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3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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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初所置皆大藩也,吴、楚之强,三一天下;今则小藩,即关东四王合兵,亦不足天下之十一。汉高芟夷群雄,并灭异姓诸王,经惠、文至景,功臣多故,名将凋零,晁错、魏其之谋,何如萧、张?亚夫之勇,未及乃父也,亦能定吴、楚之乱;我朝先帝亦马上得天下,虽乃薨逝,诸曹夏侯多在,强兵锐卒未老,吾等何以抗之?”
  这种叛乱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嘛,就算曹冲联络了再多的势力,对于天家来说,亦不过癣疥之祸而已。
  “且吴、楚之乱,肇于晁错削藩,曲在朝廷;今朝廷无所曲,历阳王所指,亦未称名……”你说有小人蛊惑君王,要“清君侧”,那你倒是提个小人的名字出来啊,结果只是这么笼统地、含糊地一说,那谁能够心服?
  再说了——“汉际纷乱,百姓苦战久矣,幸得先帝拔其涂炭,谁愿重蹈兵燹?民既不附,兵又不强,以何为恃?”
  曹丕说你提的这几点我都明白,所以我才犹豫着跟你们打商量嘛——朱彦才所言不为无理,如今曹冲要扯我上贼船,我听从是死,就算不肯响应,他到处一散谣言,朝廷真能信我吗?恐怕乱平之日,就是我丧命之时啊。兵无常胜,世事难料,说不定拼搏一把,倒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呢?
  王昶摇头道:“五五之分,乃可一搏,九一之分,搏之何益,徒伤军民耳。大王昔在洛阳,并无失德,群臣皆知,怜念大王者未知凡几。关东变起,朝廷而能治乱者,唯太尉是宏辅耳,天子必召其归,是公仁厚,但哀告之,必肯相全。且今太皇太后为大王生身之母,天子即欲罪大王,太皇太后岂忍相弃?”
  曹丕说那这么着,我再等等看,倘若天子真的召回是宏辅主政,我就归从朝廷,如是宏辅不归……就王景兴、华子鱼那些家伙,哪怕曹子孝、曹子廉,我都信不过,还不如起而一搏算了。
  刨去亲戚关系不论,曹丕跟是勋那也是老交情啦,他从少年时代就多次跟随曹操上阵,常跟是勋打交道,初攻邺城时还曾经向是勋请教过“打礮”之法。是勋那是一脸的道貌岸然,貌似人畜无害,但同时又非华歆、王朗那类惯常见风使舵的老官僚,曹丕相信是勋保全自己的心思,要比华、王辈可靠多了。
  而至于诸曹夏侯,皆武夫也,既缺乏执政经验,在官僚士大夫当中又声望不著——在军中的声望那是另一回事儿——就算想保全自己,也恐有心无力。
  所以还是是勋最靠得住。
  他主动就忽略了自家的亲叔叔曹德……曹去疾“小透明”属性再一次大爆发……
  于是一面敷衍曹冲,一面密探洛阳形势。过了不久,果然有消息传回来,说天子已经召还是宏辅,并且命为中书令。曹丕再召心腹商议,王昶说您还犹豫什么啊,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一旦是太尉还,即刻归从朝廷——您应该马上收拾行装,赶往洛阳去奔丧啊,还必须预先想好迟到的理由……
  曹丕沉吟良久,难下决断。朱铄又给出主意:“臣有一计,或可使大王危而转安也,然恐害大王骨肉,故不敢遽言……”王昶闻言,猛然醒悟,不禁戟指朱铄,怒骂道:“此计甚毒,非为人臣者所当言,亦非为人君者所当闻也!彦才且住!”
  曹丕说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啊——他本来也算绝顶聪明之人,但终究身在局中,关心则乱,所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彦才有计,你就说吧,我绝对不会怪罪于你。转过头去又朝王昶一揖:“孤今待死耳,但能全生,何所不可听闻耶?”
  王昶轻叹一声:“吾不愿与闻也,大王恕罪。”站起身来,直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等到王昶出屋而去,朱铄这才低声对曹丕说:“前历阳王使来,云别遣人往说鄄城、任城,任城王尚幼,乃可不论,鄄城王必密觇大王意旨,以定方略……”曹植现在肯定瞪俩大眼瞧着你哪,你要是肯上贼船,他就趁机来分一杯羹,你要是不肯应从曹冲,造反的胜算乃更渺茫,他必然也就缩啦……
  “大王乃可伪应历阳王,假作募军准备,则鄄城王亦必反也。候其反,大王可密赴长安谢罪,云恐历阳军相攻,乃不得不募军守城,以致归迟耳。待得乱平,鄄城从逆必斩,是太皇太后失一子也,则必安保大王无虞……”
  你先把曹植骗上贼船,然后再前往洛阳奔丧,等到乱平之后,曹植是必死无疑啊。太皇太后卞氏一共就生你们四个儿子,曹熊早夭,曹彰先故,等曹植再一死,她可就光剩下你一个亲生的啦,还能不拼了老命来保你吗?
  曹丕闻言,不禁泣下:“如此,是我杀子建也……”哭完了一抹鼻涕,说行吧,咱就这么干了。
  于是依计而行,最终曹丕轻车简从,秘密离开安丰,昼夜疾行,竟然赶在曹操落葬前抵达了洛阳。他进城之后,先跑去是勋府上,是复密报是勋,倒把是勋给吓了一大跳,心说子桓汝既归洛,乃无反意明矣——可是你不去见天子,先来拜我,是何用意啊?
  于是自己写请假条,自己签名批准,才刚午后就打道回府了。等到见着曹丕,曹子桓拜倒在地是放声大哭,还扯着是勋的衣襟,哀求道:“姑婿救我!”
  是勋赶紧把曹丕给扯起来,问他:“大王何以如此?”
  曹丕就说啦,曹冲派人来煽动我造反,我本待斩杀来使,可是又怕曹冲趁机来攻我的安丰国——要知道我们两国都在庐州,本来距离就不甚远,而使者所透露出来的曹冲的造反准备,貌似相当充分啊,不由得我不害怕。身为诸侯,镇守一国,若然有失,根据国法那可是重罪啊——至少也得削爵一级。所以我一时迷糊,先屈与委蛇,同时招募兵马助守城防,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这才敢返回洛阳来奔丧。
  然而途中听闻,曹冲到处散布流言,说我跟他一起反了,还说拥戴我为主帅,其实我才是造反的总头目哪……这我真是满身污秽,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无奈之下,只得密入洛阳,先来找姑婿您——“姑婿爱我,必不忍弃也,且又多智,必能救我!”
  是勋心中略一转折,不禁冷笑着问道:“果如大王所言,何不先遣使告变?今乃无一奏,得无首鼠两端,密觇形势耶?”你既然见到了曹冲派去的使者,哪怕一时间不敢跟他撕破脸,那也应该先秘密派人到洛阳来汇报啊。其实你是存着观望之心,预做造反准备,直到瞧见形势不利了,这才匆忙下了贼船,跑来谢罪求饶的吧?
  小家伙,就你还想蒙我?!
第十二章、何必当初
  是勋问曹丕,说你“得无首鼠两端,密觇形势耶”,曹子桓不禁觉得自己两腿有点儿发软……
  人生在世,某些事情可以选择,某些事情无可选择,某些事情可以犹豫,某些事情无可犹豫,而更重要的是,世事瞬息万变,上天往往不会给你足够的犹豫和选择时间。即以曹丕论,他虽然不如乃父一般杀伐决断,原本也不是一个犹犹豫豫,首鼠两端之人,只是此前痛失储位给他造成了太沉重的心理打击,这人差点儿就彻底废了。初至安丰,每日唯纵情声色、酣饮求醉而已,就跟原本历史上在立嗣斗争中败下阵来的曹植差相仿佛。还是朱铄、王昶等人反复劝谏,再加新纳妾郭氏日夕抚慰,好不容易才算是基本上疗治好了他的心灵创伤。
  然而因应环境的不同,人生的变迁,心情和秉赋自然会有所扭曲,原本文采斐然、意气飞扬的曹子桓,或者原本历史上刚愎自断的魏文帝,终究是找不回来啦。即以今事论,他若真想上曹冲的贼船,就该速下决断,以免盟主之位终为更有准备的曹冲所横夺;若不想上贼船,那就得赶紧撇清啦,急归洛阳,或可免也。结果他犹犹豫豫的,观望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最终确定方略,如此一来,归洛便迟,首鼠之疑,乃无可免矣。
  好在曹丕这人还没有彻底废掉,心志不再清明、脑筋不再灵活,倒也还没沦落到彻底傻X的地步,早在离开安丰之前,他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于是去向王昶问计——朱铄没用,那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但碰上需要堂堂正正直面的问题,却往往束手无策。
  王文舒不禁叹息道:“大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捻须沉吟半晌,奉劝曹丕说:“如今之计,唯诚而已。”曹丕道你让我跟朝廷说实话?不能啊,那我脑袋非搬家不可!王昶微微摇头,说:“所诚者,意也,非实也……”我是要你端正态度,诚恳地表现出认罪的姿态来,还真没让你只说大实话。
  “大王此赴洛阳,若即觐见,无从缓颊,则天子必怒,只恐往而不反矣。请先拜是公,哀告全生,是公素忠厚,亦无恶大王也,或可为大王进言——是公名满天下,百僚俱从,所言必有呼应,则大王或可受小惩而掩大过矣。”
  所以今天曹丕听得是勋的反问,赶紧双膝一曲,又跪下了,哀声道:“丕少不知事,又当先帝薨逝,方寸俱乱,以是错想……今知过矣,姑婿救我!”
  是勋心说那天曹髦也拿曹操挡箭,说因为祖父死了,自己悲伤过度,这才办错事啦,不该下诏贬斥于你……如今曹丕也是差不多的说法,你们曹家人还真是惯于撇清啊,果然是一条根上长出来的果子。也不再去扶曹丕起来,却质问他:“何谓错想?乃欲党同子盈耶?”
  曹丕长叹一声:“人皆惜生畏死,此亦无可奈何之事。昔子盈来煽惑丕,丕本不愿从,忽闻朝廷诏斥姑婿,罢太尉衔……”
  其实曹冲遣使约同曹丕起事的时候,那会儿灭蜀的消息才刚传到洛阳,曹髦还没有下诏削是勋太尉衔呢,而即便使邢颙赴蜀宣诏,一开始也是密藏消息,要大概十多天以后,这事儿才终于暴露出来,就此引发朝野的轩然大波。所以曹丕这回赴洛途中方才听闻此事,当初做选择的时候,压根儿就不可能知道啊。
  当然啦,这种细节问题,若不深究,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得到。
  曹丕说了,正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所以我才犹豫啦——“姑婿为国家柱石,先帝倚为股肱,今又率师伐蜀,以姑婿之能,必可奏凯。而天子幼冲,为小人所惑,竟罪姑婿,天下人闻之,孰不谓天子乱命、朝政将堕,则子盈趁时而起,谁可敌也?是子盈得讯迟,未能以援救姑婿为辞也,一旦宣告,即青、登、海、徐,士人莫不欲反,便吾不从,亦可望胜——侯彼胜日,吾辈岂有噍类耶?”
  因为朝廷莫名其妙地责罚于你,所以我才担心大厦将倾,不敢立刻跑到洛阳来奔丧、请罪啊——“待闻天子命姑婿为尚书令,实掌朝政,则子盈必败也,丕乃悚惧,急来请罪。还望姑婿活我!”
  说白了曹丕就是在拍马屁,说姑婿您的能量太大啦,您一人之荣辱,直接关系到了国家的兴亡,所以我才根据您在朝还是在野,来决定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儿。老实说这话漏洞很多,可是勋也不是天生圣人,在对方态度摆得貌似极其端正,口中敬仰之辞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前提下,还能够心如止水,不起波澜的。他脸上仍然没啥表情,其实心里面早已经乐开了花。
  于是终于伸手,又把曹丕给扽了起来:“子桓误矣,国家乃万民之国家,社稷乃先帝之社稷,勋何德能,自身荣辱乃可系朝廷安危耶?既处嫌疑之地,乃当自谋,何必望我?”
  曹丕直抹眼泪:“丕实误矣,然不悔也。姑婿在,吾魏在,姑婿去,天下必乱矣。丕素敬仰姑婿,亦步亦趋,尚不可及,乃敢背道而驰耶?故今入洛,亦求姑婿相救也——姑婿仁慈,望念昔日承欢之情,救危拔难。”
  听到这几句话,是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往日情景。他投曹之际,曹昂就接近成年了,加上少年老成,自己从来没把他当孩子看待过;曹丕兄弟则不同,是勋还记得初入曹府,曹操因为姻戚关系而使妻儿出见,那会儿曹植还抱在娘怀里,曹丕、曹彰两个追逐打闹,一刻也不得停,是真正的“熊孩子”。即便有原本历史的先入为主,接触得多了,是勋也彻底把曹丕当孩子看待了,没怎么往“魏文帝”上去联想。
  再说卞氏三子,曹彰跟自己相性不合(跟自家儿子倒似乎颇为投契),曹植接近成年的时候,曹氏便起争嗣之风,自己也不便过于亲近;只有曹丕,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跟自己关系不错,惯常姑婿长姑婿短的围着自己转。人莫不有情,如今见这孩子立在自己面前,缩着身子直抹眼泪,是宏辅恍然有时光倒流之感,不禁心生怜悯之意。
  于是他就教导曹丕:“吾终外姓,何以救汝?既归洛阳,胡不往谒叔父?”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曹德。
  曹丕说了:“叔父虽亲,素不与政事,求之何益耶?”是勋正色道:“不然,太傅天家元老,又受先帝辅政之命,但有所请,天子焉敢不听?且骨肉之亲,安可弃耶?速往求之可也。”
  曹丕心说我当然要再去哀告曹德啦,可是二叔能量有限,光他一个帮我说话,恐怕管不了什么用,所以我才来求你。如今看你的态度,是愿意伸出援手来啦,那好,我再去找叔父帮忙关说,好做一个引子……
  于是辞了是勋,再访曹德。翌日,曹德上奏,说安丰王曹丕实不反也,因谣言四布,人语汹汹,皆云首谋,故不敢请谒,如今在我府上席藁待罪——还望天子法外开恩,宽赦于他。
  曹髦一皱眉头:“若安丰叔父果不欲反,何得不早归洛,而乃迁延至今?”别看曹髦年纪小,这点机灵劲儿终归还是有的。
  曹德朝是勋使了个眼色,是勋出列奏道:“诸王反乱,大伤朝廷颜面,今若闻安丰王不背,是可定人心,励正义也。且国家法度,当论其行而不论其心,若究于心,苟非圣人,其谁可免?今若罪安丰王,是迫诸王死斗矣;若宽赦之,或可分化敌心,使冰消瓦解。陛下三思。”
  群臣一瞧是勋是这种态度,当下纷纷附和。曹髦皱着眉头一转脸,问桓阶道:“御史以为如何?”桓伯绪一脸严肃地说道:“国不可无法,而法不可宽纵。今安丰王得诏而归迟,论罪当申斥之,并罚铜也。”
  朝命召还,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说,迟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既然迟到就不能不受惩罚,一般情况下都得下诏申斥,并且罚款或者降官、削爵。但是叫你三天回来,你拖延到五天,跟你整整拖延了三个月,那事情的性质都根本不同啊,怎可能仅仅罚铜那么简单呢?御史台掌控司法权和监察权,是勋早就料到曹髦会征询桓阶的意见,所以预先跟桓伯绪打过招呼啦。
  桓阶跟是勋那也是老交情了,初次相见,他还在长沙太守张羡麾下为吏,是勋往说张羡北上以牵制刘表,为此没少跟桓阶打交道,还刻意笼络之,希望他能够影响到张羡的决断。所以是勋既有所请,桓阶不能不从——再说了,本天家事也,我干嘛偏要跳出来唱黑脸?
  曹髦年幼,按规矩朝廷皆由辅政大臣掌控,他还不能真正“亲政”,就算摆在龙案后必须做出表态,那也不好违逆群臣之言。所以既然曹德、是勋领头,大家伙儿都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曹髦乃最终决断:“中书即可为朕拟诏,斥责安丰王,罚钱万。且命其暂在太傅府上自思己过可也。”
  曹丕就这么着躲过了一场大难。曹髦让他面壁思过,其实也不过几天时间而已,等到曹昂进京,既而到了曹操落葬的时候,自然要把曹丕给放出来——老头子发丧,不可能不让他亲儿子跟着去嘛。
第十三章、从情从礼
  榆中王曹昂将至洛阳,朝廷难免为此又起波澜——关键在于礼仪问题,曹髦应该用什么礼节来对待曹昂呢?一方面,曹髦为君,曹昂为臣,当行君臣之礼;另方面,曹昂为父,曹髦为子,当行父子之礼。两者本想龃龉,你若从了君臣之礼,哪有亲父拜子的道理呢?若从父子之礼,君臣分际便要混乱……
  这类事情,在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传位孙辈之事确有,但一般情况下都得孩子老爹已经死啦。后世倒是也有父在以子为继的事例,但前提是以小宗入继大宗——如今曹髦是直接继了祖父之位,大宗在曹操和曹髦之间那一辈儿算是断的,曹髦上无所承,你就不好把曹昂给彻底撇开啊。
  比如说后来的宋英宗赵曙,本名赵宗实,为濮王赵允让第三子,后为仁宗赵祯收为养子,传于帝位,他登基的时候,亲爹赵宗实还没有死。群臣奏议,英宗是以小宗入继大宗,所以他名义上的老爹该是从叔父仁宗,而不该再为濮王。
  王珪等且奏:“先王制礼,尊无二上,若恭爱之心分于彼,则不得专于此故也。是以秦、汉以来,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统者,或推尊其父母以为帝后,皆见非当时,取议后世,臣等不敢引以为圣朝法。”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濮王还活着呀,若从旧例尊为天子,那天下就有两个皇帝啦——“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老话就要破产。
  现在的情况比那还要糟,曹昂不但还活着,而且曹髦没有一个名义上的皇帝父亲可以尊奉,那么他应该怎样对待曹昂呢?诏下群臣商议,是勋乃奏:“郗鸿豫国之大儒,当垂问之。”
  郗虑这会儿挂着乡侯的爵位,正在都中吃闲饭呢,年近古稀,已经远离了朝廷中枢。因为崔琰见用,所以是勋又把这位大师兄给想起来了,打算请他燃烧最后的光热,为自己掌控郑门再出一把力——我让你多风光一把,你还不投桃报李,到时候把郑学掌门的位子传给我吗?
  而且象这种和稀泥的事情,郗鸿豫从来最拿手啦。果然曹髦召之顾问,郗虑就说了:“陛下既承大统,与榆中君臣分际明矣。然而何谓君臣?昔文王访太公,待如尊长;汉高得留侯,目之师友;至于周公摄政,成王安敢而臣之?君臣之义,以昭示天下,明秩序也;君臣之礼,以统合国家,明尊卑也……”
  臣子不一定见了皇帝就要磕头,某些特殊情况下,皇帝先向臣子行礼,那也并不为过。关键是父子之亲,人之大伦,没有让老爹朝儿子磕头的道理啊——“可目榆中为元老之最尊者,行主客之礼,宜矣。”
  所以最终决定,诏命榆中王曹昂赞拜不名、入殿不趋,等真见面的时候,曹髦先避席长揖,口称:“阿父。”曹昂再还礼——也止长揖而已——口称:“陛下。”
  其实郗虑这种和稀泥的意见,事先也征求过是勋的同意。他问是勋:“今天子问榆中王事,当从礼耶,从情耶?”是勋回答他说:“先有人伦,而后有礼,礼为人设,非天造也。人先孝亲,然后忠君,若天子不孝,何期臣子之忠耶?”其实心里想的是:我宁可哄抬父子之孝爱,也不去继续涂抹君臣之忠敬——虽说在封建时代,这两者几乎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存在……
  郗虑得到了是勋的支持以后,就在朝廷礼制方面上窜下跳,又提了不少修改意见出来。比方说按照古礼,逢丧则废乐三年,以表哀悼,但是郗虑说了:“礼乐为行政之基,岂可久废?七月可也。”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以正月丧,曹丕七月即复礼乐,也是有时代基础在的——逮至晋朝,世家用事,儒礼逐渐僵化,才恢复了传说中的三年之期。
  郗虑的意思:你们都说我没本事,可我终究是郑门大师兄,本代掌门人,要没有两把刷子,那师兄弟们能服吗(崔琰之流少数派可以忽略)?如今我就偏要搞出点儿新花样来,只要天子恩准,便传为百世之法,后人行此礼仪,都会想到我的名字——叫你们还敢瞧不起我!
  崔琰得着机会就劝说曹髦,说郗鸿豫搞那一套不对,“实媚俗乱礼也”,曹髦总是拍拍他的肩膀:“暂用之可也。”因为郑门尤其是郗虑一派在儒学中占有主导地位啊,郗鸿豫一开口,是宏辅再附和,遂至士林纷纷响应,那我也不敢贸然跟他们对着干哪。咱就先这样吧,以后再想办法,等我地位稳固了,自可拨乱反正。
  曹髦本年虚岁十五,搁后世就是所谓的“中二年龄”,这岁数的孩子正当反传统、求创新、喜热闹、厌冷清之时,所以他在理智上认同崔琰所说,其实在感情方面,还是比较倾向于郗虑的建议的。若废乐整整三年,那还不得把自己给闷死?再说了,就与曹昂相见之礼,郗鸿豫貌似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孝亲之心,而又能使群臣认同,果当代之大家也。
  要不是郗虑反复谦辞,不愿再为官做宰,曹髦几乎想命之为宰执了。
  曹操的葬仪简朴但是风光地完成了。对于陵寝、墓道乃至棺椁的形质和大小,事关国礼,不可轻忽,但陪葬品的数量则比历代帝王都要少,以遵从曹操俭葬的遗训,而且所封者都是旧时的服装、器皿,未制新物。是勋、郗虑等上奏,请以此为子孙葬礼之法,使节俭之风蔚为时流,并流传万世,曹髦准奏。
  等到葬礼顺利完成,转过头来,曹髦召见是勋,说:“朕欲细其勋以加赏群臣,是公以为若何?”
  新帝登基,一般情况下都要厚赏群臣,以安人心,以定朝廷,后世最常见的就是“加官三级”。然而魏承汉制,职禄与品禄基本上合一,也就是说,你当什么差、办什么事儿,就领某官职的俸禄,只有岗位工资,没有级别工资,那就不可能随便“加官”了,所以常见的酬赏之法,就是赐金和拜爵。然而爵位不可滥封,赐金固得实惠,却不显尊荣,曹髦觉得不大满意,就跟是勋商量,要不然重新制定并且细密化勋职之法,给大家伙儿都多加个荣誉头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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