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校对)第4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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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习古剑几近走火入魔的岳卓武摇头道:“那你还真是小看了此人,那位老前辈内里剑气横生,境界修为未必就要低了他徐凤年,此举必有深意,生死之战,岂能儿戏?”
  被吴六鼎经常喊为崔大光头的剑僧背有一柄无鞘木剑“降龙木”,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慨道:“这里头禅味儿真是足啊,这让贫僧记起了当年与龙树禅师在两禅寺后山的擦肩而过,老和尚满身污泥扛着锄头,走在路上迎面走来,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也只当是寺中普通僧人,就此错过。事后想起,真真正正是琉璃身的得道之人了。难怪都说北凉徐家二十年虔诚礼佛,一饮一啄莫非因果。”
  棋子开始下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惊世大战就要开启时,赫连剑痴目露惊叹,冷不丁说道:“分明了。”
  翠花重新闭上眼睛,竺煌几乎同时心生感应,撇了撇嘴,神情复杂,似有激赏,也有不屑。
  其余九十多人,寥寥几人也显然都要慢上半拍一拍,更多还是不知其中玄妙,依然等待双方雷霆万钧的交锋。
  只见那枚棋子轻轻落在了白眉老人的肩头,老人的双足开始陷入地面,直到双膝入地,才止住了极为缓慢的下坠势头。
  隋斜谷从徐渭熊那边收回视线,抬起手随意拍碎那颗棋子。
  然后老人抬头,语气中隐约有些愤懑怒意,“你小子也好,王仙芝也罢,怎的到了你们这种装神弄鬼的天人境界,都不如当年那么干脆利落了。嫌弃老夫不够资格让你们倾力出手?”
  徐凤年飘落在地,平静道:“当时王仙芝是如何看待那入城一剑,不好说,我是能不与前辈你拼命就不拼命。”
  隋斜谷冷笑问道:“如果我刚才出手对付徐渭熊这个大阵破绽,你是不是就愿意拼命了?”
  徐凤年没有直接回答问题,笑道:“老前辈这不是没有出手吗?”
  隋斜谷没有说话,但是徐凤年一掠而去,身形挡在了徐渭熊身前。
  隋斜谷先前没有出手,但故意承受了这个小千世界全部重量,否则一颗棋子怎么可能让他双腿深陷。道教记载曾有仙人以一苇压顶不周山,结果让整座山岳山崩地裂。且不论此事真假,即便是真,也显而易见,在一苇落在不周山之前,大山肯定早已承受了难以计数的恢弘压力。隋斜谷比局外人都清楚,那小子设了一个局,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杀向徐渭熊,一个是硬抗下这个小天地的分量。隋斜谷不管出于何种初衷,还是选择了更为吃力的后者,这才让老人在旁观者眼中是输了一筹给徐凤年。
  隋斜谷又不知如何想法,不愿就此罢休,还要再战一场。
  听潮阁楼传来一阵嗡嗡响声,如无数蚊蝇聚集在一起的细鸣。
  徐凤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我会受伤,但你会死。
  知晓其中意义的隋斜谷笑了,手指缠起一条长眉,轻轻打结,问道:“不试怎知?”
  赫连老人重重叹了口气,有些哀伤,“为何执意如此,世间剑道难道真要在这一代由盛转衰吗?”
  听潮阁内瞬间万籁寂静。
  仅有一剑掠出高楼。
  名剑蜀道。
  在褚禄山千骑开蜀之前,早有青衫剑客一人一剑开蜀。
  徐凤年踏出一步,膝盖微蹲,右手双指并拢,左手以握刀之姿握剑,直指隋斜谷,指向这个曾经跟羊皮裘老头互换一臂仍未分出高下的吃剑剑客。
  于李淳罡而言,天下再大事,一剑了之。
  对于跟江湖愈行愈远的徐凤年来说,江湖再好,只要他还是北凉王,那也是只能隔岸相望的风景了。
  哪怕那座江湖里,还留有羊皮裘老头儿的背影,老黄的剑匣,温华的木剑。
  他也只能留在北凉,就像王仙芝留在武帝城。
  他在北凉,不去管天下事,可这不意味着谁都能来北凉做出过界之举。
  这一刻,听潮湖湖面上,蓦然怒放出铺满整座湖面的一大片紫金莲花,不似人间物,恍恍惚惚,摇曳生姿。
  刹那塑就紫金身,一如当年高树露。
  隋斜谷仰天大笑,一气骤然长吐。
  吐出了百年吞食的千百剑气。
  武帝城那极为缓慢的入城一剑,王仙芝四个徒弟联手,看似被于新郎拦下最后半剑,其实那一剑不过仍算半剑而已,有形却无神意。
  此时此刻,才是隋斜谷想要问剑天下第一人的完整一剑。
第083章
霜杀百草(一)
  接着永徽年号尾巴上的祥符元年,这一年即将入冬收尾,虽然新年号很喜庆,但显然这一年中并不安生,前半截与后半截,天壤之别,先有陈芝豹入京担任兵部尚书,与徐家彻底划清界限,是大喜事,然后是空悬已久的太子之位水落石出,分封诸王出京就藩,也顺顺当当,更是喜事,后有殷茂春主持官员大评,有条不紊,如庖丁解牛,无愧隐相之誉。若不是徐凤年世袭罔替北凉王,祥符元年的前半年,尽是好事。然后便是多事之秋了,广陵道大乱,兵部侍郎卢升象为帅,藩王靖难,两位春秋功勋老将一个战死,一个至今被困,十数万精兵悍将就这么打了个水漂。在霜降时分,尚未真正入冬,就听说北莽百万大军要南下中原,如果不是把西北作为切入口,离阳朝野估计就都要焦头烂额了。但卢升象的主帅位置无疑岌岌可危,儒圣曹长卿也在广陵道东线露面,跟广陵王赵毅对峙,一触即发,就在这种时候,另一条更壮阔的大东线上,总领北地军政的大柱国顾剑棠依旧按兵不动。蜀王陈芝豹如泥牛入海无消息,燕敕王赵炳存心隔岸观火,作为国都的太安城,如果不是等来了暮年出仕的齐阳龙,在这个秋冬交替草木黄落的时节,恐怕早就人心惶惶。
  太安城是实打实的寸土寸金,许多可以每日参与朝会的官员劳碌二十年,也不见得买得起一栋宅子,而且是越往后越买不起,前些年就有过一场惨剧,住处偏远的某位官员为了赶上朝会点卯,竟然在清晨暴雨中溺死河道。当今天子号称坐拥江山,却是个近乎偏执的勤俭君王,而且对于宗室勋亲也严加管束,以往朝代皇亲国戚们的侵占民产,在开国之后不需要一代人就会愈演愈烈,在本朝却极为罕见,就愈发凸显得坐龙椅的他异于其他帝王。但皇帝陛下从不吝啬对那些股肱重臣表露慷慨,除去那一拨永徽之春中出人头地的寒庶书生,近年就有陈芝豹,卢白颉,卢升象,这三位兵部大员,入京伊始就住上了一等一的朱门大宅,赏赐无数。
  但是这些人依然都比不上齐祭酒,齐阳龙的宅子,旧主是在先帝手上剥夺世袭罔替的一位郡王,嫡长子早已降爵为镇国将军,这不算什么,为了照顾曾经自号越地清馋的齐阳龙,从不在御膳房玩花样的赵家天子专门在齐府内设置了一个越灶局,从旧东越境内找了两位精于烹饪的大师傅,只为了伺候齐祭酒的口味,因此齐阳龙连地方官新任京官的乡随俗都省了。齐府这么一个风水宝地,自然是让满城的达官显贵人人趋之若鹜,都以能够跨过齐府门槛为殊荣,而各自的身份高低,底蕴深浅,好事者喜欢以入府时间前后作为评判根据,一时间齐府的大门成了龙门,这是张巨鹿当年执掌尚书省后也不曾出现的空前盛况,不过这也跟张首辅的不近人情有关系,齐祭酒则大不相通,齐阳龙不拒天子赐下的豪宅绢帛,也不拒同僚相赠的雅玩藏书,有人粗略估算过,就这么不到一月时光,齐府的铁剑琴胆楼就收纳了不下八十部皆是“计页酬钱,一页一金”的“奉书”,大奉王朝的奉版书,公认用纸考究、书体古朴和刻印俱佳,须知当今世间最富盛名的几座私家藏书楼,能够拥有百部奉版珍品,那都是家族数代人持之以恒去一掷千金的结果。
  齐府,处处高挂大红灯笼。
  齐阳龙才送走了洞渊阁大学士严杰溪,对坐畅饮了两坛子陈酿老酒,此时独自来到书楼的老人显得红光满面,他过了件厚实裘子,老人身材矮小瘦弱,尤其是在男儿多高健的北地,就有点不堪重负的嫌疑。老人来到书架前,一路行来,没有多看一眼那些价值连城的奉版孤本珍本,而是抽出一本顾剑棠托人送来的北凉地方志,撰述者不详,老人翻开之后,不知为何读着那些简明扼要的文字,只觉得一股孤愤之气扑面而来:“凉陇之地,冬极寒,多衣皮,虽得鼠褫陋皮亦深藏之,皆以厚毛为衣,每逢严冬,堕指裂肤,冻骨千里。地极高,凉人耐寒忍饥,勇悍轻生,可不畏死,贵壮贱老,善骑上下崖如飞,渡江不用舟楫,浮马而过,精绝射猎……”
  老人蘸了蘸口水,一页页翻过,期间读到一段:“其人生长鞍马,最重甲兵。上马啸聚如风,下马屯聚牧养,人人皆兵。凉地百万户,胜过江南千万,拥此地者得天下。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心易反复,怀柔不足以建功,非战功尤为彪炳者,不足以攫取边功,戊守门户。我朝得此地,可控西北,策马北上,指日可待,北莽得此地,不出十载,投鞭广陵。”
  老人不知不觉看了这本写于多年前的方志,神情感伤,老人已经知道是出自谁手了,弟子荀平,比元本溪和谢飞鱼更让他视为可托衣钵的一个读书人,老人从不觉得有谁当得天妒英才一说,所谓的怀才不遇,必是才学不高所致,但唯独弟子荀平例外。如果荀平不曾早夭,老人相信自己根本就不用趟这浑水,如今何止是一滩浑水,已是浊浪滔天的迹象了,任谁搀和其中,最好也是毁誉参半。老人感伤之余,默默把这本书放回书架,很快就有府上管事来禀报贵客登门,是托荣郡王赵徽关系走的后门,老人也不见丝毫厌烦,只说随后就到,那管事本想提醒一声自家老爷那荣郡王可是京城一干宗室勋贵的班头人物,怠慢不得,只是很快就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太安城数得着的世家,几乎都有人拜访齐府,“太平郡王”赵徽身为先帝的亲弟,也仅是因为年事已高而未曾登门,想来这趟造访客人也无非是老郡王那一支的黄胄子弟,当不得自家老爷扫榻相迎,于是管事心情轻松地笑着离去。
  片刻不得闲的齐阳龙走向主厅,看到几个年轻背影正对着屋外的一对耳窝露透风水石指指点点,都是此地旧主留下的好物件,苦于实在难以搬走才给留下,否则这么一对两人高的春神湖巨石,在京城市价能卖到四十万两银子。老人也不急着出声打招呼,轻轻走去,看清楚那几张侧脸后,笑了笑,可都是屈指可数的炙热人物了。吴士帧,父亲吴灵素,昔日的青羊宫宫主,如今已是北方道教的领袖,与龙虎山天师府划江而治,两禅寺就给此人亲自封上山门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是吴士帧这个吴神仙的独子。
  王远燃,是号称离阳王朝内过手银子最多的户部尚书王雄贵幼子,上次惹恼了身份相当的一大帮权贵子孙,给大动肝火的王尚书逼着去别人门口跪在雪地里请罪,之后被丢入国子监,消停了差不多半年,如今大概也算是重出江湖了。
  除了这两位炙手可热的年轻人,还有两位春秋功勋的孙子,新近得势。随着阎震春战死和杨慎杏的失势,阎杨两家在太安城根基浮动,大伤元气,其余武将门庭可没有兔死狐悲的想法,后者那些亲自在春秋战事中建立不朽功劳的祖辈多老死病榻,原本远远比不上杨慎杏犹然健在的杨家,杨慎杏在京畿之西呼风唤雨,当年韩家的家底大半交到他手上,手握数万蓟州精卒,以至于很多时候朝廷政令不如杨慎杏的一句话。只是墙倒人推,只要杨慎杏没了兵权,那么他多出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将军席位,而是整个蓟州的官场都要翻天覆地,可以腾出一大批的四五品实权地方官。
  这四人见到比他们差不多要矮一个脑袋的老人,都毕恭毕敬行跪拜礼,齐阳龙坦然受之,等他们起身后,微笑问道:“除了等我这个糟老头子,你们应该还在等人吧?你们几个娃儿,可都还没那本事买得起荣郡王的面子。”
  王远燃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笑声,齐阳龙转过身,看到三名访客,一样年轻的面孔,只是比起身边这一拨,身份也好,气态也罢,都要超出许多。
  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太子赵篆。
  国子监右祭酒晋兰亭,还有一个齐阳龙不认识的男子,满身遮掩不住的杀伐气焰,哪怕与太子殿下和晋三郎作伴,也毫无做绿叶的觉悟。老人想了想,记起一个人,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袁庭山,顾剑棠义子,蓟州雁堡的女婿,兵部旧顾庐曾经有份密档,以年龄划分为上下卷,能在上头记名的人物,尤其是下卷,二十年来,除了少数几人自毁前程,绝大多数都已经做到了最低也是正四品将军的高位。袁庭山在如今“下卷”之上就赫然名列前三甲。
  三人一起作揖。
  齐阳龙让他们免礼,有些感慨,笑道:“年轻真好啊。”
第084章
霜杀百草(二)
  齐祭酒感慨了一句,太子赵篆和晋兰亭等人都只是笑着不说话,他们还没有到可以跟齐阳龙随意打机锋的位置,最不济也没有到那个岁数,赵篆身为离阳皇储,倒是最有这份底气,只是反而他对齐阳龙最为敬畏,因为在他和上阴学宫大祭酒之间隔着一座大山,元本溪,一行人之间,唯有他知晓齐阳龙和半寸舌的师徒关系。况且以齐阳龙的学识资历,恐怕在吴士帧王远燃看来,就算老人随口念叨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他们也会遐想到京城风云和天下大势中去。齐祭酒环视一周,见这些他嘴里的年轻人都没有答话,释然一笑。就在此时,袁庭山跨出一步,笑道:“能活到齐祭酒这个年纪,才是真的好。”
  齐阳龙看了眼这个名动京华的年轻武夫,对于袁庭山的口无遮拦,非但没有怪罪,反而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激赏,与其对视,点头道:“确实,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是袁将军这般的沙场战将,常年在边关披坚持锐,少几场战功不打紧,只要不死,什么都会有的。”
  袁庭山愣了愣,咧嘴道:“齐祭酒,你倒是比京城以往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都来得爽利,若有机会去蓟州走一遭,袁某人定会拿出最好的酒,祭酒祭酒,不喝酒可不行。”
  赵篆笑容温醇而略显无奈,“齐先生,莫要跟这糙人一般见识。”
  齐阳龙摆手笑道:“久居大漠边关,可养豪气,所言不假。我大概在明年要走一趟边境沿线,从两辽起至蓟西,到时候就怕袁将军的酒水不够。”
  袁庭山嘿嘿道:“袁某人今年在蓟州边境做多了杀富济贫的勾当,可没有一文钱掉入自己口袋,不过要说请齐祭酒喝几坛子美酒,想来我那些俸禄也足够。”
  始终小心翼翼陪着笑的晋兰亭笑意一顿,看了眼太子殿下,见赵篆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并不以为袁庭山会祸从口出。王远燃几个都打心眼佩服这条袁疯狗的肆无忌惮,眼前这位老人那可是朝廷暗中请来制衡张首辅的国之巨栋,与其说话,谁不是死命捂着自己的脏腚,唯恐为齐阳龙稍加恶感,那么接下来十几二十年就别想在庙堂上有出头之日了。如王远燃这种所谓在京城可以横着走的角色,不说对上坦坦翁,便是遇上殷茂春元虢这些嘴上喊叔伯的那一辈永徽巨卿,那也都得乖乖夹着尾巴装那温良恭俭让。
  齐阳龙看了眼似乎没心没肺的袁庭山,这么个年纪轻轻的草莽英雄,把死气沉沉的蓟州官场给折腾得差点一把老骨头都散架了,袁庭山这趟入京,是负荆请罪来了,他要是再不来,恐怕连义父顾剑棠都保不住他的官爵兵权,袁庭山在蓟北一带大开杀戒,许多在当地扎根百年的豪横家族都给冠以叛国通莽之罪,先斩后奏,不等蓟州刺史秦狐臣上报兵部刑部,就直接把脑袋砍光了。如果是一两件这样的事情,也许秦狐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还会为袁庭山这个顾剑棠义子诸多遮掩,可袁庭山在入秋之后,暴虐举措,愈演愈烈,蓟北联姻本就紧密,各个姓氏的势力盘根交错,所谓的蓟北十二族,相互嫁娶,家主之间几乎都是姻亲,结果袁庭山一口气杀干净了四个,如此一来,蓟州边境陷入动荡不安,言官弹劾也就因此而起,蓟州将军和具体主持蓟北军务的副将都被殃及池鱼,不光是被兵部严厉斥责,据说连皇帝陛下好像也开始关注此事,终于把从广陵道的凝重视线稍稍转移了一些到蓟州,大柱国顾剑棠对此不闻不问,并无半点想要声援这位义子的迹象。然后袁庭山悄无声息来到了太安城,又不知如何搭上了太子殿下这条大船,来到了齐府,绰号袁疯狗的他肯定清楚,跟齐阳龙说话,无异于直接与皇帝陛下说话,而且某种程度上要更加婉转,而且更有益处。
  老人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沉重的氛围,哈哈一笑,拍了拍袁庭山的肩头,也没有这个差了好些个辈分的边关枭雄打马虎眼,直截了当说道:“既然吹捧了我齐阳龙是爽利人,袁将军也大可爽利行事,你这趟进京,带上了雁堡嫁女的全部嫁妆,都还没捂热,就用来打点门路,听说不太管用,没几个人敢接受,我呢,官不大,也不怕丢掉,倒是可以帮你说上几句,不全是帮你,说到底还是顺势而为,帮你解了燃眉之急,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此事症结,袁将军你还得自行考量深思,否则一而再再而三,谁也不乐意白白浪费自己的脸皮子和香火情,这一点,你可以学学当年的北凉王。”
  袁庭山忍不住浮起讥讽之意,不过唯有面对这位高深莫测的大祭酒,这才忍住满肚子牢骚,否则便是面对那位“灭两国之功”的大将军顾剑棠,袁庭山也是直来直往。
  齐阳龙自然也听过此人跟徐家的恩怨纠缠,语重心长道:“见贤思齐,那是本身即是贤人才能有的境界,可想要追上敌人的权势地位,是人人皆有的本心,后者更容易成事,就像你袁庭山在蓟北看不顺眼手握九千兵马的米符,看不顺眼一州之主的秦狐臣,肯定会成天想着也要再添加几千人手,或者挤掉秦狐臣自己当那封疆重臣的刺史大人,你这段时间也的确一直是为此而造势,那么,相同的道理,袁将军为何就不能学一学人屠的为人处世,好好琢磨这位春秋头功武夫的上位史?难道说,你心中真正所想,是……”
  说到这里,老人眯起眼,袁庭山赶紧打断齐阳龙的言语,一脸苦相道:“打住打住,怕了你了,齐老先生,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只要你老人家一天在庙堂,我就都按着你的意思走,如何?至于最后走到什么位置,到时候我再做什么,若是你到时候已经退隐,我不敢说对你事事言听计从,但肯定仍然会听你的劝。”
  旁人听到这里,已经如坠云雾,纨绔子弟的王远燃更是反正听不懂就不听了,心不在焉欣赏着齐府那些花草奇石,晋兰亭细细咀嚼,一老一小的三言两语,这位已经一只脚踏入王朝中枢的国子监二把手,已经获知太多内幕。其一,齐祭酒说自己仅是顺水推舟,那么皇帝陛下对于蓟北动荡,非但不是震怒,反而是乐见其成。对此晋兰亭并不奇怪,当年韩家满门尽死,不过是对蓟州这个边陲重地的第一拨割草,接下来恐怕是第二拨。其二,齐祭酒透露出近期会有巡视整条东线边境的消息,也许是两辽对于朝廷提出要由一位兵部侍郎“代天子巡狩”心生不满,有所反弹,亟需一位比三品侍郎更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去安抚怀柔,先把规矩定下来,以后“侍郎巡边,监察地方军务”此举也就有理可循。晋兰亭甚至想到更远处,侍郎巡边,此时还仅是两辽,自己是不是可以走出更大一步,在朝议中把“边境”扩大到西线的北凉以及极南疆域的南唐道?其三,老人要袁庭山学人屠徐骁,是不是意味着先前赐下谥号“武厉”的朝廷,在北莽南侵之时,开始转变风向,要为徐骁增添一些正史上的美誉?若真是如此,晋兰亭就不可在这种时刻继续与朝廷唱反调。
  晋兰亭下意识盯着那堆在他看来奇丑无比的风水石,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入京城的雏儿了,不敢自称羽翼已丰,但也大致摸清了离阳一朝的潜在脉络,以后只要如齐阳龙所说的“顺势而为”,何愁不能青史留名?又怎会一辈子都在一座小小的国子监内蛰伏?永徽之春,那是张首辅和坦坦翁联手造就的二十余年太平盛世,那么在自己手上,是不是可以打造一个更为宏大的“祥符之春”?自己还年轻,才三十岁出头,自己只要注重养身之道,怎么都还能活个四十年,仕奉两到三个皇帝绝非妄想,等自己到了齐阳龙这个年龄,是不是也会有这一幕重演?一群王朝内最有希望登顶庙阁的年轻后生,站在府邸厅外,对自己敬若神明?
  老人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偏袒袁庭山有些不妥,转头跟吴士帧跟唠嗑起来,“吴小真人,吴大真人这一年来四处奔波劳碌,前些时候你爹来府上做客,见着一面,都快比我这老头儿还要清瘦喽,小真人回头可要跟你爹说道说道,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啊。”
  吴士帧顿时受宠若惊,连忙深深作揖,既惶恐又惊喜,激动说道:“我父对齐先生仰慕已久,私下曾言能与齐先生同处一朝共事,是他莫大荣幸。小子窃以为,家父清减几斤,只要能为朝廷多积几分善缘,也是当仁不让之事。”
  京城宋家本有大小夫子权倾文坛,如今就换成了炙手可热的吴家大小真人,执掌北地道教事务,以一姓对一姓,跟龙虎山天师府分庭抗礼。太安城便是这样,老人走了,总会有新人很快顶上。
  齐阳龙一笑置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王远燃,这小子只是被老人看了眼,就噤若寒蝉,哪里还有平时与狐朋狗友推杯换盏时的那份倨傲自负。老人感叹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搁在家徒四壁的人物身上,是好事情,富贵险中求嘛。可要是你们这些身份清贵的年轻人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于国有害了,远燃,王尚书为官不易,你虽不是长子,无须扛起家族重担,却最得你爹厚爱。你见着我这个老头子,会怕,也是好事情,看来京城里传言坦坦翁专门盯着你在国子监的举止,不是没有缘由的。远燃,可不要辜负了桓仆射的良苦用心啊。”
  王远燃光顾着战战兢兢了,其实根本没清楚老人说了什么,只是涨红了脸使劲点头。
  太子赵篆看着王远燃的局促不安,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齐阳龙接下来跟那两个比王远燃好不到哪里去的将种子弟也寒暄了一通,这才对赵篆笑道:“殿下,要不咱俩随便在府上走走?”
  赵篆与老人走在犹有绿荫的幽静石径上,齐阳龙打趣道:“殿下,你老丈人前脚才走,你后脚就跟上了,可是翁婿二人事先约好的?怎么,要仗着人多势众,给我这老头子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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