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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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随着赵岐、郑玄、是勋等人的鼓吹,孟子的地位有所提高。孟子师从子思,子思师从曾参,后人乃谓之“思孟学派”。曹操的意思,是勋你可以自立一门啊,又何必窝在郑门之中,以后经学上要唯自命子贡的郗虑马首是瞻?
  是勋摆摆手:“尚早。”他不想跟曹操详谈此事,急忙转变话头:“因此勋之意,主公可以天下未定,朝廷乏人为辞,准吾等辞职、扶柩,而不准尽为康成先生守丧——为先生守丧者,三五人足矣。”
  是勋的意思,曹操你不妨把辞表全都准了,但同时说明,朝廷正当用人之际,等扶柩还葬之事毕后,还要重新征辟,到时候郗虑他们肯定会应征的,二“琰”必然不肯应征,那就让他们守着去吧。他是不想光自己一个人的辞呈被朝廷所准,瞧着太过扎眼,一定要拉大家伙儿一起下水。可是辞职归辞职,谁也没规定辞职后就不能再用啊,换个位置,我还继续留下来辅佐你好了。
  完了他还给曹操想了一个绝好的藉口:“所谓‘父丧,三年不改乃父之道’,师丧亦如此也。昔郑师心系朝廷,应征而来,今其弟子岂能就孝道而轻国事耶?岂非有悖先生所教乎?”
  曹操说好,那这篇大文章,还是宏辅你来草拟吧。是勋连连摆手:“勋须避嫌,不可为也。主公幕下,自有如椽大笔,安用勋耶?”
  这时候的曹操幕下,已经跟兖州时代截然不同啦,文人墨客都快挤满了。比方说是勋见过的王粲、杨修,再比如他没见过,却听闻已经按照正常历史轨迹入了司空幕府的阮瑀、刘桢,还有在邺城被擒,差点儿掉了脑袋的陈琳,等等。这些才是真正的文学大家啊,你让他们去写吧,就别再拉我的夫啦!
  当下商量定了,是勋便欲告辞,说我连日奔波,明日还要扶柩还乡,得赶紧回去休息了。曹德扯着他的袖子说且慢——“朔州之事,乃须宏辅为解。”你现在回去休息,然后明天就出城往高密去,一来一回少说一个月,我就一直跟都城等着你,让朔州空在那儿?这不成话吧。
  是勋急忙致歉,于是便随着曹德前往偏房商议。然而他料想不到的是,两人落座以后,曹德一开口,竟然并不提朔州问题,而低声道:“董公仁等前联名上奏,请复汉初制度,以家兄为丞相——宏辅如何看来?”
  啊呦,是勋心说敢情这事儿已经开始启动啦!
第三十二章、曳尾泥涂
  相权,自从诞生之日起,便成为君权的极大补充,同时也是强大的竞争对手。秦代与汉初的相权异常强大,即便分而为三(左、右丞相与御史大夫),亦足以与君权相拮抗。逮至武帝,因为原本把握相权的军功贵族其势渐衰,遂利用这一良机,“独尊儒术”,一方面将君权哄抬到天之所授、无可动摇的地位,另方面则以手无兵权的儒生为相,统领外朝,而以新的军事贵族为大将军,建设内朝。内外朝的分立,使得相权在制度上受到分化、削弱。至于东汉,不置丞相,内朝大将军录尚书事有宰相之实、之权,外朝三公有宰相之名、之尊,名与实不相符合,君权遂彻底陵驾于相权之上。
  然而制度因形势而改变,当君权陵替之际,相权便相应坐大。首先董卓自称相国,事总内外,位于三公之上,其后曹操废三公而任丞相,将内廷的尚书台由天子亲御改为丞相的属官,名、实,尊、权就此一统,不但恢复了汉初的局面,甚至更进一步。
  有趣的是,受曹家影响,其后蜀汉、东吴亦皆置相,而曹魏自篡汉后,却又恢复三公制度,重新抑制相权——唯有掌握过相权者,才知相权坐大之可怕,刘备、孙权则未能明也。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称丞相是在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征辽东、平乌丸之后,南征刘表之前。但在这条时间线上,冀州提前收得,北方战事暂且止息,中原局面便与原本历史上的数年之后差相仿佛,于是乃有废三公而置丞相之论。
  因而曹德提出此事,以问是勋。是勋事先没有得着消息,闻言略略一愣,随即笑道:“此亦常情也。主公不为丞相,则谁敢肩并之?”如今曹操为朝中第一人,兵雄势强,无人能比,三公虽有高下,终究是同级,可是谁敢跟曹操同级呢?
  曹德直皱眉头:“何不做大将军?”东汉朝的大将军多由外戚担当,其品秩并不在三公之下,但大家伙儿都知道,三公是虚的,大将军才是实的。
  是勋一挑眉毛:“大将军例录尚书事而制内朝,三公则御外朝,今天下未定,事权须一,内外若不总统,何以成事?”虽然政归内朝,但外朝也不是彻底的摆设,还是能够起一定作用的,要再这么两套班子,倒是便于皇帝统御群臣,但不便于曹操一总军政大权啊。当然啦,这话是勋不好说得太过明白,只能说“何以成事”,办起实事儿来会多方掣肘,比较困难啊。
  曹德斜瞥着他:“如此说来,宏辅是赞同此议的喽?”是勋笑道:“其势如此,非个人所能扭转也。且为国家计,为曹家计,有何不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意识到曹氏将代刘氏得而天下,曹家班中人只是盼望着主公再进一步,则自己也能跟着升官掌权。只是随着曹家在军事上的连番胜利,他们将会在这种心理下,把曹操拱得越来越高,直到前面除了皇帝外拱无可拱,那么,代汉也便顺理成章了。
  即便曹操真跟他嘴头上说的那样,是汉室的忠臣,真走到了那一步,他也不敢逆潮流而行,否则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曹氏一门都将覆灭。所以他只好用一句“设天命在孤,孤其为周文王乎”来拖着——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们还是寄希望于我的儿子吧,左右不过多等几年而已。
  就是勋本人而言,他一直在暗中助推此事。然而论其根由,并非因为他是曹家班中人,或者曹氏亲眷,而是因为汉室已然腐朽,若不利用改朝换代的机会来一场彻底清扫,积弊将无法缓解。当然啦,最好的清扫方式是来一场大混战,直接把前朝给灭了,而象禅让这种把戏,就如同当年王莽代汉一般,后患实在太大,很难从根子上疗治沉疴。但没办法,若用前一种方式,全社会都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是勋从理智上相信“革命”要强过“革新”,但当身处其中的时候,情感上还是希望来场“革新”吧,“革命”……实在太过血淋淋了……
  然而他跟曹德虽然相交莫逆,很多事情相关自己离奇的出身,也是不敢坦然相告的。所以他跟曹德说,你哥要做丞相,这事儿是大事所趋,反对也无用,咱们坐观就好了。他劝曹德说,你不要赞成,身为曹操的亲兄弟,你不必在乎那点点儿拥戴之功,但是也千万不要反对,否则极易造成曹氏的分裂,给野心家以可乘之机。
  是勋嘴里这样劝曹德,可是心中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我此番立功朔州,在京中引发怀疑和嫉妒,自己、诸葛亮等人身在局中难免懵懂,可是荀彧、郭嘉他们是一定能够瞧得出来的呀,为什么谁都不言不语,倒要个小吏吴质来提醒自己呢?
  好吧,荀氏、郭嘉,与自己略有心结,贾诩跟自己交情不到,这些人瞧出来了故意不说,或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都可以理解。可是从前没有想到,今天曹德一提才想起来,董公仁也在都中啊!公仁最熟此中之道,又与自己交情颇深(虽然比不上曹德和鲁肃),为何不肯相劝呢?是因为忙着推曹操当丞相,所以偶尔忽略了,还是别有隐情?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的一生,可以说受到两个人的影响很大,一是荀彧,劝其行霸道,为诸侯之伯以辅天子,另一个是董昭,劝其行王道,代汉自立。这两人所在的派别,最终将会引发外在和缓,内里却凶险万分的对抗。是勋本人终究主要靠自身才能而非姻亲关系才加入曹家班的,跟曹德没法比,无可翩然坐观也。必须要拉一帮打一帮,那不用说了,肯定是帮忙董昭对抗既是世家大族的代表,又反对改朝换代的荀氏啦。而倘若董昭并不信任自己,甚至与自己暗生龃龉,自己以后的位置可就很难摆正喽。
  不成,我得想个办法点一点董昭,让他明白,我愿意跟他坐在同一条船上,可别故意把我推落水,对他没好处。
  是勋脑袋里转着这些圈儿,与曹德的对谈就不禁有些敷衍,前言后语常不连贯。曹德瞧出来了,就问他:“宏辅似别有所思乎?”是勋本来想以途中劳乏来搪塞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回答道:“乃虑朔州之事也。虽然不得不辞其职,亦恐行百里而半九十九,功亏一篑。”
  曹德说好吧,都中之事,我就暂且不烦你了——等你从高密扶柩而回,呆上几个月,自然明白。我正要向你请教朔州之事,你可详细说来,我争取萧规曹随,不更动你的政策。
  是勋说那太好了,当即将朔州的情势,和自己的处置,一五一十地详细向曹德阐述了一番,完了说:“西河郡守郑文公、上郡权守董公盛、护匈奴校尉贾梁道,此皆能吏,卿可放心用之。”至于诸葛亮、郭淮、秦谊等人,他是打算暂且带回许都来的。
  这一聊就聊到很晚,曹德殷勤相留。是勋心说反正赶不及出城去瞧管巳跟儿子啦,曹淼和闺女则尚在西河,回家也没意义,干脆就留了下来,与曹德抵足而眠。临睡前,他还写下两份书信,一份信给是魏,要他待曹德如待为父,一切都听从曹德的指挥。第二封信则是写给董昭的,信中说:
  “闻公仁欲废三公而复国初丞相制度,然丞相例分左右,而以御史大夫次之。今曹公总军政,而尚书令荀公总庶政,当使曹公为左,荀公为右,如周勃、陈平故事也。然恐荀公不敢与曹公同列,奈何?况移尚书台入相府,则尚书亦荀公所掌,则与今日无异矣。国家制度,要在名实相符,若不相符,此议曹公如何允之?三思。”
  表面上,似乎是在反对恢复丞相制度,实际上却在提醒董昭,荀彧很可能从中作梗。如今曹操为司空,荀彧是尚书令,相当于曹操在内朝的代理人,倘若内外朝总合为一,则代理人就可能跃升为副老板,这事儿你能忍吗?曹操会答应吗?制度究竟怎样改变,你可得考虑清楚了啊。
  更往深一层里说,是勋这也是在向董昭表态:我是支持曹操再进一步的,但前提是荀彧不能跟着他一起进,所以——我跟你应当同一战线,你可别把我这枚重要棋子推到荀氏一边儿去啊!
  相信以董公仁之智,应当能够瞧得明白信中所隐含之意。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是勋即整理行装,跟着郗虑等人扶郑玄灵柩还乡。一行数百人离开许都,浩浩荡荡北上,途中常有士人腰系麻带,跪伏道旁相送——此皆仰慕郑玄者也——部分师承能够跟郑门扯上关系的,跪完了更干脆站起身来跟着就走。就这样,队伍越来越是庞大,等进入登州境内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登州刺史王修迎之于高密县界——数日前,朝廷便已经准了程昱的辞表,改任原登州别驾王修为刺史。是勋跟王叔治也是老相识了,见面之后互叙别情。王修随即伸手朝背后一指:“子纯、朱表,速来拜见是使君。”
  王忠王子纯,当年在北海亦与是勋颇有交情,并且同罹覆甑山之难,其弟王仪王朱表,则跟是勋还是头一回相见。二人屈膝欲拜,却被是勋给拦住了,说:“卿父与吾,如叔父也,子纯亦吾友也,安得如此大礼?”王忠诚恳地道:“昔日为友,今日君翱翔于九天之上,末等却曳尾于泥涂中也。乃请为客,使君其允!”
  是勋心说这就是所谓的“王八之气一放,小弟纳头便拜”吗?他故意斜瞥一眼王修,问他:“朔州苦寒,王公果欲使二公子从勋么?”王修左右瞧瞧,身旁也无他人,于是凑近一些,低声道:“程仲德已卸登州之任,吾料卿亦不久于朔州也。”
  是勋心说王叔治你倒是挺敏——估计自己上表辞职的事儿,王修都已经听说啦,然而他特意揪出程昱来作比,可见对于朝廷……不,应该是对于曹操害怕地方坐大的顾虑,也是有所警觉的。当下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拍拍王忠兄弟的肩膀,想暂且糊弄过去。
  却听王修低声又道:“朝中风云激荡,宏辅其慎——我青、登之士,皆仰宏辅提携呀。”
  是勋闻言,左眉不禁一跳……
第三十三章、孝即是忠
  这年月,因为交通水平的低下,绝大多数士人终其一身也不过在乡间打转而已,能够时常打交道的,不是同族,便是同乡,故此家族、地域的保守概念非常严重——其实就算两千年后,网络上不还经常出现地域贴吗?
  地方家族、士人,想要牢固地掌握地方上的实权,甚至想要出仕朝廷,将权力范围进一步扩大,就必然要拉帮结派,互为奥援——这正是宦官们在皇帝面前所指控的“朋党”。“朋党”并非纯粹的污蔑,阉宦打击政敌的这一手段,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士人互结党援,主要依靠的就包括了师承、仕途和乡梓三道。
  是勋瞬间就想明白了王修话语中的真意。王叔治跟他是家一样,都是北海营陵的大族——当然啦,一县之大族,放之全郡、全州,甚至全国,那就屁都不算什么了,与什么弘农杨、汝南袁、河内司马等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就连谯县的曹氏、夏侯氏都比不了。王修又是新降曹家的,虽然得授一州刺史,终究根基浅薄,倘若朝中无人为援,这宦途必然坎坷。
  那么以谁为援才好呢?明摆着的,同乡出身,曾官至中二千石,又是掌权的曹司空的姻亲,那便只有是勋是宏辅了。故此王修把两个儿子都推给是勋当门客,希望是勋顾念同乡之谊,从此带携他王家一二。
  并且王修也提醒是勋,你虽然在本乡居住的时间并不长,可千万不要忘了老家人啊。青州之士,皆可为你的党羽,你也需要培植这些党羽,好让自己在朝中站得更稳。
  是勋想想也是,如荀氏叔侄所举荐的,就多是兖、豫两州的名士,换言之,这两个州是荀氏的基本盘,别人动摇不了。自己若要与荀氏相争,也必须牢牢抓稳某些地区的士人之心,有形或无形地把他们绑上自家的战车。呀,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自己所拔擢和举荐的人才,天南海北哪儿都有,基本上就是照着《三国志》按图索骥了,这地域一分散,就很难抱得起团来啊!
  似吴质、秦谊等单家子还则罢了,他们本身就未必见容于家乡的豪门大族,想往上爬只好牢牢地依附着并非同乡的主君——也就是自己。象司马懿本就是河内大族,完全可以扯旗自立,董蒙翌日若真返回族内为长,腰杆也会逐渐硬起来,未必肯紧抱着自己不撒手。自己若想用得最顺手,那还得要靠家乡人士啊。
  虽然这事儿挺扯也挺可笑,但这年月的时俗便是如此,与其嘲讽之,不如利用之。
  全怪自己是冒充的是氏,此前根本就没有丝毫地域归属,觉得全天下人人齐平,不定哪位就可能是自己的支祖。所以光想着在郑门弟子中寻求支持了,光想着靠招收门客、举荐人才来寻求支持了,但相比引荐同乡来,那真是事倍而功半啊。
  嗯,荀家的基本盘是兖、豫二州……如今,可以算是三个州了。
  自从分州司隶和青、冀获得基本成功后,曹操又把自己控制下的其余数州也都加以拆分。兖州拆成兖、泰二州,豫州拆成豫、谯二州,其中谯州是以谯县为中心,勉强可以算是曹氏和夏侯氏的基本盘,荀氏不易插手,故此只剩下了兖、泰、豫三州。
  司州之人,多以弘农杨氏为领袖;冀州之人,多以安平崔氏为领袖。并州、朔州、瀛州、雍州、庐州(割扬州江北的庐江、九江郡而立)尽皆残破,士人多徙他处,类似于游戏中的空白城池,暂且不论。剩下的青、登、海(原徐州北部)、徐四州,是勋就完全可以争取一下了。
  是氏为北海国营陵县的显姓,如今营陵出身的是仪为青州刺史、王修为登州刺史,是勋皆可利用他们招揽当地士人,形成一大势力。话说老青州前在袁谭治下,新近附曹,士人多未出仕,自己若能拉扯他们一把,很容易就会被目为领袖人物啊。
  还有原本的徐州,如今的海、徐两州,琅邪诸葛氏自己可以拉至麾下,同郡的王氏,也跟自家有姻亲关系——是家老四是纡是文通,便是迎娶的王氏小姐为妻。琅邪王氏人丁繁盛,要按照原本的历史,数十年后便会出现“王马共天下”的王敦、王导,南迁后成为江东四大世家(王谢禇沈)之一。要是自己能够抓住这王家,就绝不会比河内的司马家差啊。
  还有广陵陈氏,亦为自家姻亲,陈登陈元龙今为广陵太守,其父陈珪在州内亦有极大的影响力。这也是必定要扯上贼船的。
  其实是勋本无引朋援党、争权夺利之心,只想好好地辅佐着曹氏,使得天下一统,归于太平。但一则曹操是个多疑之主,自己势力过大,固然会使其不喜,自己要是毫无势力,也容易在别人的谗言中败下阵来。最近请辞朔州,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是勋可不想壮志未酬身先死……哪怕身先退隐也不划算啊。
  再说了,荀氏迟早会成为曹操迈向最后辉煌的绊脚石。曹操最终是不是篡位,还是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把机会让给继承人,是勋也并不在意,但他知道,如果形势真到了那一步,那么想要破坏曹氏篡汉,就等于同时破坏了整个曹氏集团的团结,很可能造成滚雪球似的可怕的连锁反应。到那时候,若有荀氏阻路,是勋是必须协助曹操将其铲除的。虽然并不希望真有那么一天到来,但也必须预作准备。
  再往远一些想,待得天下大定,或者只是中原大定以后,豪门世族必定会在陈群、司马懿等人的努力下妄图卷土重来——这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事儿,即便是勋再如何器重司马仲达,两人再如何的和睦,其势若成,也无法阻止仲达那么做。到时候是勋就领着吴质等一群可能刚成长起来的、散沙一般的庶族跟他们斗?难度系数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最好的办法,就是推动世家斗世家,中心开花,打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
  所以说,为了自家的安泰,也为了理想的达成,青、登、海、徐这四州的士人之心,甚至世族之心,是勋都必须要牢牢抓住不可。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最终是勋非常诚恳地朝王修深深一揖:“长者有命,焉敢不从?”
  王修手捻胡须,满意地笑了起来。
  在扶郑玄灵柩还乡的途中,朝廷允准各人辞奏的诏令也追了上来,崔琰、刘琰颇露喜色,郗虑却不禁面如死灰,黯然神伤。某日晚间,郗虑特意来找是勋恳谈,委婉地表示不愿意离开朝廷三年的意愿,希望是勋能够把话传给曹操。是勋敷衍他说:“曹公爱才,必有所虑,兄勿忧也。”
  等到把郑玄落了葬,是勋别出心裁,跟师兄弟们商量,咱们不如给老师作一篇墓志铭,刻于碑上,以便后人垂吊吧。
  墓碑之制,据说始于周朝,但一般仅书官职、姓名而已,不书生平,也就是说没有后世常见的墓志铭。直到汉代,墓志都是刻石以后直接埋在坟里的,不摆在外面给祭祀者看。是勋说老师的学问、功业,都足以垂范千古,应当把墓志立在外面,让路过的士人皆得慕其风采。
  虽说是玩的新花样,一心哄抬老师身价的郑门弟子立刻全都举手表示赞成。任嘏就说啦:“既为是兄之策,还须仰赖大笔。”是勋连连摆手,说我跟随老师时间太短,老师早年间的行事所知甚少,这篇文章我可写不来。随即注目郗虑:“郗兄可愿为之?”
  给老师写碑铭,这是件光彩事儿,郗虑认为是勋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同时也希望藉此坐实自家郑门继承人的地位,因此忙不迭地就答应下来——二“琰”也不好明着跟他抢。于是郗鸿豫闭门苦思三日,写成一篇骈四俪六的华彩文章,由门人中书法最好的崔琰书写,当即招募工匠刻石。是勋还建议,把前来给老师送葬之人的名字全都列在后面,郑门弟子在前,再传在次,最后是关系不大的,一个都别落下。
  墓志刻成,墓碑立起,众人皆大欢喜——只有郗虑不喜,因为就写碑、刻碑这么几天,二“琰”领着众门人弟子,也不跟他商量,已经在坟前扎起十来个草棚,准备守丧了。郗鸿豫也不好一甩袖子,说丧事已毕,我这就走了,只好苦着脸跟在他们身后打晃。
  好在这个时候,朝廷又有新的诏书到了。宣诏者为侍中贾诩,直接以天子之命,征召许慈、任嘏等人返京,重教太学,而且命令太学生们都必须在入夏之前回去上课。诏书中按照是勋当日所说,态度严厉地斥责众人,说他们置国事于不顾,不但不忠,也有悖于尊师之道,有悖于以师为父的孝道。
  是勋等人拜接诏旨,听着那华彩的骈俪文,是勋心中不禁念叨起来:“忠不异孝,孝不异忠,忠即是孝,孝即是忠,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听这行文章的风格,大概是出自王仲宣之手吧。
  同时,还征是勋为司空府长史,郗虑为太仆,余辞职者皆有所征辟——只有二“琰”跟他们的党羽未在征辟之列。这回,轮到崔琰和刘琰面如死灰了……
第三十四章、丞相司直
  侍中贾诩赴高密宣诏,征郗虑、是勋、许慈、任嘏等郑门弟子前曾为官者出仕,至于再传等为太学生者,也都限期勒令返都就学。可是偏偏这群人里面就漏了几个名字,崔琰、刘琰不禁黯然,随即对是勋是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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