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02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02/360

  他去找荀攸问计,荀公达劝他别慌,说“丞相宽宏,卿必不致连坐也”。黄射说我倒不是怕连坐,我怕的是丞相以我的性命来要挟老爹,就如同当年乐羊攻中山之故事也!
  战国时代,魏以乐羊攻中山,时其子乐舒为中山之臣,于是中山君就宰了乐舒,做成肉羹去送给乐羊。要说中山君这绝对是一荤招,除了拉仇恨外还有什么意义?但人要是急眼了,什么荤招耍不出来?
  所以黄射害怕攻打江夏倘若顺利也就罢了,若遇小挫,曹操会不会迁怒于自己啊?会不会杀自己以恐吓老爹黄祖啊?相比乐羊之伐中山,如今攻守易势,曹操可不怕拉黄祖的仇恨啊!
  黄射越说越害怕,眼泪差点儿都掉下来了。荀攸暗中哂笑,表面上仍然好言抚慰,说你要想逃避危机也不难,我给你指两条明路吧。黄射赶紧虔诚问计,荀攸就说啦:“其一,卿为荆州故吏,此番从征,若能建功,以悦丞相,则无忧也。”黄射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若能协助丞相安定旧章陵郡的人心,或者把老爹说降喽,那便可如泰山之安。然而大军到处,章陵各县陆续开城归降,我基本上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啊!至于老爹,我真是为他的顽固感到绝望了……
  荀攸说你老爹未必是真顽固,但他为一郡之守,总统荆州西线兵马,刘表不会不在他身边安插棋子,恐怕是心中欲降,而势不能也——“战未终矣,卿但留意,必有建功之机。”只要有心,就能立功。
  然后第二条路:“闻卿与是宏辅相交莫逆?”
  黄射说也算不上莫逆之交,不过当初宏辅出使荆州,自己款待过他,后来在雒阳附近,他救过自己的命,因而在许下常有往来。荀攸说那你就赶紧写信给是勋,请他在丞相面前美言几句,丞相必然听从。
  黄射大喜,拜谢荀攸,自去给是勋写信不提。且说这日绿林山麓的大营遭敌纵火袭击,黄射吓得又赶紧去找荀攸。荀公达正忙着分派兵马抵御呢,也没空理他,说你若是害怕,紧跟在我身边就是了。于是二人登上高橹,眺望敌势,瞧着瞧着,黄射就瞧出不对来了:“吾观当面之敌,似非皆江夏人也。”
  黄家本来就是江夏郡安陆县的显族,黄射后来当章陵太守,距离江夏也不远,江夏的风俗习惯,如今曹营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那年月交通往来不便,士人有全天下跑透透,到处游学的,普通百姓和役兵可很少能够得着出境的机会,隔绝之下,那正如《汉书》中所言:“百里而异习,千里而殊俗。”所以平常要见到一个人,黄射本能地就能反应过来:你是荆州人吧?莫非祖籍江夏?
  而且荆州兵尤其江夏兵是什么素质,何种战法,他虽无慧眼,心中亦有模糊的概念。如今见了下面这些敌兵,隳突来去,偶尔还喊上一两嗓子,他立刻就察觉出不对来了,赶紧向荀攸禀报。荀攸听了他的分析,觉得兹事体大——“卿可还报丞相,此真大功也!”
  所以今天曹操聚众商讨对策,荀攸特地把原本没资格参与军事会议的黄射也给领来了,让他直接向曹操禀告。曹操听了黄射的话,一开始没当回事,只是问:“莫非南郡之援耶?或长沙之援?”
  黄射连连摇头:“臣观敌之二三,确为江夏兵,余七八成,却非荆州人也——恐为扬州之卒!”
  曹操当场就惊了,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赶紧扯过地图来看,随口问道:“鲁子敬已率舟师出彭蠡否?”杨修掐指一算,说计点时日,倘若他确实遵从丞相的指示,那应该已经离开彭蠡,沿江而下前往巢湖啦。曹操不禁一拍桌案,恨声道:“乃为小辈所欺!”
  他终于想明白了,周瑜兵发巢湖,确实只是佯动,是个障眼法,但目的不是为了引诱鲁肃进攻,或者打算前后夹击鲁肃的舟师,而是为了调出鲁肃,他好趁机率领主力离开彭蠡泽,去援江夏黄祖!果然那两家暗中勾搭在一起了啊,无论孙权还是周瑜在东线的渡江作战全都是假象——要不然黄祖怎么突然会那么能用兵,兵力还瞬间膨胀到三万多,并且来袭的敌军中有那么多扬州人!
  悔不听蒋子通持重之言也!要是按照蒋济所说的,鲁肃屯兵不动,那周瑜怎敢遽出彭蠡西上?鲁肃主力仍在的话,大批船只、兵员进入长江水道,根本就瞒不了他啊!
  如今可好,刘表将主力收缩至襄阳,黄祖得周瑜之援,固守江夏,各有三万之数,一在西北,一在东南,正好夹击我军。况且他们还有汉水和长江水道连通,有舟师在江上纵横,如同一条长蛇似的,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要是自己击其中段呢?我没带什么船,根本截不断江汉啊!
  托大了,自己还是托大了,以为靠手里这十来万兵马,即可顺利夺取荆襄,然后羽檄直指,南部荆州也当望风而降,在此其间,只要有江北三郡的兵马监控,孙权、周瑜必不敢妄动。真想不到周公瑾那么大胆子,竟敢全师以援刘表;想不到孙权这么没节操,连杀父仇人说联手也就联手了!
  沉吟少顷,曹操当即有了决断,于是下令:首先命鲁肃舟师返回彭蠡,寻机断绝周瑜的后路;其次再从中原调动兵马,命曹仁、夏侯惇等共率七万大军南下增援。到时候我手头拥有二十万大军,虽说粮草运补上困难一点儿,但还就真不怕你们六七万人沿长江、汉水布防了!
  贾诩也建议,说既然天气逐渐转凉,军中疾疫也大致止息,咱们还是应当离开绿林山,北归至章陵附近——离开长江和江夏更远一点,敌方的夹击之势便难成立,咱们凝聚主力直指襄阳,迫使对方也只好收缩兵力应对——
  “孙刘素为寇雠,无奈而合,则兵将必不睦。周瑜在江夏,黄祖无能为也,亦无可抗;若周瑜前抵襄阳,刘表势不能容。待其内斗而我乘之,破之不难也。”
  曹操采纳了贾诩的建议,即日离开绿林山,退至章陵、蔡阳等县屯扎——我进城了,你再敢来偷袭一个试试?才至章陵,便有快马送来是勋的书信,备言陈端往说、陆议投诚之事,并要曹操警惕江东,说周瑜很可能会主动发兵来袭。曹操这个懊悔啊,若早得宏辅之言,何至若是?
  嗯,我要是有只信鸽在幽州,也不至于此前为周瑜小儿所欺——这信鸽的养殖和训练,还得再加大力度啊。
  他问荀攸、贾诩,说我要不要把是宏辅也召唤到前线来参与这趟军事行动呢?荀攸表示赞成,贾诩却说:“宏辅前守河东,而夺其兵,后据朔州,而迫其辞,今方定辽东,而丞相又召之来,识者乃知丞相推倚之重也,不识者谓丞相忌之。恐生曾母投杼之变也。”
  是勋每回在外地都呆不长,往往才立大功,就被调回中央,知道的是你丞相离不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忌惮他,不敢让他长期掌控地方实权,这谣言传来传去的,就连曾母都不信赖儿子了,要投杼逾墙而走,你们俩关系再铁,能比得上母子之亲吗?要是因此起了嫌隙,那多得不偿失啊!
  所以贾诩建议,曹操可以写信给是勋,把前线情况说得严重一点儿,询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帮忙,由其自决可也。
  曹操闻言而笑:“人心通达,无过文和。”贾诩的才智,曹操是久闻大名的,他当然也不在乎这人的风评是好是坏,然而终究是被迫降顺,不知其心所归,所以一直不敢大用。直到郭嘉临终前向他推荐贾诩相代,是勋也帮忙说好话,说丞相你看贾文和自入都之后,闭门谢客,不广交游,这人有多老实啊,你怎么还信不过他呢?
  “察文和先后用计,祸乱中原,然其本意非欲乱中取利也,唯自保耳。今丞相奄有中原,独执朝政,则文和自保之地,舍丞相麾下而何所欤?”他就呆在你手底下最安全,那肯定会用心为你谋划啊。
  所以曹操听取二人的意见,开始重用贾诩,一用之下,嘿,这家伙果然好使啊,几乎就是郭嘉复生——还没有郭嘉那么阴,很会说话,更会做人。今天贾诩提出这一计来,曹操深感谋划之深,用心之良,于是当即铺开纸笔,亲自给是勋写了一封信。
  然而信才刚递出去,别说幽州了,估计信鸽也才刚飞抵许都中转,突然是勋又有信来了,而且随信还送来了江东的第三名使者——陈端陈子正。
第十一章、幽州水师
  其实是勋给曹操的两封书信,前后仅隔一晚,并且走的道路也都相同,都是先乘船前往登州,再陆路快马传至南阳。问题前一封仅仅是信,后一封还附带上了陈端陈子正,即便一路奔驰,陈端的老命都废了半条了,终究不比专业的信使,结果晚了将近十天。
  陈端是听是勋说周瑜很可能已经撺掇孙权出兵了,这才匆匆跑来拜见曹操。他原本心中还有疑惑,认为周瑜不见得会有如此胆魄,孙权也未必就能被他说服了,这般孤注一掷,可是等到了曹营,见到了张昭、张纮,才知道竟被是勋不幸而言中。三人整日如坐针毡,可是曹操也不肯放人,也不向他们通报前线的战况,空有满腹智计却都施展不出来啊,唯有对泣而已。
  曹操展开是勋第二封来信,首先是为黄射讲情——那是因为是勋恰好收到了黄射发过去的求救书信。但他在信中并没有说自己跟黄射如何如何好交情,也不提黄射有什么才能,杀之可惜,只说了一句话:“杀之无益,留之无害也。”曹操你又不是屠夫,不以杀人为乐,那么杀了没好处的家伙,你杀他做甚?留下没坏处的家伙,你就捏着鼻子留下好啦。
  曹操览信,不禁莞尔,心说黄射刚窥破了江东、江夏联兵的阴谋,立下大功,并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禀报的,我现在就算想要杀他以威吓黄祖,都下不去手啦——正好卖是宏辅一个面子。
  继续往下看,却不禁缓缓地皱紧了眉头,随即遣刘放召唤荀攸、贾诩等人前来,展示是勋手书,然后问他们:“此计可得售乎?”
  贾文和一摊双手:“此亦妙思也,然吾不识水战,无以测算。”荀攸却说:“闻宏辅前在辽东,调海舟以破公孙水师,此必有所启迪,乃思此尔。未必得售,然料无伤也。”我不确定一定会成功,但就算失败了,应该也没多大损失,可以容他一试。
  那么是勋究竟献了什么计呢?原来他脑洞大开,竟然打算率领幽州的水军沿着海岸南下,去威胁孙权的吴会腹心之地!
  且说是勋自回了曹操第一封书信以后,筹思整夜,竟然难以入眠。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把关靖、诸葛亮、诸葛瑾、郭淮、是峻等人召来,首先通报了一番南方的形势,说我估计,孙家已然发兵以击王师侧背了,并且很可能跟荆州刘表联起手来,丞相此番南征,前景不怎么妙啊。
  是峻说丞相亲领十余万大军,而孙、刘两家撑死了不到八万人,就算他们联起手来,咱也未必会吃亏啊。诸葛亮摇头道:“子高未经战阵,不识军谋也。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斯乃万全。今我仅倍敌尔,分之乃可破,若敌合则难算也。而敌控江汉之险,有舟师往来联络,分之则难,若荆扬果盟,诚恐破之不易。”
  是峻说那怎么办?咱们远在幽州,就算担忧国事,那也插不上手,使不上力气啊。
  是勋说未必,当下展开地图,指点着对臣僚们说:“吾今欲请命丞相,亲率舟师南下,以挠吴会。荆扬,唇齿也,故伐荆而扬不得不救;然吴会为孙权腹心,腹心若危,谁计唇齿者?”到时候孙权肯定被迫要把军力从西线抽调回来,以巩固沿海地区的防御,丞相单打一个刘表,胜算那就很大啦。
  诸葛瑾表示了谨慎的担忧,说舟行千里,风浪难测,未免悬危,而且自海路攻敌,从前也没有过先例啊。是勋微微而笑道:“吾非深入大洋,乃沿岸而下,即遇风浪,自可拢岸,或有惊而必无险也。况海路攻敌,非无例也,昔吴王夫差乃乘舟师攻齐,惜乎丧败。吾今非攻吴也,挠之耳,何险之有?”
  是勋前一世偶尔搜索网上资源,看到说中国古代最早的海战发生在春秋末期,吴王夫差曾经走海路去打过齐国,结果战斗失败,狼狈而归。他惊得赶紧去翻史书,终于在《史记·吴太伯世家》的犄角旮旯里发现了一行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文字:“齐鲍氏弑齐悼公。吴王闻之,哭于军门外三日,乃从海上攻齐。齐人败吴,吴王乃引兵归。”
  当时他就笑了,心说史料不能随便脑补啊,光说夫差走海路去打齐国了,哪儿写着他跟齐人发生海战了?就不能是登陆作战失败吗?真正在海面上以战船对战船——即便离岸不远,还有陆军相助——首战肯定是白村江啊,在此之前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海战?
  甲午之前,中国有什么著名的海战吗?白村江勉强可以算一次——那也基本上是海岸战——然后崖山算一次,援朝抗倭的露梁算一次,郑和破苏干剌的海战算一次,施琅破刘国轩的澎湖海战算一次,真正成一定规模的,也就这么五回吧?元初打日本、郑成功平台湾,都是以海船运兵的登陆战而已,明初剿倭打过几场,但规模全都不大,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嗯,明朝末年东南沿海群雄争霸,海贼们互相杀来杀去,应该算了,只可惜相关资料遗留下来的太少。
  为什么古代中国人那么不重视海战呢?一方面中国九成九的疆域都在大陆,从来不重视沿海岛屿的开发,加上太平洋又不比地中海,风浪难测,不易深入,所以绝大多数海战都是剿海贼之战,或者海贼互殴,规模既小,数量也不大。郑和倒是搞过远洋航行,只可惜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朝中大佬连宝船图纸都给烧了。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视野所限,惯性使然。中国古代最具备远洋航行能力有四个时期:一是孙吴,孙权不但派船队发现了台湾岛,还以船载使北上辽东,去跟公孙度联合;二是南宋,土地日蹙,国库收入要仰仗海外贸易,只可惜海船无法配合陆上的战争,最终还是被人逼到崖山给灭了;三是元朝,连打两回日本伤了元气,反倒被倭寇逼到了家门口来;四是明朝初期,朱元璋时代尚能建大舟以剿倭,朱棣更有了郑和的宝船船队,惜乎未能延续下去。
  因为传统的惯性,使得士大夫只知注目内陆,根本不顾海上。即以孙权为例,他都能够远航台湾了,都能上辽东跑来回了,就从来没想过用海上舰队来骚然和攻打江北的沿海地区。倘若吴军就如同后世的倭寇一般,三天两头上从海上杀过来,登岸骚扰,你瞧得对曹魏的经济造成多大破坏?
  可是他是宏辅不同啊,他没有这般陆地惯性,反倒极为憧憬海洋,正好开个先例——当然啦,不是海战的先例,估计东吴这回儿还没啥海上舰队——尝试自海路摧破敌胆。从此就要让中国人都知道,海船的作用不仅仅是运兵,还能做骚扰和攻击使用。
  是勋当即舌灿莲花,把自己的思路跟众人一说,大家伙儿莫不心服口服。就中只有关靖仍然摇头,说:“南方事,自有荀公达、贾文和等为丞相谋划,干君何事?”你随便插嘴就容易招人恨了,更何况是亲自动手呢?
  是勋注目关靖,继续微笑道:“士起昔谓吾有私也,云‘至公无私,乃能弭谤’,今吾此为,即无私也。”
  关靖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敛容而谢。
  就这样,基本确定了发兵吴会的计划,当然还必须得到曹操同意。于是是勋便写就书信,交给诸葛瑾,让他出趟远差,护送张纮前往南阳。至于陆议,是勋特意把小伙儿给留了下来,为的是将来乘船到江南去,可以派陆议去跟当地的大姓显族联络,以为内应。
  因为在会议上,诸葛亮就曾经提问,说先生您打算怎么骚然吴会哪?咱们不可能一直在海上漂着,总得靠岸啊,若靠岸而为敌军所袭,难以登船,那危险系数不是很大吗?是勋当即回答道:“有吴四姓可为内援,陈元龙据广陵以为基础,何险之有?”我要把广陵当成自己的后方休整和物资补充基地,然后深入吴会沿海,靠着吴四姓做内应,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停泊点?难道孙权能在短期内把海岸守得铁桶一般吗?
  这时候幽州的水师已然初具雏形。是勋在平定辽东以后,即命刘煦前往平郭,抄了当地几家海商,获得海船十余艘,并幽州海商奉献的海船,总数正好二十。与内河舰队不同,这支“海军”没有什么楼船、艨艟、斗舰的区分,清一色全都是大船——小船能在海面上跑多远——可载二三百人不等,除去水手,则这二十条船坐满了,起码四千战兵。
  舰队的根据地,就设在后世的天津市附近,此时属泉州县管辖,任命刘煦为泉州县丞,兼护港校尉——不是海军司令,而是海军基地司令。真正的海军司令,则委了那个商家出身的卫循,职名为“勃海水师督”——就他们这票人真正打过海战,不派他还能派谁呢?
第十二章、兔死狗烹
  卫循卫因之,出身门户不低,但因为是庶子而不为家族所重,只派他搞搞海贸。因而他起初并没什么念想,光琢磨着商贸所得,九成缴给宗族,一成自留,奋斗个几十年,贵是贵不了的,富却没有问题,到时候买上几顷好地,乃可传诸子孙。
  然而前番是勋征讨辽东之时调动海船,沿岸护航,因为船主中就卫循一名士人,乃委以统帅之任。卫循一时贪心,擅离职守,还差点儿把差事给办砸了,匆忙赶回后倒因祸得福,在菊花岛附近大破了辽东水军。打仗的时候,卫因之吓了个半死,几乎弃军而逃,可等到仗打完了,他倒兴奋起来——原来水战就是这种感觉啊,有趣,有趣。
  卫循本年不满三十,年轻人最是贪图新奇、刺激,尤其这些海商,本来对风险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较旁人为强,能够战敌而胜之,不禁把满腔热血全都激奋了起来。此后他奉夏侯渊之命,从海路运送粮秣,有力地支持了是勋伐辽的战争。返回幽州后论功行赏,是勋就说啦,你起初纵敌,使敌断我后路,后乃破之,将功折罪,乃不加罚;至于运送粮草有功,必当赏赐——说吧,你要什么?要钱要地,还是要功名哪?
  卫循一听啥?还能捞到功名?当场就给跪了。是勋说我给你两条道路选择:其一,推荐你去京师太学,学成后或可授郎——举孝廉你就别想啦,我手上名额有限,且轮不到你哪;其二,我要正式建立一支海上水师,你有海战的经验,我可以聘你为督。
  这年月州县属吏多为长官自辟,某些是有正式名分的,比方说督邮啊、别驾啊之类,但也有很多临时设置,并无朝廷明定的品级,俸禄多寡,也由长官自己说了算。这类职务,其实说白了仍算是长官的宾客,只是有机会在长官转任或者升职的时候,混个正式头衔出来。况且正当乱世,文职不如武职,真要能立下战功,长官乃可向朝廷保荐,就有机会正式踏上宦途啊。
  所以卫循一口应承下来,说我愿意为水师督,为使君效劳——去上太学?就我这两把刷子,再怎么努力也读不出个结果来呀。
  于是是勋便委卫循为勃海水师督,要他跟护港校尉刘喣二人好好配合,尽快把水师整练出个样子出来。卫循倒也聪明,虽然不明白该怎么训练水师,但平常训练水手的那一套终归是懂的,于是招募来的水兵,一方面练观风、使舵、操桨、运帆、游泳,再挑那膂力强健的,练弓矢、投掷(焙烙)、格斗和释放拍杆,倒也搞得有声有色。
  再说是勋定计之后,即安心等待曹操的回复。等了十来天,首先接到曹操来信,备言前线艰危、推进困难,试探说宏辅你到南阳来帮我如何?这本来是贾诩定计,要是勋主动请求辞去幽州刺史之职,前去辅佐曹操,可是倒看得是勋吓一大跳,心说前线真有那么惨吗?瞧曹操信中语气,起码就有半场赤壁了呀!赶紧的,心动不如行动,我这就率领舟师南下!
  其实曹操要隔了好几天以后,才接到是勋请求自海路扰敌的计划书,再等跟荀攸、贾诩等人商议,允其所奏,那封信可还在路上呢。
  是勋管不了那么多了,克日扬帆,启程南下。他把幽州的政务全都委托给了司马懿,军务全都委托给了夏侯渊,自己只带着诸葛亮、郭淮、秦谊、是峻等人,二十条海船浩浩荡荡直放登州。
  事先自有小舟为前导,去通知地方。不日舟至黄县,拋下铁锚,是勋、是峻乃弃船登岸,前去拜见登州刺史是仪。
  登州四郡国:东莱、昌阳、不其、北海,州治原本设置在北海国重镇胶东。可是后来是勋刺史幽州,大力发展海贸,东莱郡治黄县因为拥有良港而日益繁华,商贾辐辏,是仪干脆就把州治给搬过来了。起因是是勋写信教了他一套课商税的方法,如何能在保证繁荣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从商人身上榨出油来——“青登屡经兵燹,百姓逃亡、田地荒芜,今税由商,乃可息农也”,是仪觉得有道理,那自然要把政府安置在最方便收商税的地方啦。
  所以这回是勋、是峻既然在黄县登岸,必然要去拜见是仪——倘若是仪还在内陆的胶东,肯定就不去了,没那个闲空啊。一行人午后登岸,在城外歇了一宿,翌晨即入城拜谒。行至刺史衙署,一声通报,是仪、是著立开大门相迎。
  是家兄弟皆已出仕,除了老大是著,那家伙只会读死书而毫无实务能力,是仪干脆以需要子女服侍为借口,始终把他带在身边。是著曾经请求老爹,你举我个孝廉吧,结果是仪把脸一板,你小子不够格!倘若我不在朝为官还则罢了,如今贵为刺史,不管是我举你,还是请求别州、别郡举你,都是徇私。你以为老爹留下一个任人唯亲的庸吏的名声,对你就有好处吗?
  是著退而求其次,说老爹如今你资格也足够了,那就上奏朝廷,荫我为郎吧。是仪说着的什么急,我不趁着还在世多管教管教你,等我哪天一咽气,你入朝为郎,结果除了读死书外任嘛儿不会,家族的脸不都给你丢尽了吗?且等几年再说。
  是著没有法子,只好呆在老爹身边安心生儿育女,做传宗接代的机器。好在他唯一的兴趣就是读书,自从是勋建了书坊,但有新书面世,曹操是要献的,天子也不能落下,至于伯父是仪,那是第三个需要考虑的。是仪府中,如今藏书不少,足够是著每日打发无聊时光。
  且说父子伯侄四人久别重逢,执手相看,不禁喜极而泣。当即摆下家宴,由是著的妻子亲自下厨,为叔叔们整治了一顿家乡风味的饭菜,是著还把大群儿女全都领过来,给两位叔父磕头——是勋、是峻光见面礼就送出去无数钱。宴间闲话家常,是著对是勋说你才一儿两女,比我差远了,为了宗族繁茂,你得多生;是仪给是峻讲了一大套为官的道理,要他跟着七哥好好干;是勋、是峻一起劝是仪,您老来须人服侍,不准备续弦,那就纳几个妾室吧,是仪一指是著,说我愚儿佳妇自在身边,要妾做什么?
  等到酒过三巡,终于说起正事儿来了。是勋这回不是空船来的,他也不知道得在广陵屯扎多久,粮秣物资不能总仰仗陈登啊——那年月地方保护主义也很严重,要是一直吃徐州、喝徐州的,即便陈登不说什么,徐州群吏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所以顺道载运了一些特产,打算先跟登州这儿卖了,再换装登州的特产,直接运往广陵。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02/360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