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精校)第1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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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请坐!”
  张焕请胡镛坐下,既然他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张焕便不再隐瞒,坦率地笑道:“其实我最初地想法确实是想利用凤翔兵乱而取之,而不是裴相国所说只短暂占领,但总觉有些不妥,现在虽然放弃了。又感觉十分可惜,心里患得患失,确实很矛盾啊!”
  胡镛默默地注视着张焕,十分用心地听着,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温良恭谦的主公也曾同样为放弃兵权、进京为太子而患得患失,自己也是这样坐在他对面,细细地开解他的心结。‘本朝有秦王掌君权而逼宫的先例,今上岂能不防?’
  事隔近二十年,自己又同样坐在他地儿子面前,上苍对人世沧桑的安排,竟是如此奇妙么?胡镛心中忽然充满了感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生就将交给这对父子了。
  他努力克制住心中地激动,用一种平和的口吻缓缓道:“这只能说明都督的眼光变得长远了,凤翔不过是都督眼前的一座小土丘,只要都督需要,可以随时跨过去,只要都督在凤翔郡前保持着强势兵力,我想对于崔圆来说,这不拿比拿还要让他倍感压力,对于都督而言,也就意味着可以放手大干。而无须忌讳朝廷的非议。我还是哪句老话,西征河湟可以使都督得到最大的政治资本。此时都督行棋的重心不应在东,而是在西。”
  张焕轻轻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地话是金玉良言,张焕记下了,下午我便要返回金城郡,不知先生以为我当务之急应是什么?”
  胡镛微微一笑,他伸出两个指头道:“就是八个字,两句话,‘政通人和、积极备战’。”
  ‘政通人和、积极备战’,张焕喃喃念了两遍,忽然起身向胡镛深施一礼道:“请先生细言!”
  胡镛点了点头,道:“其实你在河西做得一些措施很对,比如军户制,用土地换士兵,可以极大地提高士兵们的士气,让他们意识到他们地利益和都督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带兵,都无法改变士兵对都督的忠心,可以在陇右中继续推广,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扶持中小地主,打击豪强地主,都督尽量不要触犯他们地利益,相反,要成为中小地主的代言人,比如他们的子弟可以择优录用为官,军队和地方官两手都要抓,这样,才能让陇右真正成为都督后盾,将来都督也才能放心去京中为官,这就叫政通人和。”
  “那积极备战呢?”张焕又问道。
  “积极备战不需要我多言,我只有两个建议,一个是都督要建立细密的情报网,河湟、长安、河东、河北、山东、剑南等等,都要布置人手,另一个便是都督要尽快解决银川郡的东党项人和灵武郡的段秀实,不要让他们成为别人牵制都督的棋子。”
  胡镛的一席话有些是张焕想到的,但有些却是他首次听闻,比如打击豪强地主,依靠中小地主,这就让他眼前为之一亮,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使他前方的道路变得清晰起来,看来得到胡镛确实是自己地大幸。
  张焕再一次站起来向他深施一礼,“先生之言,张焕铭刻于心,将来我必有重报!”
  胡镛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要你什么重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讲。”
  胡镛深深凝视着张焕,他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你答应,将来我地劝告无论多么刺耳,你都不得寻借口杀我!”
  张焕怔住了,他低头沉思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以人为鉴,可知得失,太宗从谏如流,终得贞观之治,我张焕起身毫末,岂能不明此理,先生之事。我答应了。”
  胡镛捋须长笑不语,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都督,凤翔城中之人已经带到。”
  “让他进来!”张焕随即对胡镛低声道:“在离开凤翔前,需要向裴相交代清楚。”
  片刻,两名亲兵带进一人,只见他约三十岁,目光冷峻、皮肤微黄。身材高挺而削瘦,显得十分精明干练,他前天晚上来过虢县,不过张焕却没有见到他。
  他见到张焕,立刻上前躬身一礼,“在下是凤翔军判官韩庆,参见张使君!”
  “原来是韩判官,失礼了!”张焕欠身笑了笑。随即命令手下道:“给韩判官上坐!”
  两名士兵立刻拿来一张绒毯,在韩庆面前铺好,韩庆摆了摆手,“李莫已经派人盯住都督,我不能久呆,我们就长话短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张焕脸色一沉,毫不客气道:“我已调开阳郡驻军和陇西郡驻军共两万屯兵凤翔边界,只等凤翔军乱,便可行动,但韩判官却让我失望,凤翔郡局势平静,我无法动手,这让我怎么向裴相交代?”
  韩庆也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都督已经准备就绪,本来凤翔军心已被我挑乱。正是动手之时。不料昨天却横生枝节,太仆寺裴使君正巧回到凤翔。他不明情况,擅自向军中担保,使得军心又稳定下来,下官劝之不及,也沮丧得很。”
  张焕也长出吐一口气,恨恨道:“一个时辰前,我进城正好遇见了裴使君,他勒令我退兵,并说一切由他去给裴相国解释,我被迫无奈,已答应了。”
  说到这,张焕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韩庆,韩庆忽然明白了张焕地意思,他其实已经放弃了这次行动,而要自己将责任推给裴伊,韩庆心中很为难,他本来是想劝说张焕强行占领陇右,可人家已经不想担这个恶名,自己人微言轻,也劝不动他,思量半天,韩庆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张焕说的确实是唯一的办法,否则裴相追究起来,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好,我立刻发信给相国,将都督之意如实禀报!”
  “这不是我意思。”张焕见他耍奸,便冷冷道:“如果你想活下去,那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向裴相国禀报,否则我会不小心在崔相国面前说露了嘴。”
  对方赤裸裸的威胁使韩庆背上的汗刷地下来了,他深知朝中权力斗争残酷无比,自己已经卷入其中,韩庆连忙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低声道:“下官明白,报告中自当写出都督的尽力。”
  “你去吧!”张焕地笑变得异常和蔼可亲,“以后我自会派人和韩判官联系,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看着这个可怜的韩判官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去了,张焕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好了,传令弟兄们拔营,回家!”
  半个时辰后,数千军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凤翔,向陇右开去。
  ……
  长安,裴府,裴俊是在半天后收到了凤翔韩庆地鸽信,此时,这封长长细细地信卷正平铺在桌案上,裴俊则背着手恼怒地在房中踱步,让他恼怒的不仅是这次行动失败,还有张焕顺势回了陇右,而没有重新返回长安。
  这说明他并不热心自己这次右相之争,裴俊甚至怀疑张焕取凤翔本身就没有诚意,他居然说没有借口而无法行动,那他取陇右时为何又敢冒天下之大不惟,难道他认为得了陇右,就不需要自己了吗?
  “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裴俊低低地骂了一声,却又无可奈何,现在他没有精力去找张焕算账,朝中的局势这两天忽然发生了巨变,使他夺取右相之路变得有些艰难,一时崔圆已向太后乞病,正式推荐吏部侍郎崔寓升任户部尚书,接替他右相之职,同时推荐李勉为尚书左仆射。
  崔寓接替崔圆是在裴俊的意料之中。崔圆其实也并没有退出官场,而是躲在幕后指挥,这些裴俊心中早有数,关键就是那个李勉,他近来忽然变得异常活跃,竟主动联系到朱泚派进京地弟弟朱滔,几次和其会谈。从而掌握了解决蜀中危机的主动权,又频频拜访宗室和太后。大有自立山头之意,崔圆也看出这一点,所以才推荐他为尚书左仆射,同时让自己地儿子崔贤调为吏部侍郎,而空出的礼部侍郎一职,他却推荐给了李勉的长子,原大理寺少卿李平。
  这让裴俊又恨又急。如果他反对,则会得罪李勉,将李勉推向崔党,而如果他赞成,这人情却是崔圆的,李勉同样有可能会倾向于崔党。
  这样一来,自己好容易在内阁占据的上风,一下子又被崔圆拉平了。甚至反而会变成劣势,事到如今,裴俊也不得不佩服崔圆地老谋深算,让出个无足轻重的礼部,却使自己夺取右相地计划泡汤了。
  本来张焕若夺取了凤翔,或许还能给崔圆施加强大地压力。可是现在……,裴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难道自己真没有福气升为右相吗?
  就在裴俊长吁短叹之时,数百名宫廷侍卫护卫着太后崔小芙的銮驾停在了右相国府的门前。
  今天是正月初五,是崔家祭祖的日子,一向冷清的相国府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近百名崔家在长安为官的重臣纷纷携家小赶到了崔府。
  崔家地祠堂在山东清河县,但在相国府的后园修有一座灵位堂,专门给无法回乡祭祖的长安崔家人拜祭用。
  祭祖的程序繁杂,这些杂事都由即将出任吏部侍郎的崔贤负责安排。崔圆身体无法动弹。届时将有子弟来抬他去拜祭。
  不过崔圆此时却哪里也不会去,他躺在病房中。正接待着一位重要的崔家之人,便是不请自来的太后崔小芙。
  自从得到张焕的一封信,崔圆便知道张焕不会配合裴俊地夺相计划,也就是说他不会趁机进占凤翔甚至关中,这使他去了后顾之忧,虽然他曾极力反对宗室入阁,但在事关崔家的核心利益面前,他让步了,于是,他连下妙棋,将一直左右徘徊不定,甚至有些偏左地李勉成功拉拢。
  “小妹能记得自己是崔家之人,这让大哥十分欣慰,过去大哥对你有些刻薄,那也是怕别人非议我们崔家地缘故,希望小妹能理解大哥的苦心。”
  崔圆地语气异常诚恳,崔小芙地忽然到来使他领悟到了什么,他不求李勉偏向他,只要李勉处于中立,那他就有办法阻击裴俊的计划,这其中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一直被他冷藏的太后崔小芙。
  他知道李勉是忠于太后,也就是说崔小芙的态度将决定着李勉那至关重要的一票,而现在崔小芙不请自来,她的真实目的会不会就是为了提条件而来?
  崔圆的预感并没有错,今天崔小芙并非是为祭祖而来,后天便是新年大朝,而新年大朝的议程暂时还是由崔圆拟定,她已经不想再成为大朝中地木偶,她要借新年大朝来显示自己地存在,这就必须在议程上作修改。
  尽管崔小芙是崔家之人,但崔家并不代表她的利益,她地利益在宗室,所以如果崔圆不答应她的条件,那李勉那一票便将毫不迟疑地投向裴俊,这就是她崔小芙最大的利器,听了大哥貌似诚恳的解释,她淡淡一笑道:“过去的事情我或许会忘记,或许会记得很清楚,这就看大哥以后怎么做了。”
  崔圆半天没有说话,他沉吟良久,忽然道:“我可以适当放权给你,但这个权力不能超过先帝的权力范围。”
  崔小芙却摇了摇头,“不够!裴俊还答应过我参加内阁会议的资格,我正是看在你是我兄长的面上,才把机会给你。”
  “小妹!”崔圆眉头一皱,不满地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任性,事关我崔家根本利益,你怎么能被裴俊的蝇头小利所诱,忘了自己是崔家之人?”
  “崔家之人?”崔小芙冷笑了一声,“哀家现在是大唐太后,今天是特来探望崔相国的病势,若相国病重,哀家将考虑让裴相国接任右相,而左相哀家会推荐太子詹事李勉担任。”
  “你!”崔圆见她这么绝情,他怒火中烧,目光愤怒地盯着她,崔小芙却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哀家会给相国一点时间考虑,现在哀家回宫,明天上午之前,相国若没有答复,那哀家就将去和裴相国商量大朝的安排,崔相国自重吧!”
  崔小芙说完,优雅地一转身,便离开了崔圆的房间,她还没有走出房门时,崔圆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宣仁三年正月初七,新年大朝拉开了序幕,这是一次改变大唐权力格局的朝会,崔圆最后一次参加了朝会,在先前的内阁表决中,以四比三的表决结果,吏部侍郎崔寓正式升为大唐中书令右相,而太后崔小芙也第一次旁听了内阁会议,并在表决右相前先她提出了安抚蜀中朱泚,缓和目前的战争危机的建议,她提出册封朱泚为剑南节度使、怀化大将军,而朱泚之弟朱滔封为银青光禄大夫,同时崔小芙又提出封陇右节度使张焕为天宝县公,实封食邑一千五百户。
  她的提议得到了新任尚书左仆射李勉的全力支持,也勉强得到了大多数内阁成员的同意,但就是这一次开头,使得崔小芙从此走上了权力大道,也使大唐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卷五
破乱局
第二百一十五章
酒楼偶遇
  金城郡原本只是一个小郡,天宝年间只有两个属县,一个叫五泉县,也就是郡治所在,另一个为叫做广武县,天宝年间金城郡人口不足三千户,人口仅一万四千人,但安史之乱开始后,关中人口大量西逃,使陇右地区人口激增,而吐蕃东进,又使河湟地区汉人东归,两次大的王朝动荡,使得金城郡人口迅猛增加,庆治十年时,人口已达七万户,三十余万人,所属县也已从两县增加到了六县。
  其中仅金城郡治所在的五泉县,人口便超过二十万,城池也相应一扩再扩,最终成为河陇地区仅次于开阳城的第二大城,从宣仁二年的年末开始,随着陇右地区的第一大世家韦氏被礼送出境,陇右地区的政治重心也正式从开阳郡转移到了金城郡。
  新年的金城郡显得格外喜庆,上元节前夜,城池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去年的粮食丰收使得这个新年过得格外富足,处处可见到喜悦的笑容,但更多人的脸上却是期待,期待着新的一年土地变革的开始,这是他们生存的希望,去年河西军户大量获得土地的神话能不能在陇右也成为事实呢?
  城西是商业繁盛之地,这里的大街小巷,各种档次的酒楼、客栈、妓院、赌馆等服务店铺林立,新年期间生意格外火爆,这天中午,最靠城门的西湟酒楼生意和往常一样兴隆,三层的楼堂内坐满了二百余名食客。西湟酒楼只能算作一个中低档地酒楼,它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雅室,三层楼皆清一色的通堂,每一层楼铺了二十张软席,可供百余人同时进餐。
  在这里就食的客人也大多是中下层平民,也有不少进城逛街、购物的农民,茶余饭后。谈论时事也就成了各大酒楼里共同的特色,在二楼靠窗处一张席里坐着五人。两名相约来吃午饭的老者,一个跑长途地骡夫,一个进城买油盐的农夫,另一个则是个年轻人,据他自己介绍是在县衙里当差,本来他们是各吃各地饭,但聊着聊着。便聊到共同的话题之上。
  他们的话题便是陇右实行军户土地制的可能,话题最先是由两个老者的谈话引发,两个老者皆认为河西可行,但陇右却不可行,这时,一直在风卷残云般吃饭的农夫越听越不顺耳,他终于忍不住一拍桌案怒道:“两位老者只说不行,却说不出个道理来。上月招兵时军官们都说要分田,我才让儿子去从军,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不行!”
  他声音极大,俨如破锣一般,嚷得整个大堂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两个老者见相貌粗鲁。素不相识便放大嗓门使自己处于尴尬境地,两人皆轻蔑一哼,并不理睬他,农夫一拳打了个空,不由涨红了脸解释道:“本来就是这样,军队中同样都是士兵,都是别着脑袋打仗,为何有地人有土地,而有的人却没有土地,这岂不是不公平!”
  “老哥说得有道理!”旁边的骡夫见农夫眼睛都快急红了。便忍不住出言安慰他道:“我有两个弟弟在武威当兵就得了二十亩地。把爹娘也接去了,这都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土地。我也常去武威,那里实行军户制度后人心稳定,虽然河西贫瘠,但大家至少能吃饱饭,这是项好的制度,为何在河西行得,在陇右却行不得呢?我看两个老先生是这里被冻坏了。”
  说到这里,骡夫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旁边几席的人听他说得有趣,皆轰堂大笑起来,那农夫更是咧嘴笑得欢。
  两名老者见骡夫说话更损,一人阴沉着脸不言,而另一人却忍不住怒道:“老夫已活了七十余年,什么事没见过?小子狂妄无知倒也罢了,还出口伤人,小二!……”
  他本想说结帐走人,可忽然发现自己要的酒菜还没吃几口,这样一走却是可惜,话到临头,又转了意思,“拿一壶酒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地年轻人却抬手拦住了老者,“两位老丈,这酒我来请客!”
  他向跑上来的伙计指了指自己的桌子道:“再拿三壶酒来,记我帐上!”
  伙计答应,片刻便送上来三壶酒,两个老者见他客气,连忙拱手谢道:“年轻人,这就不必了,咱们素不相识,怎好让你破费?”
  “不妨,几壶水酒破费不了多少。”那年轻人微微笑了笑,拎起酒壶给同桌五人的酒杯都斟满了,这才端起酒杯敬向两个两老者道:“适才听老丈说已年满七十高龄,很是难得啊!我有一事请问,望老丈不吝赐教。”
  两个老者见他豪爽知礼,心中甚有好感,比起旁边这两个粗人又不知强多少倍去,他们连忙端起酒杯笑道:“年轻人但问无妨。”
  那年轻人沉吟一下便问道:“今年过新年,官府特地给每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三斗米、十斤肉还有一贯钱,不知两位老丈收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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