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2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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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不了便只好照办,于是他就在泉州停留了一天,写下书信,将政务暂且委托给关靖和诸葛兄弟,然后调来一条大船,与是仪、是峻一起下海,渡过浩瀚的渤海湾,即往乐浪航去。船上除水手外,也就是仪从登州带来的那些家人,以及荆洚晓等十多名部曲而已……
第四章、海东来去
  从幽州航海前往乐浪,可经南北二途:北路自然是沿海岸先抵辽东,再从沓氏直航乐浪——辽东半岛如同一柄利剑般将渤海、黄海一切为二,所以这条路多少要兜点儿圈子,途程较为漫长;南路相对近便,即沿渤海湾南下青、登,再自登州渡往乐浪。
  所以是仪想要陪着是勋去迁葬是伊,最方便的是老头儿自己呆在登州,召唤是勋南下,可他却舍近就远,巴巴地自己跑到幽州来了,好象生怕是勋不肯起行一般。只是既然他已经辞了职,并且跑过来了,乃不便再原路返登,以走北线更合乎情理。
  一则,是勋无旨越境,当然以自幽而平,更不涉别州为好,走南路却有可能要更踏足瀛、青、登三州——这年月海船的续航能力有限,途中不可能不靠岸啊。况且在是勋的关照下,近年来幽州海商跑辽东和乐浪的日益增多——因为利用商业利益,可以更好地加强僻悬海东的平州各郡与中原之间的联系,提高向心力——对北路航线也更为熟稔,故此,最终还是商定经辽东前往乐浪。
  建安十一年夏末,三艘海船自泉州出发,劈波斩浪,直放辽东。正是气候宜人之时,西风渐起,船帆高扬,航速颇为迅捷——当然是仅就这时代而论。是仪虽然并非没有乘坐过海船,终究年岁大了,除了风平浪静之时偶尔登上甲板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散散心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舱中,或读书,或假寐。是勋、是峻两兄弟倒是时常并肩扶舷,眺望海上浩瀚之色,便觉气息舒畅,心胸亦大显开阔也。
  是峻不禁慨叹:“甚矣哉,海之大也,未见海则不知天地之广阔,未航海则不知人世之渺小。动乱纷争,放诸海上,真蜗角相争耳!”是勋手摇羽扇,纠正他的话:“勃海之大,不如东海之万一,若放诸太……汪洋,更粒米耳。”
  他前一世就非常仰慕苏轼《念奴骄·大江东去》词中所设计的“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形象,觉得够潮、够派,士之潇洒,无过如是也。苏词本咏周瑜,后世乃误以为诸葛亮,于是文艺作品中道袍、纶巾,手摇鹅毛大扇的孔明形象便此成型。其实这年月还没有纶巾,更别说道袍了,至于羽扇……谁会一年到头都拿把扇子在手里装B啊。正经把扇子不当扇子使,将之跟如意、麈尾一般都当摆POSS道具,那还是魏晋时代的清谈家风貌。
  是勋当然瞧不起那些清谈家,可是挺羡慕他们的造型,所以也有样学样,除非隆冬腊月,或者正式场合,平常惯摇一扇。只是这年月还并没有折扇,他也暂且懒得“发明”,士人习用蒲扇和团扇,在是勋看来,蒲扇有乡农气,团扇有巾帼气,皆不如折扇之附和文士身份也。既然折扇目前还没有,那就学着苏词或者舞台上的诸葛亮,摇摇羽毛扇吧。
  不过他没能找到那么多合适的鹅羽,干脆即以猎得的雁羽制做,更添三分豪气。这时候还是夏末,虽有海风吹拂,白昼仍不乏暑气,成天端柄扇子,也不见得有多怪异吧。
  且说他提醒是峻,说渤海其实一点儿也不大,跟太平洋没法比,只可惜你没见过。不过是峻曾经跟随是勋南下骚扰吴会,是见过黄海和东海的,闻言亦不禁点头,然后随口问道:“未知大洋之上,可真有蓬莱仙山否?”
  是勋说仙山没有,岛屿倒是无数——抬起扇子来一指:“即此东向,辽东也,再东为乐浪,乐浪南为三韩,三韩东南,隔海可望,有倭国也。斯亦大岛,可如一州。”
  是峻没听说过倭国,当下诚心请问。是勋不禁笑了起来:“卿当多读故典。昔孝安皇帝永初元年,倭国有王名帅升者,曾献生口百六十人——其地狭长,大岛屿四,小者无数,数十国并立焉……”
  其实也不怪是峻没听说过倭国,虽说日本列岛和中原的交往最早可以上溯到汉武帝定朝鲜、置四郡的时候,但史书上相关记载却少——起码班固的《汉书》里只在犄角旮旯里有一句,说:“夫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来献见云。”是勋所得到的相关资料,大多出于《后汉书》和《三国志》,问题这年月还并没有那两部巨作……
  所以这话题也就随口一说,很快便揭过去了,是勋又问是峻:“子高,昔丞相伐海东,道经昌黎碣石山,曾登山观海,赋诗咏志,卿可记否?”是峻说小弟当然记得——虽然并未从征,也无诗才,但天下著名的诗文,我还是热心搜集和背诵的——当下即曼声吟道: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是勋微微点头:“诗以咏志,文同其人,丞相包容寰宇之心胸,乃可得见一斑。吾等得而仕之,庶人生不虚度也,是氏之兴,正在我辈。”跟随着曹操平定天下,这正是使是家得以振兴的大好机会啊!
  是峻连声附和。是勋随口就问啦,说此前伯父关照我在丞相面前进言,提拔三兄与四兄,偏偏就是没提你,你心里有啥想法没有?是峻笑道:“吾曾守县,今又从七兄,前途正大,家父乃无可托付也,非弃我也。”老头子是觉得我暂且还不需要担心,不是光想着那俩哥哥,却忽视了小弟我啊,这点儿道理,我虽然鲁钝,也还是拎得清的。
  是勋问道你总不可能一辈子给我当僚属,日后还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是峻乃云此前攻伐辽东,再后骚扰吴会,小弟都有从中出力啊,七兄你也按照军功帮我上奏记录,既有理民的经验,又有为相府属吏的经历,再加军功,我觉得可以再外放出去当一两任县令,然后就有机会为郡国守相了。真要到了那一步,上升的空间就彻底打开啦,即便没有七兄你帮忙,小弟我自己就能走得挺稳啦。
  是勋先点一点头,继而又摇一摇头,说你为自己前途的构想是不错的,但别以为当上二千石就可以彻底踏实了——“此非太平世也,离乱之际,正男儿建功立业、英雄成就声名之时,然……”举起扇子来一指波光粼粼的海面:“即无风之日,海波平缓,其深处亦多暗流,非积年船工不能辨识者也。若乃悖之而行,舟必倾覆,尸骨难存。”
  是峻微微皱眉,似乎听不大懂是勋的话。于是是勋掰开揉碎了跟他解释:“世家如二袁者,因逆潮流,而终倾覆,诸曹夏侯,乘势而起。大乱而至大定,其间骨殖累累,前人之殁,乃为后人之基——周朝八百诸侯,其王孙公子,今日何在?刘氏之祖,不过沛上农夫,各郡显姓,昔日何为?”
  社会动荡,既是趁机蹿升的好机会,同时也蕴含着极大的危险性。现在无论朝野都正是大洗牌的时候,小家族有可能瞬间变成显贵,大家族也可能就此彻底沉沦。所以你不要以为官至二千石便稳如泰山,可以不思进取了,太平时节那是有可能的,现在么……嘿嘿,不要以为乱世即将终结,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啊,一次站队错误,就可以身死而族灭啊!
  是峻终于听明白了,赶紧拱手致谢:“多承七兄教诲。”是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别太过担心,只要咱们兄弟同心一意,还怕有什么坎坷迈不过去吗?“吾今观此沧海,亦得一诗,正好相赠子高。”
  是峻大喜——我终于要有七哥当面相赠的作品了,以后拿出去显摆,还有谁敢瞧不起我?急忙躬身聆听。就见是勋转过头去,望着海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莫名所以的激动,缓缓吟诵道:
  “海东一来去,旷僻不可临。茫茫失方面,混混如凝阴。万里无涯际,天地互浮沉。潮波有盈缩,雰埃消中宸。盈如勇者进,缩如驽者逡。但求好风起,助吾上青云!”
  这首诗前半段是抄的唐朝张说的《入海》诗第一首,原作为:“乘桴入南海,海旷不可临。茫茫失方面,混混如凝阴。云山相出没,天地互浮沉。万里无涯际,云何测广深。潮波自盈缩,安得会虚心。”描写大海之浩瀚无际、苍茫难测。中间添上几句,以言潮水的涨落(盈缩)与人生相同,只有勇者才敢奋进,怯懦者必然望汪洋而却步,最终一事无成。
  “雰埃消中宸”五字是源自张衡的《西京赋》中“消雰埃于中宸”一句,这里“中宸”既可以指整个宇宙,也可以代指皇宫、朝堂,似乎是说如今正为风起云涌、豪雄辈出,以平定天下之日。最后两句来源更晚,乃《红楼梦》中薛宝钗所作《临江仙·柳絮》词的结句:“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此亦因景而抒情也,表面上是说希望能够刮一阵好风,把我们所乘坐的舟船一直刮到天边、云上,实际是说希望能够借着曹操之势,使我们是家一步登天,迈向辉煌。
  是勋吟完新作,是峻当即复述一遍,然后微蹙双眉,目光凝重,半垂着头,反复地咀嚼、品味——貌似对于最后那两句,对照是勋方才对自己的鼓励和敲打,他又听出了第三层含义……
第五章、观卿者心
  船行多日,终于抵达乐浪,在列水水口的南浦——也就是是勋昔日逃离故乡,从此陆梁中原的出发点——拢岸。是勋和是峻一左一右搀扶着腿脚皆软的是仪下了船,随即是勋即唤过荆洚晓来,递给他一张名刺:“速往朝鲜,通报柳守。”
  海船颇大,此行带上了十多匹鲜卑良驹,甚至还有一乘轻车。当下荆洚晓接令,策马而去,是勋兄弟则把是仪又扶上车去,就此缓缓向东北方向行进。约行一日,前面旌旗飘扬,仪仗罗列,乐浪太守柳毅一马当先,直冲到是勋面前才翻身而下,拜伏在地:“未知使君驾临,不及远迎,恕罪,恕罪。”
  是勋赶紧跳下马来,双手把柳毅给搀扶起来——他心说你我品阶相若,我又不是你上级平州刺史,何必行此大礼呢?“吾今非为公事,乃因私而至乐浪,府君不必如此。”难道说,荆洚晓没把我的来意跟柳毅说清楚?
  柳毅连连摆手:“使君昔日列兵浿水,取毅之性命如反掌耳,而乃存我柳氏,使守乐浪,大恩铭感五内。毅虽外臣,心实使君之宾也,焉敢不大礼相见?”想当初是勋智取乐浪,柳毅差点就自暴自弃地等着被绑回许都去挨一刀了,没想到是勋真的上奏朝廷,仍然让他镇守乐浪,而且曹操当即批复,磕巴都不打一个。最近又听说曹操南征取胜,其间是勋再立大功,那自己想要保住功名利禄,甚至象是勋当日所言辞引诱的那般,等过几年伐濊貊、定三韩,立下军功,奏凯还朝,或许还有封侯之赏,有位列公卿的可能啊,那就必须得牢牢抱住是勋这条大粗腿!
  当然啦,当今天下,曹操的腿最粗,问题自己没有机会当面去抱不是?难得与是宏辅有旧,对方又多次释放善意,所以这次得着消息,柳毅才赶紧整备仪仗,远行来迎。啥,你说是勋不是因公到此,只是私人活动……我管你呢,我就跟恭迎朝廷三公一般去接他,谁会真为这种事儿弹劾我?再说了,只要是勋满意,我还怕谁弹劾?
  于是一开口,“毅虽外臣,心实使君之宾也”,请你把我当你的门生故吏来对待吧!
  柳毅做足了戏文,是勋也不禁有点儿小得意,口中连称不敢,拉着柳毅的手来到车边,把他介绍给是仪。是仪这时候辞了职,只是一介白身而已,老头儿最讲礼,赶紧下车拜见“柳府君”。柳毅二话不说,再次跪下稽首:“大人为使君长辈,自也为毅之尊长,岂敢以名位相论?”官不官的压根儿不重要,咱们按私人交情说,你也是我长辈,我必须大礼拜见。
  柳毅甚至还亲自爬上车去,为是仪之驭——帮他驾车。是仪反复逊让,柳毅态度坚决,最终也便只好接受对方的好意了。于是柳毅驾车在中,是勋、是峻骑马左右护卫,乐浪郡署的仪仗跟随在后,掉头便往朝鲜而来。
  很快天就黑了,朝鲜城还远远的在天那边呢,只得寄住传舍。柳毅忙前跑后,真跟个是家门客似的,把一切都打理得稳妥停当,是氏倒有点儿过意不去,便即摆下酒宴,请柳毅客坐,是仪为先,朝他敬了三杯酒。
  席间便问起是勋的来意啊。先前虽有荆洚晓转述,柳毅也只当他们是来拜扫先人坟墓的——老荆运气爆棚,头脑和唇舌却多少有点儿不大灵光——等到一听说啥?使君你是来迁葬先考的?柳子刚当即心中“咯噔”一下,心说恐怕要出事儿!
  倘若是勋是孤身前来,柳毅还不会有什么担心,然而眼见得老头子是仪竟然跟着——那可是是氏的大家长啊,听说乃是勋之伯父而非叔父,为何也会从行呢?他们兄弟感情好?没听说啊……此间恐有蹊跷。
  柳毅琢磨着,有些话该不该跟是勋实说,说了会不会有啥害处,倘若长久隐瞒下去,会不会一旦事发,牵累到自己呢?想到这些,他多少有些神思不属。当然啦,就算要说,那也得先避开是仪。
  好在是仪终究年岁大了——虽然健康状况仍很良好——多日劳顿,又跟刚见面没多久的这位柳太守没啥话说,于是酒过三巡,眼瞧也吃饱了,便找借口离了席,回后室休息去了。是峻身为其子,自然亲自跟随服侍。
  于是席间便只剩下了柳毅和是勋二人对坐。柳毅歪着头,暗中给自己鼓劲儿,心说子刚啊,你赶紧下决断吧,说不说的,也就只有这个机会啦,倘若错失,后悔莫及!可是才刚要开口,就见是勋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缓缓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微微而笑:“吾见子刚神思倦怠,得无因郡中事而心虑耶?”
  柳毅心说我的神情分明不是倦怠,而是紧张好吧,赶紧挺起腰来回答:“乐浪贫瘠,若非使君使幽州商贾往来贸易,府中几无公帑可用。然使君既将此郡相付,毅必竭诚驽钝,以报宏恩。”
  是勋和他碰了一下杯子,一口饮尽,貌似随口问道:“高句丽曾来扰否?郡内可有盗贼否?”
  柳毅老实回答:“前高句丽王伯固死。伯固有二子,长为拔奇,次伊夷模,拔奇不肖,国人乃共立伊夷模。拔奇怨为兄而不得立,欲将三万户以附辽东……”
  他一边说,是勋一边点头,这拔奇分裂高句丽,想要依附平州,借兵夺位的消息,他自然是听说过的。目前平州才刚把情况传回许都,估计朝廷为此还要有好一番争论。是勋本人的主张,是可以收留拔奇,但不宜妄开边衅,讨伐伊夷模。终究平州才定数年,实力还不够强,打高句丽并无太大胜算——他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向曹操禀报过了。
  就听柳毅说,高句丽二王既然争位,就暂且不敢再发兵来侵扰汉地啦,甚至伊夷模还遣使乐浪,卑辞献礼,希望柳毅能够支持自己。所以边患目前是没有的,但山深林密,郡内确实有不少的盗贼,还有一些地方豪门不听约束,自己打算花费两到三年的时间,将之逐一敉平。
  是勋略一沉吟,即对柳毅说:“所从者足否?若有盗贼夜袭,吾等恐不免矣。”柳毅赶紧拍胸脯担保,说我也已经镇守乐浪好几年了,这要是就在朝鲜城边上还有盗贼,您直接上奏朝廷,罢免我就是——请放宽心吧。
  可是是勋貌似还是有点儿不大放心,再度关照:“今奉尊长至此,乃不得不多虑也,子刚勿罪。即入朝鲜,亦恐有人内外交通,引致盗贼,关防不可不密。”柳毅一皱眉头,觉得这话里有话啊,一时来不及细想,只好先答应下来:“毅必调兵护卫,使君勿忧。”
  是勋点点头,然后突然间转换话题:“吾近日将上奏朝廷,请辞幽州刺史……”柳毅闻言,不禁吃了一惊:“为何……”就见是勋望着自己,似笑非笑,解释道:“吾在幽,为镇平也,今既定矣,何必久淹?”我所以受命为幽州刺史,主要是为了平灭公孙和镇定平州,如今平州很安稳,干嘛还要多呆呢?似乎言下之意,朝廷也足够信任你啦,所以平州虽广,并无内忧,你又说高句丽不足为外患,那我长久呆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接着拍了拍柳毅的肩膀,态度诚挚地说道:“子刚,前或龃龉,今如逝水,同朝为臣,你我当共扶社稷,以卫王室。言之不尽,在此酒中——”举起酒杯来一扬,同时伸手虚点柳毅的心脏部位:“朋友相交,正不必多言,我所观卿者,心也。”
  柳毅心领神会,急忙端杯相敬,痛饮一樽。
  翌日即入朝鲜,柳毅安排了衙署旁边一座豪门院落,请是氏一行住下,并调来郡兵严密守备。询问何时前往迁葬,是仪说自己旅途劳乏,要求多等一两天,是勋自然无不允可。可是他等了整整两日,不见老头儿有任何举动,便即再去探问,并且说,您要是不舒服,那就不用跟着啦,我自己单独前往迁葬即可。是仪这才拍板:“且待明日,吾当与汝同往。”完了又补充一句:“柳府君事物倥偬,此我是氏私事,不当劳烦。”
  这几天柳毅一直围着是勋转,就真跟小弟似的,是仪瞧着都有点儿不大踏实。明天出城去迁葬是伊这件事儿,估计他还想跟着,你去回了他吧,终究是咱们自家事,外人还是少掺和为好。
  是勋淡淡一笑:“诚如尊命。”于是自下去准备不提。翌日晨,是氏三人即带着仆佣、亲卫,并柳毅所派遣的一队兵卒、伇夫,出了朝鲜城,渡过列水,直奔是伊的坟冢而来。
  此际是伊之冢,又与昔日大不相同。柳毅特意迁民五户,围冢而居,一则守护,二则日夕洒扫,真是四时花果不断、享祭常列。来至墓侧,是仪在是峻的搀扶下跳下马车,缓步而前,随即手扶墓碑,轻轻叹息一声,诵念道:“先考氏公讳伊之墓。”
  随即转过头来问是勋:“此碑何时所立?”
  是勋闻言一愣,心说又不是我干的,我哪儿知道啊?想起当日柳毅提到发现墓冢,再托是峻捎信给自己,乃是两年前的事情,据说当时碑冢尚新……大致估算了一下,回答道:“建安八年。”
  “既如此,”是仪一皱眉头,“何不镌以是姓?”话才出口,想起来氏、是二字发音相同,于是补充一句,“族名既改,当镌新姓也。”
  是勋急忙俯首道:“是侄之误也。”
  “果然为误否?”是仪斜着眼睛瞟了是勋一眼,突然间压低了声音,“且命从者皆退,我是家人自有话说。”
  是勋一声令下,部曲、仆佣们尽皆退出半箭之地,坟墓前就光剩下了是仪、是勋、是峻,还有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人……
第六章、乐浪故人
  氏伊墓前,是仪要从人尽皆退下,光留下是家人,他有话要说。可是除了是仪、是勋、是峻外,竟然还有一个仆役打扮的家伙也站着不动。是勋不禁皱眉,转头望去,只见此人乍看已入中年,细瞧却似乎还挺年轻,也就三十出头而已,五官端正,面皮却甚粗糙,似乎久历风霜,留着山羊般长须。
  是勋朝他一瞪眼:“汝何人耶?”你聋的啊,没听见要求退下的话吗?
  那人淡淡一笑,躬身施礼:“使君,故人当面相见,如何不识?”
  原来此人非他,乃是正牌的氏勋氏公子。且说当日氏勋从柳毅手下落跑,前往乐浪去寻找可以证明自家身份的证据,花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被他寻着氏伊埋骨之地,于是重修坟茔,新立墓碑。同时,他还找到了好几户昔日的庄客,久经战乱,尚未跑散,撞上门去述说往事,得到了诸人的认同。
  还是因为乐浪这地方僻处一隅,天高皇帝远,氏家昔日的庄客大多知识水平不高,消息闭塞,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堂堂朝廷高官、文魁儒宗是宏辅之名,否则的话先入为主,未必就能那么快便相信了氏勋。
  抓牢这些证据以后,氏勋便又历经千辛万苦,跑到登州,前去依附大伯父是仪。当然啦,他不可能直接撞上门去,说我就是您失散多年的侄子啊,否则必被乱棍打出来。氏公子并不愚笨,知道若想恢复自家往日的身份,必然不可急躁,于是先卖身进入是府,逐渐接近是仪,经过一两年的水磨功夫,才终于赢得了老头儿的信任。
  于是寻找机会,逐渐谈起往事。氏家族内自然有些不传之秘,还有些生活细节,氏伊闲暇无事的时候,曾经跟氏勋说起过。族内秘辛自然不可外传,生活细节也没必要整天挂在嘴头上,故此以是勋(阿飞)八卦之能,也未能全都一一探查明白。实话说,真氏勋亦须绞尽脑汁,拼命回忆,才能够勉强记起来一个大概。
  有心算无心,是仪很快便落入彀中。眼瞧着时机成熟了,氏勋才终于在某日深夜,请求摒退从人,然后哭拜在地,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合盘托出。是仪闻而大惊,但因为有此前逐渐培养起来的信任感打底,没有立刻把氏勋给轰出去,而是就某些细节更详细地加以质询、辨析。真的就是真的,氏勋不怕老头儿考问,就怕老头儿问也不问就赶他出门。于是经过反复诘难、辩解,最终是仪长叹一口气,不得不接受了可怕的现实。
  当然啦,基于某些理由,氏勋仍然没敢提及假是勋真阿飞乡下夷人的身份,还是按照当日在柳毅面前所编造的口径,说假冒自己身份的那人乃是少时好友、同乡土著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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