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道士(校对)第1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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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爷抱着那孩子哭,查文斌则站在了门口望着天哭,他不禁想大喊:我们做道士的,究竟是得罪了谁?
  就在他伤心的时候,小河图哭着跑过来拉着查文斌的裤脚,查文斌低头一看,这孩子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手掌心里有一个红包,是刚才狗爷给他的压岁钱。
  河图哽咽着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伯伯,我这里有钱,你可不可以帮爷爷买双鞋。”
  查文斌转头一看,木板上的那具尸体双脚还是光着的,因为冷,整个脚掌几乎都已经冻裂开。
  慢慢蹲下身子,查文斌抱着这孩子的脑袋轻轻贴在怀里说道:“以后,伯伯每年都会带你给爷爷买新鞋。”
  
  第279章
收徒
  
  一盏破碗里头盛着从狗爷家里带来的菜籽油,查文斌就用坤卜生前那烂棉袄里头的棉絮给捻了个灯芯。蚕豆般大小的火苗蹭蹭地烧着,灵堂里头只有小河图一人跪在门板前头抽泣着烧纸钱。
  狗爷红着眼眶坐在左边,查文斌不停得绕着这位前辈逝去的身躯念着经文,上天欠他的太多了,死总得让他在黄泉路舒坦点。
  坤卜脚上的那双鞋也是狗爷回家去拿的,这也是他花了五十块钱才让村里寡妇给他纳的千层底,准备将来自己双脚一蹬的时候穿上的。
  这一夜,查文斌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但凡是他知道的能够超度的经文一直在不停地重复地念着,他不希望所有的道士都是这个下场,既然这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只能期待下辈子了。
  正月初一,大雪渐止,阴霾的天气预示着这年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开头。别人家里一大早放着喜庆的开门炮,童家三枚爆竹升天只为了告慰那位睡着的老人。
  终于,有人发现了贴在童家大门口的讣告,接着又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所见到的每一个人。不到一会儿,整个村子都知道那位已经足不出户五年的童老道士过世了。村子本也不大,白来户人口,住的也都还挨着近,可是到了中午,也没见着有人来吊唁。要说童坤卜生前为人,那也是仗义二字当头,单是他手上为别人驱过邪的,就足足有十来个,更加别提村里那一排排新起的楼房里头有多少是他给看的风水位。
  这人呐,就是这样,一旦落魄了,连鬼都懒得来勾你,穷的慌,死了也是个穷鬼。到了下午,终于来了几个人,手里提了装着香烛纸钱的篮子,还有一点菜碗。来者没进屋子,只是站在院子里头,轻轻地叹了声气,把东西给放下了,其中有一个女人对着屋子里头喊道:“狗儿爷,要是家里需要帮衬点什么,记得过来喊一声。”
  狗爷没有吭声,那几个人也就走了。
  狗爷走到院子里,一脚踹翻了那篮子,骂道:“哼,什么东西,当年真是白瞎了眼,坤卜才会救你们!”
  听狗爷说,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正是当年嫁到这里的南方媳妇,也就是童坤卜救的那个女人。如今救命恩人死了,连门都不进,狗爷咽不下去心里那口气。
  查文斌出门捡起那些散落的东西,对狗爷说道:“正月初一按照规矩是不发丧的,也别怪人家,活人总是要比死人讲究些,谁也不愿沾了晦气,人能来,已经是有心了。”
  狗爷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讲究?我呸!就他们要讲究,我就守着这里三天三夜,看我能不能晦气到!”
  到了下午,一共来童家的不超过五拨人,人数算在一起不到十人。没有人进过屋子看童老道士最后一眼,有的人甚至没有进院子门。他们这个村的习俗和别的地儿不一样,村里有人过世了,得各自先拿香烛纸钱炮仗来主人家,谁家收到的东西越多,也就代表这户人家门面越大。一般农村里头都讲个脸面,一个村子里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谁家有事,别的家都会去,唯独就这童家收到的东西少得可怜。
  狗爷时不时得骂骂村里的人都是白眼狼,三个人都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查文斌还好,只是那小河图嗓子里头已经哭不出声来了,这么久还滴水未进,狗爷也上了年纪,查文斌怕他们两人都吃不消了。
  又念了一遍经文之后,查文斌说道:“狗爷,带孩子先进去躺一会儿,我一个人看着就行,有事我会叫你的。”
  狗爷原本是没想去的,可他见那孩子,已经是在前后摇晃了,想必是膝盖已经跪麻木了,心疼的要紧,抱起那孩子,便往里头走。这小河图也真懂事,死活拉着他爷爷的脚不肯离开,最后还是两人强行分开了他那小手,终于在哭声中,河图昏昏得睡了过去。
  入大殓,搭仙桥,全部都是查文斌独自一人搞定。与其说他是在为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送行,不如说他是为若干年后的自己在超度。
  整场法事很顺利,除了累便是堵,查文斌心里头堵得慌。看着小屋里头的太上老君画像,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家的神灵们能够可怜可怜天下间真正的道士们,能够让他的徒子徒孙们受一点点庇护,为什么受苦的终究是他们。既然道士是这般的命苦,为何神仙们还要传道呢?
  等到狗爷带着小河图出来的时候,查文斌已经睡过去了,他倒在了三清祖师的画像前,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一直到第三天,童家都没有再来新客人,虽然整个村子都知道童家的变故。也有人想去看一看,可家里总有人会提醒道:还没过初三呢,想去给家里找霉头嘛!想去的人们,也只好作罢,这年头,谁不得为自己活着啊。
  出殡那一天,查文斌找到了童坤卜的那枚大印,大印藏在老君画像后头的墙洞里。他把这枚大印和画像一起放进了童坤卜的棺材里头,这也是家里能够拿得出来的唯一两件陪葬品。一个一生都充满了传奇,曾经被十里八乡誉为神算子的道士就这样悲凉的结束了自己最后一段旅程,给别人算了一辈子命的童坤卜终究是没给自己算过一卦,如果他算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选择做一个道士吗?答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童坤卜的坟山也是他们家的祖宗山,山路难走,雪又很厚,地上的泥巴冻得和铁皮一般结实。查文斌和狗爷清理了一块积雪之后,不得不用烧火堆的方式融化那底下的冰层。
  没有人抬灵,查文斌抬着棺材走前头,狗爷走后台抬着,小河图在最前面手拿避邪铃撒纸钱,全村的人都远远得躲在家里看着,没有人出来问一声需要帮忙吗,他们只是躲在墙角或门后面看着。这是查文斌第一次抬灵,道士是不抬灵的,道士得负责引路开路,如今这任务只能交给小河图了,他那稚嫩而沙哑的声音用查文斌教给他的每一句话喊着:“起棺!”“让路”“回山”……童坤卜没有墓碑,查文斌用块木头竖在了前头,以河图的名义给他立了碑。领着河图磕完头后,查文斌蹲下来问那孩子:“以后跟伯伯走好不好?”
  狗爷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知道,如果这孩子跟了自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又回重复一遍今天的过程,自己已经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河图用力地点点头说道:“爷爷也让我跟你走。”
  查文斌擦了擦这孩子脸上的泪痕,问道:“爷爷什么时候说的?”
  “爷爷在你们走后就告诉我,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以后就跟着那个伯伯。”
  查文斌用力地抱着那孩子跪在了童坤卜的墓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道:“老哥,道家总是需要有香火继续下去的,这孩子就是一块做道士的料,我会好好带他成人,您就安心上路吧!”说完,他给童坤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下山之后,查文斌带着小河图好好洗了一个澡,洗完澡,那木桶里水的颜色都能当墨汁使。
  当晚,童河图在狗爷的见证下拜了查文斌为师,这是查文斌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徒弟。
  第二日,查文斌提出要河图离开这里,狗爷也点头答应了。原本查文斌想把狗爷也带着一块出去走走,可是狗爷却说自己已经老了,亲人也不在了,已经没有那个出去闯的念头了,就这么守着日升日落安静的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只是拜托查文斌能够好好把这孩子教好就行了。
  查文斌又让河图给狗爷磕了三个头,一则是报答狗爷对童坤卜一直的照顾,二则也算是对家乡的告别。
  童坤卜没有做七,因为查文斌知道他不会回煞,因为他已经算过自己孙儿会跟着查文斌走,那么他在这个世上也就再无牵挂,自然就不用再回魂了愿了。
  从此,查文斌的身边开始多了一个孩子,一个人人见了都会觉得灵气逼人的孩子,他叫童河图!
  
  第280章
回归
  
  查文斌看着身边这个孩子,若有所思地问道:“河图,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小河图立马从查文斌的身边站了起来,又恭敬的走到他跟前:“爷爷说,传说中伏羲通过龙马身上的图案,画出了八卦,而那个龙马身上的图案就叫做河图。爷爷还说河图就是八卦的根,是阴阳的起源,也是道的始祖。”
  摸着河图的小脑袋,查文斌笑问道:“那你喜欢跟着我学道吗?”
  只有九岁的孩子,说的话都是不经考虑过的童真,小河图摇摇头道:“我不喜欢。”查文斌有些诧异,嘴角的笑容也开始凝固,“但是爷爷说,让我跟着你学道。”河图补充道。
  查文斌并没有责怪这个孩子,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学道吗?”
  河图底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鞋子不停得互相摩擦着,小脸微微开始涨红。
  看出了这孩子有心事,查文斌自然不会继续问了:“没事,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我怕。”河图终于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你怕什么?”
  “我怕那个挂在墙上的老爷爷画像。”
  查文斌算是明白了,和他一般大的孩子接触的是卡通人物,是那个时代开始流行的唐老鸭和米老鼠,而他面对的则是一个有些威严与庄重的老头。虽然查文斌也认为这孩子的确有做道士的天赋,但是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学做道士,并不是和一般人想的那样斩妖除魔,画符念咒大杀四方。道教,作为一个流传了千年的本土宗教,最为讲究的则是一个“悟”字。从基本的道家礼仪开始学起,然后便是各种道家典籍的抄录和背诵,单调而枯燥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适应的。
  查文斌拍怕河图的小脑袋:“等你想清楚之前,都可以叫查伯伯,如果哪天你想学道了,就喊我一声师傅。”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背后斜背着一把剑,身上跨着一个破袋子,袋子上绣着八卦图。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前头蹦蹦跳跳,那孩子的手里捧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头有一只金色的蝌蚪,这两个人,很容易让别人误认为是父子。
  没有方向的走,遇到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有人笑话他们这都是什么年代了,打扮成这样难道是想拍电视剧嘛?也有人会拦住那个男子,询问他是否会算命解卦;也有把他们当成是一对骗吃骗喝的父子党,也有人出过高价要买那孩子手中的蝌蚪。
  河图自从出生便未离开过村子,最远不过是村东头的医务室替爷爷拿药,他没有念过书,也没有穿过新衣服。外面的这一切,给足了这个孩子新鲜感,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还有更大的村子。
  查文斌原本是想带着他去寻访一些名山大川之中的道观,每每到了山脚看那些如梭的游人,他便摇摇头的离开了。道法,讲究清修,所以过去那些得道的高人们会选择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巅搭建道观,又或者是那些常人难以抵达的悬崖峭壁之间。除了风水,更重要的是这些地方远离人间的烟火,可以落个清静。现在,这些古老的道观,全都成了热闹非凡的旅游景点,过去那些只有猿猴才能攀登的峭壁之间也多出了用钢筋和水泥浇筑出来的山路。
  忙着卖各种纪念品的人们挥舞着各式从外地批发而来的护身符,美其名曰:这是某某大师开过光的,戴在身上百鬼不近。其实这种出自于浙江义乌批发市场的东西,在查文斌看来还不如一泡童子尿来的惯用。
  他本就是一个乡间野道士,不去那仙山名川也罢。
  三年后,查文斌带着河图到了四川,他想再去看看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蕲封山下早已是一片狼藉,不再有高耸入云的山巅,不再有气势恢宏的仙桥。荒凉和破败是这里仅剩下的,当初的那个村庄也都毁在了那一次的山崩中,泥石流夹杂着无尽的秘密冲毁了这里的所有。
  不见了那些诡异的义庄,也不见了那口最初的古井,这里甚至再也找不到村庄的痕迹。当地人说河流里面会经常出现白骨,也有人从河里找到了残缺的青铜器。
  站在这曾经冲出自己的河边,查文斌从河图手中接过那一路带着的玻璃杯,轻轻得将那蝌蚪捧在手心放入水里。“走吧,你终究不是那个老伙计。”
  那蝌蚪则呆在查文斌的手心不停得来回转着圈,它丝毫不想着只要自己摆动一下尾巴就可以奔向自由的大河。
  “伯伯,它好像不愿意离开咱们。”对于查文斌决定要放生这只蝌蚪,小河图是不舍的。
  查文斌手掌一收,那蝌蚪便完全落入了水中,站起身来,他的背似乎比一年前要有点弯了,看着那已经塌掉了一半的蕲封山,查文斌叹道:“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叫我一声师傅。”
  待查文斌转身再看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跳入了河中,待他再上来,手掌心里正捧着那只蝌蚪叫道:“师傅、师傅,我又把它抓回来了!”
  “你叫我什么?”
  “师、师傅……”
  这一刻,查文斌拥有了真正意义的弟子,他想着天正道终于后继有人了。
  那一夜,他们就睡在山下,这一年多来,河图跟着查文斌已经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
  当晚,查文斌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有三个自己坐在山脚下开怀畅饮,高声谈道,而那三个人他也都认识,都见过。具体的梦境,查文斌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最后,那三人一块儿并着肩走进了倒塌之前的蕲封山。
  三千年前的铜铃被再次奏响,数以万计的人匍匐在这片山脚,恭敬的迎接着他们的王。手持黄金权杖的大祭司并没有带着黄金面具,他的嘴里吟唱着远古而又神秘的歌谣。一只硕大的三足金色蟾蜍早就蹲在王位的旁边,它等候自己的主人已经整整有三千年了。
  远去的三个人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靠拢,到了最后,转身坐下的只剩下一人而已。华丽的青色丝绸披身,来自帝王的威严让他的臣民们把头颅贴向了地面,在隆隆的歌颂声中,查文斌放佛看见了属于那个朝代的盛世。
  人分三魂,相隔独立,三魂重聚,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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