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校对)第46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460/699

  这一次是李庆安亲自站了出来,他对众人点点头笑道:“有其果必有其因,王维是隐居蓝田不假,可他为什么要隐居蓝田?身为给事中,为什么不辞官就离去?他为官三十余年勤勤恳恳,为何这三年又如此懈怠?这些原因大家想过没有,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因为处事正直,一连驳回了杨国忠草拟的三道旨意,得罪了杨国忠,但他又不肯向杨国忠低头,被逼无奈,只好躲入深山,直到杨国忠不在了,他才敢重新出来,为人臣不向权贵低头,坚持原则不改变,我认为这是王维的风骨,像我们的监国殿下,不也在长安半隐半居多年吗?为何崔中丞不加以弹劾?”
  说完,李庆安斜睨一眼李亨,目光似笑非笑,李庆安的最后,使大殿里一片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李庆安竟将李亨也绕了进去了。
  李亨的脸色阴沉,极为不悦道:“朝堂严肃之地,弹劾不平是崔中丞的本分和职责所在,大将军又何必加以嘲戏?”
  李庆安也冷笑一声道:“我并非在嘲戏崔中丞,而是在质问崔中丞,为什么有的高位者越权枉法在前,他不弹劾,却盯着一个五品给事中不放?难道他的本分和职责也是有选择吗?”
  朝堂中的空气此时几近凝固了,李庆安的杀气腾腾的追问让很多人都紧张得不敢抬头,所有人都明白,李庆安的反击终于来了,他所说的高位者不是李亨,也是王珙等人。
  王珙顿时脸色大变,他已经隐隐猜到李庆安要拿什么事情来发难了,他上前一步,含蓄地劝道:“大将军请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是在说尚书右丞任命之事,虽然政事堂已经表决通过任命,但作为御史中丞,崔中丞有权力质问其中的疑点,我认为只要解释清楚了便可,崔中丞也没有其他意思。”
  王珙是在让步了,也就是同意了对王维的任命,不再纠缠,希望李庆安也能让一步,大家不要撕破了脸皮。
  但李庆安已经隐忍了半个月,他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让步,他不理睬王珙,又追问崔器道:“请问崔中丞,韦见素私通成都,出卖关中军机密,其罪名可成立否?”
  王珙暗喊糟糕,李亨凌晨私自释放韦见素一事并没有告诉崔涣,崔器肯定不知道,李庆安必然是用此事来发难了,他有心解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王珙焦急地看了一眼李亨,却见李亨脸色阴沉,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沉得住气固然值得称赞,可关键还要有办法抵挡住李庆安咄咄逼人的攻势。
  崔器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他也明白自己成了李庆安反击李亨的工具,这件事事先他们没有沟通,他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想到李亨抓捕韦见素,他便想当然道:“韦见素的罪名当然成立,罪不容恕!”
  “很好,说得很好,可为什么今天早晨,韦见素又被放出来了?这又是谁放的?”
  大殿里一片哗然,韦见素居然被放出来了,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韦滔作为太子少师,也在大殿中,他心中不由对李庆安有些不满,韦见素已经被放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追究?
  这时,工部尚书崔涣一步站了出来,对大理寺卿裴向厉声喝道:“裴寺卿,你为大理寺主官,此事你当如何解释?”
  裴向是裴遵庆长子,对裴家发难的机会崔涣怎么会放过,裴向事先已经得了李庆安的交代,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间,向李适施了一礼,不慌不忙道:“此事我实不知晓,若真有此事,我当严惩枉法者,绝不姑息。”
  裴向回头,严厉地质问大理寺丞罗晓道:“罗寺丞,今天是你当值,我问你,可有此事?”
  大理寺丞罗晓吓得两腿发抖,这件事就是他一手经办,他怎么不知道,对方拿了李亨的金牌,他怎敢不放人,现在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来,他满头大汗,偷偷看了一眼李亨,却见李亨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他吓几乎要晕厥过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多聪明人都看出了一丝端倪,恐怕放人不是李庆安派系所为,而是李亨的人干的好事,被李庆安抓住了把柄。
  这时,太子宾客令狐飞也看出了事情的蹊跷,他已经猜到人必然是李亨所放,用来讨好李庆安,但李庆安非但不领情,反而借此机会向李亨发难,他既然是李亨的军师,在关键时刻,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走了出来,向李亨躬身行一礼,道:“监国殿下,容臣说一句话。”
  李亨心中也正焦急,见令狐飞出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令狐使君请说。”
  令狐飞对李庆安笑道:“其实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韦见素当然是罪不容恕,谁也不敢放他,正如大将军刚才所言,有其果必有其因,韦见素的母亲病倒了,她不知儿子被抓,在病中呼唤儿子的名字,韦见素也为老母病重而暗自垂泪,罗寺丞怜韦见素的孝心,便派人带韦见素回家探母,他并非是放人,探望了母亲韦见素还是要回监,罗寺丞,可是这样?”
  大理寺丞罗晓俨如要溺死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棵稻草,他拼命点头,激动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道:“正是这样,开完朝会,我就会命人将他重新带回来监狱。”
  李亨、王珙、崔涣等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珙,他一直瞧不起令狐飞,直到此时,他才终于佩服令狐飞的急智,有此人为谋,是他们的运气啊!
  李庆安久久地注视着令狐飞,他也久闻令狐飞高明,今天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但令狐飞再高明,又怎么能明白他的请君入瓮之计?
  李庆安脸色露出一丝沮丧,又问李亨道:“殿下,韦见素勾结成都,真的罪不容恕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亨也不可能再含糊了,再含糊又会被李庆安抓住把柄,既然李庆安不领情,那就休怪他无义了,他一字一句,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点没错,韦见素勾结成都,出卖关中军机密,罪不容恕。”
  “好!既然罪不容恕,那我也弹劾一人,同样是勾结成都,同样是出卖政事堂机密。”
  李庆安取出一封信,对众人朗声道:“这是成都伪帝写给工部尚书崔涣的亲笔信件,上面有他的签名和宝印,此信可以证明崔涣同样勾结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
  这时,大殿里一片惊呼,李庆安的话犹如平空一声炸雷,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崔涣勾结李隆基,这简直是爆炸性的消息,所有人都望向李庆安手中的信,既相信它是真的,可又觉得不可思议。
  李亨、王珙等人的目光都望着崔涣,他们万万没想到,李庆安反击之人竟然是崔涣。
  令狐飞的心也沉进了深渊,他中计了,李庆安根本就不是要追究韦见素被放出之事,而是要他们亲口承认韦见素有罪,引君入瓮,这一局他们输了,输得很惨。
  令狐飞心乱成一团,他知道李庆安的信肯定是真的,李庆安隐忍了半个月,就是等今天这一刻,用崔家来下手,就是要告诉所有世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时李庆安对中书舍人窦华道:“窦舍人,你是多年的老臣,德高望重,请你来读这封信。”
  窦华是中书舍人之首,拟旨三十余年,为清正刚直,在朝中极有威望,他既不是赵王党,也不是监国党,由他来读这封信最为合适。
  窦华也不推迟,接过信看了一眼信封笔迹,便点了点头,他一眼便看出来了,是李隆基的笔迹,不是有心人刻意模仿。
  窦华打开信,便朗声念道:“致工部尚书崔涣爱卿,爱卿的来信朕已收悉,爱卿不忘旧日君臣之情,欲投奔成都,朕深为感动,但朕窃以为,爱卿留身于长安对朕更为有利,卿为伪帝相国,所知大多机密之件,愿卿及时将长安机密送至,以慰朕意,他日朕回长安,当赐爱卿显爵,封右相中书令,厚待崔氏……”
  “扯谎!一派胡言!”
  不等窦华念完,崔涣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立刻有几名侍卫上前将他按住,殿中监察侍御史厉声道:“崔尚书,休得咆哮朝堂,这可是大罪!”
  窦华念完,又仔细地看了看宝印和笔迹,将信一扬,朗声道:“我拟旨三十余年,以人格担保,此信为真实,印玺所缺一角,是天宝八年正月时摔坏。”
  他快步走下玉阶,将信递给了其他几名中书舍人,众人研究一番,均道:“此信为真迹!”
  有中书舍人的证明,崔涣之罪难以解脱了,这时,王珙忽然问道:“这封信怎么会在大将军手中?”
  李庆安早知道他会有此问,便一招手,十几名羽林军押进了一名捆得结结实实的男子,很多人都认出了此人,他是李隆基的心腹侍卫之一,执戈长胡丙瑞。
  李庆安微微笑道:“此人是南明宫侍卫长胡丙瑞,在过骆谷关时形迹可疑,被我安西军士兵抓住,搜出了信件,他已认罪,有供词在此。”
  李庆安举起另一份供词,对胡丙瑞道:“你怎么说!”
  胡丙瑞已经被收拾服帖,他叹了口气道:“我奉成都圣上之命,来长安给工部尚书崔涣送信,十天前,崔涣确有私信送至成都。”
  李庆安赫然转身,盯住李亨一字一句道:“监国殿下,崔涣私通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人证物证俱全,可有罪否?”
  李亨只觉得自己心力憔悴之极,半响,他才长叹一声道:“有罪!”
  “好!”
  李庆安对大殿众臣高声道:“殿下有旨,崔涣勾结成都,出卖政事堂机密,与韦见素同罪,罢其相位,免去其一切职务,拟大三司会审。”
  大殿里一片寂静,直到这时,长安满朝文武才真正领教到了李庆安的手段,这是何等的高明毒辣,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皇帝李适忽然问道:“大将军,那谁可替代崔涣的相位?”
  李庆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臣推荐太子少师韦滔接替崔涣的相位,臣相信,政事堂一定会通过。”
  李庆安的目光和张筠对望了一眼,张筠的眼中露出了一种默契的笑意,李庆安也笑了,看来昨天桥下的鱼并没有白钓。
  李适深深看了一眼李亨,李亨此时俨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萎靡地坐在座位上,脸色的沮丧再也难以掩饰,李适几乎要大笑出来,他点点头,高声道:“朕支持大将军的决定,韦滔入相。”
第四百六十五章
婚姻如衣
  朝会上的斗争消息在朝会结束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长安全城,长安各大酒肆,好事者在唾沫四飞地描述着今天朝堂发生的精彩故事,仿佛他们亲眼所见,说着激动,听者惊心,直到今天的一场朝会结束,李庆安的武夫形象终于被颠覆了,许多人都听得悠然向往,原来政治斗争也可以这般精彩。
  中午时分,大明宫再次传出消息,政事堂以四比二的投票表决结果,任命原扬州大都督府长使,太子少师韦滔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填补崔涣落马后的空缺,至此,由韦见素案引发的政治斗争终于落下尘埃,以监国党的惨败而告终。
  初秋的长安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洗处暑后多日的闷热,午休的时间到了,午休时间颇长,近一个时辰,朝臣们顶着细雨,三三两两走出了大明宫,各自寻一酒肆小酌,好好聊一聊今天朝会后的政局变化,这时,一辆马车驶出了丹凤门,十几名等候在外面的侍卫立刻骑马迎了上来,将马车左右护卫住,马车缓缓向朱雀大街方向而去,马车里,张筠微闭双目,在舒缓一早上朝的疲劳。
  对面坐着他的兄弟,太常卿张垍,张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和韦家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和韦见素不和,当初韦见素入相就是夺了他的名份,令他深为不满,现在韦见素被抓,他在欢欣之余又为今天韦滔的入相添了一丝忧虑。
  “我以为大哥支持韦滔入相非常不明智。”
  张垍见大哥依然闭目不语,便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韦滔入相不仅重创李亨,而且对大哥也很不利,大哥试想,从前政事堂力量平衡,各自占三人,而大哥这一票就显得尤其关键了,是双方争夺的关键,可今天大哥支持韦滔入相,无疑就打乱了这个平衡,失大于得,我认为不妥啊!”
  这时,张筠眼睛睁开一点,看了一眼兄弟,良久,他才缓缓道:“上次我说你当不了相国,是因为你沉不住气,今天我还是这句话,你太急了,过早地暴露了你的私心,所以你成不了大器。”
  张垍好歹也是五十岁的人,大哥教训的语气使他心中忿忿不平,他脸一沉道:“我是好心劝你,你不接受也就罢了,何苦这样挖苦我,我当不了相国,那是因为有你在前面,政事堂中总不能有两个姓张的吧!”
  或许张筠也意识到了兄弟的不满,便睁开了眼睛,笑了笑,安抚他道:“你这倔牛和小时候一样,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支持李庆安。”
  “你说吧!我听着。”张垍依旧语气硬邦邦地道。
  张筠沉吟一下便道:“当海潮突来时,最重要的不是去堵海潮,人力岂能撼天,所以若想从海潮中全身而退,关键是要顺势而为,宛如庖丁解牛,这次两党相斗就是海潮奔岸,我助李庆安实际就是顺势而为,你以为我真是为了知节去安西为官吗?当然,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不错,至于你说的权力平衡,看似有道理,可是在实力面前真的不重要了。”
  张垍的语气缓和了一点,但他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大哥也未免太高抬李庆安了吧!这次若不是他偶然抓到了崔涣的把柄,他想扳倒崔涣,会这么容易吗?这是老天在眷顾他。”
  张筠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兄弟,其实从小父亲就说过,二弟愚笨,将来他若有成,必是沾荫亲的光,现在看来父亲说得一点不错,若不是他成为驸马都尉,李隆基对他另眼相待,他怎么可能当上太常卿,张筠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他不想多说什么了,老天眷顾?哼!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这分明是李庆安的安排,李庆安竟然已经能操控李隆基,这种实力难道还不可怕吗?兄弟的无知从另一面提醒了张筠,一定要把儿子送去安西,今天就送走,张筠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句话。
  ……
  靖善坊,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裴府台阶前,马车刚停稳,裴遵庆便从马车上跳下,快步上了台阶,一名门房撑着伞奔出,给裴遵庆遮住雨丝。
  “老爷休息了吗?”裴遵庆问道。
  “老爷刚刚起来,正在吃午饭。”
  裴遵庆点点头,快步走进了裴府,虽然裴府寿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很多装饰和摆设都没有拆除,四只大红灯笼依旧红灿灿地挂在中庭的大树上,裴宽正在几名丫鬟地伺候下,慢慢地喝粥,和寿辰时相比,他的身体又有些衰弱了,无力地半躺在软褥上,像个木偶似的任凭丫鬟们的摆布。
  “二老爷来了!”
  门口有人通报了一声,裴遵庆已经急匆匆走进了房间,裴宽虽然身体衰弱,但头脑却很清醒,他抬起头,见裴遵庆行色匆忙,便笑道:“你怎么这般焦急?”
  “我有件要紧的事和大哥商量。”
  裴遵庆坐了下来,将今天朝会中发生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宽,裴宽依旧一口一口吃力地喝粥,但他浑浊眼睛不断闪过的亮色,说明他已经听懂了裴遵庆的描述,裴遵庆把这些事告诉裴宽并不是想听取他的什么策略,裴宽已老,不会有什么策略,但有些事情必须要得到裴宽的支持。
  裴遵庆十几年前在李林甫的挑拨下,曾经一度和裴宽翻脸,但随着年岁增大,他也悟通了许多道理,尤其家族的利益,永远应该放在第一位,裴遵庆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正因为如此,他对崔家充满了仇视,一心要力压崔家,使裴氏成为大唐第一世家,今天崔家遭遇重挫,家主崔涣居然被抓进了大狱,这令裴遵庆感到了无比的痛快淋漓,同时也让他见识到了李庆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更让他坚定了跟随李庆安的决心。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460/699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