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校对)第7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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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徐凤年笑问道:“你说话能作数?”
  站在苏酥身后的齐姓铸剑师轻声道:“是老夫子的意思。”
  徐凤年笑眯眯并拢双指:“这个数,我才帮你解签。”
  苏酥满脸怒意,身体前倾,双手重重按在桌面上,压低嗓音沉声道:“你当我是撒豆成兵的道教神仙?!”
  徐凤年这次竖起三根手指,“没诚意!我加价了。”
  苏酥黑着脸,气喘吁吁。
  背负琴匣的目盲琴师薛宋官嘴角翘起,悄悄扯了扯苏酥的袖子,苏酥冷哼一声,双臂环胸,破罐子破摔。
  徐凤年收回手的同时,也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眼神蓦然冷冽起来,仰头望着这三位北莽旧人,“有些亏,我吃过一次就够了。念在往日情分,我奉劝一句,千万别学当初那些左右逢源的春秋豪阀,我们徐家怎么跟他们打交道的,赵定秀老夫子肯定比你更清楚。”
  苏酥满脸通红,竟是给气得浑身发抖,羞愤至极。
  熟悉内幕的薛宋官微微叹息,然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苏酥竟是隐约间眼眶湿润,握紧她那只手,撇过头,不知是不愿看到年轻藩王那张脸,还是不敢。
  当初逃亡至北莽陋巷市井,老夫子几乎已经绝了西蜀复国的心思,之所以死灰复燃,并且下定决心重返中原,都是这位年轻藩王的功劳,甚至连他们早期的顺风顺水,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北凉埋在蜀昭两地的各种死士棋子,但是当陈芝豹封王就藩于西蜀,不但截断了北凉与他们的联系,更迫使西蜀真正的主心骨赵定秀改弦易辙,说好听点,是他们审时度势,说难听点,就是过河拆桥了。最开始老夫子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着手准备迎接北凉尤其是拂水养鹰两房的震怒报复,只是不知为何,给他们背后捅了一刀的年轻藩王对此好似浑然不觉,这无疑让饱受儒家仁义熏陶的老夫子深感愧疚,这才有了苏酥三人的赴凉之行,毕竟如今那位曾经将蜀昭两地版图玩弄于鼓掌的白衣兵圣,已是身在离阳广陵道,为逐鹿中原运筹帷幄,藩王辖境的精锐兵力大多出蜀东奔,如此一来,就给了老夫子亡羊补牢或者说是重新押注的机会。
  齐姓铸剑师摘下剑匣,轻轻放在桌上,“老夫子在临行前与我说过,两万已是底线,再加上这把‘满甲雪’当个添头。”
第371章
一气呵成
  徐凤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积郁已久。
  对于那位一心匡扶西蜀苏氏的老夫子,徐凤年确有怨气,如果不是他们赶赴蜀昭竖起复国大旗,许多北凉暗中埋藏在那里的棋子就不会那么快浮出水面,哪怕留着不用,也远比现在的尴尬形势更好,如果不是当初陈芝豹没有彻底跟北凉撕破脸皮,那些曾经耗费北凉无数精力财力的间谍死士就要十不存一,要知道在师父李义山的既定方略中,一旦离阳朝廷在未来的凉莽战事中打定主意拖后腿,北凉就会直截了当地锋指蜀昭,以此作为北凉后继粮草兵源的战略大后方,故而对于蜀昭两地的持续渗透,北凉称得上不遗余力,远比中原更为重视,因此某座郡王府兢兢业业的某位勤勉管事,传道授业的古板私塾先生,奔波于市井的贩夫走卒,青楼勾栏取媚恩客的丰韵花魁,甚至是蜀昭军伍中的实权校尉,都有可能是拂水房的死士。
  退一万步说,蜀昭和北凉由于被陈芝豹拦腰斩断,就算徐家铁骑最后不曾守住北凉,以至于那些拂水房棋子到最后都无法建功,但最不济,那些人,能够仅是带着一种不为人知的遗憾,慢慢老死于蜀昭两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游魂野鬼,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但陈芝豹知晓他们的身份,甚至恐怕连离阳赵勾都开始悄悄录档,只等将来便于秋后算账。
  对于苏酥,徐凤年谈不上如何记恨,这个年轻人本就是连甩手掌柜都算不上的牵线傀儡,大势之下,更是只能随波逐流。在蜀昭两地苏酥拉着目盲琴师假扮少侠魔头,混迹江湖肆意游荡,未尝不是一种类似借酒浇愁的情绪。而对眼前这位曾经赠送自己新剑“春秋”的齐姓铸剑师,徐凤年只有敬佩。
  说到底,徐凤年愤怒于赵定秀的临阵倒戈,但是他更怨恨自己的大意。
  某些时候,君王一言可兴邦也可亡国,史官一言定人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武将一言更是决胜负定生死。
  兵者,国之大事。
  绝非戏言。
  也许心思单纯的苏酥只是愧疚于他和老夫子的背信弃义,根本就想不到那些扎根蜀昭多年的北凉死士,想不到更深层次的凉莽大战格局,这个出身天潢贵胄的年轻人,毕竟从他懂事起就只知道,自己是个在北莽混吃等死的普通遗民,只知道老夫子是个迂腐严厉的不得志老书生,齐叔叔无非是个力气大些的打铁匠。什么钟鸣鼎食,什么君王社稷,什么西蜀皇叔死战城门,什么西蜀与国共同赴死之臣冠绝春秋,除了襁褓之中包裹幼儿的那幅金黄纹龙蜀锦,他没有穿过一天太子蟒服,所以他全然不懂那些慷慨激扬。
  苏酥偷偷抽了抽鼻子,尽显其性情软弱,毫无枭雄心性可言。
  他只憧憬江湖,并不喜欢那种陌生的庙堂官场。
  亡国后苏氏旧臣见到自己的那种热泪盈眶,那种跪拜大礼,非但不会让这个心无大志的年轻人感到欣喜,他只会觉得千斤重担压在了他肩头。
  私底下,他曾经对心仪的目盲女琴师自嘲说道:百无一用是苏酥。
  不知何时,没有和苏酥三人一起来此的韦淼苗女,这对夫妇已经站在齐姓铸剑师身后,无形中隔开人流。尤其是当服饰绚烂扎眼的苗疆女子笑嘻嘻拧碎一名登徒子的手掌后,人群里只是来武当山烧香的善男男女就开始鸟兽散,一些自负武艺在身的江湖人倒是大多没有远去,但也隔着些距离谨慎地冷眼旁观。
  韦淼上前几步,开门见山道:“蜀王要我捎句话给你们双方,过境无碍。”
  徐凤年发现齐姓铸剑师皱了皱眉头,心中了然,便问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时候递给你的,春雪楼变故之前,还是之后?”
  韦淼漠然道:“我不会说,这也不重要。”
  徐凤年不再理睬这名声名远播的南诏第一大宗师,望向齐姓铸剑师,“也替我捎句话给陆老夫子,北凉与蜀昭的关系,不比北凉与中原别地,一旦我们守不住拒北城,蜀昭注定很快就需要直面北莽铁骑,所以两万人是最少,而且必须是精锐,否则到了我们北凉只会帮倒忙,也只能是送死。”
  齐姓铸剑师点了点头。
  尘埃落定,苏酥刚要转身离去,就听到年轻藩王笑问道:“砸了这么多本钱,称得上天底下最贵的一支姻缘签了,不试试手气?”
  苏酥仍是执意要走,不料袖口被人扯住,转头望去,她虽闭眼,却显然满脸希冀着。
  苏酥顿时心一软,板着脸走回桌前,握起竹筒,一阵剧烈摇晃,终于摇出一支竹签。
  徐凤年伸手拿起竹签,瞥了眼,然后流露出怜悯神色。
  苏酥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经过先前那场深受内伤的风波,此刻雪上加霜的年轻人再无半点玩世不恭的风采,又红了眼睛。
  徐凤年叹了口气。
  苏酥转头对目盲女琴师挤出一个笑脸,“走吧,这签不灵。”
  薛宋官微笑点头。
  徐凤年挑了一下眉头,“不灵?!”
  苏酥连斗嘴的精气神都没了,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只听背后传来一句,“第三十九签,‘意中人,人中意’。上签。哦,原来是不灵啊。”
  苏酥如遭雷击,以奔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抢夺徐凤年手中的那支姻缘签。
  徐凤年持签的手臂高高躲过,“先给钱,一百文!”
  苏酥怒目相向,“还收钱?!”
  徐凤年另外一只手拇指食指轻轻捻动,“钱爱给不给,签爱看不看。”
  薛宋官笑了笑,默默掏出一只织工锦绣的秀气钱囊,就要给钱。
  苏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徐凤年,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签?”
  徐凤年懒洋洋地撂下一句话:“爱信不信。”
  就连性情木讷的齐姓铸剑师都有些于心不忍,咱们太子殿下遇上了这位年轻藩王,真是糟心又遭罪。
  薛宋官依然给了一百文,不过她伸出手摊开手掌。
  签,无论好坏,她都要收藏。
  与此同时,当世指玄境造诣仅次于桃花剑神邓太阿的目盲琴师,气势勃发。
  她不给这位年轻藩王半点机会去更换竹签。
  签,无论上下,她都要真实的那一支。
  徐凤年笑着递出竹签,苏酥抢先抓在手中,然后愕然。
  徐凤年唉了一声。
  薛宋官的黯然神色一闪而逝。
  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苏酥立即醒悟过来,气急败坏道:“姓徐的!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
  徐凤年哈哈大笑,“念错了念错了,是第八十一签,比上签还要好些,上上大吉之签!”
  薛宋官猛然抬头,面对苏酥,她满脸匪夷所思。
  苏酥狠狠抱住她,带着哭腔,道:“是真的好签,真的!”
  徐凤年优哉游哉摇头晃脑道:“八十一签,‘可妻也’!”
  薛宋官微微挣脱开苏酥的怀抱,她侧过身,竟是破天荒脸颊绯红,然后向年轻藩王郑重其事地施了个万福。
  也许是感激他在此摆摊解签,让苏酥摇出了这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好签。
  也许是庆幸于当年他没有死于那场北莽雨中小巷的刺杀,让自己认识了苏酥。
  也许是感恩他在最后关头的挽留,无异于帮苏酥解开了心中死结。
  徐凤年摆了摆手,打趣道:“薛姑娘,说句心里话,这只酥饼真配不上你。他摇签,当然会是大吉大利的好签,可薛宋官你却是实打实的遇人不淑啊,所以换成是你来摇签的话,我敢断言,肯定是下签。”
  苏酥早就给徐凤年折腾得没剩下半点精气神,就连那句“放你娘的狗屁”也听着软绵无力。
  徐凤年痛打落水狗:“酥饼,既然是好签,就再给一百文嘛,多喜庆的事儿,这点小钱节省不得。”
  苏酥二话不说,牵着薛宋官就走。
  虽是仅次于老夫子赵定秀的扶龙之臣,可齐姓铸剑师到了蜀昭,却从不掺和军政事务,他向徐凤年抱拳告别,徐凤年同样起身抱拳相送。
  既然相逢于江湖,那就别于江湖。
  只有江湖,没有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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