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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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紧着要去救西陵,刘琦赶紧拦阻,说将军你计破曹兵,功劳既大,亦且疲惫,救援江夏之事,不如交给我们兄弟吧。周瑜还在犹豫,刘磐暗中踢了刘琦一脚,随即拱手:“吾弟所言是也,然曹军虽退,却未远飏,江陵城防亦不可轻忽。吾久镇此地,地理稔熟,合当留下,只有再辛苦周将军了。”
  散了会刘琦就悄悄地问刘磐,说你干嘛还让周瑜去救西陵?他立此大功,威望大涨,就怕黄祖压不住啊,万一趁机吞并了江夏,那可如何是好?刘磐说我也正在担心此事,但我更担心的,是你我一旦离开江陵,往救江夏,周瑜趁机把整个江陵城都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不是更糟糕吗?大不了咱们江夏不要了,江陵可万万丢不得啊!
  终究刘磐久守江陵,这儿是他的基本盘,岂能放心周瑜一人呆在城内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周瑜就统率着三万江东兵登船东下了——他本来还想问刘氏兄弟借点儿人马,但刘琦以守备江陵也很重要为由,婉言相拒。周瑜说曹操士气已堕,就算现在来打江陵,以城防之严密,江上还有舟船遮护,有个一万多人也足够守个把月了,我不信曹操的粮草还能吃那么长时间,多留兵没有意义啊。可是刘氏兄弟坚决不允,并且把关羽所部也留在了江陵城中,不许带走。
  周瑜没有办法,只好提出建议,说一旦我跟曹操在江夏接了战,消息传来,你们就出兵北上去袭扰当阳,为我牵制西线,刘琦随口应允了。
  周瑜反应虽快,终究水路曲折漫长,还是没能在汉水和涢水之间堵住曹操,曹兵前锋曹仁所部顺利渡过涢水,很快便杀至西陵城下。黄祖才跟曹兵在城外接了一小仗,周瑜的水师就赶到了,即在江岸下砦,与西陵城犄角相护之势。曹仁不敢妄动,只好立下营垒,以静待曹操的到来。
  随即曹军九万与黄祖、周瑜所部共五万人便开始了连番恶战。双方数量差距不算很大,尤其南军有城池和江船为依靠,专备守御,曹操连攻了七八天,虽然损失惨重,却并未能同样予敌以重创,眼瞧着军中粮草将尽,却只能徒唤奈何。
  好在这个时候,逐渐地感觉到江陵城内的反攻力道有所减弱——说白了,黄祖有点儿出工不出力。曹操也不知道是黄射的劝降信起作用了呢,还是黄祖跟周瑜之间起了矛盾,于是召聚诸将商议,大家都说那咱们便把主攻方向放在南线吧,只要击退了周瑜,则西陵外无救援,可一鼓而下也。
  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周瑜军也已得到了增援——文聘率军南下长沙,威胁长沙太守韩玄,终于迫使韩玄出兵北援,于是文仲业并黄汉升共率万余兵马,陆陆续续开到了长江之上。周瑜遣人传信给黄祖,说此后几天您悠着点儿,遇到曹军进攻,只要固守即可,不必奋力反击,且待曹军将主力向我的时候,您再突然出动,兜抄其后路。
  黄祖览信而笑,正是得其所哉。一方面儿子黄射的劝降信送过来,他心中颇有些动摇,另方面能够把压力引往南线,使得自家的江夏兵少受折损,那又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日后是不是要去袭击曹军后路——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黄祖镇守江夏已经十余年了,究其实质,他跟死去的张羡一般,都是刘表大割据势力下面的小割据势力,只不过张羡反刘,黄祖附刘而已。刘表遭到曹操的讨伐,出于多年恩遇,黄祖必要助守,可倘若要他为刘表殉葬,或者拼尽身家性命救刘表一命,那是杀了他头也不肯干的。况且儿子黄射还在曹操手里,南北形势晦暗不明之际,他自当拥兵而守,与曹军对抗,万一胜负天平向北方倾斜,那必然降曹没有二话啊。
  因为黄射信中已经带来了曹操的承诺,若愿放弃刘表,俯首称臣,则允其长镇江夏也。
  对于各地的割据势力,曹操必然是要逐一铲平的,但因难易程度而可定先后次序——说白了,先捏大的,再灭小的,先捏不恭顺的,再灭还算恭顺的。在原本的历史上,青徐之地便长久半独立于中央政权之外,但因为态度恭顺,在外敌犹在的情况下,曹操尽量容忍——臧霸就一直被容忍到曹操挂掉,才由曹丕夺其兵权,召还中央。
  倘若伐荆顺利,曹操自然希望顺便也捏了黄祖,但如今进展不顺,江夏又成为阻隔襄阳和淮南的战略要冲,故此曹操便做了一定妥协,让黄射去给黄祖封官许愿,要他及时倒戈。真等平定了荆州,灭掉了刘表,那黄祖还足为患吗?想捏灭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黄祖不傻,自然也怕曹操过河拆桥,而且跟着新主子,总不如跟着旧主子来得踏实——互相都知根知底啊——所以他一直犹豫,表面上则坚决主战。倘若曹操久攻江陵,南军困守而无反击之力,或许黄射书信一去,黄祖就投降了,问题如今曹操在江陵城下遭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挫败,因而黄祖就继续慎着,继续观望风色。
  当然啦,观望归观望,该打的仗一样要打;打仗归打仗,能够让别人扛在前面,自己跟着捡漏,保存实力,那就最好不过。
  所以黄祖回复周瑜:“诚如君命。”
  其实周瑜只要深沟高垒,顽强防守,多耗一点儿时间,曹操粮草不继,必然退兵,只是周瑜也有点儿耗不起了。前数日孙权突然派了骑都尉严畯前来,说是勋率幽州水师南下,已破鄞、鄮,蹂躏会稽,孙权被迫收兵赶回吴县去了,也要周瑜尽快结束在荆州的战斗,赶紧撤回去守老家。周瑜当场就惊了:“得无妄乎?安有自幽州放船南下,千里而能袭人者耶?!”
  严畯说若无确切消息,吴侯也不会命你寻机退兵的——已然都打听清楚了,是勋所部海船四十余、战兵七千,于路又搜刮了登、海、徐等州的海船和水手、兵卒,乃更倍之,以长江口外岛屿为前进基地,来回吴会间已经好几趟啦。吴侯本来正在整备粮草物资,并新募兵士,要船运过来支援你的荆州作战,但主要港口遭到是勋的破坏,被迫打开府库赈济,日益捉襟见肘。加上鲁肃还横在彭蠡,不时出击,骚扰咱们的粮道,将军你在荆州,等于已成孤军,若受挫折,则东吴必亡矣。所以既然已经打了个大胜仗,足灭老贼威风,那还是见好就收,找个机会赶紧闪人吧。
  周瑜匆忙复信给孙权,说一旦被曹操攻破了江夏,则江北再无我等立足之地,荆州亦难久守,假以时日,仍然只有灭亡一途。所以我这会儿不能退啊,总得把曹操彻底逼回北方去才成。
  因而周瑜也急了,不敢再跟曹操长期对耗——尤其从江陵运来的粮草是越来越少,刘氏兄弟对此的解释是放弃襄阳而南迁的户口太多,江陵府库也不充裕,请周瑜千万体谅——就急着要跟曹操来场大决战,彻底解决荆州问题。
  曹操方面,自然也收到了是勋卓有成效地骚扰吴会的消息,他知道周瑜迟早都是要退兵的。倘若自家粮秣充足,自可以等到周瑜退了,再取江夏,问题是原本二十万大军已经把南阳和南郡的存粮吃得差不多了,只好千里迢迢从中原转运,今年秋天中原的收成又不甚好,荀彧已经多次写信过来叫苦了,万一哪天运输环节出个小问题,军心涣散,怕是会遭了周瑜的毒手。所以,即便不计损失,咱也得加快进攻的速度!
  这也算是另一种类型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周瑜干脆给曹操下了一封战书,要求择日决战,曹操提起笔来,随手在战书上画了个圈,然后交来使带回。完了聚将商议,大伙儿都说要打败周瑜不难,若想重创甚至是全歼却难度不小——他们背靠长江,有江船游弋,瞧着形势不好便直接登船远飏了,等咱们转身去围西陵,恐怕还会上岸。曹操不禁慨叹道:“果如宏辅昔日所言,若无水师,难定江南也。”
  严格意义上来说,曹家不是没有水军,只是规模太小。曹操曾经想召鲁肃率领舟师西进,夹击周瑜来着,问题江东的水军并没有全被周瑜带到荆州来,孙权麾下大将陈武、蒋钦还带着一支分舰队在长江下游巡弋,鲁肃主力若是一离开彭蠡,立刻就能被他们断了后路。而且鲁肃水军的数量还不到周瑜的一半,更别提南军还有江夏水师相助呢,就怕夹击不成,反为所破,损失更大。
  曹操甚至想过召是勋前来——你也别骚扰吴会了,直接把船开进长江口,逆流而上,配合鲁肃先把陈武、蒋钦给平了不好吗?好在身边儿还有几个明白人,告诉他海船和江船结构不同,吃水较深,未必能够顺利开进长江来,曹操才只得作罢。
  所以曹操研讨后日对周瑜之战,就定下了方略,务必潜出奇兵,占据江岸,断敌退路,方可全胜也!
第三十三章、长矛如林
  江东之主、吴侯孙权,这些日子是极其的烦恼啊。
  烦恼的来源有二:其一,张昭、张纮终于遭到释放,匆匆从曹营赶回来了,极言曹军之盛,难以抵御也,要求孙权尽快召回周瑜,然后遣使向朝廷谢罪——如此,或可保江东基业,最不济也能保全孙氏一族的性命;其二,吴、会二郡的沿海各县,急报是雪片一般传来,都说幽州水军势大,恐怕不日便要登上海岸,杀往内陆而来,请求立派援兵。
  当日钟离绪的浙江水师为是勋所破,败兵逃归山阴,淳于式大惊失色,不敢再隐瞒消息,赶紧遣人前往长江沿岸去禀报孙权。对于是勋究竟有多少船只和兵马,这时候陆陆续续的各方情报汇聚,加上败兵所言,综合起来,最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也就是孙权派严畯去通知周瑜的,总共海船八九十、水兵一万五,足比事实真相翻了两翻还多。
  这倒不是淳于式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故意谎报,而是这年月并没有完善的侦察系统,所谓情报,大多得自于各乡各镇的口耳相传。钟离绪战败之后,附近的句章、余姚、上虞等县一日三惊,百姓们纷纷逃离海岸,蹿向内陆,即便亲眼所见,传来传去的也便失了真——而且不会往少了失,只会往多了失。更重要的是,是勋通过扣押商船和物资,与很多会稽大户打起了交道,而陆议也通过另外一种渠道,一起利用这些大户,要他们帮忙散布幽州水师强大难敌的谣言。
  或许也有那诚实百姓亲眼得见幽州水师,会说真话吧,但在官吏们眼中,究竟是缙绅大户可信呢,还是泥腿子草民可信呢?
  所以这离谱的数字往上一报,孙权当场就惊了,匆忙收兵,退返吴郡的郡治吴县。他询问属吏,这数字可靠不可靠?幽州水师真那么强大吗?别部司马凌操表示怀疑,说:“江东主力,皆从周公瑾往赴荆州,余者不过三万,分守各郡,若敌果有万余,自可登岸,觑主公在北,而掩袭吴县矣,何得更南扰会稽?则数之不足,乃可明矣。”
  “将军所言差矣。”一人缓步而出,开言反驳,孙权定睛一瞧,原来是顾雍顾元叹。就听顾雍逐条分说自己的理由:“千里航海,古未之闻,南北气候、水文皆不相同,仓促间安可遽战?是以逡巡海上,骚扰会稽,为整兵练卒也,候其熟稔,必来犯吴。况我军不过三万,卿所知也,而是勋不知,未敢遽犯,候其探知,岂有不来之理?”
  是勋所以没有先来打吴郡,一是因为对南方的气候和水文还不熟悉,二是因为对我军的虚实还不明了,未见得是兵力不足的缘由。就我看来,一万多兵,近百条船,那是一定有的,不光光是幽州的本部啊,他肯定还接收了平、登、海、徐各州的军队哪!
  其实顾元叹比孙权更早就得到了幽州舰队骚扰会稽的消息了。一是因为他没有跟随孙权北征,而留在了吴县;二是因为他曾经久守会稽,消息来源面比较广泛;当然最重要的,如今陆议还不敢公然露脸,就正躲藏在他家中……
  所以这套说词,顾雍是熟思已久,当下“嘡嘡嘡”往外一摆,当即驳得凌操是哑口无言。完了他还劝孙权赶紧召回周瑜所部——“荆州,唇齿也,吴会,腹心也,安有病入膏肓而虑及唇齿者乎?即守荆退曹,荆州亦难为我所有,而破吴会,得不偿失。即荆州我有,岂主公欲弃先兄之基业而西迁耶?”
  孙权闻言,不禁动容,这才派了严畯西上,去召周瑜回来。可是这边严畯才走不久,会稽又有急报传来,说诸暨、剡县群贼并起,有吕合、秦狼等联兵数千,北犯山阴,请求赶紧派兵救援。顾雍早料到会有类似事件发生了,假模假式地慨叹道:“此必为是勋所惑者也。”
  朝廷“大军”逼向会稽,一方面抢掠了不少的海商后台,另方面又封官许愿,大开白条,会稽显姓们本来就还没有彻底被孙家所收服,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出兵出粮,煽动暴乱,以动摇孙氏在江东的统治。顾雍心说这第一波只是试水而已,更大的乱子恐怕还在后头哪……
  孙权急派蒋钦、徐盛率军南下平叛,然而这边二将才走,一眨眼的功夫,吴郡内部也盗贼四起——这当然是“吴四姓”的功劳哪。孙权倒是也明白,若无地方豪强在背后撑腰,老百姓很难闹得起来,而就算真闹起来,豪强武装就先把他们给捏了,用不着等自家动手。所以他主动拉低身段,去拜访四姓的族长,族长们的托词是:我们可没资助谁造您的反,我们哪有这胆子啊?估计一是昔日刘繇、严白虎等人的余党趁机闹事,二是我们的海船、货物在会稽遭受重大损失,被迫压缩财政,多在佃户身上榨了点儿油水……
  孙权真是焦头烂额啊,只好一方面点兵平乱,一方面又派主记步骘再赴江夏,去勒令周瑜退兵——这回信中的语气就重得多啦,不是要周瑜寻机撤归了,而是命其即刻率部返回江东。
  步骘字子山,是临淮人士,因世乱避居江东,为孙权所征辟。孙权虽然表面上要跟江东世家和解,骨子里还是信任淮泗人士,所以这位步子山虽然职位不高,只是主记而已,但在东吴政权中的地位可不低,算是孙权心腹之臣。孙权派他前去召还周瑜,也是向周公瑾暗示自己的心意——我是真的命令你回来,不是跟你打商量啊。
  步骘乘船西上,途中经过彭蠡,还差点儿遭了鲁肃水军的毒手,好不容易来至江夏,正赶上周瑜要跟曹操决战。周公瑾详细地询问了吴、会二郡的情况,不禁长叹道:“若其上下一心,何惧是勋!”真正给孙权造成威胁的,不是是勋的幽州水军,而是二郡的地方势力啊。
  好,既然主公要我退兵,那我不得不退,但正不必急于一时——“子山且观瑜破曹,即可同返。”
  决战就定在了步骘到来后的第三天。当日早晨,卯时才过,双方便各开营垒,将帅士卒列阵而出。曹操派曹仁率领部分兵马留守本营,并且朝向西方防御黄祖,以免西陵城内的江夏兵突然杀出呼应周瑜,犄角夹击,蹈乱己方阵列。他则亲自率军来战周瑜。
  南郡四万、北军六万,庞大的阵列缓缓靠近。曹军既众,即排布锥行之阵,以大将夏侯惇为正中突阵之锋锐,乐进在左、李典在右,偕行而前。江东兵马数量较少,则排布密集阵形——《孙膑兵法》中称为“数阵”——周瑜在中,周泰在前,韩当、黄盖遮其两翼,程普合后。密集阵形易守难攻,但比较容易被敌军包抄后路,四面围困起来,好在江东军背靠长江,水师在后,可以弥补这一缺陷。
  两军对面行至一箭之遥,各自弓弩手射住阵脚,重新整列。这年月平原对战,最讲究阵列完整,但士卒的训练水平和后世的近代国家军队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即便号称“百战精锐”,又有能将统驭,走着走着也容易散架,必须不时地调整步伐。
  曹军中还推出一量临时装备起来的礟车,不过并非用来远程伤敌,而是当做曹操的瞭望车、指挥塔使用——当年攻打邺城的时候,是勋就曾经爬到礟车顶上去远望敌势,曹操觉得这法子不错啊,便即学了过来。不过主将既要上礟,自然必须预做防护——要是曹老大一个腿软掉下来,那可就不战而败啦——不但挂上了绳梯,还预先设置了扶手。曹操与荀攸同上礟车——再多人也站不下——手搭凉篷,远远而望,不禁点头:“敌列甚整,士气亦高,周公瑾果当世之杰也。”转过头去跟荀攸说:“若得周瑜,何虑江东不平?”
  荀公达心说老大的人才搜集癖是越来越严重啦,可是你真以为谁都肯为你效命吗?周瑜受孙策厚恩,据说情同兄弟,江东不平,估计他是不肯投入曹家阵营的,而真等江东平了,再收他又有啥意义?虽然腹诽,表面上却仍恭敬点头:“丞相所言是也。”
  眼瞧着本军整列完毕,各部到位,于是曹操手持一面小旗,连挥三下,曹阵中当即鼓声震天般响起。夏侯惇列在阵头,长槊高举,双腿一夹马腹,便即率军向前方杀去。不过战马只是便步而已,现在还不到突阵的时候,并且他部下只有亲卫部曲百余骑,其余都是步兵,也不可能甩下大队独自冲锋。
  江东军排列密集阵形,第一线长矛如林,同样缓步向前。两军各前二十步,略缓一缓,再整队列,同时弓弩手朝天而射。箭支呼啸声中,陆续有小卒中矢跌倒,号呼不已。夏侯惇一见时机到了,便即开始加速,他身后的部曲也急忙催马跟上,当先破入敌阵。江东的长矛兵挺矛攒刺,夏侯元让将马头略侧一侧,长槊挥出,便有十多矛杆折断,随即曹军的矛手也到了,两军顷刻间便厮杀到了一处……
第三十四章、阵前车悬
  长矛手乃骑兵之克星,但这生克却并非绝对的。首先矛军松散则无效率,密集则不易转动,很容易就被骑兵冲了侧翼,甚至是抄了后路。倘若四面皆为长矛手呢?那行进迂缓,骑兵既可以骑射对之,又可以带着你转圈、遛弯,跑不上几百步,长矛方阵就必然混乱,从而露出满身的破绽来。
  除非当面都是具装甲骑,不配弓弩,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冲撞,外带主将也只会冲撞……那矛阵之克骑兵,主要责任也全在骑兵将领身上。这年月的甲胄水平逐渐提升,防护范围也越来越大——汉军而着筒袖,两臂皆护,这在前代是从来没有过的——但还出不了具装甲骑,理论上就算铠甲最高级的,也处于轻重骑兵之间而已,随身必配弓弩。不仅如此,骑槊普遍长近两丈——所谓“丈八蛇矛”是也,比步兵用矛要长得多了,即便正面相敌,只要不故意把马脑袋往人矛尖上撞过去,也未必就落了下风。
  便如同夏侯惇此时一般,没想着就靠自家这几百骑马部曲直接冲入敌方矛林——真要那么搞,那他死定了,并且必留下愚将之名——一近敌阵,他先就把马侧过来了,然后横槊扫击。随即曹兵的第一线矛阵也已杀到,双方各以长矛攒刺,当即便血花飞溅,躺倒了十数人,各自阵列都有所动摇。
  就趁着这个机会,夏侯惇这才指挥骑兵寻隙杀入敌阵,力图撕大缺口。长矛兵后面,一般都布列着刀盾兵,不过刀短盾小,无法与骑兵正面拮抗,想要拦阻夏侯惇继续向前,便只有靠将领对战啦。
  于是周泰周幼平挺槊而出,直接迎上了夏侯元让。
  两将马打盘旋,顷刻间便相交了七八个回合。夏侯惇心说果然不愧是重创高行的江东骁将,武艺精熟,虽为南人,马术也还瞧得过去。这要是单独对决,夏侯惇有信心三十合内便战败周泰——当然啦,以周泰之悍勇,打败他容易,打跑或者击杀他,或许难度不小——但如今是两军混战,二人又皆为前阵主将,须得防备敌方小兵,也须随时掌控战斗节奏,都只能拿出五分力气和精神来马上对战,故而胜负正不易分也。
  前阵开始了残酷的厮杀,这时候曹军两翼也逐渐摆了上来。江东兵数本来就少,又布密集守御之阵,正面宽度远不如曹军,故此曹军阵形逐渐从锥形变成横阵,又自横阵变成雁行,两翼张开,箭如雨下——正如《孙膑兵法·十阵》中所云:“雁行之阵者,所以接射也。”
  江东阵内自然也以弓弩相还。因为阵列排布紧密,一具盾牌可以同时遮护三名士兵,故此曹军箭雨虽密,对于敌军的损害却并不甚大——要就这么射下去,恐怕箭都射光了,也破不了敌阵。所以乐进、李典便指挥部众逐渐压近,开始配合夏侯惇从两翼白刃攻敌。
  曹操站在礟车上瞧得很清楚,虽然给两翼布置的是相同的任务,二将对局势的把握也几乎相同,但两人的应对之法却迥然有差。乐近是猛将,他跟夏侯惇同样,一骑当先,直薄敌阵;李典素以谨慎见长,冲势虽然不够猛烈,但是显得非常沉稳。于是侧过头去问荀攸:“二子谁先建功?”
  荀公达回复道:“若面疏阵,或敌非精,文谦胜也;然以今日之势,曼成是也。”对于布列密集阵形的精兵来说,光靠猛冲恐怕是收获不大的。
  果然,前阵夏侯惇为周泰所阻,难以破入敌方阵列,一侧的乐进也是如此,率先冲击了两三回,都无法动摇江东军的阵势。他所面对的正是江东老将黄盖黄公覆,终究年岁大了,出马与乐进交了几招,深感难敌,于是退入阵中,号令部下:“但长矛密集,以弓矢射之可也。”
  相互间又斗一阵,乐进所部中箭的数量越来越多,阵列竟然有些涣散。黄盖及时抓住了这一契机,突然派骁将董袭展开反击,长矛如林,瞬间便将乐进所部逼退了十余步。随即董袭率领刀盾手瞅准一个空档直冲过去,当即把敌阵割为两段。
  乐文谦见势不妙,只得勒兵后退。黄盖再令放箭,曹兵折损甚多,就连乐进的肩膀上也中了一箭,“哎呀”一声伏倒在马鞍之上。他的部曲匆忙左右卫护着主将脱离战场,曹军东翼就此崩溃。
  东翼溃散影响到中路,夏侯惇也不敢再冲了,使个花招摆脱了周泰,下令暂且后退。本来曹军结阵而退,未为大败,退出去一箭之地重新整列,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以密集阵形的速度,那是根本追赶不上的。可谁想到东吴的“数阵”突然间转动起来,周泰左向去协助韩当对战李典,黄盖不追乐进,反而从侧翼横扫过来,给了正在后退的夏侯惇所部狠狠一击。
  倘若是勋在此,他肯定会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吧——“车悬!”其实后来被日本民间吹嘘得神乎其神的上杉家“车悬阵”,说白了就是一个圆阵,呈车轮滚动状向前突进而已。这种阵形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随时更换前锋之卒,敌军若是不动,就相当于一百个人轮番出拳猛揍一个对手,而且都不是正拳而是勾拳;但其难得之处,是各部必须配合得非常紧密,但凡一个衔接不上,便容易露出破绽来为敌所趁。
  江东的“车悬阵”也只是个雏形而已,好在各将皆久经沙场,相互间配合得非常默契,周瑜在中军又调度得法,因而瞬间发力,便打了曹军一个冷不防。夏侯惇止不住败退之势,被迫继续后撤;李典所部损失不大,李曼成见机得快,匆忙撤步,力图暂且脱离与敌方的白刃接触。于是江东的密集阵形就散开了,变成了钩弋之阵——前突的是黄盖,左钩张开,乃韩当、周泰也。
  曹操在礟车上望见其势,不但不惊慌,反而拍掌叫道:“妙啊!”荀攸跟旁边提醒他,您别光为敌人喝彩了,赶紧下令吧——此正其时也!曹操微微一笑,于是再度扬起了小旗。
  擂鼓声中,曹军左右忽然各有一队骑兵突出,瞬间加速,直插江东军之后。东侧的乃是曹休所率曹军精锐“虎豹骑”,西侧的是张郃所率骑兵,各不下五百骑,如同两只铁钳一般,一往无前,楔入敌阵。
  这就是曹操预先的筹划了。六万对四万,正面列阵而战,要说胜面原本不小,但一则周瑜惯战,万一某个小细节上被他钻了空子,胜负之势仍可能倾斜;二则江东军战败以后要是都缩回江上去,曹军无可追击,难以扩大战果,那即便赢了这一仗也意义不大啊——曹操可没力气再跟他们长久对耗下去啦。
  所以两军交锋之际,不妨暂示以挫,朝北方退却,吸引江东军前来追击,在阵列和营垒之间造成一定的空隙,然后即以精锐骑兵左右突击,楔入阵后,破其营垒,挫其士气。倒时候正面之军稳住阵脚,发动强力反击,不但赢定了,还大有可能把江东军就在陆地上包了饺子,使其无法登船。
  嗯,饺子这东西,乃是是勋“发明”的,曹操甚为喜爱,不过他在吃食上简朴惯了的,平常也多吃素馅的饺子,不似是宏辅,那饺子里没肉还能叫饺子吗?素馅?乃异端也!
  曹操计划得好好的,至于如何诈退,以引诱敌军,则都交给前线将领审时度势,自主筹划——总不能退得太过明显,以致被周瑜一眼看破。本来曹操以为,我军势众,卒伍精良,总得先杀一两个时辰,待到一线伤损过大,士兵也体力衰退的时候,假装后续部队没能及时跟进,那时候再退,就跟真的一样啦。可是没想到江东兵也甚骁勇,周瑜布阵巧妙,主动就把曹军给杀退了——所以他才喝彩,既是夸奖周瑜,也是在得意:省我多少力气!
  真要是在前线硬拼上一两个时辰,折损兵马必不在少啊——虽然敌方的损伤同样会很大——如今这一退,双方死的人都不太多。要是能够在尽量少死人的前提下得着施计的机会,最终取得战役的胜利,那不是锦上添花吗?
  曹军主力大多来自于中原地区,战马数量不少,尤其自是勋吞并南匈奴呼厨泉部、招安鲜卑拓拔等部,进而曹德守牧朔州、曹操平定幽州以后,更有相当数量的北地良马陆续贡入或者贩入,使得曹军的用马比率成为中国之冠——就连凉州的吕布、韩遂都比不上。此番南征,因为水土不服之故,战马死伤率非常之高,高到连曹操一想起来都会嘬牙花子心疼,但剩下的数量仍然不是江东军所可以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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