢翠金钩挽着一方如烟云般的织锦薄纱,细小的风吹过,轻飘飘的荡起来,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就像是她一般,这条命,这一生,从未真真切切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这样吧,她嘴角牵动,却连一个苦笑都牵不出。
  就这样吧,还能如何呢?说到底,终究是那样无用,那样愚蠢,那样下贱到无以复加!
  她咬紧下唇,死死的咬,几乎要将嘴唇咬穿。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一针刺不下去,还着了魔一样的伸出双手挡在前面。
  是疯了吗?是脑子不清楚了吗?是中了魔吗?
  还是,还是,还是仍旧有那样恶心的念头在心里作祟,十年二十年的无法忘怀?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不顾一切的大哭一场,把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累,这些年的疼痛耻辱都一起哭出来,再也不要在每个夜里畏缩的挣扎在噩梦中。可是,这双眼睛,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干涸了?是从兵败逃亡的那一天?还是屈辱承欢在那个老头子身下的那一日?抑或是被那群畜生撕裂衣衫的那一刻?
  或者,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跪坐在大火弥漫的夜空之中,看着那两个人骑着马,携手并肩冲出真煌城门的那一晚?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忽的一声吹开一角窗子,冰凉的风吹起她的缁衣,就像是小时候坐在紫藤缠绕的秋千上,鼻息间都是那种淡紫色的小花所发出的清淡幽香,风从耳边吹过,扬起她的裙角鬓发,宫女用力一推,她就高高的飞起。天空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云彩是洁白的,就像是母后常说起的塞外牛羊,哥哥们在尚武堂练武的呼喝声像是层层的海浪,清澈响亮的回荡在耳边。
  那时的阳光真暖啊,空气中都是喜悦的潮气,她那么小,那么年轻,眼角清澈的像是海子里的水,她笔直的伸着腿,随着秋千一来一回的荡高,眼睛却顺着高高的围墙飞了出去,越过红墙金瓦,越过重重宫阙,一直看到那扇墨漆柴门。她看到他站在庭院之中,眉眼清寒,目光幽深,风吹过他的衣角,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走了一样,连面容,都似乎被陇上了一层烟雾。那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被掩盖在层层岁月之下,再也找不见了。
  “水享师傅,皇上叫你呢,水享师傅?”
  领事太监在一旁焦急的唤着,她却全然未动,燕洵的面容隐没在萦绕的沉香之中,顺着那些飘忽的白气,看着她一身缁衣的背影,突然间便似乎明白了。
  燕洵看着她,许久许久,方才静静的问道:“你叫水享?”
  她并不答话,也不转身,只是默默的立着。
  燕洵又问:“你住在太吉庵?”
  她也不回答,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烛火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么纤瘦,好似轻轻触碰便能软倒在地。
  燕洵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了,他沉默的望着她,目光那么长,穿越了恩仇,终于语气淡淡的说道:“你走吧。”
  好似一口冷水突然灌进了腔子,让哽咽的喉头越发紧致,水享垂在两侧的手指轻轻颤抖,努力几次,都无法握成拳头。那些执着,那些耻辱,那些日日夜夜如跗骨蛀虫般啃噬她心肺的仇恨,突然间就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中溃散了。她这些年来以怨毒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心瞬间碎了,那么空旷,那么疼,那么冰冷。
  “水享师傅,皇上叫您走呢,快走吧!”
  久在宫中行走已然成了人精的领事太监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了,忙小声的在一旁催促着。水享默默的吐出一口气,抬脚便缓缓的向外走,大殿内烛火摇曳,燕洵似乎心思烦闷,挥退了侍从,仍旧在刚刚收拾好的书案前坐下,低着头批阅残存的几份奏章,朱笔滑过明黄笺,发出柔和的声响。风吹过,撩起水享灰白的缁衣袍角,露出里面的一双布鞋,那步伐平静雍容,便是进宫多年的妃子也有不如。
  内侍将门打开,斜风卷着冷雨打在身上,寒彻彻的冷。水享一只脚踏出了殿门,半边肩膀也露在门外,她本该走了,也应该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停住了身子,就那么生生的,死死地,再也跨不出一步。
  领事太监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道:“咱家搀着师傅走吧。”说罢,不由分说的便搀着她向外走。
  大殿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来关门,水享顺从的被领事太监搀着,微垂着头,夜风吹来,一下子便吹掉了她的面纱。领事太监哎呦一声,便松开她低头去捡,她顺势侧过身,眼梢微转,便顺着那未关的门缝看了进去。光影幽暗中,他一人独坐在那,并未抬头,只是笔却顿住了。
  殿门一寸一寸的关阖,她依稀间又记起了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她已经忘记了好久好久的东西。那时年轻灿烂,他们都还单纯年幼,日子如山涧溪水,欢腾的流过那些明亮鲜活的日子。
  已经有多久,有多久不曾记起,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那些记忆却如同盛夏的山洪,瞬间便砸碎了她记忆中封印的屏障。
  那时的大夏正值鼎盛,父皇的身体很好,哥哥们年纪也还小,便是偶有争斗,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喜气。
  而那时的她,双眼太过纯粹,想法太过简单,她看不见金光璀璨的宫阙之下所掩埋的森森白骨,也看不到五彩锦缎下覆盖的染血刀锋,甚至连那一声急过一声的隆隆战鼓,也被深宫之中的鼓瑟笙歌压住了。她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自己有一日凤冠霞帔的嫁给他,然后一生跟着他,照顾他,相信他,听他的话。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刀光剑影与孽障纠葛?
  到底,是谁错了?
  “水享师傅,您的面纱。”
  水享转过头来,领事太监蓦然一愣,虽然之前也不曾见过这位水享师傅的真面目,可是她也只是遮住了口鼻,不曾遮住眉眼。然而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她整个人却似乎突然间老了二十岁,眼角布满皱纹,双鬓银白如雪,尤其是一双眼睛,再无初见时的平静深邃,变得布满沧桑,落寞孤寂的如一捧死灰。
  “多谢。”
  水享接过领事太监手中的面纱,也不再戴,转身便向殿外走,也不用人指路,熟悉的像自家花园一样。
  “砰”的一声,沉重的殿门终于彻底关上,风声簌簌,如夜哭的鸟,在圣金宫的穹顶飞掠着。有小太监撑着伞赶上来,领事太监醒悟过来,忙追上去,却见水享纤瘦单薄的身影缓缓的走在长长的永巷之中,夜雾弥漫,雨水打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抹孤寂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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