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校对)第4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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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会心一笑。北凉边军中几支亲军,都是徐骁留给子女的“家产”,可以算是天底下最豪奢的手笔了。除了他徐凤年的八百白马义从一直在人数上不成气候,幼子徐龙象的“私军”,已经从一万骑增加到三万,成为力保流州不失的中流砥柱。徐凤年两个姐姐徐脂虎徐渭熊,也各有亲军,北凉近万实打实的重骑兵都出自这两支骑军。北凉都护府对这些挂在大将军徐骁子女名下的亲军都可调遣,但是具体的军中任事,一般并不插手。
  郁鸾刀平静道:“大雪龙骑是好,但是我幽州骑军也丝毫不差。”
  袁左宗笑而不言,对郁鸾刀的“不识好歹”也不以为意,相反对这个北凉外人的坚持,多了几分由衷敬佩。
  徐凤年突然说道:“当时为总领河蓟两州军务大权的蔡楠阻拦,幽州三万骑军最终只能出动一万骑出境,老将田衡气恼北凉都护府,或者准确说是我不够强硬,气得不愿意当那副将,卸甲归田含饴弄孙去了,据说私底下还骂我徐凤年的胆气都在那次抗拒圣旨中用光了。”
  郁鸾刀心一紧,“田将军的赌气虽然不妥,但田衡老成持重,用兵极正,幽州骑军不能少了这定海神针,如果王爷是要问罪,郁鸾刀愿意拿所有军功为田衡赎罪。”
  徐凤年摇头道:“我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回到幽州后,帮我带句话给田衡,让他别怄气了,他家怎么个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两个儿子在及冠前就都战死,老将军哪来的孙子来含饴弄孙。幽州三万骑军,他来做主将,你郁鸾刀做副将。石玉庐苏文遥分别授檄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各领一万幽骑。到时候老将军多半不肯当主将,你就说是我和都护府的命令,他要么当主将,要么继续‘含饴弄孙’去。”
  郁鸾刀顿时笑逐颜开,抱拳道:“末将领命!”
  徐凤年沉声说道:“这三千两百骑,设‘不退营’,由你郁鸾刀来兼任此营第一任校尉!营中士卒,我徐凤年也挂一个名字,但不以现役骑卒来算便是。”
  郁鸾刀咬了咬嘴唇,红了眼睛,猛然一骑转身,疾驰出去数百步,从一名幽州骑卒手中接过一杆徐字旗,面朝那三千两百幽州骑,怒吼道:“大将军有令,我幽州三千两百骑,设‘不退营’!”
  郁鸾刀高高举起那杆鲜血浸透的旗帜,“不退营!今日立旗!”
  三千两百骑,集体抽出北凉刀。
  所有大雪龙骑军,也都纷纷上马抽刀,心甘情愿为这支幽州边军中第一个赢得“营名”的勇悍骑军壮威。
  袁左宗作为亲身参加过一系列春秋战事的北凉“老将”,在同样拔刀后,下意识看了眼徐凤年。
  袁左宗没有看到那种年轻武将都会出现的炙热和渴望,袁左宗轻声道:“打仗死人,免不了的。”
  徐凤年轻声道:“走了。”
  这支骑军向西迅速转移,在他们身后,留给了葫芦口外一座座柔然铁骑堆积成山的骇人京观。
  大概半个时辰后,百余骑缓缓来到这处惨烈战场,为首两骑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北莽将领,其中一人望着那一座座京观,神情复杂,“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遇上那一万骑,果真没的打吗?”
  另外一骑淡然道:“单纯就战力而言,咱们耶律慕容两支王帐重骑,其实并不逊色,在双方投入十万兵力以上的战场,在凿穿阵型一事上,重骑还是有点优势的,但你要说跟这一万骑挑个地方玩单挑,还真是没有半点悬念。没办法,整个北凉骑军的拔尖精锐都在这大雪龙骑军里,骑卒年纪都到二十到三十之间,中低层武将都是四十岁左右,高层将领则无一不是打过春秋老仗的将领,每骑的战马都是北凉甲等大马。我们北莽真要打造属于自己的大雪龙骑,不是撑不起,但关键在于谁来当主将?董卓符合,但是他已经有十多万董家军,哪怕陛下放心,但别说北庭忌惮,就是南朝也没谁愿意。柳圭杨元赞这些熟谙官场的大将军,则是打心底都不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的。”
  那第一骑将领潇洒下马,蹲在地上捡起一柄血迹未干的柔然弯刀,在铠甲上一抹而过擦掉血液,嗤笑道:“洪敬岩也真是惨,整座柔然山脉的精兵都是他的,结果还是没能抢到手那南院大王,还被封了个西京兵部侍郎。好不容易以为葫芦口好欺负,想要领着两万骑在幽州境内大开杀戒,结果攻打卧弓鸾鹤两城都没他的事情,杨元赞和种檀这都开始打霞光了,总算有了立功的机会,屁颠屁颠掉头跑出葫芦口,好嘛,一下子就给大雪龙骑打趴下了一半兵力,关键是这家伙都没敢上阵,真不晓得他还能不能坐稳那‘柔然共主’的座位,至于以后再要跟董卓争什么,我想他自己也该明白,没戏了。”
  另外一骑没有下马,摇头道:“洪敬岩此人没这么简单。”
  蹲着的武将拇指轻轻触碰着柔然战刀的刀锋,“我很好奇那家伙怎么没跟太平令大打出手,要是能杀掉药罐子拓拔气韵,和那个快要被种檀夺去夏捺钵称号的娘们,然后他英勇战死在种凉手上,这该多好。”
  另一人笑道:“由此可见,流州那一战,这哥们真的受伤不轻啊。”
  蹲着的北莽将领站起身,望向马背上那位,笑道:“冬捺钵大人,蓟州那个袁庭山可是亲手逼着卫敬塘出城跟咱们打了一场,当时我可是都懵了,七八百骑军和四千步卒,就敢对我们近万骑军出城作战,害得我以为离阳还有好几万伏兵,或者是辽西有大股骑军在我们尾巴上呢。结果半个时辰,卫敬塘那些人马全部死光了,袁庭山和他老丈人家的七千私军骑兵也没放个屁,要不是今天给我看到这一万具柔然铁骑筑起的京观,我都要以为咱们北莽随便拎出十万骑军,就可以绕开北凉一鼓作气踏平中原了。”
  被称为冬捺钵的武将沉声道:“袁庭山拢起的蓟北骑军和雁堡李家的那支私军,此时肯定就在某地耐心等着我们返回东线,你我不可大意。”
  秋捺钵撇了撇嘴,上马后抛出那柄柔然弯刀,插在一座京观顶上,“疯狗袁庭山还真没放在我眼里,倒是那广陵道上的西楚余孽,有两个叫寇江淮和谢西陲的,很感兴趣。寇江淮撂挑子后,赵毅的那个福将宋笠,很快就带兵轻轻松松收复了疆土,原本他们东线大好的局面,现在沦落到给宋笠压着打到不敢露头,据说西楚那座小朝堂上所有嘴脸都变了,早先雪片一般上书弹劾寇江淮拥兵自重的,现在全傻眼了,所以开始给寇江淮歌功颂德了。”
  冬捺钵轻声道:“只要曹长卿还没有出手,意味着西楚就算没有胜势,也说明没有落下风。”
  秋捺钵嘿嘿笑道:“反正越乱越好。”
  突然,这位秋捺钵转头望向同为四大捺钵之一的同龄人,“王京崇,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谢西陲和寇江淮会出现在北凉?”
  冬捺钵王京崇愣了一下,神色凝重,沉声道:“大如者室韦,你也有这种直觉?”
  秋捺钵大如者室韦摸了摸下巴,“那就好玩了。不过我喜欢。”
  王京崇在当年洪嘉北奔中还是一位十岁出头春秋遗民,是跟着家族私塾教书先生一起诵读着圣贤书进入北莽的,他早已忘记儿时生活的环境,但是在那种颠沛流离的道路上,邻近车队之间都不绝于耳的书声琅琅,至今让这位家族进入姑塞州后仍是坚持耕读传家的秋捺钵记忆深刻。王京崇在马背上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为一姓而复国,却要害得又一次中原陆沉,曹长卿,你内心深处是不是很痛苦?既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么你曹长卿到底又是图什么?”
  大如者室韦瞥了眼这名秋捺钵,心情复杂。两人年纪相当,但是这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战功,倨傲自负的大如者室韦,也不得不承认王京崇不但比自己更多,比草原上的母狼耶律玉笏也更多,当然比那个刚刚在幽州葫芦口战场上一鸣惊人的种檀更多,种檀不过是才跻身军伍,就一跃成为先锋大将,才打下卧弓城,就已经被某些人说成是更加名副其实的北莽夏捺钵,而王京崇却需要从底层士卒一步一步做起,伍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但是最终能够成为秋捺钵,还要归功于他有个跟甲字姓氏联姻的南朝乙字家族作为靠山。大如者室韦对王京崇的复杂态度,很大程度也代表了整个北莽对这些春秋遗民的左右为难。皇帝陛下何其开明,何等胸襟,仍然是在登基时亲手掀起一场被南朝文人暗中说成是“瓜蔓抄”的血案,惨案起因让人哭笑不得,竟然是一位丙字士族老家主的一坛骨灰,这种人的死活原本北庭都懒得看一眼,但是有一封奏折就突兀出现在陛下的书桌上,然后陛下下令把所有家族中有老人不愿葬在南朝的家族,斩首之外,族品全部下降一等!哪怕是惨剧过后的十多年时间里,时不时还会有年迈遗民死去,仍是希冀着能将骨灰埋在中原而在北莽虚建坟冢,然后被人揭发。直到太平令成为北莽帝师,这项禁令才开始松动,北庭准许南朝遗民在死后只设衣冠冢,留下骨灰等待北莽大军的马蹄踏平中原。
  大如者室韦开口笑问道:“王京崇,我们北莽也有被誉为塞外江南的地方,跟真正的中原风土,有何不同?”
  王京崇平淡道:“忘了。”
  ……
  徐凤年和袁左宗在全军中途休整的时候,并肩蹲在一处山丘顶上,徐凤年转头说道:“如果今天的北凉三十万边军不姓徐,而是姓陈,那么北凉肯定可以少死人。”
  袁左宗没有否认,“很多人心底都这么想,我也不例外。”
  徐凤年伸出手掌放在沙地上,“但是李义山说过,北凉一旦交给陈芝豹,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北凉更好,天下更坏。”
  袁左宗有些疑惑。
  徐凤年轻声笑道:“袁二哥,让我先卖个关子。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可以帮师父证明他没有错。”
  袁左宗笑着嗯了一声,“我等着便是,不急。”
  记起那个生前住在听潮阁顶死后骨灰撒在边关的枯槁书生,徐凤年闭上眼睛,在心中说道:“师父,你放心。”
第165章
读书人
  徐凤年原本打算在凉幽北部交界处就跟郁鸾刀和幽骑不退营分开,然后前往褚禄山所在的北凉都护府,只是临时有紧急谍报说燕文鸾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要跟他面谈军务,于是徐凤年就挑了个折中的地理位置,让这位手握北凉十多万边军的步军主帅在胭脂郡等他。余地龙一听说要去胭脂郡,此前一路郁郁寡欢的孩子终于有了点笑容,只可惜得知徐凤年跟燕文鸾约在了郡城,而不是那个师父担任过主簿一段时日的璧山县,余地龙就又沉默下去,有一种过家门而不入的失落。徐凤年在深夜时分下榻在一座由拂水房精心安排的雅致宅子,一行人前脚才踏过门槛,身后就响起一阵骤雨急促敲打屋脊院墙的雨点声。
  徐凤年没有睡意,到了那间藏书颇丰的书房后,站在窗口看着院中雨幕,大概是正如古人语,夜深最忆少年事。徐凤年没来由记起许多年少轻狂的举措,例如在那过手的不下百幅名家真迹上钤印“赝品”二字,为途经北凉辖境的外乡游侠儿一掷千金,犹记得某位骂了北凉整整半辈子来作为官场终南捷径的江南名士,自己不忿其人窃踞高位后多有富贵诗词传世的行径,还让人送去一封驿信,大致意思是说你老儿被人捧臭脚夸赞成“雍容气象”的玩意儿,都当不得真富贵,真要有钱了,是不谈美酒珍馐金银珠玉的,什么“慵懒枕玉凉”,那都是穷讲究,徐凤年最后在信上写了一句“雨来闲听芭蕉一千声,雨去坐看湖中一万锦”收尾。听说那位上了年纪的士林名流看到信后气得不轻,然后很快就上书弹劾,先说那芭蕉不耐寒,枝叶受风既裂,在西北边塞一株都不易见,清凉山竟然有“一千声”即一千棵,所以此人得出结论,“定是北凉王徐骁侵吞军饷,中饱私囊,全然不顾边陲大事,有负皇恩,理当剥爵”。当然,那会儿这种“理直气壮”的奏折在离阳朝廷一年到头都有,先帝赵惇也没有理睬,只不过也没有约束。徐凤年清楚记得自己寄出信后,在江南道文坛士林上很是惹起了一番热议,一边倒骂他骂徐骁骂北凉。刚刚去上阴学宫求学的二姐徐渭熊回了一家书,说他徐凤年写得狗屁不通,不过最后她又亲自写了封信给那位名士,然后所有江南名士都夹起尾巴了。不过徐骁事后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然把那封信给要到他手上,在梧桐院跟儿子喝酒的时候,那叫一个马屁不止,说他还是跟李义山请教了半天,才明白那“芭蕉一千声”到底是个啥意思,喝高了以后,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说他是真的开心呐,儿子比他这个老子强,读书多,瞧瞧,都会作诗了,以后肯定能当个比他徐骁更称职也更能服众的藩王。
  徐凤年哪怕记忆力远超常人,但因为当时的散漫和应付,如今不太记得徐骁的言语神情,但是徐骁有一个动作,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记忆却越来越深刻鲜明。那是徐骁在走路脚步都不稳地醉醺醺离开梧桐院前,从酒桌上收起那封从江南道辗转回清凉山的信,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当时徐凤年就有些纳闷,你徐骁这辈子一步步走向位极人臣的辉煌仕途中,连那么多加官进爵敕封又敕封的圣旨,也从来都是胡乱堆放的。一封寄给别人还是骂人的东西,值得你这么当回事?
  徐凤年站在窗口一宿没睡,好像才眨眼工夫就已是新的清晨,昨夜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三场,此刻拂晓时分也视野模糊。徐凤年抬头望去,最后一场骤雨初歇,天空仍是乌云密布的阴沉景象,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有阳光透过乌云间隙投射出一道道柱状的光芒,洒落在大地之上。隔壁院落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是余地龙和暂时没有跟随大雪龙骑赶赴凉州北线的吕云长在切磋技击,两个徒弟都不用兵器,近身搏杀,双方拳拳到肉,以谁最先扛不住后退三步为输,没多久,那个年纪最长却只能当小师弟的吕云长就嚷着去拿那柄打霜长刀,大概是年纪最小却是大师兄的余地龙没搭理,院中复归寂静。徐凤年有些遗憾,不是自己在武道上像官迷那般“恋栈不去”,更不是深陷那种世间无敌手的滋味不可自拔,而是如果自己的境界还在巅峰,当时在葫芦口外就不会一听说那位北莽帝师有洪敬岩、种凉和慕容宝鼎作为后手,自己便束手束脚。不过话说回来,他徐凤年如果仍是当之无愧的新武帝,太平令和拓拔气韵等人也不会现身。徐凤年估计自己当下与人捉对厮杀,仅就境界高低而言,他徐凤年仍算瘦死骆驼比马大,只比拓拔菩萨、邓太阿、曹长卿、徐偃兵、呼延大观、陈芝豹这六人,小输一线,但如果是此时与人生死相向,徐凤年会把一个当今声名直降的人放在前三甲之列,顾剑棠。
  徐凤年走出书房,站在台阶上。一名相比凉地健儿身材显得十分矮小干瘦的披甲老人,独自大步走入院中,徐凤年没有刻意摆出扫榻相迎的姿态,等到身上铁甲仍有雨水痕迹的老人走上台阶,徐凤年和他一起走向书房,桌上已经搁有一壶热茶,但没有茶杯,而是两只大碗,正是燕文鸾的独眼老人倒了一碗,一饮而尽。
  然后燕文鸾双拳撑在膝盖上,看着对面的徐凤年,倒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徐凤年静等下文,这位老将,是北凉军中最大的一座山头,前任骑军统领钟洪武倒台后,袁左宗继位时日尚短,始终牢牢握住北凉步军大权的燕文鸾可谓一支独大。但是很多边军士卒和北凉百姓都不知道一件秘事,北凉军,更准确说应该是徐家军,从一开始就无形中分为两派,一派以“温和”的谋士李义山为首,西垒壁之战后主张徐骁立即北上返京,另外一派则以更为激进的赵长陵为核心,一鼓作气拿下半壁江山,竭力主张割据自守以谋划江而治,与离阳赵家南北共享天下,最后再打一场类似西垒壁的大战,以此来决定天下归属。这种潜在分裂,一直蔓延到徐骁之后的封王就藩,其中徐凤年的舅舅吴起就是在那个时候心灰意冷,选择离开军伍,还有之后在北莽敦煌城隐姓埋名的徐璞,两位名将之下还有许多人同样意气用事,从此离开徐骁身边。可以说李义山一系的胜出,只是一种惨胜,在很多至今还留在北凉军中的老人眼中,这意味着李义山一手造就了徐骁“家北凉,赵天下”的格局,不能说错,但十分中庸,更重要的是赵长陵的因病而英年逝世,导致了这一派丧失主心骨,加上赵长陵一手提拔起来的许多人,以燕文鸾这位春秋名将为首的北凉军头一向不愿也不敢掺和徐家“家事”,又决定了很多年后陈芝豹好似负气一般的单骑赴西蜀。
  燕文鸾突然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碗茶,想了想,又给徐凤年身前那只碗也倒上,老人端起大碗,轻声感慨道:“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头一直有疙瘩,去了清凉山那么多次,都故意没去听潮阁拜见李先生。大将军当年劝过一次,也给我拿了个蹩脚借口搪塞过去,之后大将军也就不提这一茬了。”
  徐凤年没有捣糨糊说些云淡风轻的话语,而是开门见山说道:“我师父生前从没有后悔他当年的决定,他一直坚信如果争天下的话,徐骁和徐家铁骑没有这个大势,那些想要成为从龙之臣的人,是痴心妄想。非是徐凤年不敬赵先生,也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或是得了便宜卖乖,在听潮阁内,师父和王祭酒,还有我二姐,三人就当时形势,有过一场又一场的反复推演,结论都是一样的。”
  燕文鸾神情复杂,喝了口茶水,晃了晃大白碗,自嘲一笑,“当时王爷在世袭罔替的关键时刻,我燕文鸾也猜想是拿谁来开刀立威,想来想去,有一个最可能和一个最不可能,前者是让我这个碍眼的老家伙,乖乖卸甲归田安心养老。最不可能的是拿下怀化大将军,因为钟洪武且不论其品行好坏,在京城看来一直是大将军用来掣肘我和陈芝豹的重要角色。”
  徐凤年平静道:“如果依旧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我肯定会选择钟洪武,甚至不惜在他退出边军后让他推选个心腹做北凉都护大人,也会变着法子让你燕文鸾晚节不保,慢慢剪除羽翼,将赵先生的流风遗泽都祛除,让陈芝豹彻底变成‘权柄可有,不可大’的孤家寡人,陈芝豹在北凉军中的烙印也会自然而然逐渐淡去。”
  燕文鸾冷笑道:“王爷不愧是李先生的得意弟子,果然善谋,且最擅绝户计。”
  徐凤年不以为意,抬了抬手,轻声笑道:“冷语伤人,不过好在还有热茶暖心,喝茶喝茶。”
  以性情刚烈著称北凉的老将军竟然也没有当场掀桌子撕破脸,而是板着脸喝了口热茶。
  屋内气氛僵硬。
  徐凤年率先打破沉默,却是一句“题外话”,“听说纳兰右慈放出话来,要和谢飞鱼联手评点新的武评、胭脂评和将相评。”
  燕文鸾没好气道:“那破玩意儿,都是读书人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
  徐凤年喝掉茶水,放下茶碗,神情凝重,沉声道:“那我今天就跟老将军说一说几位读书人合手做过的一件正经事。嗯,是四个人。”
  燕文鸾皱了皱眉头。
  徐凤年说了四个名字。
  分别是黄龙士。
  听潮阁李义山。
  南疆纳兰右慈。
  离阳帝师元本溪。
  燕文鸾下意识坐直身体。
第166章
春风翻过页页书
  徐凤年把茶壶茶碗都推开,双指并拢在桌面上划出一条轨迹,缓缓说道:“在春秋之前,自大秦立国以来,每次北方游牧民族发动的游掠侵袭,或者是中原内部的动荡不安,中原士庶都是避祸南徙,历史上数次大规模衣冠渡江,宗室门阀都是由北往南,只有南迁南迁再南迁,从未有过北渡广陵江,其中以永禧末年的‘刘室幸蜀’和大奉覆灭后的‘甘露南渡’最为典型,可以说春秋九国中的‘楚姜’能够成为执牛耳者,甘露南渡带给他们的中原正统身份,功不可没。跟以往截然相反的洪嘉北奔,众所皆知,有两条路线,其中这一条是迁徙入离阳国都太安城,以后宋、大魏和后隋三国遗民居多,夹杂有少量西楚和南唐遗民。”
  徐凤年又在桌上划出一条稍显弯曲波折的轨迹,“在这之后,大概相距半年时间,一场规模更大牵涉士族更多的空前逃难,开始了。风骨最硬的西楚,最喜糜烂豪奢的南唐,故土情结最重的西蜀,几乎都出现在这股洪流之中,大大小小十数股人流,最终在如今的凉幽河三州形成汇合之势,进入北莽姑塞龙腰两州地带,造就了眼下的北莽南朝盛况。”
  燕文鸾点了点头,说道:“当时褚禄山千骑开蜀后,咱们用步卒就打得西蜀大军丢盔弃甲,顾剑棠那家伙运气好,作为南唐顶梁柱的顾大祖运气又太差,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南唐,八国君主上吊的上吊,自焚的自焚,阶下囚的阶下囚,所以离阳老皇帝这才说了句‘终于可以用赵家太平火报天下太平了’。但是这跟那四人有何关系?传言李先生跟纳兰右慈曾经一起游历春秋,就算是真的,各为其主,也绝对不至于联手做事,更别提跟那位咱们北凉死士杀了很多次都没宰掉的半截舌元本溪了。”
  燕文鸾嗤笑出声道:“王爷,我燕文鸾虽说是一介莽夫,但总算也知晓一些打仗以外的天下事,你要说这四人像咱们此时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谋划了那洪嘉北奔,我可就真要笑掉大牙了。不需要草稿的牛皮,也不是这么吹的嘛。”
  徐凤年脸色如常,摇头道:“退一万步说,各有阵营各有所谋的四人当真聚头谋划,在中原游历二十余载的北莽太平令,又岂会察觉不到端倪?”
  燕文鸾忍不住气笑道:“那王爷你说个屁啊?”
  徐凤年眼神平静地看着老将军,后者破天荒没有瞪眼回去,只是尴尬一笑,摆了摆手,“接着说,我不废话了。”
  徐凤年继续说道:“以三寸舌搅乱春秋的黄三甲,其实在这场千年未有的变局中什么都没有做,之所以将他拉进来,只是因为没有他,就不会有离阳大一统的局面,更不会有洪嘉北奔。要说春秋之事,黄龙士此人必然绕不过去,以后的史书也是如此。黄三甲用嘴皮子合纵连横,我爹用铁骑和徐刀,使得神州陆沉。于是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某些人眼前,虽然中原事了,但是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邻居,这个时不时就要来南边邻居家抢东西的北方恶邻,比西楚士人眼中没有教化可言的离阳更加粗鄙野蛮,既然离阳都能打下中原,那么更为崇尚武力的北莽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连离阳都给吞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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