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精校)第783部分在线阅读

　　说起群众事件，是薛博宇最头痛的。这个可比严打难搞得多了。严打是敌我矛盾，只需要聚集力量，调兵遣将，将一干流氓地痞统统抓起来，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痛快淋漓。群众事件却不能用这样硬邦邦的方式来处理。往往群众一聚集，党委政府那些头头，便即龟缩不出，拼命打电话给公安局，要公安局出动警力去维护现场秩序，疏导群众。而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不发生一些肢体冲突，群众便将怒火发泄到公安人员的身上，算是背黑锅吧。
　　昨天发生的这个围堵事件，就动用了火炬区局和武警中队的警力，和情绪激动的机械厂下岗职工，发生了小规模的摩擦，有几名干警和群众受伤。火炬区局的局长向薛博宇抱怨不已，火气很大，说是区委区政府瞎胡闹，出了事让警察去平息，把公安局当成了打手，挡箭牌。
　　所幸警察和群众受伤都不重，若是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人员伤亡，火炬区分局局长就要承担责任了，难怪他很是愤怒。
　　刘伟鸿双眉微微一蹙，说道：“嗯，这个事我已经知道了。”
　　薛博宇便说道：“书记，这样子整不行啊。楚江机械厂真要是破产了，估计比青山化肥厂还要难弄。机械厂就在市中心区，厂里职工上千，主要都是城里人，闹起来影响会很大。要是再加上职工家属，那声势就更大了。到时候只怕市里都会被搞得很被动。火炬区也真是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搞破产，那不是故意找难受吗？韩金锁那个家伙，就是个混蛋！”
　　刘伟鸿淡淡说道：“不过他手段很高明，明知道他是混蛋，火炬区那边，也拿他没办法。”
　　薛博宇嘿嘿一笑，说道：“书记，放心吧。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做到天衣无缝。”
　　刘伟鸿轻轻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神采。
　　正在这个时候，桌面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刘伟鸿接起电话，是张效廉的秘书打过来的，说是张书记要召开书记办公会议，商量一下楚江机械厂的事情，请刘书记去小会议室。
　　刘伟鸿点头应诺。
　　薛博宇便即起身告辞而去。
　　刘伟鸿拿起笔记本，缓步走出了政法委办公室。
　　应该说，张效廉的反应还是很快的。楚江机械厂的职工们昨天闹了一出，今天张效廉便召开书记办公会议来商讨对策。新官上任，总是想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这是张效廉到任之后第二次召开书记办公会议。第一次办公会，主要就是见个面，同志们彼此熟悉一下，聊聊天，了解市里面各项工作的进度，没有太多实质内容。
　　刘伟鸿来到小会议室，张效廉已经在座，见到刘伟鸿，微笑点头打招呼，张效廉的秘书忙着为刘书记奉上香茗。很快，党群副书记乔贤平和市委秘书长谢玉林也到了。他们四位，俱皆是在市委办公大楼办公，就来得快一点。市长陆默在另一边的市政府办公大楼办公，纪委也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距离要远一些。
　　不久之后，莫言也走了进来。
　　然后是市长陆默和常务副市长文质，最后赶到的，则是火炬区区委书记唐方。
　　这个书记办公会的主要议题，就是讨论楚江机械厂的问题，楚江机械厂是火炬区所属的国有企业，唐方自然要参加这个会议。而国有企业改制的工作，一直都是归常务副市长分管的工作，田宝山出事之后，陆默暂时兼管了他那一块的工作，如今文质到任，陆默自然要全部移交给文质。
　　也许是春节临近，大伙俱皆面带笑容，只有唐方的神情比较凝重。
　　说起来也比较憋气，唐方刚刚就任火炬区区委书记没两天，就发生了这样的群众事件，唐书记自然心里不痛快了。只是久安这几年，一直都是多事之秋，唐书记也该早就有所思想准备才对。
　　大家围着椭圆形的红木小会议桌，团团而坐。
　　说是书记办公会议，但扩大了文质、唐方和谢玉林等三位常委参加，占了整个久安市委班子人数的三分之二，算是一个小型的常委会议了。
　　张效廉微笑着扫视了一圈，说道：“同志们都到了，那开会吧。可能大家都听说过了，昨天楚江机械厂的下岗职工，到火炬区区委区政府上访，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所以请同志们过来，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唐方同志，请你先谈一谈这个事情的基本情况吧。”
　　此番久安市两套班子调整，大部分都是空降干部，文质、唐方是何种来头，久安的干部们也打听到一些消息，据说唐方是省纪委书记方东华推荐的干部，而文质则是直接从国家部委下来的。至于是否还有更深的内幕，暂时不得而知。
　　尽管邵令红采取了全面向林启航让步的策略，但林启航还是毫不客气地改组了久安市的两套班子。邵令红让步归让步，该立威的时候，林启航也不含糊。省里巨头之间的博弈和平衡，下面的干部很难看出什么端倪，但身为省委书记，明面上的立威，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想在政治上有所成就，袖里乾坤和雷霆手段，必须要双管齐下，单用其中一样，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一点，几乎所有高明的政治人物都深有体会，在刘伟鸿身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久安严打，就是雷霆手段。莫言平反，出任纪委书记，王时恒调往中组部，临走前小规模调整了几个正副处级领导岗位，俱皆是袖里乾坤的范畴。
　　“好的，张书记。”
　　唐方点了点头，打开了面前的资料夹，开始汇报楚江机械厂的情况。
　　其实在座诸人，除了张效廉和文质，其他人对楚江机械厂的情况，比唐方更加了解。唐方这个资料，肯定是秘书人员给他准备的，照本宣科罢了。
　　韩金锁接替叶有道出任楚江机械厂厂长的时间并不长。他接任之时，楚江机械厂还很红火。但他接任之后，楚江机械厂便迅速衰败，期间遭遇了两次商业诈骗，导致七百多万货款未能及时回收，欠银行的贷款也就不能及时归还，不得不降价处理产品，亏本销售，来偿还银行到期贷款。为了“挽救”楚江机械厂，韩金锁请示了火炬区政府的相关负责同志，在机械厂实行大规模的股份制改造，集资数百万元，又进行了优化组合，将原有的近千名职工，优化组合下去五百多人，从外边引进了一批专业技术人才，进行技术改造，准备把产品升级换代。为此，支出了一百多万元的技改费用。但所有这些措施，都未能阻止楚江机械厂的衰败，去年十一月，楚江机械厂不得不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火炬区法院，依法查封了楚江机械厂的固定资产，组建破产清算小组，对楚江机械厂进行破产清算。
　　因为迟迟不能发放干部职工的工资和下岗职工的生活费，楚江机械厂的职工已经闹了好几次上访，但都没有结果。如今眼见春节临近，下岗职工们再一次聚集起来，打着“要吃饭”、“要工作”、“孩子要上学”、“打倒贪污犯”等诸般条幅，围堵了火炬区区委大院，要求政府出面，给个明确的答复。
　　昨天火炬区出动了大批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战士，维护现场秩序，但上访群众坚决不肯散去，一定要区委和区政府的主要领导出来对话。眼见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刚刚上任的区委书记唐方，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和群众对话。唐方声明自己是新任的区委书记，对楚江机械厂的情况暂时不是很了解，希望群众能够给他一点时间，等他搞清楚情况之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聚集的好几百群众劝走了。但楚江机械厂的职工代表也说得十分明白，最多只给唐方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如果没有明确答复，他们将继续上访。区里不能解决就找市里，市里要是也不给解决，那就直接找省里。
　　唐方虽然是对着稿子照本宣科，但语气也颇为沉重。与会的领导们，一个个神情严峻起来。这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要是楚江机械厂的职工们真的去省里闹一闹，影响实在太坏。
　　张效廉刚刚上任，就给省委领导这样一个见面礼，让张书记情何以堪？
第959章
谁之过？
　　“这个韩金锁怎么回事呢？好好一个工厂，短短时间，被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听了唐方的汇报，张效廉皱起眉头，很不悦地说道。
　　唐方用的是“简报”的方式，叶有道当厂长时，楚江机械厂年利税过两百万，韩金锁接手，一年时间不到，工厂申请破产保护。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了。似乎所有的过错，都可以算在韩金锁的头上。
　　陆默的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情。
　　刘伟鸿则和莫言对视了一眼，莫言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刘伟鸿嘴角也浮起了一抹笑意，却有点意味深长。
　　张效廉不是莽撞的人啊。他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市长陆默沟通，而是前往牛角山二号别墅拜访市人大主任辛明亮。据说辛明亮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在家将养。这个也很好理解，不然辛主任既不前往郊外迎候何汝民，又不参加欢迎张效廉到任的干部大会，可是有点过了。
　　身体不适，那又另当别论。
　　张效廉敬老尊贤，第一个去拜访病中的辛主任，很是应该。
　　或许，韩巧珍没有告诉张书记，韩金锁是她亲弟弟？
　　唐方说道：“我昨天见过韩金锁了。据韩金锁自己说，楚江机械厂之所以会破产倒闭，根子还在前任厂长叶有道的身上。”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唐方脸上。
　　这话还真是新鲜了。人家叶有道当厂长的时候，楚江机械厂是盈利大户，年利税过两百万，职工上千，乃是火炬区最大的国有企业。韩金锁一年就把这么个红火的工厂搞垮，根子反倒在叶有道身上了？
　　唐方点了点头，说道：“韩金锁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他说叶有道当厂长的时候，工厂只是表面看起来红火，实际上存在很严重的问题。叶有道很年轻，当厂长时只有二十几岁，不到三十岁。韩金锁说这个人道德败坏，任人唯亲。通过贱卖产品，才创造虚假的繁荣。实际上，韩金素接手楚江机械厂的时候，机械厂就已经负债累累。叶有道后来被愤怒的工人同志们赶出了工厂，再也不敢回来。后来机械厂发生的两起诈骗案，都和叶有道以前任用的业务人员有关。把产品发出去，钱收不回来了。两次诈骗案，机械厂就亏损了七百多万。逼得韩金锁不得不进行大规模的优化组合，把叶有道安排在工厂内部的那些亲朋好友全部清理了出去，又搞技术改造。但工厂以前的负债太多，又被人骗了七百多万，韩金锁也没办法了……”
　　“他胡说八道，满嘴谎言！”
　　唐方的话还没有说完，纪委书记莫言就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唐方的发言，脸色涨得通红。
　　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莫言。
　　唐方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了平静，说道：“莫书记，这个主要是韩金锁自己反映的情况，时间紧迫，我还没来得及核实。”
　　虽然唐方和莫言都是此番省委任命的“新干部”，但莫言以前就在久安工作，而且是火炬区区委书记，楚江机械厂，正在莫言的辖区之内，莫言对楚江机械厂的情况，比他唐方更有发言权。而且莫言刚刚从大牢里放出来，不但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党内职务还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可见也是个狠的。唐方暂时不摸底，也不好轻易和莫言起什么冲突。
　　莫言点点头，说道：“唐书记，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我说的是韩金锁。”
　　唐方微笑道：“莫书记，我知道，不要紧。”
　　张效廉说道：“莫言同志以前就是火炬区的书记，对楚江机械厂的情况，应该是比较了解的了。那就请你谈谈吧，这个楚江机械厂，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金锁胡说八道。他才是真正把楚江机械厂搞垮的罪魁祸首。什么叶有道道德败坏，任人唯亲，这些评语，放在韩金锁自己身上倒是非常合适。当初楚江机械厂改制，工人们一致推举二车间主任叶有道担任厂长，叶有道也确实是不负众望，很快就把工厂搞得风生水起，工厂的产值和盈利，一直都在增长，干部职工的福利待遇也很不错。就在去年，楚江机械厂都还是我们市里最大的国有企业。韩金锁勾结社会上的不法分子，用刀子追着叶有道砍杀，硬生生把叶有道逼出了久安市，他才当上这个厂长。他一当上厂长，马上就把以前工厂的主要负责干部全都换掉，把一大批不学无术的流氓混子招进工厂担任各级管理职务，整个工厂搞得乌烟瘴气。还一连遭遇两次诈骗。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叶有道管理机械厂的时候，从未都没有发生过诈骗案，韩金锁刚刚当上厂长没几个月，就被人家连骗两回，损失七百多万。这个罪名，还要落在叶有道身上？也太无耻了。再有他那个什么技术改造，压根就是哄鬼的。他请的什么技术人员，连个中专毕业的文凭都没有。就是变着法子在厂里弄钱。现在又要把机械厂破产，韩金锁真把机械厂当成他自己的私产了！”
　　莫言声色俱厉地说道。
　　市长陆默忍不住了，冷然说道：“莫言同志，这些情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话就问得很不客气了，几乎是在指着莫言的鼻子质问。韩金锁当厂长没多久，你莫言莫书记就进了班房，现在放出来才半个月，你怎么会清楚楚江机械厂的真实情况？还不是道听途说！把你道听途说的东西拿来在书记办公会上当做是讨伐韩金锁的证据，有点不大对头吧？
　　都知道你对辛明亮有意见，但如此公报私仇，报复辛明亮的小舅子，那可说不过去。现放着我陆默还是久安的市长呢！
　　莫言同样冷冷答道：“陆市长，这些情况，都是叶有道亲自向我反映的。叶有道现在就在大宁上班，我见过他。除了他，还有很多机械厂的下岗职工都向我反映过机械厂的问题。”
　　陆默说道：“韩金锁说的不可信，叶有道说的也未必可信。他俩是竞争对手，当然是各说各的道理。要弄清楚这中间的真相，还是应该经过正式的组织调查，不然谁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陆默此言，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莫言说道：“陆市长放心，肯定会有正式的调查结论的。”
　　陆默的脸色便微微一变。
　　莫言这等于是明着告诉他，我会去查这个事。现今的莫言，正儿八经是市纪委书记，手里掌控着强有力的监督工具，他说要查韩金锁，还真是没人能够拦阻得住。莫言可是以前就敢跟辛明亮对着干的牛人，如今辛明亮退二线，莫言东山再起，更加不会畏惧辛明亮了。
　　就这个事，陆默还真不敢继续和莫言硬碰。韩金锁有没有问题，陆默可不敢打包票。按照惯例来分析，韩金锁一年时间就把楚江机械厂折腾垮了，只怕很可能确实有问题。
　　这个时候，党群副书记乔贤平不徐不疾地开口了，说道：“陆市长，莫书记，到底是韩金锁有问题，还是叶有道有问题，现在不是重点。他俩的问题，可以慢慢查。谁有问题就处分谁好了。眼下的关键是，怎么安抚机械厂那些闹事的工人。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没有一个好办法的话，那些工人是不会答应的。”
　　张效廉马上说道：“贤平同志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工人安置好。贤平同志，前段时间，都是你在代管火炬区，请你谈谈你的意见，怎么安排这些工人比较妥当。”
　　粗粗一看，张效廉有点搞笑。一会儿请这个同志发表意见，一会儿请那个同志谈谈看法，似乎他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但仔细一想，张效廉这个正是一把手的做派。一把手通常都不会，也不能随便表态，总要多听听同志们的意见，综合考虑，全面衡量，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换句话就是说，你们都有发言权，但我有决定权！
　　在莫言和彭宗明相继出事之后，乔贤平曾经两次兼任火炬区区委书记，虽然时间都不长，但对火炬区的事务，也确实有发言权。
　　乔贤平淡然说道：“张书记，这个东西，也没有什么绝招。事情明摆着，要过年了，这些工人手里没钱。不给他们一笔钱，是打发不了的。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先搞一笔资金，给机械厂的下岗职工都发点钱，让他们好好过个年，其他的事等过完春节再说。”
　　说着，乔贤平的目光，就在陆默脸上瞥了一下。
　　要钱的事，当然得找市长。
　　陆默却当做没看见，转而望向了唐方。楚江机械厂可不是市属企业，而是火炬区直管的国有企业。就算要掏钱去安抚那些下岗工人，也得是火炬区掏，和我陆默以及市政府何干？
　　市政府又不是开银行的，会印钞票；更不是唐僧肉，谁都能割一块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