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5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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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沮授心说确实,青州遭到的破坏太大啦,再加上袁谭实非理民干才,恢复起来就非常之慢。原本主公是派臧洪臧子源去做青州刺史的,要是有他在,等这位是先生北上,所见到的情况定然大为不同。可惜啊,你没事儿把个会打仗不通民政的嫡长子派去青州干嘛?当下只好敷衍:“恢复尚须时日也。”
  是勋是干嘛来的,荀谌当然已经通报过了,而沮授此来的用意,也自然不会仅仅访友那么简单。沮授本想着事不谋于众,要等两日后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效果往往不如一对一恳谈来得好,况且我主麾下,确实也还有那么几个超级不靠谱的……所以他仗着自己口才好,打算先来游说是勋,可是没想到是勋一口回绝:咱今天就不谈相关徐州的任何问题。我靠,这可该怎么兜圈子说服他才好呢?
  有了,不能提徐州,咱就说说兖州,跟你摆摆我大冀州多么了得,就连你家主公曹操也得仰我主的鼻息。你知道冀州强了,自然就会生出依附之心来,你要是一动摇,你主曹操再坚持也没用,徐、兖之间的联系肯定就会断绝,我家便有机可趁。
  可是他正打算开口,是勋却抢先夺过了话题,问他:“勋曾听闻,沮先生原在故冀州牧韩公麾下,袁将军入主冀州后,才招揽先生为幕宾,可确实么?”
  沮授老实回答说确实如此。于是是勋再问:“听闻沮先生曾教袁公,举军东向,可定青州,还讨黑山,可灭张燕,回众北首,必丧公孙,震胁戎狄,可服匈奴。到时候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号令天下,自然无人可敌。此言有诸?”
  沮授点头:“有。”是勋刚才所说的那一套,本是沮授的得意之作,后人有名其为“四州战略”的,甚至还有人把这番话跟鲁肃的“榻上策”、诸葛亮的“隆中对”相提并论,认为是汉末最杰出的三大战略部署之一。是勋也很大程度上就因为沮授的这一套战略,独独在袁家谋士群里,最看重他一个人。
  听沮授承认自己确实说过这段话,而不是史书误记,是勋趁机就说了:“勋闻上古恶兽名为饕餮,有首无身,为其贪食而无厌,遂害及于自身也。如今公孙未灭,张燕在逃,袁将军尚觊觎于南方,不亦饕餮乎?”
  在原本的历史上,徐州连年动乱,先遭曹操打,又被刘备、吕布占,袁谭镇守的青州就在旁边儿,可是基本上就没怎么伸过手——起码在表面上没伸过手。为什么会这样呢?正是因为袁绍此时的第一大敌是公孙瓒,他根据沮授的“四州战略”,要先平灭了公孙,稳定冀、青、幽、并四州,然后才能谈得到再向更远的方向发展,以免多线作战,陷入包围之中。如今河北的态势跟原本历史上并没太大区别,所以是勋就说啦,你们幽州、并州还没平哪,干嘛着急要插手徐州之事?小心贪多嚼不烂啊。
  沮授闻言,不禁捋须而笑,反问道:“是先生能弈乎?”
第二十六章、羽扇纶巾
  沮授突然提起下棋问题,是勋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围棋而不是象棋。
  一般认为,象棋起源于古代印度,后来向西传变成国际象棋,向东传变成中国象棋——传入中国的年代,最早的说法是魏晋时期。也就是说,这年月还压根儿就没有中国象棋,也没有从印度传入的古象棋。是真是假,是勋不清楚,他只知道,士人当中,确实从来没人提过类似的玩意儿。
  咦,自己可以尝试着发明中国象棋啊……
  至于围棋,那是真正的本土货,早就有了,根据文献记载,春秋时代即有“弈棋”一说。是勋在这一世确实看过别人下围棋,曹营中很多文武,包括毛玠、程昱、曹仁等等,就都有下棋的癖好。但是他没正经学过,光知道这年月的棋盘只有纵横十二道,而不是十九道,包括“座子”、“算目”等具体规则也跟后世有所差异,但轮流落子圈地的核心思想是从没变过的。沮授突然提起下棋,是勋估摸着他是想以棋为比,而不是真打算跟自己较量一番,因此就大着胆子回答说:“略知一二。”
  沮授果然拿围棋举例,说:“设授与卿厮杀于中盘,忽忽于边角布子,卿或以为闲着也。然而棋中本多此技,今日之闲着,他日亦或为妙手。卿若只注目一隅,终难免为授所败。”我既然行有余力,在平定四州的时候再在他处小做一番安排,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四州战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勋不禁“哈哈”大笑:“与弈者,非勋也,而是天下,着子者,也非卿也,是袁将军。卿以为闲子,旁人或以为妙着,若遂专注于彼,未免中央大龙为敌所困,奈何?”你是打算在徐州先小小布置一番,但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觉得有利也好,为了争功也罢,要是说动了袁绍,在徐州问题上牵扯太多精力,你的“四州战略”那就岌岌可危啦。
  荀谌在旁边听了这话,多少有点儿不满:“宏辅乃责谌乎?徐……南方之事,乃陈孔璋向袁将军进言,谌所支持者也。”你是想说我目光短浅呢,还是想说我要跟沮授争功?
  是勋不禁“哈哈”大笑:“勋本不知何人为袁将军设此谋,友若何苦自责?想那陈琳,本为广陵人士,关注乡梓,欲使袁将军收并徐……”他喵的完全不提徐州还真是麻烦啊——“故使袁将军注目于四州之外,我知以友若之智,亦必以此为闲棋也。奈何这邺城之内,并非人人皆如此明智啊。”袁家败亡很大一个因素,就是谋士们拉帮结派,互相争功、互相攻讦,你敢打包票别人都跟你们想得一样?就不会牵扯了袁绍的精力,扭曲了袁军的发展方向?
  沮授沉吟少顷,用力一拱手:“受教了。后日之会,授当合众行操,难以赴宴,先告罪了。”那意思,你说得有道理,那这事儿我就不管了,后日的宴会,我也不打算参加了。
  是勋也急忙站起身来恭送。沮授走到门口,突然转回头来:“前日得信,恐是先生尚未知也——曹兖州已率军克复东武阳,张孟卓往投袁公路,吕奉先、陈公台皆遁走河内,投张扬去也。”
  哦呀,果然正如荀彧所说,等到吕布粮草不继的时候平推过去,可保必胜。这回吕布没跑徐州去——东路已然断绝,他跑不过去了啊——而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去投了张扬。那头恶狼以后将会如何?张扬那浅浅的池塘可安不下这条大鱼啊——原本就是因为如此,他才又跑兖州来闹事的——其后种种变数,真是既让人茫然无措,又让人充满了好奇心哪!
  两天后便是大宴之期,荀谌一大早的就来找是勋,要跟他同车前往。可是在是勋的寝室外打了招呼,随即屋门打开,那位是宏辅先生摇摇摆摆地步将出来,荀谌抬头一望,就不禁大吃了一惊。
  就见这位是先生,头不戴冠,只用一方白布扎住头发,而且那白布又宽又长,一直披到肩膀上,就跟风帽似的。他身上穿一袭素色的深衣,外罩白葛布的单衫,衣襟敞着,好似披风。才刚五月份,天不甚热,这位老兄却手持一支鹅毛大扇,还走两步,摇一摇,真是十足的……流氓派头。
  荀谌心说你这么打扮是要闹哪样啊?是打算约了我出去名山大川开诗会吗?今日大宴,我冀州的贤才能士全都出席,主公袁将军也会出席,就穿成这样,不怕被人乱棍给打将出来?
  他才待要问,却见是勋伸出一枚手指来,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那意思大概是:咱们有言在先,你就当没瞧见,啥都不要问。
  是勋这么打扮,当然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要扮魏晋名士,这也是他跟陈登精心筹谋的计划的一环。那天陈登说啦,你要是真能说动了荀友若,答应你冀州群僚毕集,只见你一面,到那时候,怎么耍嘴皮子我教不了你,以宏辅你的大才,也根本不用我教。可有一样,你要是表现得太过拘谨,恐怕压服不了对手,要是唇枪舌剑之间太过咄咄逼人,又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是勋当即就是一哆嗦,说那你还一定要我跑冀州去作死?陈登微微而笑:“某有一计,可解两难。宏辅可扮一狂士也。”
  接着陈登就解释,扮狂士有两大好处:第一,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言辞来攻击别人,别人还不好意思跟你一般见识,否则反倒显得他没胸襟,没气度;第二,你就算在口舌上技压全场,袁绍也不会因此想要留下你——礼敬狂士,可以表现自己周公吐脯的气量,但是接纳狂士,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是勋说我明白了,你就是打算让别人都对我敬而远之是吧?
  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嗯,这招靠谱。要说这年月最大的狂士是谁?那肯定非袮衡袮正平莫属啊。袮衡曾经裸衣击鼓,于大庭广众之下谩骂曹操,可就连曹操都没敢杀他,只是把他赶荆州刘表那儿去了;刘表那是多文艺范儿的一诸侯啊,可是也容不下袮衡,又把他转送给了黄祖;最终袮正平就死在了黄祖手下。可有一点,他不是一见黄祖就被杀的,终究那大老粗也想装文化人,就不愿意真收拾了个狂士,给自己脸上抹黑。袮衡要不是三天两头地给黄祖找不痛快,估计还能在江夏多活个好几年呢。
  我这回去冀州呢,就光见袁绍他们一面,我就不信这一面的杀伤力比祢正平好多天都强。再说了,我好歹还挂着个外州属吏的官身,只要别当面把袁绍骂狠了,他应该不会杀我。
  所以是勋今天就苦心打扮,打算扮一回狂士啦。狂士的仪态好说,只要跟陈登学那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FEEL就得,可是狂士的衣着该怎么搭配呢?是勋原本是打算“羽扇纶巾”,学足戏台上过江东游说孙权的诸葛亮的,但问题是他想来想去,就根本想不出来这“纶巾”究竟是啥玩意儿了。
  按照传统的说法,“纶巾”又名“诸葛巾”,因为诸葛亮开始戴,就此流传开来。也就是说,如今诸葛孔明还是个小屁孩子,所以纶巾就压根儿还没发明出来。当然啦,传说归传说,对于纶巾,历代还有很多种说法,只是是勋来到了这一世以后,就根本没听说过有这玩意儿——或许有,但此时还并不叫“纶巾”之名。
  所以他琢磨来去,反正是“巾”嘛,老子戴别的巾,应该也差不离吧。那么啥样的头巾最显风流潇洒,最得狂士神韵呢?他想来想去,唉,后世的“浩然巾”,咱可以预先发明出来啊!
  所谓“浩然巾”,据说是从唐代大诗人孟浩然那儿流传下来的装束,用一整幅白巾裹着发髻,巾尾搭下来,遮住整个后脑,小风一吹,飘啊飘的,就显得那么的倜傥不群——行,就它了!
  所以,最终就形成了如今荀谌所见的这一整套奇装异服。
  荀谌跟是勋同车出了邺城,一路上低垂着头,紧闭着嘴巴,啥话都不说。他倒不是跟是勋闹什么意见,也不是遵守承诺——是勋要他“似无所见闻可也”,那也不是要他装哑巴——而是身边儿站这么一奇装异服的货,一路上招来了超高的回头率,荀友若多少有点儿脸上挂不住。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那是在邺城之南,濒临漳水,引水为池,然后在池畔建盖了大片的建筑物。其中一间房子大概有三四百个平方,一半儿以立木架在水面上,四面开窗,饰以轻绡,风来如层云飘荡一般——这类建筑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榭”。是勋瞧着此刻榭内影影绰绰的,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心说估计袁绍就打算跟这儿见我呢。
  二人下得车来,荀谌在前引领,果然直奔水榭而去。到了门口,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次开口说话,低声嘱咐道:“宏辅你自可狂诞放纵,但切莫激怒了我家主公,以惹杀身之祸。”是勋微微点头,心说好朋友,你放心,“不作死就不会死”,这点儿我心里有数啊。
  两人脱了鞋,一前一后进入榭内。果然其中分左右两排,是坐满了人啊,一见是勋这种打扮,就全都吃了一惊。荀谌就当没看到众人的眼光,腆着脸逐一给是勋介绍。
  果然沮授缺了席,并未前来,到场的诸人包括:颍川郭图郭公则、辛评辛仲治、辛毗辛佐治、淳于琼淳于仲简,南阳许攸许子远、逄纪逄元图,魏郡审配审正南,钜鹿田丰田元皓,安平牵招牵子经,代郡韩珩韩子佩,广陵臧洪臧子源……这些是都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字的,更多没名没姓的,是勋就懒得去记他们啦。
  可是还都没有介绍完,见过礼呢,先就有人抢着发难了:“是先生此来,为踏青乎,为冶游乎?如此装扮,太也无礼!”是勋微皱眉头,瞟了那人一眼,旁边荀谌赶紧给介绍:“此乃魏郡从事、泰山孟岱孟公岳是也。”
第二十七章、澄清吏治
  孟岱这个人,倒还不是彻底的没名儿,史书上记过他一笔,说是在官渡大战以后,因为审配的两个儿子都被曹军俘虏,所以他就跑袁绍面前进审配的谗言,让袁绍把守备邺城的重任移交给他了。
  一般人读史,容易忽略过这一段去——反正袁家谋士们互相攻讦,已经是普遍现象,大家伙儿都司空见惯了。但是是勋对这段有印象,关键不在孟岱的谗言,而在于袁绍转过脸来询问群臣,孟岱说的有没有道理,是不是该防着点儿审配。结果郭图、辛评都赞成孟岱,只有逄纪为审配说了几句好话。
  这个小插曲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打从起兵就跟着袁绍的逄纪和冀州土著代表审配原本是不合的,从此就开始勾结到了一起,而元从派的另两名大将郭图、辛评则结党与他们相争。最终这两个集团之间的斗争就引发了袁绍死后袁家班的分裂,两个儿子——袁谭、袁尚——开始兄弟阋墙。
  因为研究过这段历史,所以是勋不期然地就记住了孟岱这个名字——当然啦,他是什么出身,字叫什么,那在史书上根本就毫无所载,今天见了面才听说。虽然史书上只有这么寥寥一笔,但是勋本能地认定这位孟公岳先生不是好东西,既然如此,对方又先跳出来发难,自己当然不能摆什么好脸色看啦。
  于是他把脑袋一昂,摆足了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FEEL,正眼都不去瞧孟岱,大大咧咧地回复道:“今日群贤毕集,难道不是来郊游的么?若袁将军于公廨之内召见是某,自然冠服相见,既在这水榭之上,见是私见,礼为私礼,如何倒不能穿着私服呢?倒是诸君个个冠带辉煌,如对大宾——想来不是为见是某,是某搅扰了,就此告辞吧。”
  你们一个个穿得人五人六的,好象有公事要谈,可是老子只是跑冀州来跟你们随便见上一面哪,就不想跟你们谈啥公事,可见其中有所误会。那好,咱们BYE
BYE,改日再会。
  说着话,是勋转过身就想走——这不是装样子,他是真想就此闪人,省得还要多费唇舌,浪费口水,要是冀州群臣就此放他离开,那是再好不过。
  荀谌伸手想拦,可是又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是勋的,今天不管是勋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言行,自己都当没瞧见,没听见,所以多少有点儿犹豫,又有点儿尴尬。好在马上有人站出来打圆场了——
  上座一位伟丈夫站起身来,把手一拱:“是先生且慢——君为兖州从事,远来是客,故我等以宾礼相见。虽云客随主便,但主人亦当从宾之喜,使有如归之安。我等不轻看是先生之所穿着,也请是先生勿因我等的冠带而有所拘束。请坐,请坐。”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是勋也就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当下望向那人,拱手致意,对方自报姓名说:“区区广陵臧洪。”
  哦哦,原来你便是一代烈士臧子源啊,是勋心说,老子无意间救下了你丫的性命,你知道不知道?
  按照原本的历史,吕布袭取兖州,跟曹操打了大半年的时光,袁绍也趁机伸手,表臧洪为东郡太守,率军占据了东武阳。后来吕布败退,曹操把张邈的兄弟张超团团围困在雍丘城内,臧洪本是张超的旧吏,就向袁绍请兵,要去援救故主。可是这个时候,袁、曹再怎么私底下互相踢脚,表面上还算和睦,袁绍当然不可能发兵啦,臧洪就此跟袁家决裂。袁绍派兵围攻东武阳一年多的时间,最终城破,臧洪死难。
  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一开始就压着吕布打,袁绍既没有机会插手兖州事务,张超也没机会跑陈留郡的雍丘去守孤城,所以臧洪无意中就避过了这一场大难。
  关于臧洪之所为,后人有所评价,说你心怀故主是挺义气,但背反今主乃为不忠,你自己想去救张超大家都可以理解,拉上一城的人陪葬就是不仁,真是其情可悯,其行却不可恕。是勋持有同样的看法,所以他也不怎么想给臧洪好脸色——这种只讲究私恩私义,沽名钓誉,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传统士大夫最可厌了——脑袋依旧昂着,不肯低下来正面这位臧子源。
  “原来是臧先生,”是勋就说啦,“勋闻昔日董卓谋篡,臧先生时为广陵张太守之功曹,首义说张太守起兵讨逆,未知有诸?”
  这是臧洪最得意的往事,他当即微笑着回答:“确有其事,虽然,不敢当‘首义’二字也。”
  是勋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广陵太守张超、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歃血为盟,共讨国贼——惜乎皆不敢为先者也,却推一功曹为盟主,堪为士林所笑。若非袁将军出,只此乌合之众,未知能损董贼一毫毛否?”
  俩刺史、仨太守,起兵讨伐董卓,可是谁都不敢当盟主,倒把个小小的郡功曹给推出来,这事儿难道不可笑吗?其实所谓的“诸侯讨董”,除了曹操、孙坚和鲍信以外,大家伙儿都只想借此割据称雄而已,没谁真有决心打败董卓,其间的可笑事儿多了去啦。臧洪做第一任盟主就可笑;后来群雄聚会酸枣,整天饮酒作乐,不思进取是第二可笑;还有一个冀州刺史韩馥,问群臣说咱们该帮姓袁的还是该帮姓董的,从事刘子惠先是大义凛然地说起兵是为国家,说什么姓袁姓董,但接着就缩,说枪打出头鸟,咱先瞧瞧别州的风向再决定动不动——真是十足的可笑加三分。
  是勋前一世就曾经在论坛上喷过这些汉末的可笑事儿,如今见着其中一桩可笑的正主儿了,那还有不当面啐上一口的道理吗?
  虽然他主要是啐那俩刺史、仨太守,貌似没直接骂臧洪,可是潜台词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就这么不靠谱的起兵,参与者都应该感到惭愧,你这个笑话中的盟主,又有啥可得意的呢?
  果然臧洪听得此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荀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心说虽然我对你有过承诺,而且事先也瞒着你给几位老朋友打过预防针,但你要始终是这态度,恐怕会连累到介绍你前来的我啊。到时候是你是可以一甩袖子闪人了,我可还要在冀州呆下去的呀,怎么可能不遭人恨?罢了罢了,我不能再装瞧不见了,当下一抬手:“宏辅先勿说笑,坐下再叙话吧。”
  是勋横了他一眼,心说想靠“说笑”二字蒙混过关啊,世上哪有如此简单之事?你面子上下不来是吧?那正好,要是能够逼得你离了冀州,去投你家四弟,那正中老子的下怀。可是荀谌既然开了口,他也就不好再杵着啦,当下在一处空着的客位屈膝坐下。
  才刚坐定,对面一人把腰一挺,拱手致意:“是先生,区区韩珩,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
  好啊好啊,这就开始了啊。是勋心说你们有啥不明白的全都说出来吧,老子今天就一一给你们驳了。COME
ON
BABY,你来问我是否欲效苏秦、张仪来摇唇鼓舌,来问我治何经典,来骂我定为儒者所笑吧。
  可是谁料想韩珩一开口竟然是:“既然是先生今日故着白衣,不穿公服,如郊游而来,自可抛却俗务,坦言其志。未知是先生之志何也?”
  啊呀,是勋心说,这问题倒挺尖锐。
  他一心想仿效演义上的诸葛孔明来舌战群儒的,多少有点儿一脚踩空的感觉。转念想想也是,舌战群儒虽然是经典桥段,终究为小说家言,为了抬高诸葛亮,就把江东文臣尽量往低里贬,不但让严畯、薛综之类的学问家肆意开口,还把步骘、虞翻之类名臣描写得挺无知,作为谋士领袖的张纮、秦松则压根儿就没有出场。如今是勋到邺城来,所面会的冀州群臣大多是乱世中的豪雄,是一心帮着袁绍打天下的,谁会来问你治何经典啊?真当这是游园会哪?
  韩珩字子佩,后来官至幽州别驾,当其上官焦触降曹以后,他以深受袁氏父子大恩为理由,就此辞官隐居去了。这人一开口就问是勋的志向,那是一种试探,先瞧瞧你有什么理想,有什么欲望,然后再好对症下药。是勋明白啊,我要说想升官发财,或者说想安定天下、复兴汉室啥的,你们肯定就会吹嘘说袁老大这儿条件更好——嘿,老子又怎能被你等给料中了?
  于是他把扇子轻摇,面露哀戚之色,缓缓地说道:“如今宇内丧乱,汉室凌替,权奸跋扈于上,群盗隳突乎下者,究其根本,皆因吏治不清也。孝桓皇帝以来,士人各结党与,专慕虚名而不践实务,甚至勾连豪强,鱼肉百姓。此弊不除,虽拥百万兵甲,终不能安此天下也,虽愈强而其亡愈速——勋之志,即澄清吏治,惩其贪蠹,而非徒以兵强为恃也。”
  他这话跟当初在襄贲县跟刘备、简雍所说的,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要说这年月哪儿的吏治最清明,那非兖州莫属啊,袁绍手底下不是没有能人,但大多在有能为的同时,还是彻底的蠹虫,贪赃枉法,无所不为。是勋心说我这话摆出来了,看你韩子佩还有何可说,是不是敢腆着脸吹嘘你冀州没有贪官污吏,许攸、审配他们全都老老实实奉公守法。
  果然韩珩听了这话,只好讪讪地一笑:“真宏图大志也,韩某佩服。”可是是勋没想到,突然间又有人开口:“既然如此,是先生何不到我冀州来呢?我主袁将军明察秋毫,麾下群贤皆清廉方正者也,得之为友,岂非至乐乎?”
  我靠!是勋心说公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么不要脸,这究竟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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