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校对)第6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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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从中午到了下午,又从下午渐渐到了夜幕降临,还是没有任何官员来答复胡商们的诉求,这时广场上聚集的胡商已经超过了万人,手中的火把连成一片海洋,四周还聚集了不计其数的看热闹人,叫声、骂声响彻夜空,有人拔出刀在空中挥舞,怒火开始沸腾,事态已经向失控的边缘的靠近。
  但这时,市舶司还是没有任何官员出来应答,或许是有人想出来,但都被汹涌叫喊的人群所吓倒,这时,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官吏战战兢兢出来了,广场上霎时间安静下来了,一万多双愤怒的眼睛一齐盯住了这个瘦小的官员。
  “大家……回去吧!”
  官员结结巴巴道:“杨使君早就走了,所有高官都走了!”
  一霎时寂静,俨如暴风雨到来前的安静,可随即来的铺天盖地叫骂声和怒吼声将他淹没了,“扯谎!把人喊出来,出来!”
  小官吏被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吓得两腿发软,他转身便逃,他的逃跑终于使蓄积已久的火山爆发了,铺天盖地的胡商冲上台阶,撞开大门,如炙热的岩浆涌入进了市舶司衙门,打、砸,所有房间都砸开了,帐本和文书被扔出到院中,几千贯还没有来得及入库的税钱被哄抢一空……
  但胡商们要的不是这几千贯,他们想要回他们的税金,那是几万贯甚至几十万贯,地下钱库终于被他们发现,但遗憾的是,钱库是用巨大的青石所砌,钱库大门内已经被重达万斤的巨石隔断,根本打不开。
  数百人用铁棍撬、用石头砸,巨石纹丝不动,这时,有人点燃了主政堂,阁楼燃烧起来,在夜风的劲吹下,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烈焰滔天,火势迅速波及到了整个市舶司,胡商们吓得连滚带爬逃出来,很多人都意识到闯下了大祸,四散奔逃,一些参与纵火的胡商更是吓得心惊胆战,连夜逃出扬州。
  市舶司的大火将整个扬州城都惊动了,江都县衙、扬州州衙,以及驻扎在扬州的三万军队都出动前来救火,好在市舶司背后就是一条小河,有水源供应,大火烧了两个时辰后终于被扑灭了,这时,整个市舶司衙门已经被烧毁了大半,断壁残垣,被烧焦的屋梁仍然在袅袅冒着青烟。
  直到大火扑灭后,市舶司的官员才渐渐来到现场,市舶使杨迅武更是受不了刺激,晕厥过去了,被救醒后他老泪纵横,仰天大哭,“账簿被毁,钱库被抢,我怎么向朝廷交代啊!”
  众人对他充满了同情,很快,江都县令向他报告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账簿虽然被毁,但钱库无恙,库房石门没有被打开。
  杨迅武翻了翻白眼,他更受不了这个打击,再次晕厥过去,现场一片混乱,刚才是救火,现在是救他。
  可就在这时,很多下属都意外发现,所有市舶司的官员都来了,惟独判官虞世安不见踪影。
  ……
  市舶司判官虞世安是在黄昏时分离开了扬州城,他不得不走,黄昏时分,他从后门离开了市舶司。
  他脱去官服,换了一身普通衣服来到广场,那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七千多胡商,人人情绪激动,狂吼乱叫,整个局势处于一种失控的边缘,他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也明白了杨迅武为什么要放纵胡商闹事,他是要借胡商的手毁掉帐本,毁掉钱库,也就毁掉了他贪渎的证据。
  他延迟税律,引起胡商闹事,最多是被革职,但查清了他贪污税款,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这就是杨迅武的狡猾。
  但责任感使虞世安又从后门返回了市舶司,这时,杨迅武已经离去了,他便和最后的十几名官员放下了万斤巨石,封闭了钱库。
  这种钱库最严格的一种防盗措施,再想打开钱库,只有将整个衙门拆掉,掘地一丈,从顶上将石库掀开,只有战争时期才会使用这种防盗措施。
  封闭了钱库,虞世安随即离开了扬州城,沿着运河向北而去,他已经听到消息,李庆安正向扬州而来。
  很巧,虞世安在半路上遇到了李庆安的亲兵,得知虞世安有紧急情况找李庆安,亲兵将他带去军事控制区方向,亲兵们知道李庆安已经出来了,应该就正在来扬州的路上。
  当市舶司得大火燃烧得最旺盛时,李庆安正在离扬州约四十里外扎下了营帐,他准备明天返回扬州,但扬州城上空的滚滚浓烟和依稀可见的火焰,使他心中充满了疑虑,扬州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派人前去探听情况了,等待着亲兵们的答复。
  李庆安背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这次来扬州一共有两个目的,一是发兵救援渤海国,其实便是肃清江淮官场,救援渤海国的事情已经暂时了结,但江淮官场的清理他才刚刚开始着手。
  现在李庆安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泗州贪腐虽然是明摆在那里,但泗州毕竟是小州,又比较偏北,影响力太小,远远不如用扬州、润州、苏州、常州这些大州来下手有效果。
  可是这些大州又不是立刻有典型案例出现,说实话,李庆安并不想在江淮官场上掀起滔天巨浪,这并不明智,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上台时就大开杀戒,就算是杀人最狠的朱元璋,也是在数年之后,当他位子坐稳了才动手。
  很多时候这并不是官员的错,关键制度,当朝廷混乱,失去监督时,若是他李庆安是太守,他也会忍不住伸手,他不要求官员们都是圣人,但他要求官员们遵循制度,遵守规则,这次他来江淮是想建立监督制度,而不是追究官员们的罪责。
  “上将军,有人证到来!”帐门外传来了亲兵的禀报。
  李庆安一怔,‘人证?’这是什么意思。
  “带进来!”
  几名亲兵将市舶司判官虞世安领了进来,虞世安进来便跪下道:“罪臣虞世安向赵王殿下请罪!”
  “你有何罪?”
  “臣受贿赂累计一万一千贯,这是臣的清单!”
  说着,虞世安将一份清单取出递给了李庆安,李庆安看了他一眼,接过清单,一共是五笔,时间、地点、数额、行贿人等等,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李庆安却愣住了,所有的行贿人都是同一人,扬州市舶使杨迅武,是上级行贿下级。
  李庆安感觉十分蹊跷,但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先问道:“我来问你,扬州出了什么事,为何火光冲天?”
  “回禀殿下,扬州胡商因市舶司多收税款而闹事,火烧了市舶司。”
第六百八十五章
明珠求愿
  次日天不亮,李庆安率三千亲卫骑兵进入了扬州城,没有惊动地方官,直接在市舶司广场上扎下了大帐,很明显,李庆安是以市舶司的大火作为肃清江淮官场的切入口了。
  李庆安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正在被焚毁的市舶司衙门视察,市舶司的大火已经完全熄灭了,烧成木炭的主梁也不再冒烟,主政大楼坍塌了,四周残存的墙壁都被浓烟熏得漆黑,瓦砾堆中混着一张张被烧掉了大半的帐页和空白税单,甚至还有数十具被烧焦成一团的躯体,被席子卷起,一共被烧死了七十四人,除了一名衙役外,其余都是来不及逃出的胡商,在大火烧起时,衙门内的数千胡商仓惶逃出,很多人被推到踩伤,最后被大火吞没,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一千多名军士正在清理钱库,钱库的万斤巨石已经被军队用撞铁砸碎,库藏中的三百二十万贯钱被搬了出来,放在广场西北角,所有的钱都装在巨大的铁皮箱子中,堆积如山,有铜钱,有大食银币和罗马金币,也有安西银元,每只大箱子上都标明的钱数,二十几名州衙和县衙的吏员正在清点记录钱数,清点已经到了尾声。
  市舶司的九十五名官员和税吏全部被临时拘押了,暂时关在县衙内,等待查清问题,虞世庆交代出了一个巨大的硕鼠群,市舶司的上上下下,无一清白。
  “上将军,人带来了!”
  李庆安回头,只见十几名胡商被士兵们带了上来,个个垂头丧气,这是扬州驻军连夜搜查,从被抓的近千名胡商中甄别出来的打砸纵火着,他们中有人抢了空白税单,有人抢了市舶司的散钱,有人被同伴告发纵火烧楼,一共十八人。
  另外还有两人巴桑和拉耶尔,这两人没有能挤进市舶司衙门,反而脱了罪,但他两人是这次事件的最初导火索,所以也被一并抓来问话。
  一共二十名胡商被押了上来,全部跪在李庆安面前,他们中有大食人,有波斯人,有粟特人,甚至还有一个拜占庭商人。
  二十名胡商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在被烧毁的市舶司衙门前,他们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罪不可赦,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
  李庆安瞥了他们一眼,这次胡商事件虽然最初的错不在他们,但是他们却聚众滋事,甚至烧毁了官衙,这在大唐律法中就是死罪,当然法不责众,一万多胡商参与,他不可能全部拎来砍头,但必须杀一儆百,否则大唐律法就形同虚设。
  李庆安便对身旁的扬州太守季广琛道:“这次胡商事件就由扬州主审,问出他们口供后,按大唐律法严格处置!”
  季广琛答应一声,命衙役将人犯带下去了,李庆安又对长史韩进平和县令裴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留下,他有话要说,两人会意,便跟着李庆安向大帐走去。
  来到了大帐,李庆安请韩进平和裴晋坐了下来,又让亲兵上了茶,这才先对韩进平笑道:“韩长史看来最近很忙!”
  “是的。”韩进平恭恭敬敬道:“最近卑职确实很忙,要收拾李璘留下的烂摊子,还要配合转运使进行仓库建设,确实非常忙。”
  “呵呵!韩长史辛苦了。”
  李庆安的目光又转向了江都县令裴晋,问他:“昨晚胡人聚集闹事,裴县令为何不及时劝阻?”
  李庆安的问题让韩进平和裴晋都有点不安,事实上,当发现了胡商有聚集情况后,季广琛、韩进平和裴晋三人便立刻紧急商量对策,三人几乎达成了一致意见,不过问这件事,并召集衙役,防止胡商冲击民房。
  李庆安既然问起,裴晋便有些惭愧道:“本来卑职也想劝阻,但卑职很快发现,这些胡人情绪已经处于失控状态,卑职担心一旦县衙和他们发生冲突,他们的怒火就会转到江都县无辜民众的身上,酿成大规模惨祸,所以卑职就想,宁可让他们有一个泄愤的目标,也不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当然,卑职也有一点私心,卑职也担心县衙遭到冲击。”
  韩进平也在旁边接口道:“殿下,这其实是我们州县官员一致意见,如果要追究责任,我和季太守的责任最大,我们甚至连军队都没有通知。”
  李庆安点了点头,他相信裴晋说的是真话,虽然不合理但合情,这件事他也不想再追究州县两级的责任了,以免事态扩大,那样,季广琛、韩进平都逃不脱干系,他现在找他们二人来也不是为了此事。
  “这件事就不提了!”
  李庆安转开了话题,“我把你们二人请来,是有其他事情和你们商量。”
  韩进平和裴晋见李庆安不再追究他们失职,都暗暗松了口气,两人便连忙道:“请殿下吩咐!”
  李庆安笑道:“是这样,我想给你们二位使君调动调动职位。”
  韩进平和裴晋对视一眼,这件事来得很突然,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两人皆不知该怎么表态,一时都愣住了。
  李庆安先对裴晋道:“上次夺取盐港,裴县令亲自率船在外围布防,防止漏网之鱼,又攻占了胡逗岛,为唐军扫清江南立下了功劳,有功就必须有赏,这是我的一贯原则,上次表彰功绩没有裴县令的份,倒不是我忘记,而是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赏裴县令,一直拖到现在,让裴县令委屈了。”
  吴王李璘灭亡后,政事堂封赏了有功人员,确实是漏掉了裴晋,他心中是有点耿耿于怀,现在李庆安忽然提起这件事,既让他感动,也让他有些羞惭,他连忙欠身道:“卑职是江都县令,那是卑职应尽之责,不敢受赏。”
  李庆安微微一笑,“赏是没有,但提升有。”
  他从旁边的桌上取过一封信,递给裴晋道:“这是临淮县县令王家驹写来的告发信,告发了泗州太守巧立名目增税,中饱私囊的事实,还有泗州太守的增税太守令,证据确凿,另外,我已在泗州民间收集了大量的证据,泗州太守其罪当斩,没收其全部家产,我已令一支军队前往泗州执行命令,泗州有罪官员一概罢免,没收其罪财,现在泗州处于军管状态,所以我想让裴县令临时出任泗州太守,尽快恢复泗州秩序,很快,政事堂就会有正式任命来,怎么样,裴县令能胜任吗?”
  裴晋心中激动,他也正式升为太守了,他连忙起身施礼,“卑职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没这么严重,我只希望裴县令多听听民意,多做惠及民生之事。”
  “殿下教诲,卑职记住了!”
  李庆安点点有,又转向了韩进平,对他道:“昨晚市舶司判官虞世安向我坦白他有受贿之罪,同时向我告发了市舶司的惊天大案,胡商纵火烧去了市舶使杨迅武的黑幕,让他的贪渎丑事暴露了,这可能涉及到二百万贯税钱的流失,我来之前已经查过了记录,市舶司八年来没有向朝廷解送过一文税钱,那扬州税钱库中应该有存钱七百万贯,扣掉李璘用作军费的两百万贯,那库中应该还有五百万贯,但判官虞世安告诉我,库中有只有三百万贯,差异的两百万贯都被杨迅武和市舶司的官员贪污了,这个案子必须一查到底,我已经通告朝廷立即进行大三司会审,不久三司的人就会到来,市舶使杨迅武已经免职,我决定撤销扬州市舶司,重建明州市舶司,想让韩长史出任明州市舶使兼明州太守,明州市舶司的旧官可以复用,时间紧迫,韩长史最好今天下午就去赴任。”
  “卑职遵令,下午就走。”
  犹豫一下,韩进平又问道:“那卑职和谁交接?”
  “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就让市舶司判官虞世安来接替你的长史之职。”
  韩进平和裴晋同时愕然,刚才还说了虞世安有受贿之罪,不追他的罪责也就罢了,他怎么能再升任扬州长史?
  “殿下,这似乎不妥吧!”
  李庆安笑了笑,“你们的担心,我当然知道,这一次是特事特办,我要借虞世安来告诫江淮官员,朝廷大三司的主官即将到来,只有在此之前向我坦白交代,退还贪污钱款,我一概不会追究,当然,像杨迅武这种巨贪,我是坚决不饶!”
  ……
  市舶司纵火案在一个时辰后便被季广琛雷厉风行地审完,十八名胡商都参与了纵火,按大唐法律。皆判腰斩,人头悬于北市十日,以示对胡商闹事的警诫,同时,李庆安发布了上将军令,市舶使杨迅武违反朝廷旨意,擅自调高贸易税赋,已经将其革职问罪,同时撤销扬州市舶司,恢复明州市舶司,扬州长史韩进平出任市舶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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